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岁颇好道,晚家南山陲。兴来每独往,胜事空自知。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偶然值林叟,谈笑无还期。
王维是唐代著名的田园诗人,他的山水诗静谧恬淡,闲逸萧散,一派禅意,读后便生归隐之念。在唐人一系列“诗仙”、“诗圣”、“诗魔”、“诗鬼”之外,他被誉为“诗佛”,这不是没有道理的。王维诗画兼佳,苏东坡对之大加赞赏,说他的诗“诗中有画”,赞他的画“画中有诗”。他的每一首诗都是一幅山水田园画,水墨所及,给人无限的想象空间。如果用“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总结这首诗的话,那么它的“不尽之意”便是禅意。
《终南别业》“别业”别的是官宦仕途之业。起句虽点明中岁,重点却写晚年。中岁好的是什么道?不是道家的道,而是佛家的道。王维晚年官至尚书右丞,职务不小。其实,由于政局变化反复,他早已看到仕途的艰险,便想超脱这个烦扰的尘世。他吃斋奉佛,悠闲自在,大约四十岁后,就开始过着亦官亦隐的生活。晚年安家蓝田“南山陲”,“南山陲”指辋川别墅所在地。此处原为宋之问别墅,王维得到这个地方后,完全被那里秀丽、寂静的田园山水陶醉了。他在《山中与裴秀才迪书》的信中说:“足下方温经,猥不敢相烦。辄便往山中,憩感兴寺,与山僧饭讫而去。北涉玄灞,清月映郭;夜登华子冈,辋水沦涟,与月上下。寒山远火,明灭林外;深巷寒犬,吠声如豹;村墟夜舂,复与疏钟相间。此时独坐,僮仆静默,多思曩昔携手赋诗,步仄径、临清流也。”
王维的《送别》云:“下马饮君酒,问君何所之?君言不得意,归卧南山陲。但去莫复问,白云无尽时。”便是“晚家南山陲”的最好佐证,虽是友人对答,却是作者心迹的流露。为何结庐南山陲呢?无非是怀才不遇罢了。
面对如此美景,他以独来独往、流连忘返为胜事,兴来则往,兴尽而返,怡然自乐,不求人知,只求心会。“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极富禅机,“水穷处”在什么地方?“云起时”是什么时候?给人遐想的时空极大。与山水相厮磨,特立而独行,一任所行,至水穷而止,无限风景在乎“云起时”也,由“行到”而“坐看”,山穷水尽之境,柳暗花明之时。云起时的若隐若现,与王维的另一首《终南山》“白云回望合,青霭入看无”的若有若无,同样有着恬淡虚和之美。王安石《游褒禅山记》叹“世之奇伟、瑰怪、非常之观,常在於险远,而人之所罕至焉,故非有志者不能至也。”阮籍有穷途之哭。王与阮均有失自然之心,哪有王维此刻的悠然心会呢?倒是与陶渊明《归去来兮辞》“云无心以出岫”有异曲同工之妙,禅机所在,境于心会。近人俞陛云说:“行至水穷,若已到尽头,而又看云起,见妙境之无穷。可悟处世事变之无穷,求学之义理亦无穷。此二句有一片化机之妙。”(《诗境浅说》)这是很有见地的。
“偶然值林叟,谈笑无还期”之“偶然”,既指与林叟的相遇出于偶然,也指诗人此次的出游,这瞬间的乘兴而来的念头,本身也带有偶然性,同时还指诗人的人生与山水相伴,晚年幽居南山陲,其王辋川之名的由来,这看似冥冥之中的安排,不也具有偶然性吗。“偶然”二字贯穿上下,成为此次出游的一个特色。而且正因处处偶然,所以处处都是“无心的遇合”,更显出心中的悠闲,如行云自由翱翔,如流水自由流淌,形迹毫无拘束。它写出了诗人那种天性淡逸,超然物外的风采,对于读者了解王维的思想是有认识意义的。
全诗不用禅语,时得禅理。有如羚羊挂角,无迹可求。胡应麟《诗薮》评道:“读之身世两忘,万念皆寂,不谓声律之中,有此妙诠。”
安徽省青阳县教研室施麒俊(201311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