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八艳均善抚琴。现南京李香君故居内陈列着传说是李香君用过的古琴,江苏如皋冒辟疆董小宛故居水绘园内有董小宛的遗物古琴台和古琴。
卞玉京为吴伟业弹了一曲,便有了一首被广为流传的长诗《听女道士卞玉京弹琴歌》。
【吴伟业(1609~1672),字骏公,号梅村,别署鹿樵生、灌隐主人、大云道人。世居江苏昆山,祖父始迁江苏太仓,汉族,江苏太仓人,崇祯进士。明末清初著名诗人,与钱谦益、龚鼎孳并称“江左三大家”,又为娄东诗派开创者。长于七言歌行,初学“长庆体”,后自成新吟,后人称之为“梅村体”。代表作有《永和宫词》、《洛阳行》、《萧史青门曲》、《圆圆曲》等。】
长诗开头曰:“鴐鹅逢天风,北向惊飞鸣。飞鸣入夜急,侧听弹琴声。借问弹着谁?云是当年卞玉京。”
卞玉京(约1623年—1665年),“秦淮八艳”之一,名赛,又名赛赛,因后来自号“玉京道人”,习称玉京。她出身于秦淮官宦之家,因父早亡,姐妹二人沦落为歌妓。卞赛诗琴书画无所不能,尤擅小楷,还通文史。她的绘画艺技娴熟,落笔如行云,“一落笔尽十余纸”喜画风枝袅娜,尤善画兰。
崇祯十五年(1642年),吴伟业的兄长将赴任成都知县,临行之前,亲友设宴为其饯行,卞氏姐妹也一起到场。卞赛与吴伟业一见钟情,相互倾慕。卞赛一改平素的矜持和高傲,不仅当即大胆直率的表白了爱慕之心,而且当场作出了以身相许的表示。然吴伟业装傻做戏,“固为若弗解者”,即一再假装不懂她的意思。
清顺治二年(1645年)的春夏之交,南京陷落,弘光朝廷覆灭。清廷随即在南京广征教坊歌女,所有身在乐籍的女子都在侯召之列。“昨夜城头吹筚篥,教坊也被传呼急。碧玉班中怕点留,乐营门外卢家泣。”
卞赛虽身在青楼,却不甘沦为欺侮杀戮同胞的异族的取乐工具,她没有和寻常女子一样自怨自艾、听天由命,而是悄悄改换了一身道装,只带了少量钱物和一张最爱的古琴,避过清军的注意,来到了江边。
在江边卞赛遇到一艘民船,就这样登船顺江东下,从随波逐流的命运中机智地抽身出来。在危难时刻显示出了过人的胆识与沉着。正是:“私更妆束出江边,恰遇丹阳下诸船。剪就黄絁贪入道,携来绿绮诉婵娟”。从此之后,卞赛惯着道装,自号“玉京道人”,这便是“卞玉京”的来历。
卞玉京的入道,分明是被清军逼出来的,并不说传说中为了逃避爱情的困扰。卞玉京的这一身道装,虽是为了应急才穿上的,其后却长久地不愿脱去,当中正包含了国破山河碎,宁做化外人、不为清朝民的决心。《桃花扇》以史入戏,写卞玉京因感亡国之痛而断绝俗尘、入冠为道,虽然有艺术虚构的成份,却是符合她以女道士自居的初衷的。
所以说,把卞玉京的入道说成单纯是为了和吴梅村之间的儿女私情,实在是看低了卞玉京。这个温婉美丽的才女于兵荒马乱之间毅然冒险出奔,以非凡的胆识和气节表达了她对满清的不满和反抗。
卞玉京这一走就是五年,连吴伟业也无从得知她的音讯。顺治七年(1650年)秋天,卞玉京作客拂水山庄,主人钱谦益设盛宴招待,并邀吴伟业一同赴宴。吴伟业自别后也是相思成灾,念之甚切,很快就来了,然卞玉京却径自入内室与柳如是交谈,虽再三延请,但卞玉京终究没有出现。吴伟业惆怅若失,黯然神伤之余,唯以四首诗赋寄托相思,诗中写尽“缘知薄幸逢应恨,却便多情唤却羞”的追悔之情,这便是著名的《琴河感旧四首》的来历。
数月后,即清顺治八年(1651年),卞玉京携琴踏春,在虎丘与吴伟业会晤,极诉尽离别之情。那次,卞玉京披淡黄长衣,作道人服,平淡雍容。她说:“吾洎沦落分也,又复谁怨乎。”解琴为吴伟业歌弹一曲,后便有了长诗《听女道士卞玉京弹琴歌》。
卞玉京借着抚琴歌弹倾诉了南京陷落前后自己的亲历亲闻,发出了深沉的浩叹——整个神州河山都已经残破不堪,自己一个人的沦落又哪还值得哀怨呢。这一曲并不拘泥个人恩怨沉浮的血泪悲歌,浸透着对民族兴亡的心心牵念和良深感慨,故国之思、黍离之悲尽在七弦中……
十载相思经此一会,吴伟业仍然没有任何迎取卞玉京的表示,于是这次相会也就成了他们的最后一次见面。可以想象卞玉京转身离去时,对那个依旧装傻的吴伟业是何等的失望。
两年后,即清顺治十年(1653年)清廷强行征召,吴伟业被迫就仕。
吴伟业出仕后不久,卞玉京出人意料地出嫁了,嫁给了浙江一户世家子弟。但婚姻并不如意,不久后由她的侍女以身相代,卞玉京自己则乞身下发,依附于吴中良医郑保御。郑保御已经年过七十,不仅是一位名医,也是一位名士。他对卞玉京的人品才情极为敬重,特地为她建筑别宫,赠以厚资,使她可以安渡余生。于是卞玉京就在那里长住下来,开始潜心修道,持课诵经,戒律甚严,在晨钟暮鼓中度过了余生。她感于郑保御的恩德,用三年的时间蘸着自己的舌血为郑保御写成一部《法华经》,作为对他的报答。
《妙法莲华经》,简称《法华经》,后秦鸠摩罗什译,七卷二十八品,六万九千馀字。以莲花(莲华)为喻,象征每个众生都有本来自性清净的真如佛性,出淤泥而不染,比喻佛法之洁白、清净、完美。
十几年后,清康熙四年(1665年),卞玉京在平静的生活中去世,葬于无锡惠山柢陀庵锦树林中。三年后,即清康熙七年(1668年),年届六十的吴伟业踏着萧萧落叶,前往无锡拜谒卞玉京墓,献上了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绝唱《过锦树林玉京道人墓并序》。
再三年后,即清康熙十年(1671年),一代诗人吴伟业吴梅村在家乡病逝,他留下遗言:“吾一生际遇,万事忧危。无一刻不历艰难,无一刻不尝辛苦。实为天下第一大苦人。吾死后,敛以僧袍,葬我于邓尉,灵岩相近,墓前立一圆石,题曰诗人吴梅村之墓,勿作祠堂,勿乞铭于人。”闻其言者皆悲之。
不知道吴伟业是不是受了卞玉京的影响,他的本意可能更愿意以明朝的官服入敛,可是在当时的形势下是不可能的事情,而清朝给他的官服是他不愿意穿的,也许敛以僧袍这样看似无奈的选择可以使他稍加安慰。
回到一身道袍的卞玉京携琴出奔的那一天,当她站立船头,眼看着秦淮河鳞次栉比的金粉楼台越来越远,桨声灯影中是否激起了对山河残缺、时势飘零的无限感慨呢?是否会弹奏一曲以寄眷念之情呢?
360多年过去了,对很多人来说,这一切都仿佛没有发生过一样,山还是那座山,河也还是那条河。但,山真的还是那座山吗?河也真的还是那条河吗?
假象一下,如果那一天,卞玉京乘着小船穿越到了这个教室,看到我们如此的发式和着装,她会怎么想?
看两首词。
宋·张昇《离亭燕》
一带江山如画,风物向秋潇洒。水浸碧天何处断?霁色冷光相射。蓼屿获花洲,掩映竹篱茅舍。
云际客帆高挂,烟外酒旗低亚。多少六朝兴废事,尽入渔樵闲话。怅望倚层楼,寒日无言西下。
明·罗贯中《临江仙》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据上海某大学《中国传统服装与古琴文化》公共课讲义,适当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