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风流客
唐代是中国古代文学的黄金时代,诗歌创作,浩如烟海;其中,天才诗人白居易,以3800余首诗位居第一。在全唐诗中,有关狎妓的诗作占比重颇大;其中白居易所写的狎妓诗,论数量、质量也为唐代诗人之冠。可谓古今第一“骚”客啊!再说白居易先后与阿软、李某、马某、裴兴奴、商玲珑、谢好好、吴娘、容某、满某、娟某、态某、樊素、小蛮等十数位甚至数十位风尘女子都有过密切的男女关系。从这点来看,他也当之无愧是风流成性堪称的古今第一“骚”客啊!
自居易在中晚唐时期,及时行乐的社会时尚的影响下,不免随波逐流;一入仕途,就流连于声色之中。据可靠的记载,白居易登科及第后,第一件事就是去逛青楼,很快就结识了长安名妓阿软,用诗句“绿水红莲一朵开,千花百草无颜色”来赞美阿软的美丽。这两句诗是白居易早期的作品,并未收入其诗集中,但当时已为一些风流男子所喜爱,广为传抄,于是有了手抄本流通;元稹到通州后,见有本上两句,为之咏叹不已,以为奇物,又抄寄给白居易分享。白居易一看,发现原来是自己15年前登科及第时,赠长安阿软的绝句。白居易感今怀旧,又写了一首诗寄给元稹,曰:
十五年前似梦游,曾将诗句结风流。
偶助笑歌嘲阿软,可知传诵到通州。
昔教红袖佳人唱,今遣青州司马愁。
惆怅又闻题处所,雨淋江馆破墙头。
白居易与元稹交情很深,两人经常诗书来往,搞出许多佳话。他在《江南逢萧九话长安妄游戏赠》中,也提到阿软:
忆昔嬉游伴,多陪欢宴场。
寓居同永乐,幽会共平康。
多情推阿软,功语许秋娘。
结伴归深院,分头入洞房。
采帷开翡翠,罗荐拂鸳鸯。
留宿争牵袖,贪眠各占床。
意态留连,留宿牵袖占床,这青楼故事娓娓道来,并不掩饰。
长安青楼很多,白居易恋过阿软之后,不久又勾上李、马二妓。并以诗赞曰:
行摇云髻花钿节,应似霓裳趁管弦。
艳动舞裙浑似火,愁凝歌黛欲生烟。
有风纵道能回雪,无水何由勿吐莲。
疑是两般心未决,雨中神女月中仙。
雨中神女,月中仙!还舞裙艳动!白居易就是这么风流。但这只不过是开端。
天涯沦落人
白居易进士及第后,任秘书省校书郎等职,本来事业春风得意,逛平康里的时间并不算多;后因得罪权贵,被贬为江州司马,受此打击,便更加沉溺声色。元和十一年(816),白在送别朋友河梁时,偶遇一从良青楼女子裴兴奴(即著名的琵琶女,唐代著名歌妓,元和年间琵琶名手),便赋出名篇《琵琶行》。
他在此作前面写有一个小序道:
“元和十年,予左迁九江郡司马。明年秋,送客湓浦口,闻舟中夜弹琵琶者。听其音,铮铮然有京都声;问其人,本长安倡女,尝学琵琶于穆、曹二善才。年长色衰,委身为贾人妇。遂命酒,使快弹数曲,曲罢悯然。自叙少小时欢乐事,今漂沦憔悴,转徙于江湖间。予出官二年,恬然自安;感斯人言,是夕始觉有迁谪意。因为长句歌以赠之,凡六百一十六言,命曰琵琶行。”
诗中有句:
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
主人下马客在船,举酒欲饮无管弦。
醉不成欢惨将别,别时茫茫江浸月。
忽闻水上琵琶声,主人忘归客不发。
主人客人,皆好此道;一闻异声,知道知己在彼。诗中,对裴兴奴的从业简历有详细描述:
自言本是京城女,家在虾蟆陵下住。
十三学得琵琶成,名属教坊第一部。
曲罢曾教善才伏,妆成每被秋娘妒。
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
钿头云篦击节碎,血色罗裙翻酒污。
于是,“凄凄不似向前声,满座重闻皆掩泣。”白居易联想起自己的“落魄”,不禁“座中泣下谁最多,江州司马青衫湿”。“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惺惺相惜!弦声婉语里,这境界,怎一个雅字了得!
自然,该诗最重要的还是感情真挚。学者陈寅恪曾评该诗道:“既专为此长安故倡女感今伤昔而作,又连绾已身迁谪失路之怀。直将混合作此诗之人与此诗所咏之人,二者为一体。”《唐宋诗醇》中也说:“满腔迁谪之感,借商妇以发之,有同病相怜之意焉。比兴相纬,寄托遥深。”曲尽沦落苦,辞传相知情。琵琶女的“琵琶曲”唱尽了世态的炎凉、人情的冷暖;白居易的《琵琶行》写满了相逢的凄恻、相知的悲悯。一首“琵琶曲”似怨似悔、如泣如诉;一篇《琵琶行》相怜相惜、如歌如潮。正是琵琶女,帮助白居易创作了文学史上脍炙人口的千古佳作,功不可没。
而元朝著名剧作家马致远,从这首长诗《琵琶行》出发创作了《青衫泪》,描述了白居易与妓女裴兴奴的爱情故事。
故事说的是,白居易在唐宪宗时任官,曾与好友贾岛、孟浩然探访长安名妓裴兴奴。兴奴颇有才气,尤善琵琶;她看重白居易的才华,与他往来密切,并愿以终身相托。后来白居易被贬为江州司马,临行时与兴奴约好要娶她。有一位叫刘一的江西茶商听说兴奴美貌,也想娶她;鸨母贪财,劝兴奴嫁给刘一,兴奴却坚决要等候白居易。鸨母便与刘一密谋,骗兴奴道白居易已死,刘一趁机娶了兴奴。刘一与兴奴夜泊江州,兴奴知此是白居易任所,月下弹拨琵琶,寄托哀思。恰好白居易与好友元稹泛舟江中,听到琵琶声,即疑心兴奴所弹,便上船探访。兴奴哭诉情由,白居易感慨不已,作《琵琶行》长诗一首。趁刘一醉卧之时,元稹让白居易携兴奴乘舟而归,自己则先行回京,奏明皇帝白居易之罪可恕,又奏刘一作假信骗娶兴奴。皇帝下诏,白居易复起用为侍郎,兴奴归白居易,刘一受到惩罚。
西湖共狂欢
长庆年间,白居易以中书舍人调任杭州刺史。杭州是江南胜地,人间天堂,不仅风景秀丽,而且名姬云集;杭州红灯区向来是车水马龙,名妓举不胜举。
白居易在杭州做官时风流潇洒,前前后后有不少青楼知音。他先是找到了名妓商玲珑、谢好好,二人皆巧于应对,善歌舞。白居易每日以诗酒与之调兴。他经常携玲珑、好好外出游玩,留下了段段风流。尤其是这玲珑,名声远播,色艺过人,当地的文人骚客以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为自豪,能请到玲珑作陪,便是有面子。
好友元稹在越州闻之,厚币来邀商玲珑往乐。白遂遣去,使尽歌所唱之曲,让好友品评。后元稹在玲珑陪他1个多月后送归,并作诗调侃白居易云:“休遣玲珑唱我词,我词都是寄君诗。却向江边整回棹,月落潮平是去时。”二人自此成为知己、文友铁杆嫖友,既交流经验,丰富文化界生活,又互通有无,成为文坛一时佳话。
白居易在杭州青楼一向是十分沉醉,尽情享受;继商玲珑、谢好好之后,他又找到更美好的吴娘。白居易对吴娘的形容是:
半露胸如雪,斜回脸似波。
不知有无作胸部美白;但那风流态度,比起杨玉环的“回头一笑百媚生”,似乎不逞多让,真让后人们赞叹不已。
“三月三”在唐朝一向就是一个十分浪漫的日子,人们可以携相好女子到郊外“踏青”。这段时间,白居易晚上常与吴娘伴舞,白天则携吴娘游春,有诗云:
头仍未尽白,官亦不全卑。
夜舞吴娘袖,春歌蛮子词。
犹堪三五岁,相伴醉花时。
这时诗人经过贬官打击已有点消极颓废;且老之将至,不免感叹道:“美人劝我急行乐,自古朱颜不再来。”
何因驻衰老,只有且欢娱!
白居易有一首诗,还赤裸裸地写道:
火急欢娱慎勿迟,眼看老病悔难追。
樽前花下歌筵里,会有求来不得时。
又是一年三月三,风筝飞满天。话说这年三月三,白居易还搞了一次比较大的聚会。他在《三月三日祓禊洛滨》的序中,告诉后人说:“河南尹李待价以人和岁稔,将禊于洛滨。前一日,启留守裴令公。令公明日召太子少傅白居易、太子宾客萧籍李仍叔刘禹锡、前中书舍人郑居中、国子司业裴恽、河南少尹李道枢、仓部郎中崔晋、伺封员外郎张可续、驾部员外郎卢言、虞部员外郎苗愔、和州刺史裴俦、淄州刺史裴洽、检校礼部员外郎杨鲁士、四门博士谈弘谟等一十五人,合宴于舟中。由斗亭,历魏堤,抵津桥,登临溯沿,自晨及暮,簪组交映,歌笑间发,前水嬉而后妓乐,左笔砚而右壶觞,望之若仙,观者如堵。尽风光之赏,极游泛之娱。美景良辰,赏心乐事,尽得于今日矣。”
一群有社会地位的男人,借“祓禊”之名招妓;而且在公众的面前,真是不得了。白居易在诗中,把这次集体招妓的情况写得相当到位、精彩,其诗曰:
三月草萋萋,黄莺歇又啼。
柳桥晴有絮,沙路润无泥。
禊事修初半,游人到欲齐。
金钿耀桃李,丝管骇凫鹥。
转岸回船尾,临流簇马蹄。
闹翻扬子渡,蹋破魏王堤。
妓接谢公宴,诗陪荀令题。
舟同李膺泛,醴为穆生携。
水引春心荡,花牵醉眼迷。
尘街从鼓动,烟树任鸦栖。
舞急红腰软,歌迟翠黛低。
夜归何用烛,新月凤楼西。
“春心荡”如水、“醉眼迷”花间、酥胸“红腰软”、倩眼“翠黛低”,这真的是一次狂欢派对!从诗中透露的信息看,他们一直玩到月亮都转移到凤楼(妓院)西边天际的深蓝夜色里。
宋代学者洪迈在其编纂的《容斋随笔》中,将这事作为前朝的一段“雅闻”记录了下来,成为后代文人酒席间的谈资。
随着时间的迁移,此时的自居易可能只想及时行乐了。
昨与美人对樽酒,朱颜如花腰似柳。
今与美人倾一杯,秋风飒飒头上来。
欲笑随情酒逐身,此身虽老未辜春。
春来检点闲游散,犹自多于年少人。
有一回白居易来到西郊灵隐寺,“月中寻桂子”,居然也以艳思情心代替禅意,调侃道:“芳情香思知多少,恼得山僧悔出家。”
白居易还常以“花下醉”的“老颠狂”自居,有诗道:
二月五日花如雪,五十二人头似霜。
闻有酒时须笑乐,不关身事莫思量。
羲和趁日沉西海,鬼伯驱人葬北邙。
只有且来花下醉,从人笑道老颠狂。
西湖醉花荫,酒不醉而人自醉啊!作为这湖城长官的白居易,卖弄了多少风情啊!
姑苏同船眠
后来白居易又调任苏州刺史。苏州是当时著名风花雪月之乡,大“骚”客是不会甘愿清心寡欲的。姑苏台榭,吴妹眉眼,使白居易领略到比杭州更佳的情趣。苏州有虎丘山、观音山,还有东西两湖,幽雅宜人足供游赏。
他第一步逛青楼找好相好,先联系上苏州名妓容、满二女;之后,又觉得青楼环境不太好,想出台,就“携觞领妓处处行”,“老前有酒谁相劝,容可唱歌满可舞”。有一次,他便带着二女至太湖上放松,并宿于湖中。在《宿湖中》诗里写道:
幸无案牍何妨醉,纵有笙歌不废吟。
十只画船何处宿,洞庭山脚太湖心。
太湖之游,让白居易乐得合不上嘴。有美女作陪、月色相伴,他乐不思归,一连在太湖上玩了5天,夜里就搂着佳人宿睡在湖中、船上,所以这才有“何处宿”之感,可谓极宦游之乐。而白居易不像杜牧那样“闷声做事”,并不隐瞒自己找妓女的事实;还把这次太湖游告诉了元稹:“报君一事君应羡,五宿澄波皓月中。”
苏州城市不大,但青楼不少。白居易侧身姑苏,自然逍遥快活,乐不思蜀了。不久,白居易又追上娟、态二名妓,一同逛吴江隈,泡齐云楼喝花酒,跑虎丘与佳人赏月色;还联想到西施在这月亮之下、馆娃宫里,如何就像花儿一样静静地开放。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白居易总能跟美女们演绎出既雷同又不一致的故事。又有《柘枝妓》赞叹她们的舞姿,曰:
红蜡烛移桃叶起,紫罗衫动柘枝来。
带垂钿胯花腰重,帽转金铃雪而回。
请瞧瞧,她们那轻盈的身段和优美的舞姿!
后来,白居易还有长诗回味苏州这几位名妓的风情,道:
江南旧游凡几处,就中最忆吴江隈。
长洲苑绿柳万树,齐云楼春酒一杯。
修娥曼脸灯下醉,急管繁弦头上催。
六七年前狂烂漫,三千里外思徘徊。
李娟张态一春梦,周五殷三归夜台
虎丘月色谁为好?娃宫花枝应自开。
但人终归不是铁打的。苏杭的风流放纵,开始使白居易百病丛生,尤其是双眼模糊,疼痛难忍,任期未满就不得不北返东都洛阳。白居易带病在途,唯一的事情就是回味苏杭风流史。吟诗道:
一片温来一片柔,不时常挂在心头。
痛苦舍去终难舍,病欲丢开不忍丢。
恋恋依依惟自系,甜甜美美实他钩。
诸君若问余心疾,却是相思不是愁。
他回到东都洛阳后,想起杭州与苏州,所阅之优美的风景和美丽女子,那一生的最爱,又写下了两首《忆江南》词:
江南忆,最忆是杭州,
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
何日更重游?
江南忆,其次忆吴宫,
吴酒一杯清竹叶,吴娃双舞醉芙蓉。
何日复相逢?
樊素樱桃口,小蛮杨柳腰
白居易终于告别美丽如画的天下苏杭了。回到东都洛阳不久,他又“遣回”了从苏杭带回来的家伎。
樊素和小蛮,就是白居易从江南青楼弄到的、并千里迢迢带回东都洛阳的有名的家伎之二。
姬人樊素善歌,妓人小蛮善舞。她们俩的出名,皆因白居易的名诗“樱桃樊素口,杨柳小蛮腰”;又云“两枝杨柳小楼中,袅娜多年伴醉舞”。她们善唱《柳枝》曲,所以又称“两枝杨柳”。
另一首诗,则描述了配樱桃小口和小蛮腰的绿叶们:“菱角执笙簧,谷儿抹琵琶。红绡信手舞,紫绡随意歌。”若没有对绿叶们的具体研究,白居易怎么知道樱桃小口和小蛮腰的伟大呢?
估计,白居易一生最爱的女子,可能就是樱口桃樊素和小腰小蛮了。在他后来自感老迈、而要将樊素“遣回”时,樊素已“年二十馀”。诗中述樊素自言:“素事主十年,凡三千有六百日。”白居易诗又有云:“十年贫健是樊蛮。”
由此可知,在白居易遣散众家伎时,而樊素、小蛮二人,还是留用了10年,可不在“三嫌老丑换蛾眉”之列。她们买进时大约就是十五六岁,再过10年,换主人时,已二十五六岁了。事主竟长达10年啊!其它女子从青楼弄来,过1月就不错了,10年在白居易那是吉尼斯记录了。
其时,白居易已是暮霭沉沉的晚年了,年老力衰,风流之幕正在缓缓落下。
本文收入本人即将出版的著作《千年风尘•百世佳人——中国历代名妓的传奇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