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田四吕”,即吕大忠、吕大防、吕大钧、吕大临四兄弟,是北宋蓝邑所产四大名贤,明代成化年间陕抚阮勤曾为其奏建专祠,曰“四献祠”以祀之。其中尤以吕大临最为出名,民国牛兆濂谓“其学渊源程、张(即二程和张载),深见许于朱子(即朱熹),堪称得天地之心者”,足见其在关学历史上地位之崇。
大临字与叔,为四吕中最年轻者。蔡光澜教授《<芸阁学舍记>讲记》据其字曰“与叔”而年纪最小,判断“四吕不是亲弟兄,可能是一个祖父,或同一个曾祖父”,是否姑置不论,却是发前人所未发,似有一定道理。因四昆仲中,大忠字进伯,大防字微仲,大钧字和叔,按古人以伯仲叔季排序的习惯,有所不符,极易使人觉着大忠、大防和大钧为亲兄弟,大临与前面三个略隔一层。然而大临又号“芸阁”—后之“芸阁寺”、“芸阁书院”和“芸阁学舍”皆以“芸阁”冠其名,显为纪念大临而起,其含义,蔡教授文中解释说:“‘阁’,亭台楼阁,高大的建筑,而且还是高贵的建筑,都是比较有价值的,建在地势也高的地方。‘芸’是一种草,叫芸香草草当很然低啦,也是平平常常,而芸香草,就属于那种‘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草。多年生草本植物。刚才说阁很高,现在说草,它又很微小,很贫贱。芸,常见的芸芸众生。但是阁就不是,阁就到了中央。按照范仲淹的说法,一个居庙堂之高,一个处江湖之远。实际上‘芸阁’这两个字它就是既高贵,又平常,就是我们所说的伟大出自平凡,平凡产生伟大,另外就是生命力相当的顽强。”则思之殊觉不甚妥当。
按“阁”指亭台楼阁,“芸”是香草,固是多种词典的解释,但是“阁”字特指藏书之楼,如汉代天禄阁、石渠阁;“芸”字通“耘”,如《论语·微子》:“植其杖而芸”,意为“除草”,也是读点古书的人都知道的。大临号其号曰“芸阁”,安知其没有明志笃守师业、不务杂学,或自谦农夫、耕读自适的意思?而最有可能的,是“芸阁”作为一个固定词汇,据查就是指古代藏书机关,即秘书省,唐代刘知几《史通·忤时》章云:“蓬山之下,良直差肩,芸阁之中,英奇接武。”大临作为宋人,居唐之后,作为大儒,饱读诗书,未必不明白这一典故,知之而援以自号,自许也罢,自慰也罢,也都在情理之中。而况据据历史记载,大临曾官居“秘书省正字”,在秘书省校雠典籍,刊正文章,其自号或他号“芸阁”,都应该与藏书之楼有关,与秘书省有关,与他在秘书省的职事有关。《辞源》“芸阁”条以宋代周行己《浮沚集》九《哭吕与叔》诗句“芸阁校雠非苟禄,每回高论助经纶”以释之,“芸阁”二字固然以语双关,却可见编者也是将“芸阁”,当藏书楼或秘书省看待的。蔡教授未在有关大临的基本史料上下功夫,拘于字意,漫搜书海,由草之卑微,到阁之高处,又是白居易的“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又是范仲淹的“居庙堂之高”、“处江湖之远”,强说其中蕴寓着“既高贵,又平常,就是我们所说的伟大出自平凡,平凡产生伟大,另外就是生命力相当的顽强”之深意,辛苦固辛苦矣,渊博亦渊博矣,无如愈说愈玄,愈玄愈远,不免显得有点穿凿附会,徒招人讥了。
2012年4月8日于介然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