原文地址:魔宫风月系列之《道是无情却有情》by:梨花烟雨(出版书完结)作者:木耳不是花
楔子
江湖中风云变幻,人世间各色容颜。
时值龙尊皇朝景帝五年,平静了近五十年的江湖,忽然出现了一股势力,以破竹之势横卷大江南北,不过三年功夫,这股势力便后来居上。虽然名义上没有人愿意承认,但九成九的江湖人心中都认定:它就是武林中名副其实的霸主。
这股势力自称魔宫,除了神秘而不为人知的总宫之外,魔宫之下是由六大魔宫组成的,与总宫不同的是,这六大魔宫的地点是众所周知的。龙尊皇朝最繁荣的六大城市,每座城市内都有一座魔宫,占据了城中风水最好景色最美的地段,其辉煌华丽,竟可与皇宫相媲美。
六大魔宫不可谓不张扬,财富势力堪称天下之最,然而那显眼的魔宫之中,却鲜少有人能够出入。
黑白两道,魔宫谁也不接近,也从不邀请人至魔宫中做客,当然,也有一些好奇的,不甘的,不屑的所谓正道大侠邪道至尊之类的人在没被邀请的情况下大摇大摆的闯进去,然而就如同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一样,这里是只见人进去不见人出来。
没有人知道六大魔宫的宫主是什么样的人,只知他们的武功高深莫测,而且性格不一,许多人都好奇他们的相貌,不过却没有人可以为大家解惑。
然而,就在人们的视线思想都被六大魔宫吸引的时候,却没有人知道。月老已经将主意打到这六位优秀的魔宫宫主头上了,一根红线,牵住了天涯海角的两个人,他们终会相遇相识,进而相知相爱,最后有情人终成眷属。
第一章
月色如洗,照在花木葱茏的庭院中,偶尔有微风拂过,枝影摇曳婆娑,如诗如画。
「宫主在这里站了半夜,该回去休息了。」俊俏的小丫鬟过来,轻声提醒面前表情淡然,看不出喜怒的男人。
「明天……就是三月十六了,对吗?」原本以为不会有回应的,却没想到,男人在最后关头竟然开了口。
「宫主说的一点儿都没错,明儿就是三月十六了。」小丫鬟有些奇怪,不知道这三月十六到底是个什么日子,宫主每年到这一天,都会有些反常呢。
又是一阵静默,正当小丫鬟以为自家宫主刚刚只是呓语的时候,却见他转过身来,淡淡道:「花香,你去帮九言打点一下,明天我要带你们两个出门远行。」言罢就转身而去。
叫做花香的小丫鬟瞬间呆了眼,刚刚……她不会是看错了吧?从来就看不出喜怒哀乐的宫主,如同面具般的脸上竟然有了表情耶。D_A
嗯,虽然形容不上来,似乎是狠厉,却又显得有些落寞,但是……但是真的有表情啊,而且他竟然主动提出要出门,还是远行,天,得把这个天大的消息告诉九言,省的那个笨护卫老是以宫主为榜样,每天都板着个脸。
说起来。西门凛然算是六大魔宫宫主中有些与众不同的,因为他应该算作老宫主,也就是西门夺虹父亲的义子。
其实并没有举行过什么认义父的仪式,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其他宫主不管是落魄也好富贵也罢,却从来都没有丢弃过自己的本姓。
但是只有西门凛然,当老宫主收留他的时候,他的名字就是随口编出来的,后来跟着学了三年武艺,他就用了西门的姓,再后来,老宫主也只得随他,但有姓无名也说不过去啊,于是就给他起了一个名字叫凛然。
西门凛然并不喜欢这个名字,听上去多么正义热血啊,他讨厌正义热血,既然成为魔宫宫主,和正义热血也就沾不上边儿。但是没办法,这名字是养育他的老宫主给起的,再不喜欢也要接受。
在花香和九言看来,自家宫主与其叫做西门凛然,倒不如叫成西门冷然更恰当一些。
因为宫主实在是太冷酷了,不是说他说话少惜字如金,而是他面上的表情,永远都是那副冷淡模样,没有什么能够让他动容,喜怒哀乐,从来都不会表现在脸上。
虽说喜怒不形于色算是褒义词,用来褒奖一个人的定力过人,但是花香觉得,宫主这定力也未免有点太好了。
举例来说,再冷酷的人,也不可能做到十年都不变一回表情吧。但是西门凛然就是这样,有时候,小丫鬟甚至怀疑,宫主是不是因为长的太丑,所以戴了一层人皮面具。结果皮相倒是英俊非凡了,但表情就做不出来了。
不过这当然是不可能的,魔宫六大宫主,他们的容貌和他们的成就比起来,实在太微不足道,就算是生成了厉鬼的模样,其他人见了,也总是会膜拜匍匐的,所以花香最后还是否认了自己的猜测。
西门凛然很少出门,除非是总宫主西门夺虹相召。花香从八岁起就伺候当时是十一岁的西门凛然,如今十年过去了,她的记忆中,除了每年年底魔宫兄弟和各个堂口的聚会,宫主就没有在公共场合露过面,他的生活简单到令人瞠目结舌,就是吃饭,睡觉,练功这三样。
凭良心讲,西门凛然虽然十分冷淡,但该给花香的月钱却一分都没少,逢年过节还会给她多添一些分红,所以花香对自家这个主子还是很满意的。虽然会闷一些,但是没关系,她可以出去找其他下人们玩乐。也因此,对于西门凛然的健康状况,这小丫头不是不担心的。
这话听上去很好笑,堂堂的魔宫宫主,最不用人担心的应该就是健康状况了,就算死,也只是会横死在别人的刀光剑影之下,病死的机率如同猪生翅膀一般渺小。
但是花香不这样认为,她觉得自家宫主太过冷情,简直都不像是个人了,是人哪能没有喜怒哀乐没有喜欢厌恶的情绪啊,可是西门凛然没有,从来都没有,这样的他看起来,一点活人味儿都没有,花香怎么可能不担心呢。
也因此当西门凛然提出要出门的时候,花香和九言的震惊也就可想而知了。
的确是远行,在路上走了三天三夜,宫主才告诉他们目的地是在金陵,要到那里,最起码还要一天时光。不过回头想想,金陵城在凛然魔宫的势力范围之内,那里因为是繁华之都,所以分堂也多,如果宫主要办什么事情,应该是非常容易的。
金陵城自古都是富庶之地,一路走来,九言和花香都被这城内的富贵风流气象迷了眼睛,尤其是花香,看向那一个个商铺小摊上卖的东西,眼睛都快放绿光了,可惜没有宫主的命令,她不敢随便下车。
马车来到一幢气派的府邸前停住,西门凛然下了车,仰首望向那书着「西门」二字的金匾,过了好一会儿,他方垂下眼帘,淡然的走上台阶。
「宫主……宫主大驾光临,属下有失远迎,实在该死。」大门旁没有侍卫,但是门却是大开的,西门凛然的身影一出现,等候在院中的几百号人就齐刷刷跪了下来。
面对如此情景,西门凛然面上的表情仍然没有丝毫变化,只是挥挥手遣退了众人,接着他让花香和九言留在外面自由玩乐,自己却和刚才那个带头迎接他的人走进了书房。
那个人九言和花香也认识,他是凛然魔宫在金陵的一个分堂的护法,名字叫做西门贺,听说为人十分精明,没想到却被派在这里做了总管。
「九言,你说咱们主子这回怎么神神秘秘的啊?真奇怪,这种带有强烈悬疑色彩的事情,不可能是他那种雷打不动的冷淡性子能够做出来的吧。」待在偏厅里,花香实在觉得无聊了,偏偏这里的下人她又不熟,只好蹬了九言一脚,让他接自己的话头。
「宫主的事情,岂是我等可以擅自评价的。我觉得这一次有些不简单,你那嘴巴闭紧点儿,别成天叽叽喳喳的像只麻雀。」九言微微皱了皱眉头,花香哪点都好,就是太活泼了,在宫主面前还能安分一些,但一离了宫主,天都能给捅个窟窿,真是让人头痛。
花香撇了撇嘴,显然对九言的话不以为然,看到冷面侍卫一脸不认同的表情,她耸耸肩,自己出去找府里的下人联络感情去了。
不愧是江南的园林,小桥凉亭水榭楼台,偌大的一个府邸修建的极富诗情画意之美感。花香一路走一路看,渐渐的就忘了时间,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时分了。
四处望望,周围没有什么人影,这应该是后院之类的地方,但糟糕的是,她这个路痴怎么也找不到来路了,反反复覆走了几遍,还是在原地打转。
「宫主啊,你要不要把好好一座宅子修的像迷宫一样,我都转不出去了。呜呜呜,饿死了饿死了,我会不会饿死在这里啊?」花香急的团团乱转,一边不停的抱怨着。
「迷路了吗?」身后忽然传来一个温润动听的声音,回头一看,就见一个男子提了一桶水,正向她走过来。
花香就觉得自己的心跳一下子加快了,因为面前这个男子生的实在是秀美之极,五官精致文雅,长发散在后背胸前,如墨般黑的发亮,虽是粗布衣服,身上却有一股华贵气质,待走到近前,一股淡淡的香气传来,不是香囊或者花草香气,仔细闻了一闻,哦,想起来了,是一股书卷香。
总算花香还记得自己是女孩子,得保持点矜持,所以很努力很努力的把口水给咽了下去,否则这要是当着美男的面儿流口水,脸可真丢到姥姥家了。
「嗯,我……我找不到前院了。」结结巴巴的说了一句,不好,脸好像也开始发烧了,不过眼睛却怎么也转不开,这样兼具气质和美丽的男子,看一眼就是赚一眼啊,糟糕,自己的眼神会不会很露骨啊?该不会把他吓跑吧。
花香正在这里胡思乱想着,却见那男子微微一笑,低下头重新提起水桶道:「姑娘跟我来吧,这后院路径多,初次进来的人要绕一阵子的,等走出这一片就好了。」
花香看了看那水桶,惊讶道:「咦?怎么只有半桶水啊?」话刚出口她就后悔了,看这男子文弱的模样,也该知道他是读书之人,这种粗活怎么可能做得来呢?自己这样问,不是让他下不来台吗?不行,让这花样美男做粗活,简直就是暴殄天物,回头她得和总管商量商量。
「百无一用是书生,我力气弱,一桶水提不动。」意外的,男子竟直言不讳的给了答案,而且他的表情十分坦然,嘴角边仍然带着微微的笑,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亲切感。
花香的脸又烧红了,心想什么叫风轻云淡宠辱不惊,今儿我算是见识过了。哎呀呀,仔细算算,今年我也有十八岁了吧?该成婚了呢,不知道在宫主身边伺候了十几年,能不能求他给我指门婚事,嘿嘿嘿,对象嘛……,不行,口水要流出来了。
男子丝毫没有发现花香对自己的企图,将她送出了后院的花园,就指着一条小路道:「你沿着这条路向前走,就会走到前院,那里我是不能擅入的,所以姑娘就自己走吧。」他说完,也不等花香说话,就提着半桶水转身折回去了。
「真是岂有此理啊,这样的人要是不能进前院,那还有什么人配进前院啊?神仙都不配。」花香嘟囔着替这不知名的男子打抱不平,一边飞快的回到了前院,她决定了,要找总管打听打听这美男子的名字,唔,一个女孩儿问这种话似乎不好,算了,让九言去问好了。
总管一直在西门凛然的书房里没出来,剩下半下午的时间,花香一直都沉浸在对未来美好的遐想中,随便抓了一个上茶的小厮,还不等把那男子的模样详细描述一遍,那小厮就知道是谁了。
小厮笑道:「姑娘问的是溪月吧?那的确是个千里挑一的人物,听说他以前就是这宅子的主人,后来他父母相继去世,生意失败,家道中落了,他为了还债,就把自己卖给咱们这里做奴仆了,我们都喜欢他,他有学问,人又好得很,从来没有脾气的,和他在一起感觉真舒服,可总管总说他是一个不祥之人,不让咱们和他在一起,所以姑娘也小心些吧。」
小厮说完就走了。花香则撇撇嘴,对着小厮的背影不屑道:「什么不吉之人,那总管信口雌黄的话你们也信,这人分明是大富大贵之相,虽然命中注定有一大劫,却是险死还生,等这一劫过去了,就是他春风得意之日,嘿嘿,到时候我若是能美梦成真……」
「你的口水要流出来了。」身后忽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冷漠声音,打断了花香的冥想,回过头,九言一脸木然的看着她,花香气得一巴掌就向他拍去,恨恨道:「用得着你说吗用得着你说吗?再破坏我的形象,小心我在你的饭菜里下泻药。」
女人真是不可理喻,自己好心提醒她,却换来这样的下场。九言哼了一声,转身回到里屋。
花香也跟着他进了屋,一边走一边还自言自语:「哦,原来他叫溪月啊,奇怪,怎么会有人姓溪呢?从来没听说过的。哎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他一面……」
她在那里絮絮叨叨的说个没完,九言在旁边听得直翻白眼,心想这女人没救了,真奇怪,宫主也算是英俊伟岸的男子汉,怎么没见她迷成这样,难怪人家都说女人喜欢小白脸,这话一点都没错。
不过令花香和九言都没有想到的是,他们很快,就和那个叫溪月的男子再次见面了。
那是晚膳的时候,西门凛然终于出了书房,厨房里早已将饭菜安排好了,听花香说到了用膳时间,就把各种珍馐美味流水般端上来。
西门凛然对饮食是很讲究的,所以这些饭菜无一不是名厨烹制,色香味俱美。还没有动筷子,那香气就已经飘散开来,勾引的人食指大动了。
按照花香给的食谱,厨房做的全是西门凛然喜欢吃的菜肴,只不过仍然和往常一样,他把汤里的胡萝卜都挑了出来摆在桌上,这是他的老习惯了,汤里必然要放胡萝卜,但是从来都不会吃一口。
花香九言站在一旁默默看着西门凛然吃饭,总觉得宫主有些和平日里不一样。不过想想,也没什么不同的啊,宫主别说吃饭了,他什么时候不是这么一副表情,万年寒冰一样的动都不动一下,那自己心里的这点不安到底是从何而来的呢?
正在那里胡思乱想着,忽听旁边管家压低声音禀报道:「宫主,那个苏溪月过来了。」
九言和花香就看到西门凛然本来刚刚夹了一块鱼的筷子轻轻一顿,虽然很快的,他就把这块鱼肉送进嘴里,但是那一下轻顿,却轻易泄露了他的心思。
花香和九言在那一瞬间简直就怀疑自己是看错了,直到看见彼此眼中的震惊,才相信那一下轻顿是真实存在的。两人的目光随即就向屋外望去,不知道这个苏溪月到底是什么人,竟然能让宫主有反应,要知道,就算是在总宫主面前,西门凛然也是连眉毛都不会动一下的。
一个人从门外慢慢走进来,手里端着一个大大碗公,或许是害怕里面的汤汁洒出,因此他的神情微微带了点紧张。
白衣黑发,挺鼻红唇,明眸似水,眉若远山。虽然粗衣布服,然而那一步步行来,却自抖落了一室的风雅。
花香看着看着,眼睛里又禁不住冒出红心,因此也压根儿没注意到自家宫主的眼神同样是盯在那苏溪月身上。
终于到了桌子边,一双白玉般修长优美的手将那大大碗公放到桌上,五个指头都烫的发红,但他脸上却没有什么痛苦的神情,仍是一派的淡然自若。
「你是哑巴吗?话都不会说一句。」总管恶狠狠的低吼声将正在花痴的花香惊醒,不解的看向总管,心想人家不喜欢说话你管得着吗?宫主还不喜欢说话呢,去计较这些干什么?
刚要把这番打抱不平说出来,就听对面的苏溪月已经轻声道:「是我不懂规矩了,爷,这是用香菇,木耳慢炖了两个多时辰的鸡汤,您请用。」
话音刚落,花香就打了个寒颤,心中升起一股异样感觉,或许是因为对方以前是大家公子的缘故吧,总觉得这种低人一等的话不该从他嘴里说出来。
「你说这些话,一点都不像个下人。」意外的,西门凛然停了筷子,灼灼的目光只盯在苏溪月身上,虽然面上仍然没有表情,但那眼光却已有了温度,只不过花香和九言因为站在他身后,所以都没有看见,否则大概两个人会跌倒吧,即便如此,他们听见宫主竟然和一个下人说话,也是惊讶的张大了嘴巴。
苏溪月微微的一笑,漂亮的丹凤眼微微上抬,看了西门凛然一眼,然后他微微皱了皱眉头,贝齿轻轻咬住下唇,显然是生出了一丝疑惑,他就那样看着西门凛然,好像忘了自己此时的目光已经不符合下人的身份了。
但西门凛然却没有计较他的放肆,紧盯着苏溪月柔美的面庞,他冷冷一笑,慢慢开口道:「从小,我就佩服你的记忆力,不管是什么人,什么样的风景,什么样的书,你只要看了,就能够过目不忘,只是我没有想到,十几年过去了,你竟然仍保持着这样的本事,还是说,其实我的变化并不大?」
「你是……江风?」苏溪月平静的表情终于被打破,他急切的往前探了探身子,如果说刚才只是悄悄打量的话,现在他的眼光就是灼热的,他紧盯着西门凛然的脸,一双手因为在桌子下,所以没有人发现它们在颤抖。
「江风?」西门凛然叹了口气,悠悠道:「很久没有人叫过这个名字了,是的,江风,那个叫江风的小孩,早就死了。」
他也同样紧紧盯着苏溪月的脸:「在他被最敬爱的哥哥使用诡计撵出了家门的同时,他就已经死了,现在的我,叫做西门凛然,和你们苏家没有任何关系。」
苏溪月的身子轻微抖着,但是他很快就恢复了平静,他撤回了身子,淡淡的看着西门凛然,轻声道:「这么说,是你做的吗?三年前苏家的那一场灭顶之灾,是你做的对不对?」
「没错,是我做的,只可惜,苏家只剩下了你一个人,我本来以为,会有人被逼着上吊自杀的,真是太可惜了。我觉得一向高高在上颐指气使的苏夫人,似乎并不是一个能够忍受屈辱低三下四苟活的女人。」西门凛然的声音依然冷冽,只不过目光却离开了苏溪月,他重新拿起筷子,轻声斥责道:「这里的下人都是这样不懂规矩吗?敢和主子大呼小叫的。」
平心而论,这话完全可以构成诬陷诽谤的罪名,苏溪月刚刚虽然十分激动,但他的声音离大呼小叫差了可不是一个档次。但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谁让西门凛然现在是主子,而苏溪月是下人呢,所以当主子要为难下人的时候,其他下人除了为虎作伥外,也没有其他选择。
管家立刻就劈头盖脸训斥了苏溪月一通,然后伸手一指:「去,还不给我到宫主身边伺候着,连这点眼色都没有,你以为自己还是过去那个大家公子啊?」他说完,就连自己都有点心虚,西门凛然身后明明就站着花香和九言呢,这种指责让他的老脸都有些挂不住,但主子摆明了是要折腾苏溪月,他又有什么办法。
不过苏溪月却没有将这番没道理的斥责放在心上,他轻轻吐了一口气,就来到西门凛然身边站定,如果这时候西门凛然抬头的话,一定会发现那双滚着水光的眸子里的目光是多么柔和。
心烦意乱,真是心烦意乱,十五年了,等的就是这一天,为了这一刻,从五年前他就积极的准备,处心积虑一步步吃掉苏家——这个昔日金陵城中最大的富商。而这一切,只是为了让这个外表温柔内心狠毒的小人站在自己身边,尝一尝那种寄人篱下,饱受屈辱的奴仆生活。
但是……当这一切终于实现的时候,为什么心中竟没有预料中的惊喜呢?倒是一些理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占据了内心。
多久没有这样烦躁了,好像跟着义父练了清心功之后,除了仇恨之外,他就不再有七情六欲的困扰。但为什么,为什么此刻竟会心烦意乱呢?清心功只是平心静气用的,总不会连人最基本的喜悦都给练没了吧?明明在过去的那些日子里,只是想想这情景,都会从心中生出无限欣喜。
筷子挑出胡萝卜,习惯性的往桌子上放去,下一刻,一双白晰的手拦住了那双筷子,接着头上方一个温柔的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都不是小孩子了,怎么还和从前一样喜欢挑食,胡萝卜很好的,又不难吃。」
西门凛然的手停住了,怔怔看着拦住筷子的那只玉手,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副画面:衣衫褴褛的孩子,和一个锦衣华服的少年,一起窝在柴房中,孩子大口啃着手里热气腾腾的馒头,一边大口喝着大碗公里的肉汤,遇见胡萝卜,就吐出来。
但是下一刻,胡萝卜就被少年捡起塞回他嘴里,耳边又响起那温柔的声音:「小孩子不可以挑食,我听王大夫说,这胡萝卜是很好的东西,比肉还要好呢。」剎那间,少年的影像和面前人合二为一,那相隔了遥远时空的两个声音,也再次重合在一起。
当西门凛然回过神的时候,那块胡萝卜已经被他吃进肚子里去了。
身后「咕咚咕咚」两声,是九言和花香不约而同的摔倒在地上。那两个人一直都经受着不小的刺激,到了此刻,刺激终于达到顶点,即便九言平日里颇有主人之风,此时也把持不住,身子滑跌在地上。
声音惊醒了西门凛然,他恼怒的看着自己的手,又恶狠狠看着苏溪月,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挤着:「十五年了,你还是这样的伪善。」
对于他咬牙切齿的贬低,苏溪月丝毫不以为意,轻轻笑了一下:「是吗?人家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改不了,你又何尝改了呢?十五年了,今年也该过了弱冠之龄吧,也仍然是这样听话,还记得吗?你小时候,就只在我面前才会乖乖的呢。」
「匡啷」一声,摆满了美味的桌子被蓦然掀翻,伴随着西门凛然的大吼:「你以为你是谁?现在你不是我的哥哥,正房夫人的儿子,你在我面前只是一个下人,最低贱的下人,明白吗?你没有资格和我说话,认清自己的身份,你现在不是苏公子,只是苏溪月,是我府里的下人,下人……」
这番话反反复覆的说了好几遍,兼有一些语无伦次,由此可以想象出西门凛然是多么愤怒。
第二章
九言和花香都吓呆了,更是惊呆了,没想到宫主那从没有过一丝波动的面具就这样被苏溪月轻易剥了下来,他们更不明白这个苏溪月到底是什么人,宫主为什么要这样针对他,看来过去是有一段恩怨了,从对话中可以知道雏形,但具体的细节还是不清楚。
意外的,面对盛怒的西门凛然,连九言和花香总管等人都难免抖了几下,但是苏溪月却没有任何瑟缩的表情,他只是用带着些遗憾的目光看地上那些汤汁饭菜,喃喃道:「唉,脾气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暴躁,我还以为可以变的沉稳一点,啧啧,多可惜啊,学会浪费了呢,这点可不好。」
九言和花香不约而同的呻吟了一声,同时用手挡住眼睛,心想这个苏溪月是没长脑子吗?没看见宫主已经要吃人了吗?他还敢说这种话,找死啊。而且,暴躁这种词是用来形容宫主的吗?还变的更沉稳一点,天下间再没有人能比他们的宫主更沉稳了吧?老天,乱了乱了,这到底都是怎么回事啊。
「我说过,你没有资格和我说话。」西门凛然再次暴吼,他知道自己现在已经有些失常了,他应该冷冷的坐在那里,不必和这个小人废话,直接就令总管把他拖出去打二十板子,或是让他干最累最脏的活计,而不是在这里和一个傻子一样的怒叫,但是,他控制不住自己,完美的定力遇上这个人,一瞬间就溃不成军。
「我没有和爷说话,我是自言自语。」苏溪月煞有介事的点头,一句话就差点让西门凛然吐血,偏偏他脸上还是很认真的表情,只不过看向西门凛然的眉眼间,却隐隐带了一丝笑意。
「滚,给我滚下去。」不行,不能这样下去,看来是低估了这个人对自己的影响力,在他面前自己太容易冲动了,必须要冷静下来,慢慢再想法子折磨他,反正……新账老账要一起算,决不能放过这个伪君子,恶毒小人。
「好,我这就走,爷,你别生气,气大了伤身。」明明仍然是淡然的贵公子表情,但花香就觉得心目中完美的男人似乎在一瞬间就生出了两只黑角和一条黑尾巴。她的汗留下来,对方是想活活气死宫主吗?在这种情况下用「爷」这个敬称,真不是普通的别扭呢。
「滚……」如同狂风过境般的咆哮,西门凛然双手颤抖,真想扑上去掐死那个带着笑意离开的混蛋,不过还好他理智尚存,没有付诸行动,否则的话,岂不是太便宜那个混蛋了吗?
「爷……我……我先出去看看。」花香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论理她现在应该待在宫主身边,即便弄不出事情的来龙去脉,也要小心的伺候着,但是,她就想去追那个男人,不管怎么样,好像从对方嘴里掏出真相会容易一些。
九言头一次和不对盘的搭档有了共同的目标,给了花香一个鼓励的眼神,那意思很明显:大胆的上吧,爷这里有我呢。
西门凛然做了几个深呼吸,阴冷的眼看着大门方向,不过之前那个人早已经失去踪影了,他只来得及看到花香用逃窜一般的速度奔出了大门外。
向下人们问清了苏溪月刚刚离开的方向,花香可耻的用了轻功,不到眨眼功夫就看见了前方的白衣身影。这时候他们已经远离大厅来到了后面花园中,月色下,幽幽花香浮动,树影婆娑,显显得整个园子格外静谧神秘。
「扑通」一声,一直在前方疾走着的苏溪月忽然停下脚步,然后他就跪了下来,把花香吓了好大一跳,心想:哦,原来他也知道害怕啊,竟然这时候才想起害怕,啧啧,胆子也太小了,至于就下跪了吗?再说你跪要跪到宫主面前啊,跪在这里有什么用,宫主又看不见。
「菩萨保佑,上苍保佑,苏溪月在这里谢过苍天,谢过满天诸神佛,江风活着,他还活着,他活的好好的……谢谢菩萨保佑,谢谢神佛保佑他……」激动的声音传来,不高,但是从那颤抖的语气和反复的有些语无伦次的词句来看,对方现在的确是激动的有些不能自已。
奇怪,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躲在暗处看着的花香眼睛都直了,心想宫主一副恨不得剥了他的皮的模样,听那话里意思,好像当初就是被他使用诡计给撵出家门的。但是他如今又在这里跪拜神佛,唔,宫主叫他伪君子,难道真的是这样吗?他是因为知道后面有人跟着,所以故意做样子给我看?
一想到这里,花香的少女之心碎成了片片,她眼看着苏溪月在地上跪了半天,最后才站起身向后院的方向走去,因为是背对着,所以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是花香很佩服他,都这个时候了,脚步竟依然沉稳如昔。
回到大厅的时候,宴席已经撤下去了,她来到卧室,就见宫主又恢复了之前的冰山模样,坐在椅子上吐纳调息。花香吐了吐舌头,心想宫主你真勇敢,这时候练功也不怕走火入魔。
「他都做什么了?」正当花香想要悄悄到床边铺设被褥的时候,坐在椅子上的西门凛然却突然开口。花香回过身,就见宫主正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但是眼睛里,却闪烁着一种意义不明的光芒。D_A
「哦,没……没什么,就是在……在花园里跪下了,说感谢上苍让您还活着。」花香稍微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和盘托出,然后她小心翼翼的看向西门凛然:「宫主,虽然奴婢不知道你们当年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那个苏溪月,看起来并不像是很恶毒的人啊,会不会是……是有什么误会在?」
「你的意思是说,苏溪月不像坏人,我像,对不对?」西门凛然没好气的哼了一声,让花香的小心肝儿一颤,连忙摇着手澄清,连说了好几句好话,才见到自家宫主轻轻一挥手,脸上露出不耐烦的表情,她果断的闭上嘴巴,心想真是奇迹啊,自从遇到这个叫做苏溪月的人之后,宫主面上的表情越来越多,越来越像活人了。
「十多年了,还是那样的伪善,你以为他是真心的感激上苍?没想到平日里也算是鬼灵精,这时候竟然也会被那个人骗倒。」西门凛然面上露出一丝不屑之色,但旋即他就敛去,怔怔看着窗外,冷笑一声道:「也不能怪你,被他骗到的,又何止你一个人,当年的我那样多疑叛逆,不也是被他骗了个彻底吗?」
花香很想趁热打铁问问自家宫主当年事情的来龙去脉,不过话在舌尖上滚了三滚,还是没敢问出来。
不行,我不能就这样便宜了他,西门凛然,你回来是为了什么?是为了让他依然用那种伪善的面孔制服你吗?别忘了,现在你是他的主人,他是你的奴仆,而且是签了生死状的奴仆,过去的仇恨,你可以连本带利的讨回来了,你怎么还能放任他在你面前放肆下去呢?你难道是个窝囊废吗?难道堂堂的魔宫宫主,就拿一个读了点书,有一肚子坏水的伪君子没办法吗?你太丢人了。
西门凛然怒气冲冲的想着,此时花香已经铺好了被褥,看见他仍是怒气满脸,也没说什么,请了安之后就退下了。
第二天,西门凛然将总管西门贺给找了过来,寒着脸直接吩咐道:「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总之,你要让那个苏溪月活的不像人,我来这里,是为了看他落魄的样子,而不是看着他在我面前耀武扬威的,饭桌上那一幕,如果再出现第二次,你就给我打铺盖卷滚蛋吧。」
西门贺头上的冷汗涔涔而落,心想我的宫主啊,你自己不争气,倒怪起我来了,不是都说你冷硬无情吗?那早该在苏溪月冒犯你的时候,就该一掌拍死他啊,实在不想拍死,拍个重伤也行,你说你不肯拿他做法,却来逼我,我又能有什么招儿?也罢,既然你不想下手,那我就找人替你代劳了吧。
想到这里,就诡异的笑着凑前几步,悄声道:「宫主,想让他活的不像人,那还不简单?咱们庄子里虽然比不上魔宫,但也有很多好手的,那苏溪月手无缚鸡之力,只要逮住了狠狠折磨一番,保管他出来就没有人样了,实在不行,咱们弄断他两只胳膊一条腿啥的……」
「闭嘴,你是猪吗?」总管的话音未落,就被西门凛然怒气勃发的一声大吼给打断,当即就吓得这老家伙连滚带爬的退后了几十步,才敢停下来惊惧的看着西门凛然,不知道自己究竟又有什么地方犯错了。
「我要让他活的不像人样,不是说要让他的身体不像人,你难道不知道那些书呆子?你就是打断了他两只胳膊一条腿,他该有的骄傲还是在吗?我要你让他从心里服输,认清自己卑微的身份,要让他失去所有尊严的活着,在我面前就像一只虫子,一只老鼠,要让他从内心痛苦无边,活的不像人,你懂不懂?」
「懂懂懂,小的明白了。」
总管擦着头上的冷汗,心里却差点儿嚎啕大哭了:心想是谁说这位宫主冷硬无情,面上表情几十年都不带变化一下的,这……这纯粹是胡说八道啊,看看看看,这和那些冲动的十七八岁的小毛头有什么两样?
你说要让苏溪月从内心低头,那也得人家肯啊,人家就是活的骄傲活的滋润,再大的苦也不放弃,我又能有什么办法?宫主你这么恨他,你怎么不亲自动手,难为我这一个小小总管,算什么本事啊?
一肚子的腹诽和反对却不敢说出口,面上还要做出领悟了宫主意思的恍然大悟状。最后,总管终于等到了西门凛然的一声「下去」,心里这个高兴啊,连忙就要退场,走到门边的时候,却又被对方给叫了回来,听他沉吟了一会儿,才慢慢道:「记着,让他失去所有尊严,必要时可以拳打脚踢,但是要以身上不出现伤痕为准。」
总管差点儿就口吐白沫昏倒在地,嘴里答应着是是是,一脸谦卑的退了出来,刚走出院子,那脸色就变成了怨气冲天的模样。心想这搞什么啊?可以拳打脚踢,但不允许出现伤痕?拳打脚踢怎么可能不出现伤痕呢?这不是存心难为人吗?哦,知道了,宫主这另一层面的意思就是不准对那个苏溪月动手是吧?那你说清楚点儿啊,真是的,心疼就心疼呗……
西门贺想到这里,蓦然瞠大了眼睛,心想怎么回事?我怎么会想到这么匪夷所思的答案?心疼?这怎么可能?看宫主昨天晚上的样子,明明恨不得就要把苏溪月吃了似的,他又怎么可能会心疼,再说了,心疼的话,又怎么会下达这种命令?对对对,我是傻了,被宫主吓傻了,唔,回家洗把脸,得醒醒了,这差事要是一个弄不好,是要丢掉的啊,我不要放弃这么丰厚的月钱。
花香和九言发现,宫主自从来到了这座府邸之后,整个人都变了,若不是这一路上和自家宫主形影不离,他们简直要怀疑西门凛然是假冒的。因为他整个人都变得有了各种情绪,变得不再那么睿智,练功虽然很勤,但是好几次差点儿走火入魔,吓得花香和九言都出了一身冷汗。
但是虽然西门凛然的变化很巨大,可花香却觉得这没什么不好的,最起码,宫主现在活的越来越像个人了,她欣喜于这种改变,同时对引起这种改变的那个苏溪月越发的好奇起来,不过令她沮丧的是,这个苏溪月既然是宫主的对头,同时又是一个小人,那自己的第一次爱恋就只能是无疾而终了。
三天以来,西门凛然无时无刻的不在克制着自己,他迫不及待的想去看看苏溪月低下高贵头颅的样子。可是都忍住了,他告诉自己要给西门贺时间,想让苏溪月那样的人很快低头,是不可能的。
但是到第四天的时候,他实在忍不住了,心想就算苏溪月没低下整个脑袋,最起码也要被折磨的低下半个了吧?三天的时间,其实也不短。
于是假装去花园里逛逛,西门凛然溜溜达达的在府里穿梭者,花香和九言远远的跟在后面,佩服自家宫主对府里环境的熟悉,他们确定宫主肯定是在这里待过一段时间,至于在这段时间里,到底和苏溪月有什么恩怨,就不得而知了。
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溜达着的西门凛然终于停下了脚步,他看见就在前面,那被称作后院的一块空地上,一个单薄的身影正在劈柴。
心咯磴的跳了一下,有一股痛楚在瞬间击中了心脏,让他觉得抽痛起来。西门凛然猛摇了两下头,将自己这股不该出现的情绪给甩出脑海,一边自嘲的想:西门啊西门,真没想到,这个伪君子对你的影响,直到今天还这么巨大,你看见他吃力的样子,应该兴奋才对啊,没错,是兴奋。
就在这种自我催眠下,西门宫主觉得自己的确是有一点点兴奋了,他悄无声息的来到苏溪月身后,一双眼睛如同狼一样的放着绿光,紧盯着劈柴的苏溪月,准备欣赏他吃力的模样,他的心中甚至已经开始仰天长笑,但是很快的,这没有出口的笑声就消失了。
面前的苏溪月,根本没有任何吃力的迹象,虽然他身上的白色粗布衣服已经被汗浸湿了一大块,飘在胸前的两绺长发也已被汗水湿透,更是有汗珠子不断的落到地上。但是他劈柴的动作却是熟练之极。左边小山高的圆木在一块块的减少,右边的柴禾却在慢慢增多,而且那些柴禾形状均匀,显示出这个劈柴的人干这个已经算是轻车熟路了。
西门凛然怔怔的看着,他知道苏溪月为什么会劈柴劈的这么熟练,早在三年前,他就把苏府的生意给接管了过来,这个府邸也被迫抵债,包括苏溪月这个人。
从那天起,他就命令西门贺将苏溪月当做下人来待,但是一定不能让他死,也因此,西门贺虽然知道宫主恨苏溪月,但除了让他独自生活在后院的小破屋子里和干粗重活计之外,并没有在肉体上折磨他。
然后西门凛然等了三年,他认为这三年的时间,已经足够让苏溪月变成一个贩夫走卒,已经足够让他在知道自己的身份后惶恐下跪,痛哭流涕,后悔不迭丑态百出。
于是他来了,却没想到,一切都没有像自己预料的那样发展,不但如此,这个伪善的所谓的才子,此时竟然能够对这些粗活驾轻就熟,最不可思议的是,站在他背后的自己,心里在快意的同时,竟然还有一丝难过和怅然。
西门凛然就觉得脑子里嗡嗡响着,还不等他理清自己的思绪,就听苏溪月忽然轻呼了一声,回过神定睛一看,只见他将斧子放在一边,低头专心的看着手指,看样子是被木柴上的倒刺扎到了。
想也不想的,西门凛然一步跨上前去,二话不说就拉过那只被审视的手查看起来。
苏溪月刚才只是轻呼,但这回却是惊叫了,任谁看见一个背后灵一样的人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也没办法泰然处之的吧,尤其这个人还是一个你怎么想都想不到的人。
「扎在哪里了?」西门凛然皱着眉头,看着那只白玉般的手,心想老天爷也太偏心眼儿了,凭什么溪月就得天独厚?干了三年的粗活,瞧瞧这手,除了几个茧子外,整个儿还是白白嫩嫩的。妈的,还是这样软,比女人还软。因为心神恍惚,所以他一直没有找到那根木刺。
苏溪月不敢置信的看着西门凛然,当然,只是一瞬间,他就恢复了常态,嘴角边露出一丝笑意,他指着自己的中指,轻声道:「就在这儿,我刚刚要把它拔出去,你就过来了。」话音未落,西门凛然已经看到了那根刺,很细,就因为细,所以扎的也很深。
运了一丝内力在指尖上,使用尊魔弄月大法中的粘字诀,苏溪月好奇的看着那根手指只是停留在自己中指的上方,就慢慢的将那根刺给吸引出来。他略带兴奋的问道:「这就是武功吗?就是以前那些护院所说的能人异士,能高来高去的,然后这是其中的一种手法吗?」
「嗯,算是吧。」西门凛然头也不抬,看见那根刺出来之后,原先的地方冒出了小米粒大小的一滴血花,于是他将那根手指含在嘴里,将血花轻轻吮去。
「好了,都大了,不用搞这些小孩子的花样了。」苏溪月白玉般的脸上生起一丝红晕,抽回了手指,拿起身边的斧子,然后又拿起一根柴禾摆在地上,随口道:「你怎么会来这里啊?回去吧?这不是你待的地方。」
「不是我待的地方,难道是你待的地方?别忘了,我劈柴可是劈了三年,论起这个,我比你熟练。」西门凛然不服气的哼了一声,他的话引得苏溪月一阵轻笑。
「你劈了三年柴是没错,可是我也同样劈了三年啊。」苏溪月轻轻摇头:「现在的我可比你熟练多了。好了好了,你赶紧回去吧,别在这里耽误我干活,总管说了,这堆柴禾要是不在天黑前劈完的话,我今晚就别想吃饭。」
「是哪个混蛋下的这种命令?这么一堆柴禾,别说天黑前了,就是明天天亮前,也劈不完啊。」西门凛然大吼,吼声传出几十米远,成功让花香和九言再次倒地不起。两人心中只剩下了呻吟般的一个声音:宫主啊,你这是要报仇还是抱不平啊?
苏溪月终于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然后抡起斧子,准确的将地上圆木劈成了两半,一边悠悠道:「爷,你现在是主子了,该有个主子的模样,怎么说话还是不经过脑袋呢?总管说了,这是你下的命令啊,你要让我活的和蝼蚁一样,为奴做仆,还不能让我好过,怎么?难道这些话其实不是你说的,是总管狐假虎威了吗?那我明天倒要好好的问问他。」
西门凛然一口气憋在心里,差点儿没把身子给炸出个窟窿,世间还有比现在更可笑更滑稽的事情吗?他竟然在同情这个仇人,而且刚刚还为他拔刺,还还替他抱不平。
怔怔的站在那里,西门凛然毫不怀疑,现在地上要是有个老鼠洞的话,他也会毫不犹豫的钻进去。
为什么……为什么十几年过去了,但是一面对这个人,自己还是会变成小时候的那个样子。为什么只是和他身处在同一座府邸,就让自己整个人都为之改变。在自己拼命想着报仇的时候,自己的本能却在拼命的呵护他,呵护这个伪君子,还有比这个更让人愤慨的事情吗?
西门凛然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他想一掌打死面前这个始终淡然如水的人,更想一拳轰死自己,省的在这里丢人现眼。
「那你慢慢劈好了,今晚不把这些柴禾劈完,就别想吃饭。其实这个惩罚挺适合你的不是吗?想当初,你娘也是这样折磨我的。」西门凛然恨恨的说完,转身就走。也因此他没有发现,在他身后的苏溪月终于停止了动作,慢慢抬起头来,用那样温柔的的目光目送着他离去。
走在园中的石子小径上,下午的阳光透过树叶,斑斑驳驳的洒下来,落了一地支离的影子。
「在十五年前,我和他的身份,和现在差不多,只不过是倒过来的。」西门凛然慢慢的在一块大山石上坐下,他的周围没有人,但是他却开口说话,好像他知道,花香和九言就在自己的身后似的。
两个跟班吓了一跳,正犹豫着要不要出去的时候,却听西门凛然的声音再度响起,带着一些忧愁一些伤感,他在回忆着往事,这是花香和九言第一次听宫主提起他的往事,而且是用这样令人伤心的语调,一时间,两人楞住了,谁也没有动。
「那个时候,他是这个家的长子,是原配夫人的儿子,地位无比的崇高。而我,只是一个私生子,我的娘是一个妓女,连妾都不能做的。我在妓院里长到三岁的时候,我娘死了,有一个男人过来把我接走,他说他是我爹,说实话,我不知道我娘到底用了什么办法让他来把我接走,我想他因为我娘的身份,对我是他儿子这件事应该是持怀疑态度的吧,因为我到他家之后,他就再没有管过我。」
西门凛然悠悠的看着天空,他整个人都陷在了回忆里:「其实当仆人的日子并不难过,最起码你付出了,就会有所得,无论是月钱还是饭菜衣服。最难过的,是你顶着一个小少爷的头衔,地位却比一个最低下的仆人还要低贱,干再多的活也没有任何收获,不管是钱还是食物或者是衣服。那种日子,真是刻骨铭心。没有人敢和你搭话,也没有人敢和你一起玩,更没有人敢偷偷的接济你,给你送饭菜。」
第三章
花香和九言打了个冷颤,从没想过,高高在上睥睨天下的宫主,幼年过的竟然是这种日子。他就是因为这样,才会痛恨身为大少爷,独得万千宠爱的苏溪月吗?若真是如此的话,那今天的一切行为,就能够说得通了。
不过接下来西门凛然的话却给了他们一个截然相反的答案。
「我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他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大少爷,那时候我才四岁,却要被逼着整天干活,他呢?他就在亭子里,静静的看书,旁边是十几个仆人,带着慈爱的笑容看他,他面前的桌子上摆满了点心和水果,每一样都是我没有吃过的,可是他连看都不看一眼,他的心神只专注在书上,就如同是天上的金童下凡,虽然只有八岁,却已隐然有飘逸儒雅的气质了。」
「后来,他看见了因为偷看他而洒了水,结果跌了一跤的我。很多仆人冲上来喝骂我,然后他就过来阻止了那些人,还给了我几块点心,但是当时我没有要,我讨厌他,就算再馋,也不想吃他的东西。我昂着头,带着满脸的青紫离开。我不知道后来他是从哪里得知了我的身份,他知道了我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反正从那以后,他就经常来找我,给我带吃的,有时候教我读几句书,写几个字。」
花香和九言对望了一眼,心想这么说的话,这位大公子人很好啊。完全可以称得上是兄弟情深的楷模典范了。那后来到底又发生了什么事情,会让宫主离开这里呢?如果说大公子一开始就想害他的话,用得着对他好吗?以宫主那个时候的卑微身份,就算暗地里弄死了,也不会有人问一声吧。
不过这个疑问他们当然不敢出口,好在西门凛然在短暂的停顿了一下之后,又慢慢的述说起来。
「我慢慢的开始喜欢他,虽然他也很小,但是很有哥哥的样子,有时候我犯了错,也会板起脸来教训我。我天不怕地不怕,连死都不怕,却惟独怕他,惟独心甘情愿的听他所有的话。我还很清楚的记得,无数个白天,我被逼着去劈那些小山一样的柴禾,然后总管就会说,大夫人说了,日落之前不把柴劈完,就不能吃饭。我饿过肚子,不喜欢那种滋味,但是自从有了他之后,我就不再害怕。」
西门凛然说到这里,似乎是想起了那一段时光,嘴角边竟然挂上了一抹轻轻的笑容,慢慢道:「因为我知道,他会给我送饭的。总是在酉时之后,他一手提着盏小灯笼,另一手拿着木盒,给我送来馒头花卷烧鸡熏鱼,因为有时候会摔跤,所以从来不敢送有汤汁的饭菜,饭后还会有两颗松子糖,那时候,我就感觉,全世界的人也比不上我幸福了,虽然小小的我根本不知道幸福的定义。」
西门凛然从来没有一口气说过这么多话的时候,尤其这些话还十分的感性,花香默默听着,眼圈儿都有些红了。九言虽然仍是镇定,但眉眼间也流露出一丝动容。他们都想知道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西门凛然却没有说。
他只是反反复覆的低喃着:「为什么呢?后来为什么要让我知道你的真面目呢?我可以离开家,我甚至可以去死,只要上天能欺骗我到底,我就算是死,也是幸福的,可为什么世事要这样的残忍,为什么要让我知道你不是个好哥哥,而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恶毒小人,伪君子,为什么要让我知道呢?」
再然后就是长久的沈默,他不说,花香和九言当然不敢问。过了很久,西门凛然面上的表情渐渐恢复一贯的冷漠,然后他站起身,踱着行云流水的步子离去了。就好像他刚刚的那番话,只有风和云,天和地,树木和花草知道,好像说完了那些话,他就又变回了之前的凛然宫主。
花香和九言大气也不敢喘一口,他们不能在这时候去宫主面前送死,因此直到西门凛然离开后很长时间,两人才敢从灌木丛中钻出来,身上脸上都沾满了草木叶子,说不出的狼狈。
劈完柴的时候,已经是星月满天。
苏溪月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苦笑了一下,现在应该也是酉时了吧,肚子早就饿的咕咕叫,力气好像也用尽了,身子在轻轻的颤抖着,胃有些难受的隐痛。他叹了口气,这种时辰了,谁也不可能再想起给自己留饭了吧。
轻轻捂着肚子往回走,一向流畅的步子微微有了些踉跄,苏溪月发出一声苦笑,自言自语道:「江风啊,你再让总管这样折腾哥哥几次,我就得未老先衰了。」一边说着,看见那小木屋里的灯火,心里方慢慢升起一丝温暖。
回到屋中,一位妇人坐在床上缝补着衣服,半白的头发,抬起头来,一张脸却是和头发不相符的年轻,看上去也就是四十岁上下的年纪,只不过眼角边已经爬上了许多的皱纹,让这张风韵犹存的脸凭添了许多愁苦。她见苏溪月回来了,就淡淡道:「桌上我给你留了一碗汤,你喝了吧,其他的东西,也不敢给你。」
苏溪月应了一声,露出个感激的笑容,轻声道:「嬷嬷,夜深了,你早些休息吧,有什么活计,明天起来再干也不迟。反正江风回来只是要报复我,他不会对你那么严苛的。」一边说着,就来到桌边,只见桌子上放着一碗分不清什么颜色的冷汤,他觉得胃好像又翻了个个儿,叹了口气,到底还是没有喝。
「干什么?嫌弃汤不好喝啊,真是的,你也不想想,现在不是那个富贵公子了,人家又有心刁难咱们,你要还是改不了这大少爷的性子,早晚有一天得饿死,男子汉大丈夫,就因为偏食饿死,传出去丢不丢人啊。」床上的妇人见苏溪月放下汤碗,张口就是一串冷嘲热讽。
苏溪月也早已经习惯了奶娘的这个脾气,二十多年都相处下来了,他知道奶娘是面冷心热。这碗汤大概能留下来,也是不容易的。叹了口气,他想了想,还是端起来忍着恶心,一口气喝了下去。D_A
刚把汤喝完,就听院里传来一声有气无力的叫唤:「阿月,睡了没?睡了就赶紧起来,爷叫你去伺候呢。」话音未落,一个呵欠声响起,显然传话的人也是刚刚被挖起来。
「这时候还伺候什么啊?爷也应该睡了吧?就算吃宵夜,爷身边就没有其他伺候的人了吗?」
奶娘李氏忍不住高声质问,不等说完,就被苏溪月摇摇手制止,听他轻声道:「没关系,嬷嬷睡吧,我这就过去。」
一边说着,听见院子里那人也咕哝着:「当我愿意啊……」之类的抱怨,他连忙走出去,淡淡道:「行了,我这就过去,爷要是不用你,你就回去继续睡吧。」
一路来到东院,进了西门凛然的卧室,就见对方只穿着白色的中衣,披着一件绸褂子,面前的桌上放着两碗汤圆,淡淡的甜香气盈满了屋子,让苏溪月的胃忍不住又抽动了几下,他又是气又是恨,心想这个混蛋是故意的吧?明明外屋两个贴身的仆役坐在那儿都直楞楞的瞅着我,却让我来伺候你,你不看见我难受你就是不舒服。
心里虽然这样想着,脸上却半点没带出来,依然是淡淡的表情,躬身施礼道:「见过爷,不知爷叫小的过来,有什么吩咐?」
凭良心说,这下人的礼节放到哪儿,都是说得过去了。而且苏溪月说话的时候,一直是低垂着头的,看上去就谦卑得很。花香和九言在外屋偷偷瞧着,都暗暗的竖大拇指,心想瞧瞧人家,多有气度啊,去留随意宠辱不惊,做下人怎么了?做下人照样也能做的优秀做的出色,要是这样宫主还挑毛病,可真有些说不过去了。
西门凛然紧紧的盯着面前这个陌生而又熟悉的人。
苏溪月从小就漂亮,如今再见,这漂亮更是上了一层楼,虽然经过了三年的磨折,但一身优雅淡泊可丝毫没被磨损去。就因为这个,初见他那次,他气的一夜没睡好,第二天一早就逼着让总管想办法,他要让这个高高在上的公子哥儿尽快低下高傲的头颅。
没想到总管办事的效率还真高,今天晚上再把人叫来,就是一副谦卑的模样了。可西门凛然这心里的火气不但没下去,反而更蹿高了几分。牙齿磨了几下,眼睛紧盯着苏溪月,似乎恨不得把他盯出个大窟窿来。
也是,苏溪月是低了头,但他心里半点高兴都没有。不但如此,对方即使是低头的模样,也仍然如贵公子一样,空有谦卑的样子,但哪里有半分谦卑的态度。
冷静,冷静,你越是生气,他就越高兴,明白吗?西门凛然在心里不停的给自己上课。平日里高高在上的魔宫宫主,这时候却和闹别扭的小孩子没什么两样。
「叫你过来,不是看你这副伪善嘴脸的,过来,服侍我吃汤圆。」西门凛然冷笑,自觉气势十足。而花香和九言却已经不忍心看他故作冷漠的模样了,如果可能,他们很想逃窜出屋,大喊我们不认识这个人,他不是我们的宫主。
苏溪月楞了一下,情不自禁的先看看西门凛然的手,疑惑道:「服侍爷吃汤圆?这……」他心想你的手骨折了?不能动了吗?还要我服侍。不过看到西门凛然那张因为恼羞成怒而蓦然变红了的脸,他聪明的没有把下面的话说出口。
心中掠过一阵莫明的温暖,苏溪月轻轻摇了摇头:这个人啊,都是名动一方的霸主了,也明明是为了报仇而来,可是他不管有多么恨自己,在自己面前表现出的样子,还是和他五六岁时候的一个样。
他想到这里,眼睛有些微微的湿润,嘴角边却露出些许笑容,来到西门凛然的面前,伸手从碗里舀起一个汤圆,如同小时候那样用诱哄的语气轻声道:「来,张嘴。」
屋外的花香和九言不约而同的打了个哆嗦,心想这位苏公子真拿宫主当小孩子啊?听听这语气,妈呀,我这鸡皮疙瘩都掉下来了。他们同情的望着那张桌子,可以想象,这张可怜的红木桌很快就要走完它的生命历程了。
而在屋内,西门凛然沈默的看着那个勺子,他知道自己应该将桌子掀翻,将苏溪月推倒,或者再狠一些,将他一脚踢出门去。是的,他知道自己就应该这样做,才算是折磨,才算是报仇。
可是任凭他的心里惊涛骇浪,任凭他的每个细胞都在叫嚣把这几样想法一一呈现,可是他的本能却已经令他张开了嘴巴,将那勺子里的汤圆吞下去,就像童年里把胳膊摔断的那一次,整整三个月,每一天每一顿饭都是由苏溪月这么喂他吃的一样。
两人沈默不语,苏溪月喂的认真,西门凛然吃的也认真。
九言和花香在屋外怔怔看着,花香忽然流下泪来,对九言用传音入密的绝技道:「这两个人,过去一定有一段非常非常美好的时光,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到最后他们却反目成仇了呢?世间的事情为什么总是要这么悲惨,就没有一个从头到尾都美好的故事吗?」
九言翻了个白眼,心想这就是女人,随时随地都会被一些看上去莫名其妙的东西征服,为之伤感流泪。
「江风,有没有觉得这场景很熟悉?」苏溪月舀起碗里最后一个汤圆送到西门凛然嘴里,忽然微笑着说了一句。
他的话让西门凛然不满抬头,恶狠狠道:「我已经说过了,我不叫江风,现在的我,是西门凛然,你可以叫我宫主,也可以继续称呼我为『爷』,但唯独不许你叫那个名字,那个江风,他已经死了,早就在凄风苦雨中死了。」
苏溪月的手轻轻一颤,良久才轻轻道:「是,爷,小人记住了,江风他……的确是死了,世间早已没有那个叫苏江风的孩子。在这个世界上,也早就没有人记得他,但是,他……那个孩子,一直都在我的心里活着,一直都活着……」
「闭嘴。」西门凛然蓦然大吼,他的手高高举起,额上的青筋暴起老高,双目变成了赤红色,如一头择人而食的野兽,盯着苏溪月美丽的侧脸,一字一字咬牙切齿道:「不用再拿出这副样子了,你还指望我会相信你?你知不知道?我一掌就可以要了你的命,一掌,只需要一掌。或者说,你很想试试?」
花香立刻紧张起来,她很清楚,像苏溪月这种人,是绝对不会屈服在宫主的淫威之下的,她很害怕对方会大声叫着反驳,在这种时候,反驳并没有什么作用,以西门凛然的能力,杀了他不会比捏死一只蚂蚁更困难。
然而花香很快就发现自己料错了,苏溪月沈默下来,半天方淡然道:「是,爷,小人记住了,以后在爷的面前,不会再提那个名字。爷还要继续用宵夜吗?如果不用的话,小人就告退了。」
西门凛然磨着牙齿,一颗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感觉,他以为自己最起码可以给眼前这个小人一记耳光,打的他嘴角流血牙齿掉落。可事实上,他的手举在半空,却无论如何也落不下去,这让他的气势陡然矮了许多,也再度让他恼羞成怒。
不行,一定要打下去,西门凛然,你不能到现在还对这个混蛋心慈手软,你看看这个混蛋,他连看都不屑看你一眼,你要是还下不了手,那你成了什么?一定要打下去。
这样想着的西门凛然,眼睛更加血红,咬着牙积蓄胳膊的力量,最后恼羞之下终于激起一股血气,擎在高空的手蓄满了力气,然后他一咬牙,猛然就把手挥出。
「啊……」苏溪月猛然伏下了身子,发出一声呻吟。
注意,是呻吟,不是惨叫。
于是,发出雷霆一击的手就那么硬生生的转了个方向,切到了桌子角。
「轰」的一声,小红木桌的一个角被整齐切下,可以想象,如果这一掌真的打到苏溪月脸上,眼前这个人恐怕就不会是掉牙流血能够交差的了。
这一掌的力量连西门凛然都吓了一跳。但是他这时候无暇多想,只是皱眉看着伏低身子呻吟的苏溪月,恨恨道:「你又怎么了?我这还没打在你身上呢,你倒是见机的快,真不愧是天下第一小人。」
苏溪月苦笑不已,心想天下第一小人,自己竟然能得到这样一个绰号,不过也行了,好歹也是个天下第一不是。D_A
他摇摇头,忍住胃的绞痛勉强直起身子,淡淡道:「没什么?爷是要下手打我吗?那就麻烦快点儿吧,打完了我还要把这些东西收拾下去,已经是戌时了,明天早起还有活计呢。」
「你……」西门凛然气结。借着房中夜明珠和烛火的明亮光源,他看到苏溪月的脸色已经是惨白一片,豆大的汗珠从他额上滚滚而落,而他的一只手,一直在按着肚子,或许是太过用力的关系,那只手在微微颤抖着,指关节都泛白了。
「到底怎么了?你脸色像死人一样。」在这一刻,理智无情的抛弃了西门凛然,本能占据了他的身体他的大脑甚至是他的每一个细胞,自然而然的,他强壮有力的手臂就扶住了苏溪月的胳膊,在感觉到他不甘的挣扎后,他干脆就搂着对方的纤腰把人给抱到了床上。
「到底是怎么了?」西门凛然的脸色很紧张,不停的追问着。
花香和九言楞楞的站在外屋,半天才回过神来,花香叫道:「宫主,要不要去请姜大夫过来?」话音未落,就看到宫主回身怒瞪着自己,小丫头心里「咯磴」一下,暗道坏了,马屁拍到马蹄子上去了。
「没用的东西,这个还用问吗?快去,让姜大夫把治肚子痛的药都给带过来。」西门凛然中气十足的大吼,十分之理直气壮,当即就让花香又是一个趔趄。总算这小丫鬟这几日已经是经历了好几次重大考验,最后还是稳住了身形,飞一般的奔出去。
月色清冷,隐秘的后院中,两个人影在假山前一闪而没。
「呶,这是你要的东西,成败在此一举,姑娘说了,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你努力隐忍了这许多年,如今天大的机会就在你面前,趁着那个西门凛然因为苏溪月而心烦意乱的时候,最容易下手,过了这段时间,再想找别的途径,可就是难上加难了。」
「行,放心吧,你回去转告姑娘,我会除掉他的,不但如此,我会让他无比痛苦的死去,而且死不瞑目,更没有脸去泉下见他的亲人,哈哈哈……」狠毒诡秘的笑声响起,转瞬却又消失,接着两条人影从假山中出来,左右望望四下无人,便分别从两个方向离开,转眼间就了无踪迹。
九言终于进了里屋,只不过他很快就又退了出去。因为太不自在了。
本应被宫主折磨的苏溪月静静躺在床上,面色痛苦无比,不知情的还以为他是被宫主折磨成那样了呢。而向来冷漠无情,叫嚣着要报仇的宫主,此时却比一个热恋中的少年还不争气,不但一根指头都戳不下去,还不停围绕着人家嘘寒问暖,那副表情哪是对待仇人啊,就连对亲娘老子也不过如此吧。
其实九言这样的想法绝对是夸大其词了。
西门凛然是很紧张没错,但远远没到嘘寒问暖的地步,他只是坐在床边皱眉看着苏溪月,表情也随着苏溪月的呻吟而不住变幻着。当然,如果以他从前的经历来看,这绝对可以算得上无微不至嘘寒问暖了。
花香这死丫头怎么还不回来啊?让她去请姜大夫,又不是让她回宫。九言在心里狠狠的抱怨着,刚想到这里,就看见花香拖着一个老头子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一边跑还一边嚷:「怎么样?苏公子怎么样了?不会是不中用了吧?」
「你才不中用了。」西门凛然青筋蹦了出来,真是没想到,自己身边的心腹侍女竟然还有一张乌鸦的嘴巴,开口就没好话,怎么以前就没发现呢?否则早就一脚踢出去,把她配给哪个属下了。
「哦,宫主,奴婢看……看见他刚才那副痛苦模样,还以为……还以为是得了急腹症呢。」花香吐了吐舌头,心想宫主啊,你就欠吓唬,既然关心人家,干什么还要拿出那副嘴脸啊,但愿这一次你能够认清自己的心意,别再折腾了,你这哪儿是折磨苏公子啊,根本就是折磨我和九言还有西门总管的心脏。
小丫头在心里吐槽的同时,姜大夫已经将手搭在苏溪月的脉搏上了,诊了半天,方茫然抬头道:「好奇怪,这位公子的脉象太奇怪了,老夫半生行医,竟是头一次遇到这样奇怪的脉象。」
「那到底怎么样?会不会……有事?」西门凛然的心猛然漏跳了一拍,额头上有细密汗珠渗出。看了床上的苏溪月一眼,他还不忘逞强澄清:「你别多想,我是怕你死得太早,到时候我怎么会甘心。」
「说不上来啊。」老大夫摇摇头:「这脉象似好似坏,若说它好,它又隐隐有中毒的迹象。若说它坏,但这位公子身体瘦弱,本该有不足的脉象,可老夫所看,他的脉象却又没有气血方面的问题,奇怪啊,真是太奇怪了。」
「那到底是好还是坏啊?」西门凛然急了,这姜大夫是当世名医,连他都诊不出来的脉象,这可不是小问题了。在这一刻,他心中忽然升起无边的恐惧和焦虑,但是被他刻意的忽略了。
「不知道,只有再往下看了。」老大夫站起身,摇头郑重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看一步走一步,否则宫主再请个有名的大夫看看吧,老夫这里,实在没有什么高明办法。」
「什么看一步走一步?他现在就在这里躺着哼哼呢,你倒是拿出个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办法啊。」西门凛然急了,拉着姜老大夫就开始叫。
姜大夫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半晌方呵呵笑了一声,摇头道:「宫主,公子腹痛,只不过是饿的而已。老夫是不知道宫主和这位公子到底是什么关系。但宫主若想让公子活着,最好还是不要让公子太过奔波劳碌了。至于这腹痛,哦,这桌上还有一碗汤圆呢,不过不能给他吃,他的胃怕禁受不住,让厨房弄一碗白粥几样小菜就行。」
「还不快去弄。」西门凛然瞪了一眼旁边的花香,那杀人般的眼神让小丫鬟的头皮都有些发麻了。答应了一声就连忙跑出去。
还不等到门口,就听见主子又是一声吼:「等等,回来。」吓得她连忙停了脚步,不解的回过头看着自家宫主,心想又怎么了?闹什么蛾子呢。
第四章
西门凛然陷入了天人交战中。看着床上面色苍白的苏溪月,挺翘的鼻尖和光滑额头上全是豆大的汗珠。他真恨不得能立刻把粥捧到他面前喂他喝下去。可是自己这次来这里,是干什么的?是来照顾他,报答之前的兄弟情分吗?不是啊,自己是来报仇的啊,这……怎么整到后来,这倒不像报仇,反而是报恩了呢。
「宫主,到底要不要……要不要去拿粥啊?」花香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主子的命令,只好小心的出声询问,然后她伸着脖子看了看床上,迟疑道:「宫主,我怎么觉着苏公子好像是昏过去了,你看……」
「好了好了,哪那么多啰嗦,去拿去拿。」花香一句话让西门凛然下定了决心,烦躁的挥挥手,他在心里告诉自己:哼,不能让他这么便宜就死掉,还是饿死的,那他也太好运了吧,他把我害的那么惨,我怎么可能让他舒服了,不行不行,必须要让他醒过来,身体好才能接受我的摧残。
这个借口很强大,所以西门宫主立刻就心安理得了。
不一会儿,花香端着一大碗碧莹莹的粳米粥和几样精致小菜走了回来,刚把粥放到桌子上,就听见自家主子大吼道:「花香,你如今也不会办事儿了,姜大夫让端白粥,你怎么端了一碗绿的来?换掉,快换掉。」
花香此时的表情啊,就像生吞了一条活鱼似的,好不容易顺上一口气,黑着脸道:「宫主啊,这碗粳米粥和白粥也差不多啊,米也比白米好。姜大夫说的白粥,不过是吩咐要素的,不加别的佐料,这粳米粥也是素粥啊,宫主又不是没过过苦日子,怎么连这个也不知道。」
她这样一说,西门凛然才恍然大悟,刚刚有些关心则乱,所以失了方寸。想到这里,不由得有些惭愧,挥挥手对花香道:「行了行了,下去睡吧,都亥时了,九言,你也去吧。」
他说完,听见九言小心问了一句宫主干什么,就恶声恶气的道:「我还能干什么?没看见这儿有个人等着我喂吗?」
九言和花香再次吞下了一条活鱼,两人相扶着向外走,心想宫主,你这报的到底是什么仇啊?走到门口,花香回过头,刚想说话,就被九言拧了一把后拖出去,然后听他生气道:「你疯了,看宫主这几天变了个人,所以胆子大了也想开玩笑是不是?你难道没看见宫主那副样子,他要想用你喂不早就吩咐了?用得着你亲自发问吗?」
花香耸了耸肩,又拍拍九言的肩膀笑道:「真不愧咱们搭档了这些年,连我想说什么话都知道,你这家伙敢情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变的吧。」一边说着,看到九言黑黑的脸色,这才掩嘴笑着回了自己的房间。
这里西门凛然对着「昏迷」的苏溪月,正在犹豫着要不要再请姜大夫回来,就听见从那张形状优美的嘴里逸出两声很轻微很轻微的鼾声。他有些不敢置信,把耳朵贴近了如玉般的脸庞,仔细又听了一遍,没错,是鼾声,虽然很轻,但加上那均匀的呼吸,已经足可以证明,眼前这个「昏迷」的人,其实只是睡着了。
「你……」西门凛然咬牙切齿的只吼出了一个字,就不由自主的消失了声音,看着面前这张精致的面孔,那紧闭的眼睛;长长的,微微有点弯度的睫毛;挺直的鼻梁;泛着红艳色泽的双唇;还有如玉般的面庞。
虽然做了三年下人,可这张面孔一点儿都没有被晒黑被磨粗。鬼使神差般的摸了一把,的确,非常的光滑,柔柔嫩嫩的感觉让他差点舍不得抽手。
「唔……」苏溪月的睡眠其实很浅,实在是因为这几天太累,而这张床又太舒服,所以他才会在这种情况下睡着了,此时被西门凛然一抚弄,就被惊醒了过来。
西门凛然匆忙的抽回手,脸上却有些热热的,心里也发虚,不过他当然不能让苏溪月看出来,于是立刻大声道:「你睡得像死猪一样,怎么叫都叫不醒,我只好把你给摇醒了。好了好了,既然醒了,就赶紧把粥喝下去吧。」
苏溪月睁着一双美丽的凤眼,看了西门凛然半晌,直到看见对方眼里开始冒火星子了,他才慢慢坐起来,轻轻抚了两下额头,呵呵笑道:「爷,你可真是折杀小的了,还亲自让小的喝粥,因为今天没劈完柴禾,总管说过不给晚饭的,不知道爷……」
「少说废话,让你喝你就喝。」西门凛然烦躁的吼了一声:「别蹬鼻子上脸,我告诉你,我是怕你死的太便宜了,才会让你吃饭,才不是什么心疼不舍的,你别给我想歪了。」一边说着,英俊的凛然宫主毅然端起了饭碗,还学着苏溪月小时候喂他的样子尝了一下温度,觉得正好,这才舀起一勺粥,喂进苏溪月的嘴里。
苏溪月默默的盯着那个勺子,过了一会儿,才慢慢闭上眼睛,将那勺粥含进嘴里,很甜美的味道,已经有多久没有吃过这种粳米粥了。即使是以前吃过的加过各种精致配料的米粥,也比不上这碗粥的万分之一。
要说世事还真是可笑,就在半个时辰前,还是苏溪月给西门凛然喂汤圆,结果半个时辰后,就变成西门凛然给苏溪月喂粳米粥了。要是不知这其中缘由的,只怕打破脑袋也想不到这两个人是有着大仇的,这哪是仇人啊,连兄弟都有些太近乎了,准确的说,似乎只有情人才会是这种你侬我侬的喂食法。D_A
吃了小半碗粥,苏溪月再也忍不住,低了头闭上眼,「啪嗒」一声,两滴眼泪落在床上,碎成了好几瓣。
「怎么了?这样就哭了?也太没出息了吧?男儿有泪不轻弹不是吗?还是说,你想用两滴眼泪向我示好,再次骗得我团团转?」说到最后一句话,语气里充满了鄙夷,勺子送进嘴里的力道也稍微重了一些。
苏溪月却丝毫不以为忤,他吸了吸鼻子,继续吃粥,西门凛然还算细心,喂一口粥就会配点小菜,不到一刻钟,一碗粥和小菜都被吃光了,他这才放下勺子,冷哼一声道:「你这仆人的谱也太大了,不过喂了我一碗汤圆,结果还让我倒贴了一碗粥,不但是粥,还有这些小菜。」
这话刚出口他就后悔了,心想我这不是挖个坑自己往下跳吗?怎么自从遇见这混蛋之后,我就变得越来越蠢呢?他紧紧盯着苏溪月,打算如果对方要是说出类似于「我又没要你喂,是你自己愿意的啊」之类的话,就先一拳打掉他满嘴的牙齿再说。
没想到从没在他面前真正低过头的苏溪月这一次却没有反唇相讥。反而慢慢的下了床,在西门凛然有些发怔的时候,迅速的拥抱了他一下。
「谢谢你江风,我会记得这顿饭,就算我最后会死在你怀里,我也会记着今天晚上喂我喝粥的你,我绝不会怨你的,只要你开心快乐,把我怎么样都无所谓。很多事情,现在我已经没有办法说出来,我只能告诉你,我一直都是那个哥哥,那个一心将江风当做弟弟的哥哥。」
西门凛然的身体僵硬着,茫然听着苏溪月的话,他想讽刺几句,可是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当他再回神的时候,才发现苏溪月已经离开了自己,向门外望去,月光笼罩下的小路上,一个急急奔走着的身影,显得那样孤单而……凄凉。
西门凛然心里生出一股说不出的滋味,他慢慢坐倒在椅子上,脑海里又不禁回忆起那段童年里唯一美好的时光,虽然每天有数不清的活儿,经常吃了上顿没下顿,但是自从有了这个哥哥以后,就仿佛忽然有了一棵遮风挡雨的大树,他就在这棵大树下过了两年相对惬意的岁月,如果……如果不是那一个晚上,不是那一件事,他想他会继续幸福下去吧。
陷在温柔中的心因为想起那个夜晚,而蓦然变的冷硬。西门凛然皱着眉头想了半晌,才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自言自语道:「来日方长,别以为你几滴眼泪就能打动我,我这个魔宫宫主可不是吃素的,等着吧,我就不信我拿你始终都没有办法。」
西门贺总管最近非常焦虑,并且时不时就会有吐血的冲动。
还不是因为他那个奇怪的主子。命令自己要狠劲折磨苏溪月,迫使他低下高贵的头颅,可条件还是不许见伤。他想了一夜啊,才终于想出那个不劈完柴就不许吃饭的恶毒办法,他容易吗他?结果这第三天晚上还没饿到底呢,自家宫主就又是请大夫又是亲自喂粥的折腾了个不亦乐乎。
不仅如此,第二天,还特意把他叫去,老神在在的吩咐说不许故意饿苏溪月,否则饿出事故来,耽误他报仇就唯自己是问。
西门贺总管一想到这里,心又抽了一下,也就是那个主子的身份太过崇高,不然他非脱下自己的鞋子砸到那张脸上不可。
最过分的是,那位宫主明明都宠苏溪月宠成这样了,就差没当祖宗一样的供着,偏偏还要坐在那里大放厥词,逼迫自己继续折磨苏溪月。你说这都叫什么事儿啊。西门贺总管想到这里,忍不住老泪纵横,心想宫主啊,你下不了手报仇就别报了吧,我们不笑话你,保证不笑话你,再这样折腾下去,我这条老命就要交待到你和苏公子手里了啊。
越想越是觉得自己没有活路了,西门贺认真考虑着自己是不是应该主动辞去这个总管职务了,毕竟钱和命比起来,还是老命重要一些不是?钱这东西再好,也得有命花啊。正寻思着,就听身边一个谄媚的声音道:「哟,总管,可是好久没见着您老人家了,小的在这里给您请安了。」
西门贺定睛一看,原来是底下庄子里的一个管事,大概是来交春季这批租子的。于是说了两句,猛然想起这管事向来以头脑灵活为人称道,又是一肚子的坏水儿,倒不如问问他。当然,他没敢牵连出西门凛然和苏溪月,就是要这管事给他出一个既不会受伤又能折磨人的法子。
那管事儿的果然不负所望,略微寻思了一下,就出了个主意,对西门贺道:「这有何难啊总管,既然不想让他受伤,又要磨折他,那就让他洗衣服嘛,从早到晚的洗衣服,这活儿不累,但是磨人,而且那衣服干不干净,还不是您说了算,到时候还可以训斥他几顿,如此一来,不怕他不低头。」
西门贺频频点头,自觉这主意不错,于是第二天就把洗衣房里所有的衣服都集中起来,对赶来的苏溪月下了命令:「今天你的任务就是洗衣服,要洗的干净明白吗?日落之前,这些衣服要是洗不完,晚饭……」说到这里,忽然想起西门凛然的吩咐,只好硬生生把剩下的「别想吃了」改成了「可以照吃。」
周围本来好奇看着这一场景的仆人们齐齐踉跄了一下,个个黑线满脸,心想总管啊,你这话说的多有意思,衣服要是洗不完,晚饭可以照吃,那谁还肯豁出命去洗衣服啊,慢慢悠悠的,逍遥自在的,反正洗不完也没事儿嘛。
当下就有两个狗腿的仆人在那里议论起来:「啧啧,你看,咱们总管一向仁慈宽厚惯了,竟然连这种话都说出来了。」
「就是就是,是害怕让阿月有压力吧,所以提前告诉他,洗不完衣服也可以吃饭的,让他别有思想负担,啧啧,多好的总管啊,咱们摊在他手下,真不知是烧了几辈子高香啊。」
西门贺听见这几句议论,觉得又有吐血的冲动了,再说老脸也有些挂不住,怒气冲冲的哼了一声,转身就走了,身边的那些仆人们也都三三两两的散去。
苏溪月微微一笑,心中又是一阵温暖,总管这个样子,这句话,应该是西门凛然有一些关照在里面吧?
当然,那个还一心想着报仇的家伙是不会承认这是关照的,他一定又在想着,这只是为了不让自己死的太早死的太便宜所必须做出的让步罢了。
西门凛然一连三天没看见苏溪月,疑惑之下自己在府里转了一圈,最后发现在后面水塘里洗衣服的人,他站在树后,默默看了一会儿,然后努力维持着冷漠的表情走掉,叫来西门贺问了一问,听他天花乱坠的说了一通每天洗衣服的好处,于是也就默许了。
一晃眼又是几天过去了,这一日,西门凛然想到自己从来到金陵后,还没有和分堂堂主们聚一下,于是便命令西门贺举办了一个小型宴会,说是要和分堂的弟兄们同乐。说是同乐,其实哪有什么同乐的心思,只不过身为魔宫宫主,这种笼络人心的手段自然是要使出来的,最起码面子上要过得去。
其实大家都知道这位凛然宫主是个冷心冷情的人,他不举办宴会,大家也不觉得奇怪。但是他召集了大家,这就令那些分堂的堂主和属下有点儿感激涕零了。于是大家精心的准备了一下,几个有身份的堂主带着自己的妻子儿女出席,竟然将这个小型的聚会整的挺热闹的。
宴会进行到了中途,上来了一班歌舞,那是西门贺特意准备的,之前请示过,西门凛然也没反对。
不愧是金陵城中最红的班子调教出的歌舞,那些女子一个个如同天仙一般,舞姿优美如行云流水,便是那些弹琴的女子,也个个相貌不俗,只可惜,她们都是歌妓的身份,否则只凭这容貌,便足以嫁入豪门享受荣华富贵。
西门凛然冷漠的脸上依然没有任何表情,不过他的眼珠子却轻微的转动了一下,招招手将西门贺叫过来,对他轻声道:「把苏溪月叫来,让他和这些歌妓一起弹一曲。」他说完,看见西门贺颠颠的去了,嘴角边不由得勾起一丝冷笑。
哼哼,你不是风骨铮铮吗?你不是才子风流吗?你不是国士无双吗?我就看看你这一回能不能还宠辱不惊云淡风轻。让我看看堂堂的苏大公子和一群妓女在一起,是不是还能摆出那一副优雅自在的悠闲样子。
西门凛然很恶毒的在心里不停的说话,一边想象着苏溪月知道这个要求后那难堪,愕然,继而气急败坏的样子,越想越是得意,这些日子一直因为没能施展有力报复而积聚在胸口里的那一口恶气,似乎也舒展了不少。他甚至悠闲的翘起了二郎腿,坐在那里只等着看苏溪月的笑话了。D_A
苏溪月很快就过来了,看到大厅内的一派歌舞升平,他先是楞了一下,然后丝竹声骤然消失,当着那些愕然的歌舞妓的面儿,西门凛然面上带笑的悠悠道:「听说你是才子,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既然今天大家这么高兴,你不妨也助助兴,刚才这些歌妓的技艺可是十分不错的,你得好好表现,别太丢脸哦。」
苏溪月面色稍微一变,但很快便恢复了一贯的从容。他心里清楚西门凛然是要借这个事情羞辱自己,但是弹琴唱歌,这本身就是风雅的事情,谁说和歌女一起弹琴就是侮辱了?因此一边暗暗笑着这个弟弟的孩子气,一边来到琴边,那弹琴的歌女诧异看了他一眼,一张俏脸忽然红了,慌忙起身,将位置让给了他。
西门凛然一直紧盯着苏溪月,意外的,对方并没有出现他预料的表情,这不免让他有一些丧气,紧接着就看到那琴女烧红的脸颊,还有不停偷看苏溪月的眼神,这让他心中更是不爽,绝对不是嫉妒,但不是嫉妒又是什么,他也说不清楚,反正就是不喜欢有人这样盯着苏溪月那张俊秀的面容猛看。
「既是宴会,自然要一些应景之曲,不如就弹一首『花月正春风』吧。」
苏溪月淡淡的和旁边歌女商量,这惹的西门凛然更加不高兴,那些女人看苏溪月他不爽,可是苏溪月因为商议弹奏曲目而把眼光移向那些女人,却令他愤怒,愤怒的差点儿把面前桌子都给掀翻了。
拼命的握了握拳头抑制住掀桌的冲动,那些好奇的下属们还没发现自家宫主大人的脸已经成了黑锅底,都把目光集中在苏溪月身上交头接耳。忽然,一缕优雅琴音响起,空地上的舞女们再次和着琴音翩翩起舞,宴会很快就恢复了之前的热闹。
西门凛然一直告诉自己要忍要忍,他不信苏溪月不会露出屈辱的表情,他要证明自己比对方更有耐心。不过,当苏溪月弹到第三首曲子,面上的表情不但没有屈辱,反而越来越投入的时候,西门宫主终于忍不住了。
「够了。」一声叱喝响起,把沉浸在天籁琴音和翩翩舞姿中的人们惊醒,大家纷纷不解的抬头看着西门凛然。
只见他阴鸷的眼盯着同样有些愕然的苏溪月。半晌忽然冷冷道:「弹来弹去也不过是些陈词滥调,听都听腻了,玩点儿新花样吧,你过来。」
他伸手一指苏溪月,顿时令对方皱起了秀气的眉毛,无奈起身来到场地中央,苏溪月心想这个弟弟不知道又想搞出什么花样来折腾自己,唉,不知道屈辱的表情是什么样子,要不然跟谁学习学习吧,打点的江风高兴,也省得他费心费力的折腾。
苏溪月刚想到这里,就见西门凛然的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咳了一声,他看起来是在努力掩饰自己的兴奋情绪,然后慢慢道:「歌已经听腻了,但是我还没有看过你跳舞,正好趁这个机会,西门总管,你带着他下去换一身舞娘的衣服,你就跳一段舞来给我看看吧。」
嘿嘿,这一次我就不信你还不服输。西门凛然心里这个得意啊,为自己想出如此美妙的主意而拍案叫绝,看到苏溪月震惊的面容,他就更痛快了,刚才的郁闷也一扫而空,心情大好之下竟举起酒杯,对周围那些同样惊讶的下属道:「这几年,辛苦你们了,来,我敬大家一杯。」
话音刚落,还不等仰头把酒喝下,猛然就听见一阵破空声响,视线所及之处,一个庞大的黑影向他砸来。要嘛说到底是凛然宫主,面对这种情况也是处变不惊,只伸出手轻轻一拂,那袭击的大暗器就落在地上,摔成了几块。这时候大家才看清楚,这暗器赫然是刚刚琴桌上那架古琴。
众人齐齐倒吸了一口冷气,都震惊看向场地中的苏溪月,脸上全是不敢置信的表情。是,他们知道西门凛然刚刚那个要求根本就是对这优雅男子的侮辱,但怎么也想不到他竟然会拿琴去砸宫主,他只不过是一个下人而已,面对这样的要求,可以以死相抗,却怎么能暴起伤人呢?尤其是他伤的这个人,地位实在是太过崇高,比起皇亲贵戚也不遑多让。
不过苏溪月可不在乎西门凛然的身份,琴一摔下来,他整个人就慢慢步上了台阶,一双清澈的眼睛紧紧盯着对方,那里面燃烧的怒火和他依然冷淡的表情让西门凛然没来由的就是一阵心虚,虽然他觉得自己根本就没有心虚的必要,但头皮就是不听使唤的一阵阵发麻。
「好大的胆子,竟然到这时候还没认清自己的身份吗?」西门凛然硬着头皮大叫,并且很想拍下桌子来表达一下属于主子的愤怒,可是只看着苏溪月一步步走来,这手就说什么也伸不出去了。
「无非是想让我难过,何必这样费事?」苏溪月走到近前,却忽然敛了眼底的怒气,他垂下眼,忽然跪在西门凛然的身前,将双手高举过头,满是淋漓鲜血的掌心里,躺着一把染血的水果刀。
「今日我冒犯了爷,又不识抬举。请爷责罚,是要千刀万剐也好,还是挖心剖腹也好,都随爷的便,我有多么怕痛,爷不是最清楚吗?」苏溪月的声音冷冽而缓慢,一字一字似乎都敲进了西门凛然的心里,让他忘了反应。
有多么怕痛?思绪又飞回了遥远的从前,炎热的夏日,自己从河里洗澡出来,偷偷跑去他的书房,看见他在房间里念书,屋里没人,于是他就成功的溜进去,好奇的看着那些好看的摆设,结果打碎了一个官窑的花瓶。
吓坏了的时候,是眼前这个人让自己迅速的离开,后来他再去书房,就听见里面传来惨叫声,而小小的他,则躲在芭蕉树后不停的发抖。那一次,苏溪月挨了十板子,还被罚禁足三天,只因为那个花瓶价值连城。他不敢想象,如果罪名是落在自己头上,会落得什么样的惩罚。
可是……可是那一次他会替自己承担罪名,只不过是因为那件事还不足以让自己被赶出家门吧?就算会被打个半死,但是不会被赶出去。而后面发生的事情证明,眼前这个人,只不过是为了等待一个将自己一击毙命的机会而已。
第五章
思绪转了回来,西门凛然重新积聚起怒气,刻意忽略掉心头涌现的那股难过不忍,刚要板起面孔再给苏溪月当头一棒,就看见他手上淋漓的鲜血,还有几滴血顺着指缝滴落,迅速的渗进华贵地毯中。
「这是怎么了?」西门凛然吓得倒抽了一口气,一下子就站了起来,也顾不上那些鲜血会染上自己,拉着苏溪月的手就把他给拽了起来,粘粘的血染上了他的手,他却看也不看一眼,只盯着苏溪月嫩白的掌心,皱眉大吼道:「这是怎么了?你自己拿刀划的?妈的你们哪个混蛋给他的刀,给我滚下去自己受一百大板。」
「咕咚……」底下有几个神经脆弱的人打翻了椅子,九言和花香总算已经见怪不怪了,奔过来帮着西门凛然查看苏溪月的伤势,却听他淡淡道:「不是刀子划的,手指破了出点血而已,爷太大惊小怪了,对一个赴死之人这样关心,我还真得多感谢你。」
西门凛然已经顾不上苏溪月的冷嘲热讽了,他只是焦躁的看着那些鲜血,烦乱道:「胡说什么?你才弹了几首曲子,手指怎么可能会破?你小时候一个时辰里弹十首,也没破过皮啊。」一边说着,就从怀中掏出自备的上好金创药,找了一下伤口,果然是十指上都有几道伤口,连忙撒了上去。
下面的人就像煮开了锅一样,一个劲儿的议论纷纷,大家都不知道宫主和这个下人到底是什么关系,有什么纠葛,明明之前一副苦大仇深誓要把他给羞辱的体无完肤的样子。但是转眼间,让人家扔了一架琴,又吼了一顿,竟然就立刻蔫了,蔫了不说,瞧瞧现在这个关心劲儿,那哪是对仇人啊,对自己的妻妾也没有这么体贴温柔的吧。
虽然是手指受伤,但十指连心啊。尤其苏溪月是一个文弱的人,这种皮外伤也是不能等闲视之的。于是西门凛然拽着苏溪月就回到了后院,让姜大夫过来处理,老大夫来了一看,心说这都是什么事儿啊,伤口也不深,用得着紧张成这样吗?不过不敢说啊,只好拿出慎重的样子包扎妥当了才离开。
西门凛然叫来了西门贺,问起他苏溪月受伤的经过,弄得西门贺也莫名其妙,心说宫主啊,这我上哪儿知道去?你也没让我看着苏公子啊。不过看宫主那脸色,心知这话一出口,自己这老命就有点儿危险了。
幸亏危急之下,脑子倒灵光了,想到之前苏溪月干的活计,他连忙一拍手,恍然大悟道:「是了宫主,苏公子之前洗了几天的衣服,那手指必然是泡的发了白,皮肉又嫩了不少,因此今日连弹了三首琴,那皮肉就被琴弦给割断了。」
他说完,求救似的看向苏溪月,急道:「哎哟我的苏公子,你倒是说句话,是不是这样啊?你看宫主这脸色,都要吃人呢。」话音未落,就见苏溪月点了点头,淡淡说了个是字。
西门凛然的眉头紧紧皱起来,眉头间出现一个深深的「川」字,哼了一声道:「真是没用,洗个衣服也能洗出事故来,你自己说说,你还能干点什么?算了算了,以后别让他洗衣服了,你看他那小身板儿,就算洗了,能不能洗干净还是个问题呢。」
西门贺一双眼睛都瞪成金鱼状了,吶吶道:「苏公子是文人,本来就肩不能担手不能提,不会干活也在情理之中。宫主若是害怕他干活有闪失,不如干脆不要他干了,就养在宫主这里,如此一来,大家都放心了。」
呼呼,憋了许久,这话终于是说出来了。西门贺在心里大呼痛快,心想宫主,你这哪是折磨苏公子,你这分明就是折磨你自己个儿,说要报仇,结果人家流血流汗忍饥挨饿你又不舍得,这都叫什么事儿啊,你还不如给他供起来得了。D_A
「放屁。」
「胡说。」
苏溪月和西门凛然忍不住异口同声的对西门贺怒叱。苏溪月心想你以为是养兔子呢?还养在这里,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西门凛然却在想这总管太无能了,他拿不下苏溪月,竟然敢对自己大呼小叫,哼,以后要仔细看看,他要是无能,就干脆换个总管好了。
西门贺不敢做声了,心想我这冤大头看来是做定了,老天啊,窦娥受冤还有六月飞雪三年大旱,我冤成这样,我有什么来证明自己啊,老天爷你太不公平了。
到最后,西门凛然这一出完美的报仇计划又是以一出闹剧收场,看着在床上睡的安详的苏溪月,西门宫主有了一种力不从心的感觉,看向身旁的小丫头,烦闷问道:「花香,你说我是不是太心软了?每次和他较劲,我都落了下风,这个苏溪月就像我的对头是不是?」
「不是。」花香回答的干脆,她的回答让西门凛然心里稍稍有了些安慰,但是紧接着这小丫头就义正词严的道:「依奴婢看,公子不是像宫主的对头,他根本就是,而且是天敌,对头两个字也太轻描淡写了。」
「天敌?」西门凛然的脸色刷一下黑了,不悦道:「胡说什么?哪里到那个地步了?还天敌呢,你以为他是谁?他不过就是一个下人,你把一个下人形容成本宫的天敌,将本宫置于何地?」
花香耸了耸肩道:「爷,这有些事情,您自己好好想一想就清楚了,是不是下人大家心里都有数,奴婢和九言也做了您十几年的下人,可您的床,我们还没沾过边吧?但那个下人都已经在上面躺过两回了,呶,现在还躺着呢。」
花香一口气说完,就做好了脚底抹油的准备,她真是受够了,宫主爱玩报仇报恩的戏码她不管,可是她再也不要受这个事儿的干扰了。不但是她,就连忠心耿耿的九言都不愿意再看自家宫主在苏溪月面前演变脸了,短短的几天时间,宫主在自己心中原本高大无比的形象都低下去一大截了呢。
西门宫主看着两个争先恐后走出门的下属,这两个混蛋现在连告退都不说了。
他又看了一眼床上的苏溪月,抚了抚额头,呻吟道:「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直到今天,我竟然拿你还是毫无办法?明明是你对不起我,明明你给我的那点小恩小惠是为了害我,可为什么我口口声声说你是伪君子,是恶毒小人,但一看到你的样子,还是会忍不住去想你给予我的那些温柔。」
苏溪月这些日子太累了,洗衣服并不是个轻松的活计,尤其他又是个认真的人。因此天还没黑,可躺在那张舒服的床上,就忍不住睡着了。就这样一直睡到深夜,方从甜美梦乡中慢慢醒过来。
睁开眼睛,首先是床顶,再往身上看看,是绣花的薄被,左右望望,视线定格在床边,目光慢慢由小小的惊讶转变为如水般的温柔。
靠在苏溪月的身边,西门凛然就趴在那里睡着了,乌黑的头发泻了一床,平日里冷硬的面部线条变得柔和。
苏溪月慢慢理着西门凛然的头发,嘴角微微上弯,那笑意说不出的温柔,他的思绪也飞啊飞的飞到了十几年前,记忆中那个孩子也是喜欢趴在自己怀里,就算是挨打了,只要趴在自己怀中,他就会睡的无比安稳。
「如果当年奶娘追上你就好了。」苏溪月发出几不可闻的叹息,面上笑容渐渐变的苦涩。烛光勾起了他的伤心回忆,让他不禁想着:如果当初,一切都能按照自己事先的预料去走,他和江风是不是就不用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他们还会是一对相亲相爱的好兄弟,互为臂膀互为依靠,而爹爹用一生心血辛苦创立下的基业,也就不会毁在江风手里。
只可惜,事情已经发生,即使事后他一千次一万次的想那些如果会怎么怎么样,现实也不会因为他卑微的愿望而改变。
爹爹不在了,冷淡的娘也不在了,家业毁了,他成了奴仆,而主人竟然是当初被自己呵护疼爱的弟弟,偏偏这一切,可以说是自己一手造成的,即使当初他是那样的不得已,但这苦衷,除了奶娘之外,又有谁会相信。
「你醒了?」一个闷闷的声音响起,接着西门凛然抬起头来,恶狠狠的看着苏溪月,不等他开口就大声道:「知不知道昨晚我为什么会睡在这里?因为我有好几次都冲动的很想掐死你,可是最后我又控制住了自己,为了锻炼定力,我决定睡在你身边,当然,如果睡梦里对你下了手,死了也就死了,你不过是一个下人,还是一个小人。」
「是,我知道的,爷,我知道自己是个恶毒小人。」苏溪月的表情可看不出来他认为自己是小人。
他甚至带着一丝笑意,眼神虽然柔和的如同春风一般,却仿佛是看穿了西门凛然的伪装和掩饰,让他瞬间就不得不狼狈别开了眼,咳了两声来掩饰自己的心虚。
「哼,反正我也看出来了,你就是个废物,什么活儿都不会干也干不好,我想过了,与其让你去糟蹋我这府里的东西,倒不如就把你拴在身边伺候我得了,省的那些东西有个闪失,我还心疼。」西门凛然说到这里,就说不下去了,反复琢磨着自己这话怎么越听就越觉得别扭呢?
「做你的贴身仆人吗?」苏溪月惊讶的瞪大了眼睛,美丽的丹凤眼中闪着蒙蒙水气,看起来又漂亮,又格外的惹人怜爱。
西门凛然就觉得自己这不争气的心脏狠跳了几下,心想二头那个混蛋平日里是不是偷工减料了啊,怎么他找来的那些女人,虽然当时看着还凑合,现在和面前这小人一比,一个个的就那么恶心呢?
二头就是负责给他找暖床工具的一个下人,毕竟西门凛然也有生理需求,通过二头找过的女人,一夜春风之后拿钱走人,干净俐落不会厮缠,而且安全方面也没问题,不用担心百花林的女人混上他的床。
「怎么了?不愿意?」西门凛然转过身去,冷冷的问,脑门上却有细汗渗出来,心想我不能再在这里坐下去了,再坐下去,保不准能出什么事儿,我要是再被这伪君子给勾引的欲火焚身了,那可不是普通的丢人,花香和九言的大牙怕是都保不住,一眨眼功夫就笑掉了。
「怎么会不愿意呢,做别的我虽然不行,但是做这个,我却是轻车熟路的。」
苏溪月微笑,从床上慢慢坐起身来,看了看被包上的十指,那里隐隐传出痛楚,弹琴的时候还不很觉得,因为心思都沉进乐曲中去了,但是现在就感觉到丝丝缕缕的疼痛了。
「轻车熟路?」西门凛然豁然转身,瞪大了眼睛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在我来之前,西门贺安排你伺候谁了?」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猜测让他不爽,极度的不爽,如果刚刚还只是想着要辞了西门贺的话,现在他就想把那老家伙给剥皮抽筋了。
「没有啊,我一直都在后院挑水劈柴。」苏溪月也被他凶神恶煞的模样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就这样回答。
说完了,他才想起西门凛然是什么意思,忍不住摇头笑道:「你想到哪里去了?这府邸从三年前被你买下,哪还有人过来,我的意思是说,反正小时候我也没少伺候你,喂水喂饭,梳头穿衣,哪个我没做过啊,现在虽然大了,这些倒也没忘呢。」
「你……你少来拿出这副有恩于我的嘴脸。」西门凛然色厉内荏的吼完,再也不敢看苏溪月带笑的脸,逃也似的蹿了出去,都走了好远,苏溪月好听的声音似乎还在耳边萦绕:「夜都深了,你要去哪里啊?回来……」
花香和九言在睡梦中被苏溪月的声音惊醒,两人披衣出来,就看到西门凛然到了院子里,于是连忙穿好衣服跑出去,却听西门凛然淡淡道:「花香,你回去房里吧,那人的手指都伤了,做事不方便。九言跟着我就行了。」
花香答应了一声,给九言使了个眼色,那意思是,有什么内幕消息回来要告诉我。不过九言只是向天翻了个白眼,假装没看见搭档的示意,默默跟在西门凛然的身后渐去渐远了。D_A
一直来到后园,因为是深夜,所以除了远处偶尔传来几声梆子,周围便是静悄悄的了,还未入夏,连个虫鸣声都没有,这两人还都因为身负绝顶武功,走路都没声儿,要是有人现在在园子里,保准得吓死,因为和鬼几乎就没有什么两样。
一直上到最高的凉亭,西门凛然才在石凳上坐了下来,遥望着天空一轮明月,半天也不开口。
九言可不是花香,他有定力也有耐心,宫主既然不说话,他就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吹夜风。
两个人也不知道站了多久,方听西门凛然悠悠长叹了一声,接着道:「知道吗?小时候我很喜欢这个亭子的,可是每次都不敢上来,因为被那些下人看见,会被骂,很多时候,我就偷偷躲在下面的大石头后,看着在这亭里读书的哥哥。」
九言的眉毛动了一下,心想哥哥?这还是宫主第一次这样称呼苏公子呢,看来到最后,宫主还是硬不下心肠。
他有些疑惑,忍不住轻声道:「属下不明白,自从属下跟随宫主以来,就知道宫主是一个魄力超群杀伐决断的人,属下从未见宫主在任何人任何事面前低过头,就连总宫主也不例外,为什么宫主到这里之后,对苏公子却是三番两次的容忍呢?」
西门凛然苦笑了一声,喃喃道:「容忍?没错,何止是容忍啊,我这哪里是报仇,简直就是报恩似的供着祖宗了。可是有什么办法?我没来之前,没看到他的时候,满脑子想的都是那天他绝情的样子。可是来了之后,每次看见他,就会不由自主的想起他对我的好,所有的怒气和绝情就都丢到九霄云外去了,我自己都控制不住,又有什么办法呢?」
九言不言语了,却听西门凛然又接着道:「你不知道,那段时间,他对我……真的很好,很好很好。好到我现在一想起他,那些事情都还历历在目。唉,或许我也不该恨他,因为如果没有他,也许我早就被他娘和那些下人折磨死了。但是……但是我宁愿死,我也不愿意看到他那丑恶的嘴脸,他真的不如在我饭里下两粒毒药,把我毒死,也比让我知道那残酷的真相要好得多。」
他说到这里,就连九言也忍不住好奇了,躬身道:「属下无意探听宫主的隐私,但这件事情在宫主心里存了几年,早就化成肉中刺了,宫主不妨说出来,也许心里能舒服一些,宫主知道属下的为人,若将来流传出去,宫主就割了属下的舌头。」
西门凛然呵呵一笑:「笨蛋,哪里有那么严重,你也不想想,就算你不肯说,花香那小蹄子肯饶过你吗?让她逼几次,你还有不说的道理?」他说完,九言想起花香的性子,立刻就不言语了。
但是西门凛然今天晚上显然很有谈兴,他整理了一下思绪,才慢慢道:「不过你说的也是,这事情憋在我心里十几年了,也许说出来,会痛快一些。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在我六岁那年,我们家出了一件大事,爹爹的一摞账本丢了,而那摞账本是他怀疑被动了手脚的。结果有人说那账本是我收了外面掌柜的银子,偷去要毁掉的,我爹爹生气了,去我的房间搜,结果搜到了账本和银子。」
九言心中一跳,心想难道就是苏公子栽的赃吗?不过他没问出口,果然,就听西门凛然淡淡道:「我爹大怒之下,就要把我赶出家门。我很害怕,就跑去找哥哥,我想让他去给爹爹求情,因为那些账本真不是我偷的,我知道全府的人都不会相信我,但是,哥哥他一定会相信,一定会替我澄清的。」
九言心里莫名的就是一阵酸涩,从西门凛然最后这句带了些微颤抖的话语里,可以想象当时他对苏溪月是多么的信任和敬爱,九言简直不敢去想接下来发生的事,难怪宫主会说宁可被毒死,也不想得知真相,那个真相,想必真是残酷的让人发抖。
「我去找哥哥,找了很久,才在这个凉亭里找到了他,我以为终于找到了救星。却没想到,在周围没有一个人的时候,他冷冷的告诉我,那些账本和银子是他放到我房间里的,他说他等这个机会等了很久……很久很久。
他还说……还说获得我的信任真不容易,他还说……他还说了些什么,我已经不记得了,我只知道,在我被家丁们架走,像一条死狗一样拖出去的时候,我看见他转过身去抖颤的肩膀,我知道那是他在笑我,笑我这个从不相信人的狗崽子,终于钻进了他的圈套,并且被一击而中。」
「宫主……」九言能够感觉到西门凛然的语调有多么悲伤愤怒,也能察觉到他微微颤抖着的身子。他简直无法想象,那个优雅的,如同月光一样的苏溪月能做出这种事情,难怪宫主会这样的仇恨他,可偏偏一到了他面前,却只想到他的恩情,原来宫主只是外表冷漠,心也挺软的。
咦,也不对啊,以前的每一件事情,可没看出他心软过,难道他的心软只对着苏公子,天啊,这要多深的感情啊……
九言正在这里胡思乱想着,就听西门凛然淡淡道:「我小时候,并不像现在这样风光,我的身份虽然顶名是二少爷,但却是全府里最卑贱的人,因为出生在妓院,又被接进了这样一个府中,所以我一直都不肯相信任何人,而且我的脾气也倔强,宁可被打死也不肯服软的那一种,如果不是他……如果不是他,我或许会死,但是我到死也不会相信任何人,可是因为他,我破例了,但最后……」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九言却明白他的意思。此后主仆两人再不做声,就在凉亭里一直坐到天亮。
回去之后,才知道苏溪月后半夜也是没睡,花香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熬得通红,看见他们回来,兴奋的把九言拉出去,一时间,屋里又只剩下苏溪月和西门凛然两个人。
「你有什么要我伺候的吗?如果没有,我想回去看看奶娘,昨晚被叫出来没回去,我怕奶娘担心。」苏溪月先开口,打破了两人间的尴尬气氛。
他提到奶娘,西门凛然心头也是一跳,郑重点头道:「是了,你去吧,不如就把她接过来住,虽然你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奶娘却是个好人。」
苏溪月一笑道:「嗯,是啊,奶娘平日里冷冷淡淡的,但她心地好。江……哦,爷,说到这里,我还得感谢你,你没有让人磨折她,在吃穿上还让下人们好好待她,这些恩德,我不会忘怀的。」
西门凛然哼了一声,冷笑道:「少来,不必说这种话,我是因为奶娘好才这么待她,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你赶紧去,安顿了奶娘,回来好伺候我们吃饭。」
这话倒是真心的,当年被赶出门去的时候,若不是奶娘给了他几串铜钱,又用话安慰他,不让他妄自菲薄,要努力出人头地的话,他想他早就饿死街头了。
苏溪月答应着去了,回到屋里和奶娘一说。却不料奶娘一口就回绝了西门凛然的好意,哼了一声道:「我不稀罕过去,他若有心,好好对你就成了,当年的事情,你也是有苦衷的,何不把这事儿挑明了?也省得吃这些苦头。」
苏溪月苦笑道:「江风已经认定了我是虚伪小人,现在和他解释这些,他岂会相信,还更坐实了我这小人的名头。嬷嬷,我看江风对我,也不是全没有情意的,他还记着过去的那些点滴恩情,虽然每次嘴上说的凶,但真到了紧要关头,他是顾着我的。嬷嬷,我心里已经很高兴很满足了,当初那点污名,去不去洗刷又有什么关系呢?」
奶娘点了点头道:「这个也随你。唉,也就是你这样能看开的人吧,换了别人,哪里能做到这一步。行了,他不是要你去伺候吗?你就过去吧,我不去,你若记挂我,每天抽个时间过来瞅瞅我这老婆子也就行了。」
苏溪月笑道:「也好,反正下人们对嬷嬷也很好,倒也不用非到前边去。那我去了,嬷嬷若有事儿,就让哪个小丫头去叫我一声。」一边说着,抬脚便要往外走。
忽听奶娘叫住他道:「差点儿忘了,昨儿来升送了二两红枣过来,我今早上刚熬了糖水,我喝了一碗,还给你留了一碗,你喝完了再走吧,免得去到再饿着肚子,这是甜的,好歹能顶一点儿东西。」
苏溪月答应着抽回身来,去厨房把锅里剩下的红枣糖水喝了,又过来谢了奶娘,才出门往前院而来。
回来的时候,西门凛然刚洗完脸,见他来了,就想让他梳头,不过眼光向下一瞄,看见那缠着白布的十根手指头,心又软了,再想想这双手在水里泡了好几天,本来嫩白的肌肤现在都起了皱褶,就更是心疼起来,招招手,还是让花香过来给自己梳了头发。D_A
第六章
下人们端上早饭,有南方特色的虾饺烧卖,也有北方的馒头花卷,俱都做的十分精巧,二十多样小菜和几种细粥也是包含了好几个地方的口味,保管能在里面找出喜欢吃的。
西门凛然喜欢自己动手,不喜欢用人布菜,而如今苏溪月的手指,显然也不可能让他喂,有心让他站在那里看着自己吃,馋一馋他吧,想到昨晚他似乎就没吃饭,而姜大夫又说过要好好照顾的话,因此最后还是心不甘情不愿的让他坐在对面,和自己一起吃。
苏溪月心中的感动,就如同春水一般,一波一波的涌来。看着西门凛然还是一脸的不忿,就觉得眼里又酸又涩,勉强忍住了泪意,转过头轻声道:「不用了,我等一下去下人那边吃就好,爷你自己用吧。」
话音未落,一滴泪到底还是涌出了眼角。
苏溪月这种动情表现让西门凛然大为高兴,力逼着他在自己对面坐下,还让花香替他夹菜,小时候对方喜欢吃的东西,他一样样的数出来,让对面的花香翻了一个又一个白眼,心说宫主啊,这是对你久别重逢的情人吧?要不然这种东西你怎么记得如此清楚。
早上把九言拉了出去一通问,总算问出了事情的大概。花香是女人,毕竟心细,只觉得这里面的事情有些古怪。苏溪月要害宫主,什么时候不能害?非要等到宫主都和他相处了三年多才下手。且不说要把恨伪装成关爱有多难,就是间接为宫主吃的那些苦头,换成一个伪君子,也早就不干了。毕竟宫主那时候身无长物,人家图什么啊。
若说是苏溪月不敢贸然下手,怕人追查,那就更说不通了,听宫主的述说,他在这个家里的地位,基本上是和猪狗差不多的。就算害死他,谁还为一条小狗去查大少爷。退一万步讲,就算宫主的爹突然又升起了为人父的情怀,要替儿子追查凶手,可是凶手是他另外一个儿子,还是唯一的一个,他能怎么样?不可能为了宫主去把自己的独子杀掉吧?
所以不管从哪方面看,苏溪月都没有必要亲自对西门凛然动手,甚至他买凶也好,雇人也好,都是不错的选择。更何况,到最后他完全可以不露面,任宫主被人赶走,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宫主现在回来,只怕就真的不会是报仇,而是报恩了吧,因为他哥哥的形象在他心中永远都会是这样伟大,那苏溪月干什么要傻的自爆其短?这么愚蠢的事情,不该是一个伪装了三年都毫无破绽的小人做出来的。
但是一肚子的疑问,花香却没办法提出来,如果真有隐情,那不是说,自己要比宫主还聪明吗?她可不想冒这个险。何况如果没有隐情呢?如果苏溪月真是那样的人呢?虽然怎么看怎么不像,但万一他是,那因为自己的质疑,让他得到宫主的原谅和关怀,日后有了机会,他再伤害宫主怎么办?
更何况,现在看起来,宫主和公子相处的也挺好的,虽然嘴上老说要报仇,但一直都没有实际的行动不是吗?说到这里,花香也不是没有一点私心的,她对苏溪月有好感,但苏溪月如果成为了西门凛然的哥哥,自己一个下人,凭什么去配人家。如果苏溪月一直就是下人的身份,自己又是宫主的近身女婢,俗话说,近水楼台先得月,也许将来,月下老人真能把他们两个牵到一起呢。
花香想到这里,就觉得布菜的手都有点儿哆嗦了,眸如春水,含羞带怯的看了苏溪月一眼,心想这不能怪我,苏公子这样的男人,有哪个女孩子不喜欢啊,若不是他为人清高,爹娘又死得早,后来又破产了,只怕这时候都已经姬妾成群了呢。
苏溪月从此后的日子就好过起来,饭菜和西门凛然在一桌吃,睡觉也在一个屋里,虽然不是一个床上,但因为是贴身仆人嘛,就睡在临窗的榻上。
只不过几天以来,那位主子也没用他这个仆人干一丁点儿活,每天晚上光压着那些胡思乱想就够费力气了,西门凛然哪还敢让苏溪月近身。
没错,就是胡思乱想,如今和苏溪月每天朝夕相处形影不离,耳鬓厮磨情投意合,他那个心啊,就越来越控制不住了,尤其这两天,每天晚上都在梦里和对方翻云覆雨,半夜总得悄悄换一次床单,这把西门凛然给折磨的,恨不得把哥哥给压在床上大战三百回合。
匆匆又是十余天过去,苏溪月手指上的伤口早已经好了,因为伤的不深,也没留下疤痕,原本被水泡白泡皱的皮肤也已经恢复原先的白晰嫩滑。虽然西门凛然没开口,但苏溪月自己却琢磨着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这个贴身仆人,也该干点事情才行,不然哪天江风心情不好了,又让自己回去洗衣服,岂不是得不偿失。
于是这天早起,就开始给西门凛然打洗脸水,给他梳头,伺候他吃早饭。西门凛然虽然别扭,但想一想,这才像点报仇的样子嘛,也只好强忍着心中的不适,好容易熬过了半上午,中午一吃完饭就出了府,苏溪月说要跟着,也被严词阻止了。
西门凛然心想得了吧,我这就是为了躲你的,还让你跟着,我找不自在呢。
他也觉得灰心,暗道别人报仇,都是畅快淋漓,可我这仇报的,仇人春风得意,我他妈的倒成了霜打的茄子,这还有没有天理啊。
因这样想着,也觉得郁闷,在街上转着就不肯回府了。眼看着天色见晚,他却还是不想回去,于是四下里转了一圈,就上了一座酒楼。
在酒楼上的一顿饭吃的倒挺高兴,席间那只八宝鸭子让他胃口大开,吃了一整只不说,还要了一只打包带回去,因为想起苏溪月不喜欢吃荤腥,但是这只鸭子味道不错,或许能让他吃点腿子肉,于是提着这只鸭子,满面春风的回了府里。
因为西门凛然没回来,所以苏溪月和花香自然也就没有用膳,知道他们吃过了之后,就叫了饭菜自己吃完,席间西门凛然把那只鸭子丢到桌上,花香坐在苏溪月对面,看了看低头咕哝道:「肯定不是给我的,明明知道我不吃鸡鸭鹅肉。」
这话就等于是说给苏溪月听的,把西门凛然牙都恨痒痒了,心想你要哪天变成了哑巴,我非把你卖了不可。再回头看看苏溪月,一脸怔楞的看着那只鸭子,半晌忽然低下头,那眼中又早已水光闪烁,他有心说几句澄清的话,但看见对方这样子,顿时说不出口来,咳了两声就进里屋卧室去了。
吃完晚饭四人或看书或练功或说话,酉时末就铺床睡了,这一夜气氛虽然有些不同,但四人彼此无话。
西门凛然躺在床上,思绪犹如潮涌,想到自己始终拿苏溪月没有办法,不如干脆就放弃报仇得了,上次听说上官千斩报仇,可是报来报去,差点儿把自己和爱人都逼死,这又是何苦呢?义父也常教导自己,有些东西,该放下的时候就要放下。
因这样想着,那心心念念想了十几年的报仇念头竟然淡了,再想想苏溪月,那本是个贵公子,虽然做了三年仆役,可周身的模样气度浑然没变,他的奶娘又是个极好的人,也许当年陷害自己,真的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倒不如恢复他们的身份得了。
不过想想总觉得不甘心,就在这样的心理挣扎中渐渐睡了,第二天一早醒来,没看见苏溪月,他也不以为忤,径自到后园练剑,待到练完回去,发现苏溪月已经回来了,换了一身新衣服,虽然也是棉布的白衣,但明显是新做的,穿在他身上,也衬出挺拔的身材。
洗了把脸,苏溪月赶过来给他梳头,兄弟两个在镜子前,都是沈默不语。慢慢的,西门凛然觉得有点不对劲,鼻端似乎有一丝若有似无的香气,他诧异回头看了苏溪月一眼,却见他仍然是一脸的淡然自若。回过头来,总觉得这股香气来的蹊跷,但是具体又说不上来。
或许是遗传的关系,苏溪月的父亲鼻子就不太好使,一股味道如果很轻的话,他是闻不到的。苏溪月和西门凛然都继承了他这个特点,但是并不厉害,所以也并不影响生活。
如果换作以前,这股味道西门凛然是闻不到的,但是现在他身负绝顶武功,内力超人,对气息的敏感度增加了,鼻子比常人还要灵敏,这味道自然就逃不过去了。
趁苏溪月传饭的功夫,西门凛然把花香叫了进来,低声吩咐了几句,花香是用毒制毒的行家,如果这股味道有古怪,花香肯定知道。说到底,他还是不能完全信任苏溪月。
花香虽然接受了命令,但却不以为然,心想自家宫主大概是草木皆兵了,又开始怀疑公子要害他。谁知道真等到苏溪月来到近前,她留意的多待了一会儿,果然,一股若有若无,极轻微的香气便慢慢渗入鼻端,花香的脸色一下子变了,她震惊的看着苏溪月,若不是对方已经进了屋,只怕她这个表情就能把苏溪月吓个半死。
这一天花香都是惨白着脸色看苏溪月和西门凛然在一起,或读书或说话或写字,她的脑子里乱成了一团糨糊,不明白以苏溪月的高雅清傲,怎会做出这种事,但是……但是那股味道,她不会错的,这点把握她有,难道说,宫主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这个苏溪月,只是个伪君子恶毒小人?他当初对宫主的陷害,真的是没有任何隐情和苦衷吗?
晚间的时候,西门凛然把苏溪月支了出去,叫进花香,只看她的神态便知道有异,连声追问之下,花香才不好意思的低声道:「公子……身上的气息,是……是一种……一种……」
她连说了几个「一种」,方用蚊子般的声音哼哼道:「是一种带着催情成分的极品春药……几乎可说是无味,不是嗅觉好的人在仔细用心的情况下,根本不会发觉,但是这药的作用很……很好……」
她说到这里,看见自家宫主眼中的血丝和面上的些许潮红,忽然恍然大悟,看来宫主早已经知道答案了,叫自己来不过是确定一下,也是,毕竟宫主今天刻意和苏公子待了一天,那药物怎么可能一点作用都没有呢?
「宫主,要不要让二头给……」花香的话没有说完,就被西门凛然打断,只见他又恢复了之前的修罗模样,眼中的寒光连花香都禁不住打颤。
「不必了,这既然是他处心积虑设下的圈套,我若不钻进去,岂不是太对不起他了?」西门凛然嘴角边弯起的森然笑容无比冷酷邪佞,花香就觉得一道寒流从身上蹿过,连头皮都发麻了,低下头去说了声告退,就逃也似的钻了出来。
「苏溪月,苏溪月,你真是好手段啊……」西门凛然在屋里放声大笑,笑声未歇,眼角已有泪光。
但这泪光旋即就被他逼了回去,喃喃道:「这世间还有比你更会伪装,更懂人心的人吗?三年的仆役生活,你不声不响;骤然看到我来,你云淡风轻;因为你知道,只有这样,才能最大程度的保护你自己吧?不过你没想到我会这么不争气,对着你竟屡屡下不了手,所以你认为机会来了,你又可以攀上我,然后再一脚把我踢进深渊了是不是?
你倒是有牺牲精神,不惜用自己的身体做饵,也是,下不了狠心,如何能取得我的信任,把我玩弄在股掌之间呢?苏溪月,我真是不得不佩服你啊。我敢说,就算是在伪君子之中,你认第二,也没有人敢认第一了。」
这番话又是苦涩又是愤怒,但却是用平静的语调叙说出来,如果说之前的仇恨已经太过久远,而且是和恩情纠缠在一起,导致西门凛然总是狠不下心的话,那么这一刻,再次亲眼见识到苏溪月的虚伪和狠毒,他是真的心如死灰,刚刚热起来的那丝温度,被一盆冰水浇了个通透,现在是彻底冷如万年寒冰了。
而这一切在瞬间发生的变化,苏溪月并不清楚。西门凛然的心冷了,他的心却是热乎的,那只鸭子和弟弟的所有举动,都让他的心暖如夏日的烈阳冬天的炭火。
高高兴兴端着几碗元宵回到屋中,西门凛然和九言都已平复了震惊之情,既然苏溪月要玩,他们就奉陪到底,这就如同一场赌局,每个人都以为自己胜券在握,所以最后揭盅的时候,相信结果一定会非常精彩。
只有花香稍微有点不自在,眼睛都不敢对上苏溪月。这一点苏溪月也察觉到了,因此等到花香和九言告退出屋之后,他就忍不住问西门道:「花香那小丫头怎么了?我觉得她看我的眼光有些异样。」
「呵呵,是有些异样,哪个少女不怀春,尤其是面对你这样俊俏风流的才子,小丫头有些春心荡漾也是情有可原,不是吗?」
西门凛然微微一笑,用温柔的视线居高临下看着苏溪月,因为他比苏溪月高出了许多,所以在他面前,纤瘦的男子就更显得娇小,这种对比和西门的视线都让苏溪月有些不习惯,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
脸有些发烧,苏溪月丹凤眼中微微聚集了一些恼怒,轻声叱道:「爷,这种话你怎么能说出口,就算……就算心知肚明,也得装着不知道,我……我把花香当做妹妹来看,我会找个机会让她明白的。」
染上红晕的白晰面庞,精致秀美的五官,纤细挺拔的身材,西门凛然听见了自己咽口水的声音,如果说他以前还会在心生绮念的情况下努力克制的话,那今晚他可就丝毫不肯再压抑自己了,反正一切都是苏溪月自找的,他要的不就是这个结果吗?那自己还有什么必要隐忍。
「不用你,我也会让她明白的。」
悠闲的逼上前去,西门凛然伸出手挑起苏溪月的下巴,细细审视这张秀美的脸蛋,一边低声笑道:「像哥哥这样的美人,我怎么会让你落入别人的怀抱呢。人家都说近水楼台先得月,我们小时候就在一起,现在又在一起,这种缘分可不是人人都有的,所以,你就该是属于我的,别人谁都别想染指。」
这个调戏般的举动就如同是一个炸雷在苏溪月的头上响起,瞬间就把他炸蒙了,怔怔看着西门凛然带笑的表情,还有那双眼中闪烁的,连自己都可以清晰分辨出的深沉欲望,一向淡定的他也不禁慌了神,拼命挥开钳住下巴的手,蹬蹬蹬向后退了几步,大叫道:「江风,你怎么了?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我……我去找花香和九言过来……」
西门凛然哪还有心思和他玩,那种催情的香药的确厉害,此时刚一有了把苏溪月占为己有的念头,全身的血液便都沸腾起来,胯下那根巨物更是滚烫如铁,叫嚣着要挺进某个地方去。
他上前一步,一把将苏溪月抱起扔在床上,随即就压了上去,呵呵笑道:「叫他们干什么?为了方便咱们享乐,我把他们都支出去了,而且我还让他们嘱咐下人,不管这里有什么声音,都不许闯进来,所以溪月你不用害羞,就尽情的叫吧。」
这番露骨的话当即就让苏溪月的脸整个烧红了,他拼命的挣扎着,一边企图骂醒明显已经是欲火焚身的弟弟。但这毫无作用,没过片刻功夫,嘴唇就被狠狠的堵住了,一条有力的舌头撬开贝齿,强行闯进口腔中吮吸翻搅,狠下心咬了几下,才发现根本对那条硬硬的舌头没有任何作用。
衣衫碎裂开来,胸膛上的珠蕊被狠狠捏弄揉搓,带来又痛又痒又麻的感觉。苏溪月被惊吓的大脑一片空白,只能依靠本能拼命踢蹬着双腿,用一双并没有多少力气的手臂捶打着西门凛然的后背,然而这只是如同蚍蜉撼树一般没有丝毫作用。
毫无疑问,苏溪月这个人是令西门凛然不齿的,但是这具身体,却是无比的合他的心意。除去衣衫后的身子,在哪里摸一把都是白晰嫩滑又充满了弹性,比起以前的那些女人不知要好多少倍。
胯下坚硬如铁的滚烫让西门凛然已没有多少耐心,随便拽过一件衣服将那两只不合作的胳膊绑了起来,他打算尽情享用这具身体。
苏溪月现在的样子是无比凄惨的,双臂被举起捆绑在头顶,优美的脖颈和肩窝被不住的啃咬亲吻,形状优美的薄唇被吻的微微肿了起来,小巧的樱红乳尖被强迫着一直挺立,供或两根或三根的手指玩弄拉扯,间或有细细的刮搔,总会带给已被折磨的敏感无比的乳头一阵麻痒,甚至连身体都会起一阵痉挛。D_A
再往下,是一丝不挂的玲珑腰身和修长双腿,但是这个样子实在太过淫靡,两只腿被大大的向两边分开,会阴部的一切都暴露无遗,玉茎和两个小巧囊袋被握在一只手掌中揉捏拨弄。下面的小穴,被撑到了极限,艰难吞吐着一根紫红色的粗壮巨杵,几丝鲜血慢慢淌出来,染红了身下洁白的单子。
「江风……唔……痛……好痛……江风……求求你,别再进去了……啊……」破碎的呻吟声中,埋在甬道深处的肉刃不但没有退出去,反而又重重的向前顶动了一下,带的苏溪月洁白的身子都往前一蹿,而这个动作再次引发出他痛苦的尖叫:「啊……好痛……求你了江风,别……别再动了……」两行泪顺着眼角流下,被这样残忍的对待,他恨不得自己能够立刻死去。
「哥哥,你还没有认清事实吗?我给你的一切,你都没有说不的权力。不过你的声音还是很动听的,来,叫啊,再叫几声给我听,我喜欢。」
西门凛然带笑说出露骨的残酷话语,果然,下一刻,苏溪月就闭紧了嘴巴。他冷冷一笑,心想好啊,有本事你就不出声,我看看你能憋多久。
贯穿的动作猛然激烈起来,双手移到雪白的臀瓣上,一边抓揉着,一边固定住苏溪月的腰身让它做大幅度的摆动,这样一来,就方便那根巨物进入的更加彻底。九浅一深,抽出插入,激烈的律动着,「噗嗤」的淫靡声音响彻室内,火热的甬道经不住这股横冲直撞,紧紧包裹着肉刃,似乎是在讨好它,让它的动作轻慢下来。
「唔……不要……不要……」苏溪月没有坚持多久,尖叫声就从他的嘴里再次逸出来,汗水和泪水混合,将鬓前的头发都打湿了,他拼命摇着头,却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去做一点反抗,因为所有的力气都流失了,唯一的双腿和腰身,也都被掌握在西门凛然的手里。
对苏溪月的反应表示满意,西门凛然再度用手去弹了弹那已经肿胀的乳头,一边冷冷的道:「哥哥,既然你想要,我会给你一个终身难忘的初夜的。」
随着话音落下,他猛然将分身拔了出来,接着苏溪月翻了个身,让他面朝下俯身在床上,然后拽起他的腰,分开两片臀瓣,在饱受折磨的小穴闭合之前,粗大坚硬的分身就再次硬闯进去。
「啊……」苏溪月又发出一声不成调的凄惨哀叫,他光滑的十指拼命楸紧了身下的被单,这个姿势更加方便西门凛然的奸淫,巨大的肉刃总是可以闯到甬道最深处,而且律动的幅度也加大了。那份痛苦不是用语言可以形容的。
即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胸膛上的双乳也没有逃过被蹂躏的命运,粉嫩乳头被用各种手法宠爱着,很快的就红肿不堪。这种身上所有敏感地带都被玩弄开发的状况,更显得苏溪月柔弱的身子楚楚可怜。
初夜的性事,一直持续到半夜。西门凛然此时的心中已经没有了怜惜,他只知道发泄,如同野兽般的发泄。可怜的苏溪月被他折磨的晕过去又醒过来,醒过来又晕过去,反反复覆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终于,他再也醒不过来了,直到这时,西门凛然才慢慢的放开了他。
看着眼前这具破败的身子,单子上有殷红的血迹,身上到处都是白色的或干涸或湿润的浊液,那都是自己的杰作。
西门凛然的心泛起了一丝疼痛,他想了想,终于俯下身去亲吻了一下苏溪月泪痕宛然的眼角,然后下床,过一会儿后,他亲自打来一盆热水,替苏溪月把身体擦洗干净,又拿出花香特意从姜大夫那里要来的药膏,给后庭的伤口涂抹上。
忙活完这一切,已经又过了大半个时辰。从没有一次的性爱能让西门凛然如此畅快如此沉迷。他现在丝毫没有疲累的感觉,把苏溪月抱到另一张床上相拥入眠,直到天亮了才沉沉睡去。
臂弯中的人的动作很快便惊醒了他,抬起头一看,是苏溪月,他正要艰难的撑起身子。
第七章
轻轻按住了那个乱动的人,西门凛然含笑道:「好好休息吧,三天之内你应该下不了床。」他的话换来苏溪月的怒目而视,他一点都不怀疑,如果眼前的人还有一点力气的话,那是一定会给自己一个耳光的。
「畜生,禽兽……」良好的修养和自小接受的教育让苏溪月骂人的词汇少得可怜,翻来覆去只有这么几个。西门凛然好整以暇的听着,把这当做晨起的一点小乐趣。不过当他听到苏溪月痛心疾首的低声呼叫「我是你哥哥」的时候,他的眉毛动了动。
一把抱起臂弯里纤弱的身体,他来到昨夜疯狂的房间,指着那满床上的狼藉一字一字道:「看见了吗?这是你的血,昨晚是你的初夜,从那一刻起,你的一切都只属于我了。所以,你要牢牢的记住,我不是你的弟弟,而是你的……男人。」
他特意加重了男人两个字的语气,让苏溪月差点儿一口气就没上来,还要再分辩,就听西门凛然冷声道:「你要嘛杀了我,要嘛就顺从我,除此之外,你没有第二个选择。当然,如果你想逃跑的话,就最好制定一个周详的计划,否则,我一定会打断你的腿,我说得出做得到。」
真是虚伪,明明是自己要的,此时去装出这样一副样子,好啊,就陪你玩,看你还想玩些什么。
苏溪月看着西门凛然冷厉的眼神,那陌生的森寒目光告诉他,眼前这个人是真说得出做得到的。一瞬间,他茫然了,不明白前些日子还嘴硬心软的异母弟弟,为何会在一夜间就变得这样凶狠残暴,他在强奸自己的时候,甚至都没有一丝的犹豫和怜惜。
「怎么?不认识我了?」西门凛然大概也意识到自己过于严厉了,于是和缓了表情,轻轻拍着苏溪月柔嫩的面颊,轻声道:「只要你不生二心,我会对你很好,一直对你很好的。你知道吗?从这一次回来,我就没有把你简单的当做哥哥或者是仇人,你不知道过去的每一夜里,我看见你穿着白色亵衣的身子钻进被窝里,我要多么辛苦才能克制住将你拆吃入腹的冲动,但从现在开始,我再也不要忍耐了。」
「为什么?」苏溪月眼中有泪光滚动,他却倔强的不肯落下来。
然后他看到西门凛然叹了口气,目光看向远处,喃喃道:「为什么?我也不知道,本来只是想单纯的报复折磨你,但在碰上那身子的一刻,我才知道,我有多么疯狂的想要你。」这句话倒是发自真心的。
又叹了口气,就这样吧,只要苏溪月不再耍什么花样,只要他不再想着怎么害自己,那就让一切都这样继续吧。他付出了身体,自己理应给他他想要的一切,如果,只是如果,他不那么贪心,他只是想过荣华富贵的生活,他可以满足对方的要求,毕竟,他真的很喜欢这具身体。
就如同西门凛然说的,苏溪月真的整整三天都没有下床,初次承欢,西门凛然并没有小心的温柔,这直接导致他后庭的伤口十分严重,即便是过了三天,他想移动几步,仍然是十分的困难。
到底是哪里出现了错误,为什么江风会对自己做这种事情呢?这三天的时间里,苏溪月一直在不停的想,可是任他把脑袋都快要想破了,也没有想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西门凛然一开始对自己的情感,应该不是这样的。否则的话,他不会到现在才采取行动。但是,如果不是报复,为什么在这整个过程中,他没有一点怜惜,甚至都没有一句暖心的话。
一想到这里,苏溪月就有一些伤心,十几年前的那件事,他既然做了,就已经有了要承受后果的准备。他也不后悔。可是,西门凛然回来了,狂风暴雨般的报复,却总是未等展开就因为自己而夭折,看着这个弟弟还顾念十几年前的情分,苏溪月不是不感动的。
有时候,他看着西门凛然直楞楞盯着自己的眼神,心中也会闪过一丝慌乱和羞窘,那是一种类似于春情的情绪,但是他从不敢深想,更不敢追究。可是他从未想过,竟然会有一天,是由这个弟弟毫不犹豫的强暴了自己。
对西门凛然有没有感情?这个完全是多余的问题,不论是兄弟之情,还是心中那一点懵懵懂懂蠢蠢欲动,都让苏溪月明白自己的感情。
不是不惊慌的,一个自小受儒家伦理教育的才子,如何能接受这种喜欢自己弟弟的事情。如果不是西门凛然这一次的野蛮,苏溪月永远也不会让他知道自己的这一点情愫,即便是现在,他的性子和为人也早就注定了他不会把自己的心里话说出来。
这三天西门凛然对他倒是极好,也没再强迫过他,但是也绝没有露出这一件事就此揭过的意思,每每看到他的眼神,都令苏溪月惊悸不已,那是一种如同野兽看待自己所有物的眼神,毫无疑问,现在自己是表现出了顺从的态度,才会赢来他这样细心体贴的照顾。如果稍微反抗一下,甚至是逃走,他不怀疑西门凛然真的会打断自己的双腿。
窗外落英缤纷,想想西门凛然刚来的时候,还是满树桃李,转眼间就已是芬芳落去。时光无情,匆匆已走过这许多日子,而那落尽的残花,又有谁去怜惜,太多人从树下匆匆走过,却没有人再去看一眼。
苏溪月叹了口气,心中涌上一阵难以名状的伤感,轻轻移动脚步来到窗前,痴痴望着满院纷飞的花瓣。他现在只是刚刚能下床,西门凛然不许他出屋子,唯恐受了春寒,何况走路也不方便。
「看什么呢?这样的出神。」身后忽然响起一个温柔的声音,苏溪月回过头,就见西门凛然含笑站在身后,他微微一笑,轻轻敷衍了一句「随便看看」,就又转过头去。却在下一刻,身上便落了一件轻罗披风。
「我知道,你们文人啊,就喜欢这些伤春悲秋的事情。后园的花更好看呢,走,我陪你去看看,能走路吗?」
西门凛然的语气里满含着柔情,让苏溪月一瞬间有些恍惚,仿佛眼前这个人,是和自己相知相爱了许多年的情侣,而不是一个久别重逢又强占了自己的异母兄弟。
心头没来由的一跳,他发现自己对于这种温柔完全没有任何抵抗能力,何况也想出去透透气,于是就点点头答应了。
刚要举步,胳膊就被一只手抓住,被迫挽住了西门凛然的胳膊,听他理直气壮的道:「你身子还有些不好呢,挽着我,免得摔倒。」
苏溪月又好气又好笑,咬着嘴唇道:「我已经能走路了,而且我是大人,又不是孩子,就算腿发软了,坐下歇歇就行,哪里就能摔倒,你让我……这个样子……如何出去见人?」说到最后一句话,脸上又有些发烧,但他却努力不让自己低头,错又不在自己,既然眼前这个家伙都厚颜无耻了,他又何必害羞。
「怎么不能见人,我已经说过,从今往后,我是你的男人。」西门凛然霸道的宣布,然后不管苏溪月的反对,挽着他就出去了。
对于这家伙的一意孤行,文弱的苏溪月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说又说不服,武力又不如他,这真是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无奈之下只好随他去了。
后园修建的极为清雅,这当初还是苏老爷在世时,花重金从苏州请来一位设计园林中泰山北斗般的人物,亲自督工建造的,占地极广,奇花异草栽种了无数,小桥流水,亭台楼阁,水榭歌台更是不在话下,已到了晚春季节,那水里的荷花都参出了碧莹莹的圆叶,虽无花开,但是也都十分的鲜绿可爱。
苏溪月和西门凛然走在石桥上,停下步子看水中的游鱼,花香远远看见了,连忙从附近照顾小湖的下人手中要来鱼食送过去,果然,苏溪月十分高兴,一把把将鱼食洒下,看那些游鱼过来争抢。
一连洒了好几把,养鱼的人不乐意了。跑上来赔笑道:「公子,这鱼食不是这种洒法儿,鱼这个东西不知道饥饱,你喂多了,它就撑死了。」
话音未落,就被西门凛然瞪了一眼,不悦道:「废话什么,他喜欢喂就让他喂,这么大一个湖呢,鱼食下去鱼才能吃多少?剩下的想找也找不着了,你下去,大不了撑死了鱼,我再买一批新的送过来。」
说完又转头看向苏溪月,表情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呵呵笑道:「没事儿,喂吧喂吧。」
苏溪月一直注目看着他,看了很长时间,看的西门凛然都要以为自己脸上长出花来了,才见他忽然低下头去,轻声道:「不喂了,这些鱼生长在这里,也有几年了,真喂死了我心里也难过。」
说完就把剩下的鱼食交给花香,然后一拉西门凛然的手笑道:「走,我们去别处看看。」
两人穿花涉树,不一会儿,肩上髪上都落了数不清的花瓣,阵阵芬芳随风飘荡,抬眼一看,只见满眼的新绿,周身是落红满地,残英飞舞,几乎疑似在人间仙境。西门凛然没有多少浪漫细胞,但只看苏溪月惊艳的眼神,也知道这情景对了他的心思。
「我其实不喜欢经商,也没有爹爹那样的天赋。」正愁着肚子里没有什么应景的诗词拿出来显摆显摆,却没料到苏溪月竟然先开口了。
「我只喜欢看书弹琴,下棋作画,做这些风雅之事,但我又无心官场,那里面太多的勾心斗角,我知道我做不来的。可是爹爹只有我这一个儿子,我不肯去参加科举,他就一定要让我经商,我也知道,他的事业不能毁在我的手里,即便心里再不愿意,我也只好努力去学习去适应。」
「做生意又什么难的,尤其是做大生意,你只需要掌握大方向就行,其他的尽可交给属下们去忙活……」西门凛然吟风弄月不行,谈起生意来那可头头是道。
六大分宫主都擅长经营,其中以他为最,就连西门夺虹,在这方面也是最佩服他的,经常说他就是一个天生的枭雄和奸商。
苏溪月诧异的看了一眼西门凛然,半晌方低声笑了起来,摇头叹气道:「看来你倒是继承了爹爹经商的天分,唉,世事弄人,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他说到这里,忽然想起这是伤心往事,就住口不说。
却听西门凛然哼了一声道:「是啊,早知道今日,当初就不该把我赶出家门,留在家里给你当牛做马,做赚钱的工具更好,是不是?」
苏溪月是满肚子的委屈也说不出来,只好咳了一声道:「过去的事情,还提它做什么,现在你也把我折腾了一遍,就算抵平了。」
西门凛然心说那个折腾可是你自找的,要不是你在自己身上涂抹催情的香药,我要吃你还真有点儿费劲。不过想想那天夜里苏溪月的凄惨样子,这话便吞回了肚子中,改口道:「话又说回来,哥哥你做生意的本事实在是太差劲了,要嘛就是你识人不清,总之打垮你的那段时间里,我一点成就感都没有。」
「你还敢说。」苏溪月气的竖起了秀气的眉毛:「你知不知道你那时候害的我多惨,平日里的世交朋友,一看见我们家大厦将倾,就从原来的两肋插刀变成了退避三舍,我四处求告无门,本身又不善经营,最后不得不向地下钱庄借钱,结果还不起,这才把这座宅子卖给了你,结果你还不知足,逼着我签了卖身的死契,为奴为仆。要不是你,我就算再不擅长经商,也不至于这么快就沦落到如此地步。」
苏溪月抱怨的时候,那嗔怪的模样着实是风情万种。D_A
西门凛然看呆了眼,心中慢慢升起了一丝暖意,轻轻搂过他笑道:「好了好了,我知道我做的绝,但是现在不都好了吗?你只要不再算计我,我以后也对你好,嗯,对你很好很好,行不行?」
没错,就是这样,只要他不再贪心,自己可以对他好,天荒地老海枯石烂,就这么一辈子走下去,只要这个人在身边陪伴,只要这个人再不露出杀机和虚伪,他愿意给他幸福,愿意和他这样一直一直的走下去,直到两人生命的尽头。
似乎是感觉到了这一刻西门凛然心中汹涌的情意,苏溪月也不做声了,任对方将他搂在怀中,半晌方轻轻道:「江风,只要你想,我也愿意陪你,反正爹娘不在了,没有人会为咱们的事情伤心愤怒失望,人生苦短,何苦还要自己为难自己。你说,咱们就这样,每年看花开花落,云起云消好不好?嗯,到秋天的时候,也许还可以去钱塘看潮涨潮落,呵呵,我还从来没去过那里呢。」
「行啊,只要你想,我们哪里去不得。」
西门凛然微笑,简单的对话,却让他再次感受到那股久违的幸福滋味,就如同小时候挨了打骂之后,每一次被这个人抱在怀中安慰的时光。只不过现在,是他将这个人抱在怀里而已。
而远远缀在后面的两个人,花香和九言,看见这副情景,却惊讶的差点儿背过气去,落花如雨中,两个人在花树下轻轻相拥,脸贴着脸肩挨着肩,怎么看怎么和谐幸福。他们怎么也想不到,原本处在对立面,又是互相算计的两个人,竟然会拥有如此温馨宁静的时刻。
「我第一次喜欢上一个人啊。」花香眼泪汪汪的看着远处那怎么看怎么都是幸福的一对儿,哭倒在九言怀里:「宫主太讨厌了,人家第一次喜欢一个人,他就给抢走了,呜呜呜……他太坏了。」
「好了好了,你哭什么,天下好男人多的是。」九言翻了个白眼,笨拙的安慰着:「你再找一个就行了啊。你看宫主现在这个样子,他能和苏公子一起抛弃各自的心结,多幸福啊,这样不是挺好的吗?」
「唔,倒也是,宫主现在多像个活人啊,以前就和死人没什么两样。」
花香擦了擦眼泪,羡慕的看着那沉浸在自己天地中的一对情侣,心头在祝福的同时,又隐隐升起了一丝不安:真的……就会这样幸福下去吗?他们真的能够完全信任彼此爱上彼此吗?唉,但愿老天爷不要再玩弄人了。
日子如流水般慢慢过去,仿佛是真的忘记了过去的一切,仿佛是真的抛下了所有心结,西门凛然和苏溪月小心而幸福的经营着他们的感情,就连那让苏溪月恐惧的性事,也由最开始的痛苦逐渐转变为快乐,进而发展到现在的水乳交融。
每一天都是这样的幸福,幸福的让西门凛然都忘记了自己心里对苏溪月的提防,幸福的让他都已经确信,这一次,苏溪月是真的要好好陪他,不会再耍任何阴谋,而那个催情的药物,或许只是一个误会,是的,和眼前的幸福相比,他宁愿那只是一个误会。
苏溪月就更不用提了,他自始至终都不知道西门凛然心中的想法,他单纯的以为,一切的乌云都是少年那件事带来的,而如今弟弟既然不再去计较那件事情,那么所有的乌云都已经散去,以后生命中的每一个日子里,都将会是晴空万里。
就这样,沉浸在幸福中的他们丝毫不知道,阴谋和噩梦,已经悄悄而缓慢的降临了。
转眼间,又是一年秋风起,后园的桂树开了满园芬芳,下人们都在忙碌着,今天是中秋节,阖家团圆的日子,对于西门凛然和苏溪月来说,就有着更重大的意义,这是他们兄弟重逢后过的第一个中秋节,也是他们二十多年来能够毫无顾忌彼此相依的第一个中秋节。
两人现在可以说是沉浸在幸福中的,虽然西门凛然一直来往于两地办理魔宫的事务,虽然苏溪月也有些疑惑他为什么不干脆把魔宫事务全部搬过来处理,疑惑他为什么从来没带自己回过他的凛然魔宫,但是这些小小的疑惑和西门凛然给他的幸福相比,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一些。
唯一令苏溪月苦恼的就是西门凛然对性事实在太过热衷而频繁了一点。
这些日子里,他对西门凛然已经由最初的那一点点情愫慢慢扩展为无限爱意,他的身子吃不消这样频繁的性事,但是又不肯让西门凛然去和别人欢好,因此只好咬牙硬撑,却不料中秋节这一天,因为在奶娘那里吃了几块点心,回来就开始拉肚子。
这让苏溪月有些不安,中秋节,花好月圆之夜,想都不用想,西门凛然一定是会提出那种事情的,在此之前他因为修习练功的关系,已经三天没碰自己了,要让他今晚再忍耐,不但不可能,更是有些残忍。但是自己这个情况,是根本不可能满足他的啊。
苏溪月本来想着要嘛就让二头给西门凛然找一个美人儿吧,这半年多他只和自己在一起,如果换个女人,也算是换个新鲜口味,可是决心下了好久,但一想到对方和女人在一起的情景,妒火就忍不住旺盛的烧起来,因此苏溪月虽然为自己的自私惭愧,却最终还是没有找二头。
不知该如何办才好,但夜色渐渐降临,他想着还是要先把水果月饼等送到奶娘那里,顺便看看能不能请她一起来和自己与江风过节。谁知来到奶娘屋里,说了不到两句话,奶娘就看出他的脸色不对了,一逼问之下,苏溪月只好红着脸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讲了一遍。
奶娘忍不住笑了,摇头道:「你这孩子啊,就是太老实了。这有什么难的,你只知道有那种催情的药,还不知道也有灭情的药吧?」
一边说,妇人就从枕边摸索出一个小玉瓶,呵呵笑道:「从你和你那弟弟在一起的时候,我知道了,就替你准备了这东西,男人不比女人,那种事情太频繁的话,吃不消的,尤其你这身子骨也不好,你那弟弟又是什么武林高手,如狼似虎的,你如何抵的住。」
她把玉瓶递给苏溪月,和蔼道:「我也没想到你这样能忍,竟从来没在我眼前抱怨过,这东西我也就不能拿出来,如今既然你这样说,便偷偷给他下一粒药,让他这两天提不起兴致,等到你好了,再陪他尽情也就是了。」
苏溪月大为踌躇,他知道奶娘的父亲是个走方郎中,手里数不清的偏方,奶娘平日里也愿意配些药,也都很有效果,但是这种药物,可是闻所未闻,因此犹豫道:「嬷嬷,这药有人使过吗?会不会有不好的作用啊?」
「放心好了,不保准的药,嬷嬷能给你吗?」妇人的脸色冷了下来:「以前妓院里好多妓女受不了男人痴缠的时候,就来找我,偷偷在茶里下了这药,那男人一夜也不会扰她。只是有一样,你下进茶水里,可千万莫要弄错,你现在腹泻,若喝了,有大害处。」
苏溪月答应下来,他是无比信任自己的奶娘的,因此看奶娘不高兴了,就连忙道歉,然后拿着药离开了。
待他走的不见了影子,奶娘的嘴角终于露出一丝冰寒笑容,喃喃低声道:「终于……终于可以报仇了,老爷,夫人,哈哈哈,你们在九泉之下,好好看看自己的儿子到底落了个什么下场吧?哈哈哈,不枉我十几年的苦苦等待啊,诺儿,诺儿,我苦命的孩子,娘给你报仇了……」语到后来,竟然泣不成声。
一路上犹犹豫豫,苏溪月最终却还是将那个玉瓶带回了屋里。路过后园的时候,发现下人们在凉亭里已经放好了大桌子,摆满了各种珍果点心,只等着请他和西门凛然过去赏月。
屋里没人,苏溪月天人交战了很久,最后还是不想让西门凛然出去找别的女人,他安慰自己道:「就两三天嘛,既然西门说爱我,那为我忍两三天也不难,对不对?这是他应该做的。」
一边说着,就来到门边,看看四下无人,才转回屋里,颤抖着手将玉瓶里的药丸慢慢倒出来,又犹豫了良久,才一咬牙一闭眼,将整颗药丸都融化在茶里。
其实因为腹泻而让西门凛然忍耐几天,这本来就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但西门凛然平日里的性事实在太过频繁,而他也从二头嘴里听过几回西门以往的风流韵事,所以他就觉得,让西门凛然忍耐五天不进行这项运动,那是不可能的,自己如果不行,他肯定就找别人了。
苏溪月知道西门凛然爱自己,素日这种爱语对方可没少说,但在他的心里,始终认为十几年前的那个阴影不是不存在的,西门凛然不会为了自己而苦忍,在这种情况下,只有让他提不起兴致,这才是万全之策。
何况这半年多来,自己实在是累坏了,他想着如果这种药真的好用,又对身体没有伤害的话,以后不妨偷着给西门凛然用几回。
正想着,忽然听见门外响起脚步声,苏溪月一慌,但旋即就收敛心神,强自镇定的坐在那里。D_A
第八章
西门凛然慢慢走了进来,看见他,唇边绽出温柔的笑意,微笑道:「今晚是中秋呢,溪月啊,我们这就去赏月好不好?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难得今夜的月圆人亦圆啊。」
「好……好啊,不过你刚回来,还是先喝杯茶吧。」苏溪月的心怦怦跳着,拼命告诉自己要镇定镇定,一边托起小桌上那杯茶,递到西门凛然面前。
西门凛然注目看着他,目光是那样的温柔缠绵,缠绵的让苏溪月不知为什么,竟然觉得心都要碎了。
他大为诧异,心想这是怎么回事?可还不等找到答案,就听身旁的西门凛然轻声道:「好香的茶啊,溪月,真的要给我喝吗?你……不要再考虑考虑?」
「哪……哪还有假,当然是给你喝的,难不成……还是给我喝的啊。」
苏溪月飞快的答道,他又紧张起来,刚才的疑惑也转瞬就被抛开,一边在心中摇头道:算了算了,以后还是不要做这种事了,是贼总是难免心虚,我可不要再有这样的感觉了。
「我……给了你最后的机会。」意外的,西门凛然竟然长叹了一声,他捧着那杯茶的手在轻微颤抖着,他的目光看向苏溪月,那是一种伤痛到骨子里的绝望,看的苏溪月肝肠寸断。
「我以为……总是有了这半年多的情意,你下手的时候,会有一些挣扎犹豫的。我以为……你会在递给我杯子的时候,假装不小心将它泼掉。但是……我错了,我全都错了。」西门凛然颤抖着的手轻轻歪了歪,于是茶杯里的水如一条细线般被倒在华贵的波斯地毯上,腾起了一股七彩的烟尘。
「其实我早就该知道,不管你平日里对我表现出怎样一副爱恋情深的样子,但那都是你的伪装,真正出手的时候,你是从不会心软的,就如同十五年前的那一次。可是……可是我总是忍不住要有期待,在十五年后的今天,我仍然忍不住要对你有期待,溪月,你说……我是不是很傻,很傻很傻?」
苏溪月就觉得喉咙好像是被人捏住了,疼的发紧,他脑子里迅速转着念头,却怎么也弄不清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那七彩的烟尘中,黑烟尤为浓厚,这种结果,通常都是剧毒所致,可是……可是他下的,明明不是毒药啊。
「江风……你……你相不相信我?能不能……让我说几句话?」
好半天,喉咙里只能挤出这几个字,苏溪月很清楚地知道,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了,虽然他现在还不知道这不对在哪里,但是他明白,一旦失去这最后辩解的机会,他就永远都再没有机会了。
西门凛然却是看都不看他一眼,他伤痛刻骨的目光只是盯着那个杯子,一丝水光在他的眼里闪烁,嘴角咧开苦涩的笑容,他自顾自的道:「知道吗?我本来想让你把这杯子里的茶喝下去的,可是最后,我还是不忍心,不忍心看到你惊慌失措拒绝的丑陋样子,我……还是想给你保留最后一丝尊严,即便你根本就不配。」
「不是的江风,不是的……这……这不是毒药,只是……只是灭情的药物,我这两天腹泻,我不想让你去找别的女人,奶娘知道后,就……」
苏溪月一口气把事情的经过都说了出来,他死死抓住了西门凛然的衣角,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
「需要找奶娘对质吗?」西门凛然好像很体贴的问:「毕竟,我真的很想相信,你说的话是真的。」虽然这样说,但是他的眼里却闪烁着嘲笑的目光,然后他一转头,对花香道:「去把奶娘叫来。」
花香低低应了声是,眼圈儿红红的,她到现在,也无法从影卫的报告中醒过神来,她怎么也不能接受,这一对幸福的神仙眷侣竟然会在这样一个日子里……让感情走到了尽头。
苏溪月松了口气,只要西门凛然还给他解释的机会,只要对方还肯寻找奶娘来问话,这一场风波就可以过去了。
他天真的以为,奶娘会为自己洗刷掉所有冤屈,虽然他的心里此时是那么不安,可是,他根本不敢往更深处想去,他唯恐自己会崩溃掉。
奶娘来了,她看着那个空了的茶杯,听着西门凛然的问话,看着苏溪月如释重负的惊喜表情,然后她面上就表露出无比的惊讶,喃喃道:「做了,竟然还是做了。少爷,你不是说过你会放弃吗?你答应过我不再害二少爷的,你怎么这么傻,那个什么花林的药再好,可是二少爷这里不也有的是补品吗?你也可以益寿延年的,你怎么这么傻?」
苏溪月一瞬间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他的奶娘,即便是这几句话不长,即便他根本不知道那个什么花林是什么东西,但是这几句话的意思他听明白了,就是为了让自己益寿延年,他要得到那个花林的药,而为了得到那个药,他选择听从人家的安排来害西门凛然……
「不,不是那样的,你不是我的奶娘,不是……」苏溪月紧紧抓住西门凛然的袖子,绝望的大叫:「西门……她不是奶娘,她不是……你信我,我……我不明白,她不是奶娘……她要害你,是她要害你……」
「我也很想信你,真的很想,毕竟,你装的……太逼真了。」西门凛然惨笑,然后他慢慢抓住苏溪月细瘦的手腕,又慢慢的将它抓离了自己的袖子,最后,他绝然的甩手,甩开了苏溪月最后的依靠。
「知道吗?在我十五年前被赶出门后,是她给了我几串钱和几句鼓励的话,是那些,支撑着我活下去,并且走到今天。」
西门凛然指着奶娘,他的语气里满是无奈和疲惫:「我不杀你,也不想报复了,在你面前,我始终是个无能的人。所以……你走吧,今生今世,都不要让我再看见你。」他的目光敛起了最后一丝温柔,变得冷漠而疏离,他就那样居高临下的看着苏溪月,眼神中再无任何一丝留恋。
好想……好想伸手再抓住这个男人,好想再和他解释,但是……苏溪月在西门凛然冷冷的目光中一寸一寸缩回伸出去的手,却仍是不肯死心,他的眼泪慢慢流下来,喃喃道:「西门,你放弃了,对不对?你已经完全放弃我了,是吗?」
「你认为,我还有留恋的理由吗?」西门凛然别过目光,他的心在淌血,即便明明知道对方的眼泪和凄然都是装出来的,却仍是忍不住为之心碎。
「那……我想……我想让你陪我去亭子里看一眼月亮,就……就当是我们过完了这个中秋节好不好?」眼泪如雨般落下,被苏溪月伸手轻轻抹去,他看着西门凛然的侧脸,语气已带上了哀求:「我……我不会耽搁很长时间,我们就在那里站一站……」
西门凛然想说:那有什么必要吗?可是最终,他却还是点了点头。
夜风徐徐,圆盘般的月亮从山后慢慢升起,银色的月光缓缓流泻下来,将一切都笼罩在这份宁谧朦胧的光芒中。
「真美,江风,我记得我们两从小就喜欢看月亮呢,尤其是十五十六的月亮,高挂在树梢上。」苏溪月仰首望着亭外的月亮,他的声音已经完全平静,一字一字的说出来,就好像在念着一首平缓的小诗。
西门凛然没做声,他的手紧紧握成拳头,贪婪的看着沐浴在月光下的背影,从今夜起,他将再也看不到这个人,今生今世,他都再也看不到这个人了,就算……就算会看到,或许……也将是形同陌路。D_A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真美啊。」苏溪月没有听见回答,便又喃喃念出了一句诗,然后他回过身来,凄然的看着西门凛然,轻声道:「我……是不是该走了?我说过,只站一会儿的。」
「是。」西门凛然再度别开了眼,他恨这一刻心中汹涌而来的留恋,指甲将掌心刺破了,血流出来,但他浑然不觉,他只是在心里不停的告诉自己:只要他走,只要他走就好了,是的,大不了过回以前的生活,只要他不再出现在你面前。
「西门,如果说,我告诉你,十五年前,我是为了你才陷害你,才逼你离开,你……还会不会相信我?」到最后,还是忍不住将这句话问了出来,即使现在问出这句话,就像小丑般可笑而丑恶,但是……他不想走,他是真的不想离开这个男人。他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恋着的男人。
「你说呢?」西门凛然这一次连看都没看他一眼,他的反问就是他的答案。
虽然是意料之中,但仍忍不住心如刀绞。
苏溪月深深看着面前的男人,慢慢抹去脸上的眼泪,一字一字道:「好吧,我今天终于知道,所有天荒地老,海誓山盟的誓言,其实是最短暂最脆弱的东西,它们脆弱的,甚至经不住一个小小的阴谋……」
他说完这句话,凄然一笑,缓缓走到一直站立在旁边的奶娘身前,含泪看着这伴了自己十几年的妇人,似乎是想分辨出她脸上的焦急和担忧究竟是真还是假。
最后,他颤抖着开口道:「嬷嬷,从我一出生的时候,你就在我的身边,这么多年来,无论是富贵还是贫贱,你一直和我相依为命,我也一直以为,不管你面上对我多冷淡,但是在你的内心,始终是疼爱着我的……」
他说到这里,已是哽咽难言,好不容易平复了一下情绪,才能够继续:「现在,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所有的一切,我已经不想问,我也知道我得不到答案,但是,我只想知道一件事,这么多年来,你到底是不是真心的疼爱我,是不是真心的拿我当做你的孩子看待。或者说,有没有那么一刻功夫,你看着我,会在心底深处泛起母亲的温柔,真心的疼爱过我?」
「少爷,你别这么说,西门少爷,你要泄愤,杀了我就好,求你……不要赶少爷走,他的身子弱,他出去之后,没有办法生活的……」
奶娘放声大哭,泪落如雨。但苏溪月定定的看着她,目光却是越来越绝望越来越冰冷,最后,他什么也没说,转身慢慢的步出了凉亭。
就在这一瞬间,西门凛然几乎克制不住的想要冲出去拽住苏溪月,明明知道他是在演戏,明明知道他只是在尽最大的努力留住最后一个机会,可是那几句话,却还是让他锥心泣血,痛断肝肠。他默默看着桌上那些点心果品,颤着手抓起一把,最终却慢慢的落下。
忍过这一刻就好了,再难受,能比得过你当初被赶出去的时候吗?心里不停的告诉自己,西门凛然面无表情的看着那些被他放下的点心果子,上面殷红的鲜血,就如同是他支离破碎的一颗心。
苏溪月终于慢慢消失在远处的黑暗中,但月光下那个落寞而凄凉的身影,却在这一刻定格在所有人的脑海里。
奶娘还在大哭大叫,一个劲儿的替苏溪月求着情,她对自家少爷的那份慈母心怀,也感动了不少下人。然而没有人知道,所有的一切,都是精心策划的一场阴谋,而主谋,就是这位看起来凄苦又可怜的妇人。
终于报仇了,可是……为什么心中却有预料中的那种痛快和喜悦。
奶娘坐在燃着油灯的小屋里,怔怔看着屋中的一切,这里还遗留着苏溪月的很多东西,她想起多少个夜里,自己在床上替他缝补着衣服,而那个孩子就坐在椅子上给她念书,因为她不识字,却喜欢听故事。
往事一幕幕涌上心头,从那个襁褓中哇哇大哭的小婴儿,一直回忆到两人共同患难的那些日子。两滴眼泪终于从那双并不清澈的眼中缓缓流下来。
那个孩子临走的时候问自己是否真心疼爱过他,当时她回答不上来,因为答案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这么多年了,自己的心里只有仇恨,仇恨蒙蔽了所有的一切,包括良知,包括母爱,包括温情。而她活着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报仇。
「我想,我还是疼爱过你的吧,曾经有很多时候,我看着你,就像是看到自己的儿子,那个我连面都没见过就被害死的可怜孩子。少爷,是你的娘,她造成了这一切,她害死了我的儿子,她的罪孽,注定要有你来承担。」
哭泣着喃喃自语,奶娘忽然又疯狂的低声笑了起来:「不过,害你的不止我一个,如果那个二少爷,他真的信任你,真的爱你到至死不渝的地步,我就算想害你也害不成。不过没关系,少爷,我会为你报仇的,哈哈哈……苏家的孩子,我要让他们一个也别有好结果,苏信商,你在九泉下给我好好的看着,看我怎么用你另两个儿子给我们那可怜的孩子报仇,哈哈哈……」
西门凛然随即就回到了凛然魔宫中,金陵的那座府邸被他关了,有一个瞎眼的看门老人说是在那里待了十多年,要求仍留在那儿看门,他想了想就答应了,之后所有的仆人都撤出来,仍被分派到各地的分堂中去。
秋雁南飞秋花枯萎,转眼间,就到了隆冬时节。这一日,西门凛然从总宫中回来,途径燕京的时候,应那里的江渡宫主相邀,去江渡魔宫盘桓了几日。
西门凛然一直都是冷情的。这个南宫江渡很清楚。但是这一次相见,却觉得好友更加的变本加厉,如果说以前还能从他身上找出一丝人气儿的话,这一次,是根本连半丝人气儿都找不到了。
南宫江渡为此十分担忧,暗地来找来花香和九言询问,那两个兔崽子却只是支支吾吾的什么都不肯说。他一急之下,忍不住直接去问自家兄弟,谁知这一问,竟然只换来西门凛然冷飕飕的一眼,然后他就对身后的花香吐出一个字:「走。」
南宫江渡这个鬱闷啊,心想我说什么了?我不也是关心你吗?用得着这样吗?但是苦苦挽留也没留住,因此一负气,行啊,爱走就走,当我指着你吃饭活命啊,索性也不去管了。
西门凛然和花香九言坐着马车离开了燕京,中午的时候来到一家酒楼用饭,花香知道他的规矩,从苏溪月走后,宫主就特别的厌烦热闹,宫里的下人们看见他,连一句话都不敢多说,就逃命似的跑了。
每次去外面吃饭住宿,都要包下一家酒楼和客栈。因此她去和老板说明了情况,又出了一大笔银子,待小二把客人们都遣散后,才请西门凛然进去。
刚出了马车,就听到前方一声阴阳怪气的调笑:「哟,真没想到啊,这破衣烂衫下竟然还是个美人。」
这样的戏码也不是没见过,三人谁都没有往那边看一眼,路见不平这种事情,从来都不是西门凛然喜欢做的。
「放手。」一道清冷的声音传来,带着薄怒,很轻,却让西门凛然和花香九言瞬间停住了脚步。
不敢置信的看向另一边,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被两个富家公子模样的人围着,虽然已经三个多月没见了,而且这人身上的衣服简直只能用褴褛来形容,乌黑的头发也有些散乱,但是三个人还是一眼就认出来,那正是苏溪月。
他应该转身漠然的继续上楼,或者可以皱皱眉头,但却一定要别开目光。这么巧合的相遇,除了阴谋和算计,实在再也找不到任何一个理由可以解释。
西门凛然在心里这样的告诉自己,但是他的身体却大步的逼了过去,在他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提起那两个富家公子,捏断了他们的肩胛骨。翻滚着的身体和凄厉的惨嚎声,成为他和苏溪月再度重逢的一个背景。
西门凛然怔住了,为自己本能的举动。而苏溪月也怔住了,为这突如其来的重逢。
周围的人纷纷走避,连那两个败家子都捂着剧痛的肩膀丧家犬一样逃离,只有花香和九言站在远方,眼睛一眨也不眨的注视着这边的情况。
「你……怎么会在这里?怎么会……是这幅模样?」心痛无止境的蔓延,西门凛然的理智已控制不住自己,从来都是如此,在苏溪月面前,他的自制就只是一句空谈。即使不久前,他刚刚又被这人给了一个致命的伤口。
怎么会这么巧?怎么会这么巧?苏溪月的眼泪一下子涌出眼眶,但他随即低下头抹去。心中的酸楚,怜惜,痛苦,恨意一齐涌上,千百种滋味想要宣泄出来,但是最终,他却只是抬起头,平静的微微一笑,低声道:「对不起,我也不知道你会在这里出现,我……这就走。」
刚转过身子,一只温暖有力的大手拽住了自己。苏溪月的眼睛再次变的酸涩。他紧紧闭上眼睛,拼命阻止眼泪流出。耳边响起西门凛然固执关切的声音:「告诉我,你……怎么会是这幅模样?你……是一路走来这里的吗?金陵离这里,总有千里之遥,你……你就是这样走过来的吗?」
苏溪月慢慢转过身,浸着水光的眸子定定看着西门凛然,一字一字道:「江风,你……确定还要拉着我吗?别忘了,我是一个多么虚伪的小人,而小人最擅长的,就是打蛇随棍上。」
他微微垂下头,目光落在两人相牵的手上,那只大手紧紧包裹着自己的手,这情景看起来是那么的温暖,温暖的让他的心都碎成了片片。
西门凛然的目光闪烁了一下,他紧握着苏溪月的手的力道松了几分,但却还是没有离开。他的心里在挣扎着吼叫,在逼自己离开,可是他的脚,竟然连一步都挪动不了。
苏溪月惨惨一笑,他慢慢的把手抽出来,轻声道:「我知道,江风你对着我,从来就下不了决定,所以今天,由我来下决定。我想以后,我们不会再有相见的机会了,这样的偶遇,一次已经足够。所以江风,你要记住,牢牢的记住,这一次,放手的人是我,抛弃你的人,也是我,是我不要你的,就是这样。」
他说完,不再给西门凛然任何犹豫的机会,转身就走,忽听身后传来一个强自镇定的颤抖声音:「等一等……」
西门凛然大步走到酒楼面前,让小二装了一包刚出炉的包子,然后解下身上的披风,来到苏溪月面前,他将包子和披风递给他,叹了口气道:「是的,我不会再上当了,我们……也不会再有见面的机会,这……应该是我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金陵的府邸我已经不要了,你搬回去住吧。前路漫漫,余生难免风雨,还是希望你……自己珍重吧。」
苏溪月低头看看手上的披风和包子,好半晌,他才哽咽着点了点头,轻轻说了一句:「你也珍重,不管你信不信,我还是要告诉你,小心……小心奶娘,最好别让她在你身边。」说完这句话,他就头也不回的离去。
西门凛然怅然望着苏溪月越走越远的身影,忽然跳上马车,大吼道:「走,离开这里,立刻给我离开这里。」吼声未落,眼中已满是赤红。不能不走,否则,只要留在这里多一刻,哪怕是多一刻的功夫,他知道自己就会改变注意。
马车在震天的大吼声中再次启程。直到这时,远方的苏溪月才终于转过身来,他看着消失的马车,瞬间就泪流满面。
「江风,你要好好活着,好好的活着,就算将来,有一天你知道我已经死了,也别难过,因为……因为老天爷待我,总算不薄,让我在最后的这段日子里,还能……还能有你的温暖陪伴。」他低下头,将脸贴上披风,包子和皮裘的热度慢慢的传过来,一直传到心底深处。
转眼间就已经是腊月了,西门宫主从燕京回来已经整整一个月,但是这一个月来,却是凛然魔宫所有人过的最苦不堪言的一个月。
西门凛然已经到了一个看谁都不顺眼的地步,过去冷清的他被暴怒取代,在他眼里,没有一个人做得对,只要被他碰上了,就肯定没有好果子吃,大家满心惊慌之余,都在暗暗猜测往后的日子里,大概会有人变成残废或者干脆成为宫主的掌下冤魂了。
花香和九言知道原因,但是她们根本提都不敢提苏溪月三个字。两人身为贴身仆人,比别人更倒楣了十倍,这不,刚刚端过去的,厨子熬了十二个时辰才熬成的浓浓一碗参汤,里面加了许多十足的料,闻一下都要被这香气醉倒的美味,却在西门凛然愤恨的挥掌下,全部洒在了地上。
花香都快哭了,心想宫主啊,我就说了一句:「这汤熬的不容易,加了许多的补品。」这有错儿吗?你至于连一碗汤都看不顺眼吗?刚想到这里,她整个人就呆住了。
只见华贵的地毯上,竟然「腾」的一下冒起一小股七色轻烟,那正是百花林穹窿之毒的标志。
一时间,花香和西门凛然全都楞住了,过了好半晌,花香才尖着嗓子叫道:「来人啊,九言,九言,去……去把厨房所有的人都给我叫过来,快去……」
第九章
和北方的隆冬时节不同,江南的冬日,看起来就如同北方的深秋一般,虽然大多数的草木都雕零了,但是时不时的,仍然可以看到一抹绿意,这里的风也远不如北方那样猛烈而寒冷。
金陵苏府。
推开朱红色的大门,夕阳斜照下,入目是满院凄凉。那些野草无人收拾,已经疯长到石子小径上。碧瓦红墙的房屋依然在,可大概是因为没有人住的关系,本来华贵的大房子,现在看上去竟有一股衰败的味道。
西门凛然的眼睛湿润了,他想起自己和苏溪月在这里生活过的那些岁月,而如今,那个人早已不在,就是自己,将他从这间府邸赶了出去。
眼前忽然掠过一道白色的影子,浅笑吟吟白衣飘飘,西门凛然惊喜的伸出手去,但那个影子却旋即消失。D_A
几只树上的寒鸦被这突然闯入的一群人惊起,扑棱棱飞上了半空。
「衰草斜阳,何处话凄凉。」身后响起冷笑声。将西门凛然从冥想伤感中惊醒,他转回头,冷冷看着那个被花香和九言挟持着的妇人,咬牙道:「现在已经回到了苏府,你可以把一切都说出来了。」
那天阴差阳错,没有喝参汤,因而逃过一劫的西门凛然,在把厨房的人调查了一遍后,下毒的人便已呼之欲出,竟然就是在苏溪月走后被自己收留下来的那个奶娘。可是不论怎么问,那女人都坚持要回到苏府,才肯把所有的前因后果都告诉他。再加上他想着苏溪月大概也已经回到这里,所以才会有众人的今日之行。
但是他失望了,瞎眼的看门老人告诉他,苏溪月根本就没有回来过。
奶娘李氏平静的看着这座偌大府邸,忽然凄凉一笑,轻声道:「诺儿,娘回来了,娘回来陪你了。虽然不知道你在什么地方,但是娘很快就可以去见你了。」
她的目光在众人惊诧的脸上一一掠过,忽然微微一笑,那张略显苍老的脸上,竟添了几丝动人的神采。
「事情的源头,应该从二十四年前说起了。我的身份,本来不是少爷的奶娘,而是老爷的妾室。」
李氏一语惊人,在众人的吸气声中,她继续平静的叙述:「那一年,我和大夫人同时怀了孕,在我们怀孕三个月后,老爷要去一趟西域,因为那笔买卖获利实在太大,所以他只是给两个孩子取好了名字,就抛下两个怀孕的妻妾,头也不回的走了。」
「他这一走,就是好几个月,大夫人哪里能饶过我,在她的唆使下,府中下人没有一个给我好脸色的,但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我忍了。万幸的是,几次磨折,没有让那个小生命离我而去,我到底还是将他生了下来,可惜生了他之后,我已经耗尽了所有的力气,连孩子都没来得及看上一眼,我就昏死过去了。」
她说到这里,众人心中都是一跳,知道这其间肯定发生了不好的事情。
果然,李氏的声音陡然尖厉起来,她急促的喘息着,失态的大叫道:「可是当我醒来的时候,身边什么人都没有了,那些接产的人,还有我的孩子,都不见了。你们能想象我心中的恐惧吗?我拼命的来到大夫人房里,跪着求她把孩子还我,可是……可是那个该死的管家出来了,他笑的那样阴险,肆无忌惮的和我说,我的孩子出生后就死了,是他……是他在大夫人的主使下害死了我的孩子。而恰恰在这时候,老爷回来了,却没想到他们买通了所有的人,说我根本没有怀孕,为此,老爷把我休了,他……他竟然当时就把我给休了。」
眼泪顺着李氏的脸流下来,她绝望的哭诉着:「没关系,男人无情,这个我早就知道,可是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有什么错?他刚出生,还没来得及看一眼这个世界,就被残忍的夺取了生命,我不甘心,我要报复,没错,我一定要报仇。哈哈,连老天也同意我这么做,那个歹毒的大夫人,她生了孩子,却没有奶水,偏偏府里上下,只有我一个人有奶水,所以,她竟然让我给她的孩子做奶娘。」
李氏说到这里,忽然紧紧盯住了西门凛然,恨恨道:「你说,那个女人她多么狠毒,她把我的孩子杀死了,却要我给她的孩子每天喂奶,她是要让我日日夜夜的痛苦不休。无数次,我无数次的想要把那个小少爷给掐死,我想让她也尝尝丧子之痛。可是我不能这么便宜了她,我要让她看着她的儿子慢慢长大,我要让她对儿子的爱越来越深,然后,我在她的面前,亲自害死她的儿子,哈哈哈,那样才叫报仇,淋漓尽致的报仇。」
随着她的讲述,西门凛然只觉得身上越来越冷,仿佛坠进了一个大冰窖中。如果不是一直以来锻炼出来的定力,他不敢保证自己是不是会崩溃。
「可是那个女人,她命好,竟然还没有等到这一天,就得了急腹症死了。还有苏信商,那个无情的男人,他明明知道我有奶水,明明知道我不是假怀孕,可是他竟然任由那些人诬蔑我,还休了我,哼,我想让他亲眼看见他所有的儿子都慢慢死掉,想让他亲眼看着苏家断子绝孙,但没想到他死的比那女人还早。」
李氏呼哧呼哧的喘着气,恨恨道:「哼哼,这一对狠心的人,他们倒是死了个痛快,可我呢?我却每天都活在痛苦煎熬之中。不过很好,江风,很快的,你就来了,苏家的生意出问题那天,我就猜到,可能是你回来了,哈哈哈,那对狠心父母所做的一切孽,就由他们的儿子来承担吧。」
「难道……一切都是你陷害的吗?是你陷害了溪月是不是?」西门凛然再也不想听废话,抓住了李氏的肩膀,险些将她的骨头都捏碎了。
「没错,一切都是我做的。」李氏停住了笑声,一双眼睛却毫不示弱的瞪着西门凛然,她已经被复仇的怒火整个点燃了。
「知道吗江风?你的溪月哥哥,当年是为了你才会把你赶出家门的。因为那个时候,大夫人和那个管家,已经决心要对你下手了,她们不会留下任何一个有可能威胁到她们的人,但是她们的话被溪月听到了,他很害怕你会遭到毒手,就来和我商量该怎么办?呵呵,他那个时候毕竟还小,所以我一说,把你赶出家门,他就认为这是个好主意,立刻去实行了。」
西门凛然的心就像被一只手猛然的狠狠揪住,一瞬间,他只觉得连呼吸都不顺畅了,他死死瞪着李氏,牙齿轻微打着颤,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江风,你不知道你那个傻哥哥他对你有多好,因为害怕你出去后生活无依,他从计划开始之前,就努力的攒钱,他把自己心爱的衣服,还有明珠等贵重的东西都当了,直到攒够五十两银子和几串钱,他才开始实行计划,在你被赶出去的那一天,他早早就把钱和装衣服的包裹交给我,因为他知道你每次出府,走的都是东门,他就让我在东门等着你,然后把你送到乡下我的亲戚家去,等到你长大了,而他也成为苏府的主人,再把你给接回来。」
李氏再次疯狂的笑了,指着西门凛然,笑的喘不过气:「啧啧,你看看他想的多么周全,可惜的是,他根本不知道,我乡下没有亲戚,那些话,都是用来骗他的。他辛苦攒下的那些东西,我只给了你几串钱,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我要让你活下去,我从你的面相就可以看出来,你不是池中之物,我等着你将来衣锦还乡,给苏家的父子一个灭顶之灾。江风,我押对了,你没辜负我的期望,只可惜,苏信商他死的太早,不过没关系,这出戏依然很精彩,我想想就觉得过瘾,哈哈哈……」
「你这个恶毒的女人。」西门凛然大吼了一声,他想一掌杀死李氏,但是心中的剧痛却告诉他,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赶紧找到苏溪月,寒冬时节,他又是一个人在流浪……西门凛然再也不敢深想下去,转身就要出门。D_A
「想救他吗?晚了。」身后传来李氏悠闲的声音,然后她咯咯笑道:「从三年前,我就开始在他身上下慢性的毒药,西门宫主,你大概不知道吧?我和白花林也有点牵扯,当我确认你的身份之后,这个计划就已经启动了。哼,百花林的那位坛主想要你身上的功力,她给我下的命令是给你下极品的特制春药,将你引去她那里。但是我只要报仇,那两粒穹窿之毒,我说是要来准备害苏溪月的,其实我就是给你准备的,我本来想着,让你在死前知道这么残忍的事,让你明知道心爱的人中了毒,却无能为力,让你就那样带着悔恨和遗憾下地狱,但没想到,竟然被你识破了。」
「知道我为什么要害你吗?」李氏冷冷的注视着西门凛然,嘴角边挂着恶毒的笑容:「因为你是苏信商的儿子,哼,我的孩子还未睁眼就被害死了,而你和苏溪月,你们两个活了这么久才死,就算是受尽了折磨,也算够本了。
对了,溪月身上的那特制春药,你应该发觉了吧?否则你怎么会始终对他存有戒心,告诉你吧,那个,是我在他衣服上抹下的,那衣服是我让他换的,哈哈哈,这一切,都在我的掌握中,都在按照我的步骤一步一步的实现,你说我多高兴啊,就算你没中毒,可是苏溪月他死定了,这根刺,将永远在你心里,你以后的生命也休想再得到幸福了,哈哈哈,江风,你知道我多高兴吗?」
「溪月不会死,我会把他找回来,以后的生命中,受着痛苦煎熬的人,还将是你。」西门凛然恶狠狠的丢出这句话,再度转过身去,刚要离开,却发现人群被分开了一条缝,接着那个头发花白的瞎眼看门老人竟然出现在他面前。
「你……你就是当年的二夫人,那个名叫翠离的二夫人吗?」瞎眼老人的身子颤抖的如同风中落叶,在得到肯定的答案后,他脸孔涨得通红,在地上猛烈的跺着脚,大声道:「你……二夫人,你怎么可以这样狠心,你……你知不知道你害的大少爷,他……他不是大夫人的孩子,那是你的孩子,是你的亲身骨肉啊。」
一句话,石破天惊。所有的人,包括西门凛然,包括李氏,全都懵了。
「当初跟在大夫人身边的那个管家,他是我的同乡,就因为他,我这个瞎子才能留在苏府里工作。他病了之后,自己也知道好不了了,就给了我许多银子,让我帮他做善事,他说他这一辈子做的坏事太多了,怕遭报应。
后来,他死的那一天夜里,就我在他的身边,他就将这个天大的秘密告诉了我,他说他不想让这个秘密烂在肚子里。唉,二夫人,当年大夫人的确是想害死你刚出生的孩子,但是没想到,她竟然和你同一天生产,更糟糕的是,她生出来的那个婴儿,因为脐带缠着脖子,一出生就窒息死掉了。
所以她改了主意,命人把你的孩子抢去,假装是她自己的。难道你没发觉,大夫人对大少爷,一直都是很冷淡的吗?因为那个孩子根本不是她的,只是她用来争夺家产的一个工具而已啊。」
瞎眼老人一口气把当年的事情说了出来,然后摇头叹气道:「我是个瞎子,我也不知道少爷的奶娘就是他的生母,苏管家并没有告诉我这个,唉,我若是知道,我早就告诉你们了,也能避免发生这样的悲剧,我本来想着,让少爷知道了这件事,也只是白白的痛苦,他的生母还不知道是死是活呢,谁想到,谁能想到,他的亲娘原来一直在他的身边呢?」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被这急转直下的一幕惊呆了。
「啊……」
忽然一声凄厉的惨叫响起,是李氏,她整个人都崩溃了,跌倒在地上,身子颤抖的如同打摆子,嘴里发出凄惨的嚎叫:「不可能……这不可能,骗我的,你是骗我的,怎么会,他怎么会是我的儿子,这绝不可能。」
「是真的啊二夫人,当年大夫人产下的,是个女婴,现在大夫人不在了,你只要去找一下当年的产婆,就知道老奴是不是在撒谎了。」瞎眼老人摇头叹息,报应啊,真是报应啊,二夫人处心积虑,害死的,却是自己的儿子,可若这是二夫人的报应,两位少爷又是多么无辜,为什么让他们也受此伤害。
「救他……求求你江风,快去救救他……」李氏受不了这骤然而来的打击,七窍中竟然流出鲜红的血,但她却不管不顾,跪爬着来到西门凛然的脚下,拽着他的披风拼命哭叫:「一个月,离正月十六只有一个月的时间了,江风,你快去救他,还来得及。」
正月十六是苏溪月的生日,也是她自己孩子出生的日子。为了报仇,她是算着日子给苏溪月下那种慢性毒药的。
「你光哀求有什么用,宫主要救公子的心比你还强烈,你赶紧把解药拿出来啊。」花香急了,连忙上前拽起李氏,一边提醒她。
李氏的脸色在瞬间变得惨白一片,半晌方带着深深的绝望慢慢道:「没有……没有解药,那是……百花林配出的秘药,不但我没有解药,只怕除了她们的宫主,没有人……有解药。」她不等说完,身子就是一软,整个人都昏了过去。
再没有什么能够形容西门凛然此刻的心情了。身体自发的奔出门去,骑上心爱的汗血宝马,拼命往燕京一路赶去。但是脑海中,却满满都是苏溪月的样子。从小时候把他搂在怀里安慰,给他送好吃的饭菜,教他写字读书。一直到长大后的重逢。
还记得初见时他惊愕过后的恬淡,还记得他喂自己吃汤圆时脸上那温柔的笑意,还记得花香说他一去到后园就跪下感谢苍天……太多太多的画面掠过,西门凛然的泪水泉涌而出,却很快就被迎面而来的北风吹散。
为什么不肯相信他,为什么从来都不想想,也许他做的一切都是有苦衷的。他是那么的疼爱自己。就算被自己用那种粗暴的方式占有了,他也是那么的爱着自己。
怎么会,自己到底是在想什么,怎么会就那么眼睁睁的看着他离开。明明他告诉过自己的,他告诉过自己他是有苦衷的,可为什么竟然没有相信他,就那么眼睁睁看着他一步一步走出了视线,走出了自己的……生命。
「江风,只要你想,我也愿意陪你,反正爹娘不在了,没有人会为咱们的事情伤心愤怒失望,人生苦短,何苦还要自己为难自己。你说,咱们就这样,每年看花开花落,云起云消好不好?嗯,到秋天的时候,也许还可以去钱塘江看潮涨潮落,呵呵,我还从来没去过那里呢。」
「那……我想……我想让你陪我去亭子里看一眼月亮,就……就当是我们过完了这个中秋节好不好?」
「我今日终于知道,所有天荒地老,海誓山盟的誓言,其实是最短暂最脆弱的东西,它们脆弱的,甚至经不住一个小小的阴谋……」
「我知道,江风你对着我,从来就下不了决定,所以今天,由我来下决定。我想以后,我们不会再有相见的机会了,这样的偶遇,一次已经足够。所以江风,你要记住,牢牢的记住,这一次,放手的人是我,抛弃你的人,也是我,是我不要你的,就是这样。」
苏溪月说过的话一句句浮现在脑海里,如同一把把钢针,把西门凛然的心刺得鲜血淋漓支离破碎。溪月,他是知道自己要死了吗?所以在那一次的重逢之后,他会说这样的话,他是想让自己即便知道真相,也不要太自责吗?
好傻,自己真的好傻啊,为什么会放手,为什么不把他拥在怀里,也许那样,一切都来得及。为什么,为什么自己要违背心中的不舍和爱意,就那么决绝的跳进马车,最终远离他而去,到底是为什么?
「啊……」西门凛然仰天发出一声长啸,他的眼角淌下两道鲜血,但他浑然不顾,现在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去燕京,去把他的溪月找回来,不管用什么法子都要救活他,就算救不活,上天入地,有他陪着溪月,他永远都要陪着他的溪月。
几乎是不眠不休的跑了一路,待来到江渡魔宫的时候,那匹汗血宝马都躺在地上口吐白沫了。这也就是这种宝马,途中还换了一次马,如果摊上次一点儿的,早就毙命了。幸好魔宫里医生的水平都是最高的,这匹马的命算是保住了,但是几天之内都得好好休息。
「没有找到你说的那个人。」南宫江渡知道西门凛然为什么过来,开门见山的泼了他一盆冷水。
「不可能,上一次我就是在燕京城外看到他的,看样子,他应该是要往城里走。」虽然这样的嚷着,但是西门凛然真的不敢下结论,毕竟这都过去了一个多月,苏溪月会走到哪里,他实在说不准。
「不但燕京城,方圆二百里,我都撒了网,而且还在给你继续扩大寻找的范围。」南宫江渡倒了一杯茶给西门凛然:「到底怎么回事儿啊?还真没看见你这样惊慌失措的时候。」
西门凛然现在哪有心思说,不过十几天不眠不休的奔波,的确让他筋疲力尽,简单喝了碗茶,吃了几块点心,他就一头栽倒在地毯上,一觉睡到太阳下山。
就是因为有了这个空隙,花香和九言才终于追了上来,他们的坐骑不如西门凛然,途中换了四次马,幸亏两人都是高手,但即便如此,也是喝了碗茶后倒头便睡,这把南宫江渡给鬱闷的,心想好嘛,我这儿成客栈了,想知道事情的原委都没有人说给我听,我这也太没面子了吧?
西门凛然一醒来,就又急着上路了。花香和九言这一次连忙跟上,对他道:「爷,我们听李氏说,苏家的祖籍就在离燕京三百里外的江野城,当初苏老爷和大夫人的棺木都是运回了那里下葬的。你说公子能不能回那里去?」
「没错,他肯定是要回江野,所以宁肯一路吃苦也要来到这里。」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西门凛然知道苏家的老家在江野,只是这些天急糊涂了,从前的睿智半点儿没有,因此一时间都没想起来。
「可是公子身上的毒,就算我们去了也没用啊,只能眼睁睁……」九言说到这里,不忍心再说下去,让宫主眼睁睁看着公子就那么死去,这是多么残忍的一件事情,即便还未出口,心已经隐隐揪痛起来。
「我不管,我要他活着,就算不能活着,死也要陪他一起,我不会再让他吃一点苦头受一点欺负。」西门凛然的眸子里燃烧着火焰,一鞭子挥下去,胯下神驹立刻风驰电掣而去。
到了傍晚,已经进了江野城,几人一时间没有头绪,不过好在江渡魔宫在这里也有分堂,到时上门让他们帮忙找人也就行了。于是花香九言到底把西门凛然拖进了一家酒楼,整个儿包下来后,花香才对无心用膳的西门凛然道:「爷,奴婢觉得吧,你或许应该去找一下总宫主。」
「嗯,是啊,是要去找他,让他物色一下凛然魔宫的下任宫主了。」西门凛然叹了口气,注视着面前的酒杯,他心里早已打定了和苏溪月同生共死的主意。
「哎呀,爷,你真糊涂。」花香见自家宫主这么笨,忍不住抱怨起来:「你也不想想,世间再难解的毒药,还有星月克制不了的吗?奴婢也听说,去年过年的时候,三位宫主连着和总宫主要去了三颗星月,差点儿没让总宫主吐血而亡,如今这一年过去了,爷又向来是冷淡性子,真要开口的话,总宫主也未必会拂你的面子吧?」
自家宫主处在关心则乱的情况下,花香干脆把话挑明了,果然,就见西门凛然面上先是一楞,接着又是一喜,大声道:「没错没错,九言,你去和老板要笔墨纸砚,我这就修书一封,让夺虹把星月给我送来。」
花香张大了嘴巴,心想我的宫主啊,你可也太大牌了吧?人家几位宫主都是亲自去总宫,让总宫主看到了爱人的凄惨模样,才千辛万苦的要来星月,你倒好,一封信就要把总宫主的命根子给抠过来,这……这也有点儿太妄自尊大了。
想是这样想,花香可没说,心里算着这里离总宫也不过是一千多里的路程,以汗血宝马的脚力,两天左右应该到了,届时苏公子应该还有救。因默默的盘算着,西门凛然却早已把信写好了,几个纸筒系在几只信鸽腿上,纷纷发了出去。
总算逼着自己喝了一碗粥,西门凛然接着就到街上了,现在他的心里除了寻找苏溪月之外,实在装不下任何的东西。
第十章
漫无目的的转了一大圈,打听了好多人,却也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消息。眼看月亮已经上了中天,是深夜了。
街上已经没有了行人,再转也没有了意义,西门凛然和花香九言刚要往回走,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梆子声,接着一阵细碎的交谈随风飘进了耳朵里。
「你说那个孩子今天就没有下山吗?啧啧,就算想死,也总得有个章法吧,哪有先给自己建坟的,更不用提如今人还活着,就躺在那坟里了,连具棺材都没有,他就不怕尸体被那些野狼给拖出来?」这是一个苍老的声音,一边说一边夹杂着叹息。
「唉,可不是嘛,厉三他们也劝过他,让他先下山,慢慢想办法。可是他说什么也不肯下来,还说坟已经挖好了,他在那里就可以过夜,还让厉三他们把自己埋起来,这厉三哪肯干,那是活埋啊,杀人的,要坐牢,到时候苦主都死了,谁给他们辩驳啊。因此厉三就找了个借口下山了,但是答应他明天早上去看,如果他死了,就把他给埋起来。」
刚说完,就听先去的苍老声音又叹道:「唉,我是真不明白,一个人的心里要怎么苦,怎么个绝望法儿,才能做到这一步?你看我们俩这么大岁数了,一辈子孤寡无依,有上顿没下顿的,可不也过来了吗?我们这样的老棒子,都挣扎着想活着,那么年轻漂亮的一个孩子,怎么就铁了心要死呢?也不知道他和老苏家有什么瓜葛,不是听说他苏家挺有钱的吗?」
西门凛然等人越听,脸色就越是苍白,到最后,只由那苏家二字,他们已经能肯定两个老人口中叹息的心存死志的人是谁了。
「老人家,快告诉我,那人现在在哪里?苏家的坟地在哪里?」西门凛然一步蹿上前去,在这个瞬间他终于明白苏溪月的想法了,就因为明白,这心里更是漫无边际的揪痛起来。D_A
两个老人都楞住了,有些畏惧的看着这三个人。花香机灵,加上也同情这两个老人,忙从袖子里抓出两张一千两的银票,不由分说塞过去,一边道:「带我们过去,这些钱就是你们的,快一点儿。」
两个老人看了下银票,瞳孔蓦然放大,揉着眼睛再看了一遍,没错,真是一千两,当下这个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差点儿没砸死他们,好不容易才在西门凛然的怒吼中回过神,其中一个人连忙道:「去去,我这就带你们去,但老山头不行,他还要打更的。」说完把梆子一扔,回身就往城外走。
出城的时候,自然要花钱,一千两的银子,很快便放行了。走了不到一刻钟,西门凛然就急了,现在夜已经深了,苏溪月孤身一人在山上,不知道会不会已经被野狼……他不敢再想下去,干脆背起老头,让他指引着路径,如飞般往山上赶去。
虽然是冬天,但今天难得的没有大风。只不过深山幽静,远远传来的一声狼嚎,都能听得格外清晰。
西门凛然心急如焚,老头大概是了解了他的心思,连忙道:「不急不急,马上就要到了。」话音未落,微微的山风中,就传来一阵自语声,生生逼的西门凛然停下了脚步。
「嗯,这就是我的故事,其实也不算很精彩了。你呢?轮到你说你的故事了。」动听的声音,虽然微微有些嘶哑,但西门凛然还是一下子就辨别出,这就是苏溪月的声音。
「我没有什么故事了,就是个孤儿,从小吃百家饭长大的。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死呢?你去找你的弟弟说清楚,不就行了吗?反正他对你总是下不了手,你就去他那里嘛,时间久了,他肯定会相信你的,山爷爷告诉过我,日久见人心。」另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
好一会儿的沉默,正当西门凛然忍不住想要上前的时候,却听苏溪月幽幽的声音再度响起:「不了,我是一个不祥的人。出生的时候就害死了一个兄弟。在娘亲身边长大,可她从来没给过我一个笑容一个拥抱,爹爹对我也严厉得很。我一直以为奶娘对我最好,是我最亲的亲人,却没想到,她只是因为仇恨才待在我身边,想也知道,每一次她在看着我的时候,心里会是多么恨我。」
「唯一对我好的人,只有江风了,不管我做什么事,不管他心里怎么骂我是一个卑鄙小人,可他总是不会真正狠心的对我。你不知道,他无奈的样子有多可爱。就算他以为我要害他,可再次见面的时候,还是给了我这一件披风。」
一阵窸窣的声音响起,大概是苏溪月将皮裘贴在了脸上,听他呓语般的道:「上天总算待我不薄,到最后,它还是给了我一个疼爱我的人。是真心爱我的人呢。嗯,我早就想好了,我要是死了,如果真有魂魄的话,我就去他的身边,我不近他的身,就远远的看着……看着他,他很了不起的,很有成就,我知道他会活得很好。要是他知道我死了,会难过的,到时候,我再去他的梦里安慰他……」
「溪月……」西门凛然的泪顺着脸颊往下淌,他再也忍不住,踉跄着冲了过去,就见在月光下,一个人坐在一个大坑里,另一个人坐在坑上面,刚才的话就是他们的对话。
这情景很诡异,不但诡异,更是惊悚。最起码那个老头就吓得腿肚子直打哆嗦。但是西门凛然此时哪还顾得了这么多,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几步上前,二话不说就跳进坑里,把整个人都呆住了的苏溪月一把抱起,然后跃上坑来。
「江风……」
苏溪月惊叫,接着那个少年也惊叫起来:「什么?江风?他就是你说的那个弟弟?」
惊讶过后,他又笑了起来道:「怎么样?我就说他对你既然那么好,是一定不会看着你死的了,啧啧,竟然找到了这里,多有心啊,好了,我们下山吧,幸亏没遇见狼群,不然的话,我也跟着死定了。唉呀妈呀,这会儿我手心里就捏着一把汗呢。」
少年幽默的话让松了一口气的花香和九言都忍不住笑起来,也稍稍打破了一下沈默的有些尴尬的气氛。
一行人下山,问过了苏溪月,西门凛然才知道那李氏在苏溪月走后,就让人代写了一封信拿去给苏溪月,把所有事情的原委都告诉他了。
果然,本来就灰心的苏溪月这下子彻底绝望了,他没想到奶娘竟是这样的恨着自己,更没想到她从三年前就开始给自己下毒,还是无法解的毒。
万念俱灰之下,苏溪月不得不变卖了身上唯一一块玉佩,一路辛苦跋涉来到祖坟所在,因为毒素的侵蚀,他身上实在没有了力气,就只好利用唯一剩下的钱雇人帮他挖坟,可是在街上打听了几天,根本没人肯干,后来还是这个叫采容的少年和一个叫厉三的青年好心帮了他的忙,采容更是害怕他被野狼吃掉,而坚持留在山上陪他过夜。
苏溪月本来不忍心采容在山上,一旦有野狼,两人只怕都要葬身狼腹,但是他那个时候,实在已经没有力气走了。采容身体又瘦小,让他背自己下山,一旦遇到野狼,更是危险。好在西门凛然忽然出现,总算解除了这个危机。
当下西门凛然感激采容,立刻就认他做了弟弟,带着一起回到魔宫。他考虑了一下,因为苏溪月中的毒实在太重,一旦再受刺激,结果殊难预料,因此就隐瞒下了李氏其实是他生母的事情。
回到魔宫的时候,已经是正月十四了,离毒发,还有不到三天的时间,但是西门夺虹的解药还没有到。
花香和九言很奇怪,不明白宫主为何不直接去总宫,如果那样的话,死缠烂打之下,总宫主未必不给药,但是他却回了凛然魔宫,万一总宫主小气,不肯赐药的话,苏溪月不就没命了吗?苏溪月一旦死了,自家宫主也肯定不能独活吧。
但他们的疑虑很快就打消了,就在第二天,正月十五的一大早,总宫主的贴身影卫首领,亲自将一粒星月送了过来。
星月是举世无双的灵药,即便苏溪月体内的毒是三年积累下来的,在星月的威力下也一样不起任何作用。只是这毒素尽除后,苏溪月的身体也虚弱到了极点,好在凛然魔宫富甲天下,什么样的名贵补品没有啊,慢慢的进补着也就行了。
一个月后,苏溪月的身体大有起色,终于不用在床上躺着了。花香和九言见自家宫主的心情明显转好,实在忍不住,就小心翼翼的提出了心中疑惑:「宫主,星月就是总宫主的命根子,其他三位宫主莫不是用尽了手段,才得到一颗,为什么你简简单单一封信,就把星月给弄来了啊?」
这个问题苏溪月也有些好奇,他这些日子听花香和九言讲了许多魔宫的事情,这其中当然也包括百里上官司空三位宫主坑蒙拐骗要星月救爱人的故事。
西门凛然闻言,只是微微一笑,淡然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对于我来说,信和人是一样的。信若得不到星月,人去了也没用。而且我用了几只信鸽寄送同样的一封信,夺虹就该明白这封信的重要性,也应该明白我和溪月同生共死的决心。」
花香和九言还有些不解,不过西门凛然已经不再说了,他没有告诉任何人,其实他的信上只有六个字,血字:「星月,无药必亡。」
魔宫总宫——
影卫首领也有和九言花香一样的不解。虽然他被训练的很酷,但不代表他就没有一点儿八卦的爱好。
「花总管,为什么其他三位宫主都是死磨硬缠,外带坑蒙拐骗才终于弄到一颗星月,而凛然宫主却只用一封信就弄到了啊?总宫主也太偏心了。」某个阳光明媚的午后,趁着西门夺虹闭关练功,影卫头领终于忍不住心中的好奇了。
花径香温柔一笑,看着天上悠悠而过的白云,轻声道:「这有什么难理解的,凛然宫主的性子有多冷淡,冷淡到都不像一个活人了,所以他说出的每一个字,都重逾千斤,这一次寄了六封同样的血书,就说明他决心已定,没有星月的话,他是一定会死的,总宫主怎么敢不给啊,虽然嘴上嚷着死了最好,但他拿这些兄弟,可是在意得很呢。」
他说到这里,忍不住又是微微一笑,仰首看向蓝天,几只燕子带起一道剪影翩翩飞过,真不知道,下一位跑来讨星月的宫主,又会是谁呢?他又会因为什么原因来要星月呢?理由会是那至死不渝的爱情吗?呵呵,还真是有些期待啊。
番外——迟来的幸福
燕子不归春事晚,一汀烟雨杏花寒。
丝丝点点的小雨乱飘了一天,将江南烟水尽数笼罩在薄薄轻雾中,远远看去,楼台朦胧花树摇曳,宛如人间仙境。
「这雨还下个没完了。」花香放下车帘,笑着摇头叹气:「我这一天也没出去,这气候也不如咱们彭城的干爽,真是的,明明隔的也不远,气候怎么相差这么大呢?我这骨头都要发霉了。」
苏溪月靠在西门凛然的怀里,他的身体随着马车的前进而轻轻晃动着,看见花香皱成一团包子的小脸,微笑道:「南方就是这个样子。春雨贵如油,这场雨下的农民们可开心呢。更何况,春雨如丝的江南,是最美的季节,多少文人墨客的诗词都极尽赞美之能事,我就是身子还虚,不然我就坐在马车上看一天,也是好的。」
「你敢,让你出来这已经让我很窝火了,你还想去马车上看风景?」
西门凛然板起脸。真是没办法啊,苏溪月一听说李氏是自己的生母,就每天闹着要相见。偏偏李氏差点儿害了自己的儿子,急火痛悔攻心之下,竟然就中风了,如今还在金陵的苏府里呢。这样一来,苏溪月就更急着回江南看她,到最后,他实在拗不过了,只好陪着爱人哥哥一起重返江南。
「这不就是说说而已嘛。」苏溪月呵呵一笑,他身上就披着当初西门凛然给他的貂裘,虽然入春了,但是还有些春寒,加上他身体羸弱,所以披上也不觉得热。西门凛然倒是给他又做了好几件新的貂裘,但苏溪月却只认准了这一件。个中原因,他当然清楚,感动之余,他就不逼着对方换披风了。
「不过江南的确潮湿,你们在彭城待惯了的人,来这里是不习惯的。」
苏溪月看着花香无聊的样子,温和的笑着找话说,他心地善良,总觉得都是因为自己非要来见母亲,才会害得花香和九言跟着遭罪。
「你不用为他们担心,顾好自己就行了。」西门凛然帮着苏溪月把他身上的披风紧了紧,然后目光飘向花香和九言,忽然发出一阵阴恻恻的笑声,悠悠道:「他们并不是不习惯气候,而是看见咱们俩卿卿我我的,心里嫉妒了,俗话说,哪个少女不怀春,别说啊溪月,这事儿倒还真是你疏忽了。」
「宫主,这话你怎么也说得出来啊?」花香羞得满脸通红,怒瞪着自家的宫主,心想这真是两个极端啊,没有公子的宫主,像个活死人;如今有了公子,整个人都死而复生了,不但如此,一张嘴,死人都得让他给气的从地下爬出来。
「就是,怎么倒成我疏忽了,这明明是你的贴身丫鬟。」苏溪月也是又好气又好笑,不住的摇头。
「怎么不是你的事儿,既然咱们在一起了,俗话说,男主外女主内,我既然主持外面的事务,你理应把家里的事情拿下来嘛,花香是府里的下人,她的婚事当然应该你来操心。」西门凛然老神在在的倚在马车壁上,他的话为他赢来了几下拳头,苏溪月羞恼的脸都红了。
九言在旁边幸灾乐祸的偷笑,还不等笑完,就见苏溪月恼怒的目光盯在了自己脸上,接着哼了一声道:「我安排就我安排,这有什么难的,花香和九言一直都是搭档,彼此再了解不过了,天造地设的一对嘛。」他知道九言性格老实,在花香面前总是吃亏,所以故意说着气他。
「咳咳咳……」可怜的九言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过啊,此时却被苏溪月一句话惊吓到,竟然被自己的口水呛得直咳嗽。
花香也咳嗽了两声,撇撇嘴小声道:「那种木头,谁稀罕啊,人家心中的完美情人明明就是大公子。」
一语未完,就听对面接连响起了异口同声的两句:「什么?」不过口气不同,一个是阴森森如同凶神恶煞,一个是明显因为太过惊讶,所以才问出来的。
「开个玩笑了,你们那么认真干什么。」感觉到两道杀人目光在自己身上不住徘徊,花香吓得连忙大叫,省的一个说晚了,自己就被宫主给分尸了。
「哼哼。」西门凛然哼了几声,收回杀人目光,心里转开了算盘,暗道人家都说千防万防家贼难防,果然是至理名言,我竟然不知道,就在我身边,还潜伏着一个危险分子呢。
不行,这一次回去就给她和九言办婚事,不管怎么样,把她送出去再说,哦,至于九言,嗯,为了宫主吃点苦头也是应该的嘛。
花香听见宫主冷森森的笑声,额上的冷汗都流下来了,心想人家是一失足成千古恨,我这是一多嘴成千古恨啊。正要想个什么法子弥补一下,忽听外面的车夫道:「宫主,苏府到了。」
本来还算气氛轻松的车里,一下子就显得有些沉重紧张。苏溪月紧握住西门凛然的手,目光有些无助的看着他。在没到金陵的那些日子里,日日夜夜都想来见李氏,可如今真的到了,却又升起一丝近乡情怯的感觉。
「没事儿,走,下车吧。」西门凛然轻轻的安慰着苏溪月,一边握住了他的手,替他戴好斗篷上的貂鼠帽子。花香和九言早在车外撑起两把油纸伞,见他们一出来,就靠了上去,省得雨丝淋到苏溪月。
不过这显然是多余的,为了不让苏溪月受寒,通往主屋的一条小路,西门凛然竟然用了护体神功,那些雨点都被他挤在周身五米之外,形成了一个奇异的现象,看的那些迎接的下人都一楞一楞的。
西门贺总管挤出一张笑脸迎了上来,心里却感叹不已,暗道你说这事儿闹的,从宫主一来这府里,我这把老骨头就没落着好。好不容易府邸关了,我也回去做我的小小护法,结果还没等惬意半年,这又给叫回来了。
哎呀,不过好在这回可不用折腾了吧?你看看宫主那小心翼翼的样子,跟搂着个稀世宝贝似的,啧啧,先前那股要把人家打死杀死折磨死的威风哪儿去了。
当然,狡猾总管没有把心里的吐槽表现在脸上。笑颜如花的把西门凛然和苏溪月迎了进去,一边简单的向他们介绍了李氏现在的情况。D_A
好歹也是请了名医调治的,李氏现在已经不似之前那样不能言不能动了,偶尔也能下床走几步路。话虽然说的不清楚,但仔细听听,还是能够听懂的。左胳膊不怎么灵活,但右手已经可以自己吃饭了。听西门贺介绍着这些进展,苏溪月脸上总算露出了放心的表情。
对李氏的心情是复杂的。固然有恨,想到她给自己的那些疼爱,只是为了处心积虑的阴谋铺路,想到她险些害死了江风,心中就有一股火焰在燃烧。
可是再想一想,二十多年了,这个女人生活在仇恨中,何尝有过一丝一毫的快乐?报仇报到最后,亲手杀害的,竟然是自己的儿子,那份痛苦绝望,可想而知。
因此每每想到这里,那怜悯就总是大过了愤恨。更何况大夫人从小就对苏溪月冷淡,几乎是不闻不问。否则也不能任由他和西门凛然总腻在一起。所以他一直把奶娘当做自己的母亲一般看待。没想到竟然有一天,这女人竟然真的变成了自己的生身母亲。
苏溪月对大夫人并没有什么亲情,但依然因为她是自己的母亲,为了保护她的名誉,以至于一直到最后,都没有把小时候那件事情的真相告诉西门凛然,何况对于李氏这个生母。他的心情之复杂,也就可想而知了。
脑子里思绪纷乱,想了许多不着边际的事情。忽觉手上被拽了一下,他停下脚步,一抬头,就看见不远处,熟悉的妇人在丫鬟的搀扶下,另一只手颤巍巍的扶着门框,正痴痴的看着自己。
自从被西门凛然从山上救下后,他就无微不至小心呵护,再没给过苏溪月流泪的机会。
然而此时,骤然面对了这个以前是仇人的亲人,即便心头一瞬间翻滚过太多思绪,苏溪月还是在那一瞬间就泪如泉涌。
静静牵着爱人的手,听他和李氏彼此哭诉,西门凛然安静的坐在椅上,目光温柔的穿过爱人身影,落在窗外的花树上。
雨中的缤纷色彩,更加美不胜收,丝丝烟雨在花树间流淌,化作西门凛然心底绽放开来的那一丝丝幸福。虽然经历了苦难,虽然幸福来得很迟,但总算,到最后是这样一个美好的结局,到最后,老天还给了他们这样幸福的机会。也该知足了。
西门凛然这样想着,嘴角边就露出了一丝幸福的微笑,温柔目光重新回到爱人身上,是的,就是这样,一辈子,海枯石烂地老天荒,这一次,不管再发生什么事,他都绝不会再放手了。
◎关于本系列其他故事,请看花语153多情欲似说无情,藏英集012恨到归时方始休,花语154莫负东篱菊蕊黄。
后记
吼吼吼,完成了魔宫风月系列的第四本《道是无情却有情》,任务总算过半了,哈哈哈,撒花庆祝。哦,是不是太早了点儿啊?
不知道还有多少妹妹记得《落魄时节又逢君》那个故事,当然,那个没有出书,因为字数不够,情节也单薄。但是我很喜欢那里另类的复仇,因为当时是生生的改了情节,一切都太仓促了,人物和构思都显得凌乱而单薄,所以我草草的结束了那个故事。
但是那时就决定,有朝一日,要写一个象样的,像是这种另类复仇的故事。
如今,我终于动笔了,这一回加了点阴谋,呵呵,自己还算是满意吧,因为我向来不擅长写这些勾心斗角和阴谋诡计,所以篇幅占的也不太多,但是我很喜欢西门凛然一心复仇却又无法下手的情节,我觉得这样的西门是很可爱的,而被这样对待的苏溪月也是很幸福的呢。
呵呵,写完了才发现,上一本是苏东篱,这一本是苏溪月,两个姓都重复了,不过我不想改了。感觉苏溪月是一个很美好的名字呢,哈哈哈。
话说我还真是很喜欢「苏」这个姓啊,我好像还有一个故事的主角,名字是叫「苏溪白」的,不过当然了,那个故事在我的电脑里,连网络上都没有发过呢。
好了,再次感谢妹妹们把书翻到这一页,九十度鞠躬。咱们下一本《雁声远过潇湘去》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