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难过,但还是想说说。
景麒在最后的时刻一直没有说什么,沉默如他,在弥留之际痛苦地喘息的间隙,景王阳子悲伤地握着他的手时,只说了一句话。
“主上,请宽恕我。”
阳子的眼泪顿时决了堤。在场的六太和尚隆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他清楚。她很清楚他清楚。他们也很清楚他和她都清楚。
如果没有选择阳子当王,大概她会顺利过完平凡的高中女生的生活,成绩优异,进入一个不错的大学,和男孩子交往,然后有一份良好的工作,一个平和的家庭,最后和一般的女子一样生子、老去,最后迎来死亡的安眠。
迫使一个人失去人的身份和安宁而背负上一国的重任和无尽的永生,这份足以逼迫得拥有12国君主中最强韧(大条)神经的延王尚隆(这个称号是昔日的供王珠晶和他斗嘴时喊出,随即得到各国公认)都难以安眠的责任,大概就是麒麟要在王面前下跪,并誓以忠诚请求宽恕的代价吧。过于残酷的代价。
“遵奉天命,迎驾主上,从此以往,誓以忠诚,不离御前,不违诏命。请宽恕。”
“我宽恕。”
这是麒麟的誓言,选出王的时刻,和举行继位仪式的时刻,伏于王的脚前,以自己的性命缔结的契约。
也许,王也是麒麟最终的使令。虽不吞食麒麟的血肉,却以自己的双手决定麒麟的生死。
宗麟之后,每一个死去的麒麟,都是在延麒的陪伴下度过最后的时光的。六太觉得自己仍然没有成长,他不知道要怎样做才算是12国中最年长的麒麟应该做的,他也不知道要怎样才能完成宗麟的托付。之所以这样做,自虐一般逼迫自己面对每一个同族的死亡,也只是为当时自己没有发觉宗麟的濒危而从她身边离去的悔恨而已。近千年的时光,每次都站在他身边紧紧握着他的手的,是尚隆。不远处则是不知为何总是一同前来陪伴的庆王和庆台甫。也许对于曾经联合12国共同对抗天命的阳子而言,每一位麒麟的失道,都是她的朋友的过失,无法坐视吧。这一次,却不再有别的人了。他的身后,只剩下尚隆一人。不敢去想。什么都不想,才能避免最可怕的梦魇。
被梦魇追逐的,不止是六太一人。
尚隆在宗王去世之后,也时常整夜整夜地坐在房内,面对一盏孤灯煮酒夜读,或是把大段的时间花在和六太一同从空中巡视这片绿色的原野。只有这之后,两人会同样得到一小段能够安眠的时间,而后相同的片段一再重复。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当尚隆的卧房通宵点灯的时候,六太就会拎着从云海打来的净水在凌晨时分打开房门走进去。一边念叨一边把东倒西歪的酒瓶丢在一堆,然后盘膝坐在桌上以水作酒,和尚隆对饮数杯,然后甩着手潇洒地离开。剩余的大桶冷水则是尚隆用以清醒头脑擦拭浑身冷汗的极品。这种时候六太总是坐在屋外平台的阑干上翘着脚摇晃着,看逐渐稀疏的星星,看逐渐发白的天空,看逐渐升起的太阳。太阳升起之后尚隆就会从屋里出来,笑着唤他的名,于是金发的少年露出和朝阳同样灿烂明亮的笑容跳下阑干跑向他的王。
就这样结束了。
钟鸣阳子,一个被认为可以改变十二国未来的女王,景王阳子,
历经九百年死去。
泰麒,一只强大到可以收服饕餮的麒麟,追随自己的主人而去。
供王珠晶,在麒麟死后亲自前往蓬山探视麒麟的果,经年而卒。
延王,一千七百年治世,小松三郎尚隆,于阳子死后三百年自绝,延麒六太不知所踪。
虽然拥有长生不老的能力,却依然不开心么?
也许是因为,别人都离去了吧。
我原本以为,这个故事的结局会很美好,始终没有想到,阳子会死,泰麒会死,珠晶会死,尚隆会死。
也想不到,景麒的最后一句话是,请宽恕。
真悲哀啊,这个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