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家狗妹子
乡下的孩子生得贱,更多的是怕病呀灾呀的难养,一生下来,祖辈的老人们就赏个猫呀狗呀的小名,以期顺利生长。任家六个儿女中唯一的男丁于是就被叫做了狗妹子。
狗妹子是老幺,他上面已有一个挨一个的排列着五个姐姐,虽说他父亲任叔没有什么文化,但给女儿们取的名字一律单一的花号:秋生者菊,冬生者梅,春生者桃,夏生者荷,还有一个以示总结:艳。于他所愿,花是齐了,该结果了,第六胎终于来了个假妹子——狗妹子。
虽说是唯一的男丁,在家中并无特别的待遇与优惠,姐姐们无事了把他背着、扛着、抱着从这个禾场玩到那个禾场,与其说狗妹子是在母亲的怀抱中长大,倒不如说是在姐姐们的搂抱拉扯中成长。姐姐们跳绳、踢毽子,他是最忠实的观众,开始学着捡毽子,大了点儿便学着摇绳,姐姐们偶尔也让他过过瘾,但不会让他尽兴,因为一个未来的男子汉,不应玩些女人们的玩意。
春夏间姐姐劳作回来,总会从花布兜兜里抠出些野荸荠、藕笋、莲子之类的东西,逗他追赶嬉闹,待到天黑了,才舍得把这些泥土还没洗净的东西递给他。“双抢”的中午,大人们都在家歇晌,姐姐们有时会叫他提着个木桶,随着到打了石灰的田里捡泥鳅,泥鳅捡得多,全家有份,少了,就是狗妹子的了。
狗妹子开始上学了,姐姐们学着用花手帕给他扎好书,送他到学校报了名。到了午休的时候,便排着给他带饭。下雨天一同上学,一同回家,一个拉一个就着一块薄膜(塑料布),簇拥着有如舞台上的皇帝出巡。
一晃狗妹子要上高中了,这时节已开始分田单干了,姐姐们都已下了学,不是她们成绩不好,大些的只因没遇到好时候耽误了,小些的想读,又实在家中困难,为确保狗妹子的学习所需就只好如此了。
大姐、二姐接连成了家,三姐桃是五朵金花中最出色的,不知何故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失踪了。有人传说跟个补锅的安徽佬走了,也有的说是跟一个同学到长沙去了。家里人找了一阵,最终都没有结果。在这种情势下,四姐荷也在任叔的安排下成了家,艳姐也订了门亲事,不日结婚,一下子原来热闹的家里冷清了下来。任叔心神疲惫,病倒了,任婶却在穷极无聊中红杏出墙,一时成为全村人的笑谈。
狗妹子强打精神上了半年高中,回到家里和任叔商量退学的事,任叔在无奈中只有同意的份了。谁知祸不单行,年前几天任婶随人跑了,菊姐因夫妻失和服毒自尽。
狗妹子在大年初一早晨到祖坟上去了一遭,又在屋前屋后转了转,然后绊了一大碗呋喃丹吃了,当任叔发现时,已是没有了一丝气息。
事后,任叔发现了狗妹子留下的一封遗书,信中对人生充满了依恋,结尾处却写道:
菊姐在地下太寂寞太孤单,有我去陪她,她应该不会怪我的。
这人世间我已然了解了不少,不需要再作多的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