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市儿
“鬼市儿”词组比较特别,其实就是“鬼市”,为什么加个“儿”?这是天津地方方言的特点,天津方言“四”、“市”不分,而重音在后,加个“儿”字词缀,有四个目的:一是可拉长音阶,富于韵味,显得意境高远、飘逸;二是掩盖“四”、“市”不分;三是亮明身份——本地人;四是余音中含着“吃过见过”、“懂”、“明白”的深意。因此正确读音是“鬼四儿”,外地人愣学,那是装逼你滋道嘛!
“鬼市儿”是集市的一种,因半夜交易,鸡鸣而散,犹如传说中的“鬼”不见阳气;又因一群人三更半夜鬼鬼祟祟从四面八方聚到一起,手提马灯、手电,在地上的破烂中翻来捡去,低声讨价还价,交易完成,又偷偷摸摸摸黑回家,形如鬼魅,故称“鬼市儿”。
“鬼市儿”形成于清末,那时战乱频仍,天津是九河下梢,是距北京最近的城市,一些躲避战乱、内讧的达官显贵、遗老遗少、逃荒难民便涌向这里。不同的是权贵进城,难民则沉淀在西营门外的野地里。难民逃难,大多穷式褐业的,但既然是人扎堆儿的地方就有民生,就要吃喝拉撒,就要有柴米油盐。怎么办?有需求就有市场,“鬼市儿”应运而生。
“鬼市儿”商品来源于城内。最初的“鬼市儿”消费群体是难民,难民要嘛?就是最基本的生活资料。可难民穷的叮当响,正经的东西买不起。于是有人把偷来的、捡来的、淘换来的的东西拿到这里变卖;也有市民把家里不用的家伙事儿也拿到这里废物利用;后来城里一些家道中落或败家的玩意儿到这变卖家中值钱的东西换点零花钱用于抽烟狎妓。因价格便宜,极受劳苦大众欢迎,也受一些检漏的玩家的青睐,渐渐成了气候,扎下了根,形成了集市。因交易商品大多来路不正,鸡鸣狗盗之徒怕被官府抓到,一些败家子儿没脸见人,一些以次充好、赝品、“阴物”(坟里的东西)见不得光,因此在半夜交易,买主也心知肚明,但因价格便宜,也就心照不宣。
“鬼市儿”是“三不管”。那时天津市区就老城里那一疙瘩,四周有营门。最早的“鬼市儿”就设在西营门外一带(现今的天宝路附近)。选址在这儿,真是绝妙。一是这里是难民聚集区,二是行政不愿伸手的烂地。那时的警察只管城内的治安,懒得到城外溜达,再说逮到这些毛贼也没多大油水,也就没必要兴师动众的半夜起来搞个集中整治什么的。再说那地界是开洼野地,没有扰民问题,民不举,官不究,就让它自生自灭吧。这一无为而治,竟积淀下天津一个特有的文化景观——鬼市儿。
“鬼市儿”是“淘宝”的前身。无论是偷来的绫罗绸缎,还是死人身上扒下来的衣裤鞋袜,无论是垃圾里捡来的废旧家具,还是工厂里的破铜烂铁,无论是锅碗瓢盆,还是书籍报纸;无论是曾经富家的古玩玉器,还是鱼目混珠的瓷瓶字画皆可入市。卖主一般席地而坐,眼前地上铺块破布,上面摆着自己要出售的商品,就算买卖。营业执照、保真证书是没有的。人们就在这些摊位间,走走停停,看看问问。一圈下来,总有你所需要、你所喜爱的东西。即便什么都不买,逛一逛也是享受。你看了不上的东西,在别人那可能就是急需的宝贝。一截钨丝不起眼吧,但要是家里掉闸了,它就是光明使者。
“鬼市儿”卖的东西可杂了,这里既不定点设摊,也不分商品种类,上至皇帝戴的玉佩,下至要饭花子的打狗棍,什么都有人卖,什么也都有人买。不仅如此,必要的时候还能“点菜”。如果你想要某种东西,就把钱褡子往左肩一搭,右手托起下巴往显眼处那么一站,就会有人来招呼:“想抓点儿嘛?”“找点儿上等的玉件。”“有,价儿可高啊您啦。”“货高价出头,先见见。”这也许就谈成一桩多少两银子的大买卖。也有人想找点便宜货,“您了抓点儿嘛?”“我这马褂上五个铜纽扣掉了一个。”“还真有!”“多少钱?”“嘛钱不钱的,把您了手里的驴打滚给我吃了就行了。”这也算一桩买卖。
“鬼市儿”做生意要有好脾气,要多大价你别上火,还多少钱你也别生气。许多东西是偷来的,脱手就好。在这儿你碰到多好的东西也不能打听出处,也因为这个原因,确有人用买醋瓶子的钱买了青花瓷瓶,也有人本来买铜痰桶却买来商代青铜器。反过来说花了买人参的钱却买了根香菜叶儿的事也屡见不鲜。天津人就这德行,好脸好面儿,得了便宜到处显摆,吃了亏多半咽到肚子里,唯恐被人耻笑。
解放了,公有制了,自由买卖不允许了。可很多商品还是凭票供应,比如四大件:手表、缝纫机、大立柜、自行车,不是你有钱就能买的。怎么办?俩途径:委托商店和鬼市儿。“鬼市儿”又兴起了,只是不是在半夜三更,而是星期天。因为人们那时都进工厂了,有工作了,只有周日一天休息日。商品都是应季的,什么破手表、老缝纫机、旧家具、木料、钉子、合页、榔头、刨子、钢锉、锯子、铁丝、钢尺、铅坠、鱼竿及其附件、旧自行车、内外胎、链子、辐条、鞍座、大梁、瓦圈、气嘴、气门芯、打气筒、502胶……你要真有手艺,在这儿买好原料,就能攒出一个“四大件”。
改革开放后,社会商品极大丰富,人们也有钱了。尤其近几年,城市规划日趋完善,受商品分类集约和退路进厅政策影响,马路摆摊越来越少。你说买花鸟鱼虫,可以去曹庄子、梨园头、宝鸡道;你说买小商品,可以去大胡同;你说你想买古玩,可以去古玩城和沈阳道;想买电器可以去苏宁、国美;想买家具可以去红星美凯龙、宜家;你想装修可以去平河装饰城、珠江装饰城;买灯可以去灯具城。可天津人还是不舍地摊情结,不舍那份自由自在的溜劲,那种锲而不舍、掘地三尺的淘劲,讨价还价的嚼咕劲,动心机、斗心眼的韧劲和捡了便宜的哏劲。即便是物通天下的淘宝网、天猫网、京东网也替代不了地摊,因为它们没有过程,一种心灵通泰的过程。
现在的“鬼市儿”真不应该叫“鬼市儿”了,应该叫“人市”了,因为光天化日交易了。规模也扩大了,出现了分会场,比如千里堤市场,风头甚至盖过了老坛口,大有取而代之的势头。原“鬼市儿”因城市规划的原因,已由天宝路移至西关街、西营门外大街和青年路一带。虽说规模和商品的档次已不能与千里堤市场争锋,但老味儿还是这儿地道。到了周六、日,这儿的人还是一如既往的多。虽说又是拆迁,又是修路,满街的砖头瓦砾,一道儿的坑洼不平,还是难阻人们的淘宝的步伐和热情。这儿的东西以破烂为主,什么破皮鞋、破棉被、破茶盘、破暖壶、旧五金、旧像章、旧书…...。新东西很少,性趣用品算新的,可集中几个摊儿卖屁股,实在不雅。青年路的花鸟鱼虫算是特色,坚持了好几年,在城管的打击下逐步萎缩,品种也没曹庄子全,价格差不多,就图个近。这儿的主顾一般是外来务工者。
相比较,千里堤的规模大、品种全、东西新。一个大堤上,来来回回摆了三溜摊儿,还延伸到马路上、岔道上、胡同里。那真是人山人海啊!五金摊儿最多,东西全新,都是山寨货,便宜。我买个镊子,药店要卖6—12元,这里只要2元,好使,摆弄个花草真方便。其次是花鸟鱼虫,可是鸟、鱼、虫几乎没有,花儿也没几个摊儿,倒是做硬木手串的比较多。地上一堆名贵杂木做幌子,一个手扶拖拉机模样的机器在那轰鸣,红红的锯末乱飞,周围一圈人伸头引颈看着木头变成了一个个圆润的珠子。书摊有一溜儿,没啥好书,估计都是收废品时,专门有有心人在里面淘换,再分门别类,成套的还要塑封,溢价好几倍,我看到有一本1953年版的中国分省地图册,翻了半天,很多民国时的省份如西康、松江、平原省赫然纸上,那是新中国第一次行政区划的前一版,弥足珍贵,要价30元,因品相不好作罢。市场溜了两个小时,愣没溜下来。这儿的古玩玉器都是“西贝”货(假货),真的早拿到沈阳道了。
现在沈阳道古玩市场要被清场,西营门外大街自发市场已被取缔,老“鬼市儿”、新“鬼市儿”都在严管之中,将来命运如何也未可知。其实地摊文化很草根,剪除则断根,水大则烂根,喜阳的植物非要搬到屋子背阴处,那它就死给你看。城市管理者要的是税,要的是环境;老百姓要的是“乐”,要的是“趣”。这是一对儿矛盾,怎么处理,谁给谁让路?这不仅关乎民生,更关乎天津群众文化的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