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9年才满15岁的海子考入北京大学法律系,在大学期间的海子被称为“北大三诗人”之一(其他两位是海子的好友骆一禾和西川)。1984年以“海子”为笔名发表的《亚洲铜》和《阿尔的太阳》引起人们的注目。其后短短的几年间海子创作了近200万字的作品,陆续在《诗刊》、《十月》等文学刊物上发表,展现出惊人的创作力。
但这一切在1989年3月26日的黄昏嘎然而止,年仅25岁的海子在山海关卧轨身亡。年轻的生命如流星般泯灭在那个黄昏里,孤傲不羁的灵魂得到了永恒的安息,“自由而痛苦的声音归于静默”(西川语)。
关于海子的死因众说纷纭。现在可知的是海子曾为自己的死做了精心准备。包括选择山海关作为自杀地点,又刻意在黄昏来临时毅然扑向冰冷的铁轨。从3月24日的夜里他开始分别给领导、爸爸、妈妈、弟弟和骆一禾写了遗书。这些遗书的内容大致都是讲述自己出现了严重的幻视与幻听现象(这些发生在海子练习气功后),已经无法忍受那无时无刻的疯狂的折磨,精神已趋崩溃。他时而清醒,时而又明显处于混乱之中。在遗书中他反复强调要追究造成他这种状况的那些人的责任。海子是在3月25日去山海关的,随身携带了四本书(《圣经》、梭罗的《瓦尔登湖》、海涯达尔的《孤筏重洋》和《康拉得小说选》),还有6个桔子(之后发现他只吃掉了两个)。谁也不知道他人生中最后时刻是如何渡过的。从海子所写的最后一封遗书中可以看出,内心圣洁的他虽承受着巨大的痛苦,甚至是错乱,却仍不失对他人的善良和对诗歌的眷恋。他写道:“我叫查海生,我是中国政法大学哲学教研室的教师,我的自杀和任何人没有关系,我以前的遗书全部算数,我的诗稿仍请交给《十月》的骆一禾。”
海子就这样离开了我们,离开了他所热爱的麦田和大海,离开了生养他的村庄与土地,离开了他钟情于的“四姐妹”。一切都那么突然,那么不可理喻,那么令人迷惑难解。然而,这一切冥冥中仿佛早已注定了。1964年3月24日,海子出生于安徽怀宁县高河查湾的一个普通农民家庭,两个姐姐早年夭折,海子成了家庭的长子,他有三个弟弟。生于农村、长于农村的海子内心如脚下的土地般朴实与纯净。1983年海子毕业后本可到法院工作,因为“不谙世事”,他回到中国政法大学做校刊编辑,以后也教过书。他虽然创作了大量激情洋溢、浪漫辉煌的诗歌作品,但不为人所知的是这些作品大多是海子在贫穷、孤独、寂寞与不被理解的环境中创作出来的。当年海子经常在夜里创作,楼下被吵得无法睡觉的住户曾将海子拦在屋里大骂,海子则躲在屋里不作一声。他的生活也极为节俭,甚至是拮据。他把收入的大部分寄给父母购买种子、化肥、农药以及供三个弟弟上学。仅留下的一部分钱除满足自己生活必需外,可以说所剰无几,但他仍用这一点点的积蓄去购买自己喜爱的书籍。有一段时间他喜爱西藏文化,他就花了150元钱买下了《西藏唐卡》这本书,很长时间都随身带着这本书。为了寻找创作灵感,他不得不一个人在各地流浪,他由四川成都到甘肃敦煌莫高窟,又经过青海进入西藏拉萨。那个年代搞文学艺术的远没有现在这么风光和名利双收。虽然发表诗歌有一点点的稿费,仍然无法使生活有所改善。海子也曾想过妥协,他想南下办报,但在家人竭力阻止下最终没有成行。曾有个故事讲海子在昌平时,向饭店的老板提出朗诵自己的作品来换酒,老板说可以给他酒喝,但不准他在店里面朗诵他的诗。在那个突出政治的年代,人们对诗歌的欣赏与品味只停留在铺天盖地的标语口号上,海子的浪漫主义与意象化的创作风格在当时不为多数人所理解。海子更不愿放弃自己的诗歌理想,做出曲意逢迎、虚与委蛇的事。那个年代在商品经济大潮的冲击下,所谓精英文化正在开始沉沦,世俗文化的兴起繁荣,现实与理想的巨大矛盾,精神与物质无法调和的冲突,使执着追求完美的诗人心中失去平衡,也促使了海子诗歌梦想的破灭。与此同时,年轻的诗人在对爱情的追求中屡屡受挫,他所心爱的女人逐一离他而去,这对他来说无疑更是一场场“灾难”。这些加剧了他与生俱来的孤独感与难以排解的“死亡情结”(海子曾创作了许多预示自己死亡的诗歌,甚至预先设计了多种死法)。当然,他的自杀过程更象是一个祭奠的仪式,是对那个浪漫主义、英雄主义和理想主义终结的时代的祭祀。
海子的自杀在当时甚至引发了一个诗人自杀的高潮。1989年5月31日,忙于整理海子遗作的骆一禾在长安街上突发脑溢血病故;1990年10月19日,诗人方向服毒自杀,这一年他只有28岁,他被安葬于美丽的千岛湖畔,墓碑上刻有诗人临终遗言“想写一首诗!”。1991年9月24日年仅24岁青年诗人戈麦(褚福军)在北京西郊万泉河投河自尽,戈麦在投河前将装有全部手稿的黑包扔进未名湖北面的公厕,被人发现时已浸泡多日,经好友精心整理后才得以出版;1993年10月8日童话诗人顾城在新西兰激流岛上用斧子杀死了结发妻子后自缢身亡;1994年4月19日的夜晚,胡河清在风雨交加中从上海的公寓跳楼自杀身亡,享年34岁。海子理想中的一个乌托邦式的诗歌王国破灭了。
如今似乎很难理解那个年代的诗人所特有的痛苦,这也许是缘于我们现在所处的是一个没有诗人的年代。那是个将诗视为诗人的生命的年代,是用诗歌抒发对民族以及人类命运的热忱关注的年代,那是个张扬理想主义的浪漫纯真的年代。
今夜我不会遇见你
今夜我遇见了世上的一切
但不会遇见你
一棵夏季最后
火红的山楂树
像一辆高大女神的自行车
像一个女孩畏惧群山
呆呆站在门口
她不会向我
跑来!
我走过黄昏
像风吹向远处的平原
我将在暮色中抱住一棵孤独的树干
山楂树!一闪而过啊!山楂
-------《山楂树》
这是海子最优美的抒情短诗之一。诗人对失恋的痛苦与内心的孤独表达得淋漓尽致。
打柴人这一天
从人类的树林
砍来木材,找到天梯
然后,从天梯走回天堂
-------《太阳》
海子在这里赋予了天梯以精神生命的意义,认为天梯是进入天堂的必经之路。
你从远方来
我到远方去
遥远的路程经过这里
黑夜一无所有
为何给我安慰
-------《黑夜的献诗(献给黑夜的女儿)》
在没有真理的时代,痛苦是一种真理。它为真正的真理的到来准备一场祭献。
亚洲铜,亚洲铜
祖父死在这里,
父亲死在这里,
我也将死在这里
你是唯一的一块埋人的地方
-------《亚洲铜》
本诗是是海子的成名作,表达了诗人对故土深挚的热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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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惜黄昏的村庄,
珍惜雨水的村庄
万里无云如同我永恒的悲伤
-------《村庄》
麦地
别人看见你
觉得你温暖,美丽
我则站在你痛苦质问的中心
被你灼伤
我站在太阳痛苦的芒上
麦地
神秘的质问者啊
当我痛苦地站在你的面前
你不能说我一无所有
你不能说我两手空空
-------《答复》
火焰的顶端
落日的脚下
茫茫黄昏华美而无上
在秋天的悲哀中成熟
日落大地大火熊熊
烧红地平线滚滚而来
使人壮烈
使人光荣与寿同在分割黄昏的灯
百姓一万倍痛感黄昏的来临
在心上滚动万寿无疆的言语
时间的尘土抱着我
在火红的山岗上跳跃
没有谁来应允我
万寿无疆或早夭襁褓
相反的是这个黄昏无限的痛苦
无限漫长令人痛不欲生切开血管
落日殷红
愿有情人终成眷属
愿爱情保持一生
或者相反极为短暂
极为短暂匆匆熄灭
愿我从此不再提起
再不提起过去
痛苦与幸福
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唯黄昏华美而无上
-------《秋日黄昏》
我要做远方的忠诚的儿子
和物质的短暂情人
和所有以梦为马的诗人一样
我不得不和烈士和小丑走在同一道路上
万人都要将火熄灭,我一人独将此火高高举起
此火为大,开花落英于神圣的祖国
和所有以梦为马的诗人一样
我藉此火得度一生的茫茫黑夜
……
面对大河我无限惭愧
我年华虚度空有一身疲倦
和所有以梦为马的诗人一样
岁月易逝 一滴不剩 水滴中有一匹马儿一命归天
-------《祖国或以梦为马》
这是一首诗人对自己的介绍,自己对诗歌的解释,自己的精神态度和精神境界,全诗的感情是浓烈,极端的毫不退让的,同样海子认为自己的做的诗歌应该得到历史的承认,自己做的事情是了不起的。这首诗体现了海子对光明的执著追求,几乎囊括了海子诗歌中所有重要的思想。
青海湖上
我的孤独如天堂的马匹
-------《七月不远》
我轻轻走过去关上窗
我的手扶着自己像清风扶着空空的杯子
我摸黑坐下询问自己
杯中幸福的阳光如今何在?
我脱下破旧的袜子
想一想明天的天气
我的名字躺在我身边
像我重逢的朋友
我从没有像今夜这样珍惜自己
-------《失恋之夜》
目击众神死亡的草原上野花一片
远在远方的风比远方更远
我的琴声呜咽泪水全无
我把这远方的远归还草原
一个叫木头一个叫马尾
我的琴声呜咽泪水全无
远方只有在死亡中凝聚野花一片
明月如镜高悬草原映照千年岁月
我的琴声呜咽泪水全无
只身打马过草原
-------《九月》
生铁的光、爱人的光和阳光
我请求下雨
我请求
在夜里死去
我请求在早上
你碰见
埋我的人
岁月的尘埃无边
秋天
我请求:
下一场雨
清洗我的骨头
我请求:
雨
雨是一生的过错
雨是悲欢离合
-------《我请求:雨》
1986年11月份,海子失恋了。他痛不欲生,写下了《我请求:雨》诗中提到了死亡,同时在日记中提到了自杀。
我所能看见的少女
水中的少女
请在麦地之中
清理好我的骨头
如一束芦花的骨头
把他装在箱子里带回
我所能看见的
洁净的少女,河流上的少女
请把手伸到麦地之中
当我没有希望坐在一束
麦子上回家
请整理好我那凌乱的骨头
放入一个小木柜。带回它
象带回你们富裕的嫁妆
但是,不要告诉我
扶着木头,正在干草上晾衣的母亲。
-------《死亡之诗(之2)》
从这首诗我们可以看到海子对死亡的态度,他对死亡并不恐惧,不但不恐惧,反而觉得死亡是件很美很优雅的事情。同时也表现了海子为理想而勇敢殉道献身的情怀。
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
喂马、劈柴,周游世界
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
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从明天起,和每一个亲人通信
告诉他们我的幸福
那幸福的闪电告诉我的
我将告诉每一个人
给每一条河每一座山取一个温暖的名字
陌生人,我也为你祝福
愿你有一个灿烂的前程
愿你有情人终成眷属
愿你在尘世获得幸福
我只愿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这是海子自杀前两个月所写,可以说是悲情之作。表达了他对世俗物质追求的一种决然之态,对以前希冀用诗歌来拯救人类精神的思想有所改变,对世俗的幸福给予一定的肯定,但诗人的幸福是灵感的“闪电”告诉他的,那是诗歌对他的召唤,他的幸福是对诗歌的始终不渝的追求。
在春天,十个海子全都复活
光明的景色中
嘲笑这一野蛮而悲伤的海子
你这么长久地沉睡到底是为了什么?
春天,十个海子低低地怒吼
围着你和我跳舞、唱歌
扯乱你的黑头发,骑上你飞奔而去,尘土飞扬
你被劈开的疼痛在大地弥漫
在春天,野蛮而复仇的海子
就剩这一个,最后一个
这是黑夜的儿子,沉浸于冬天,倾心死亡
不能自拔,热爱着空虚而寒冷的乡村
那里的谷物高高堆起,遮住了窗子
它们一半用于一家六口人的嘴,吃和胃
一半用于农业,他们自己繁殖
大风从东吹到西,从北刮到南,无视黑夜和黎明
你所说的曙光究竟是什么意思
-------《春天,十个海子》
这是海子生前最后一篇作品,从中已经可以看出海子抱了必死的决心。对前途似乎仍抱有期望,但这十个海子的复活,在海子看来也许需要生命的献祭才能够唤醒诗歌的复兴。于是海子走向了车站,用最决绝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