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圣哲,安徽休宁县人,江湖人称“夜神贼”。
办企业、开学校、写剧本、作诗词、办报纸、拍电影……这世上似乎没有聂圣哲做不成的事,有人评价他是企业家中少有的文艺中年,又是学者中少有的社会实践家。
许多人称他为“怪才”,钦佩他的睿智和犀利。不过,在他自己看来,“没有人能够真正了解我,连我自己都不了解我自己。”不仅是身份的多样化,聂圣哲呈现在别人面前的状态也是多样的。他自称做企业、做慈善,都是“玩票”,言语间一副玩世不恭的态度、充满无厘头的自嘲与反击。
不过,至少在做事的层面上,他还是真诚的。他创办“长江平民教育基金会”倡导和实践他的平民教育理念,将自己一手创办的房地产公司,视为国民性改造的一块试验田。看上去面目有点复杂多变的聂胜哲,内心其实赤诚。
穷人、学者、狂人
聂圣哲如今身兼同济大学、四川大学、哈工大三所高校的教授兼博士生导师,方向涉及材料学、艺术学和艺术哲学。
“我劝优秀青年不要读博士。”这是他常常对别人说的一句话。有人跟他拍桌子,指责他作为导师怎能劝人不读书。聂圣哲解释,并不是每一个人都适合读书,教育的目的应当在于人格的完善以及生存能力的培养。
一路走来,聂圣哲觉得自己的人生也完全得益于平民教育的理念,他走过的每一步都是在没理想的状态下进行。随波逐流,水到渠成。
聂自幼家贫,读中学时,他连袜子都凑不齐一对,穿的是母亲的女式衣裳。上大学之前,他从没有见过公共汽车、没有洗过淋浴、不知道打电话还要拨号码。学习成绩向来优异的他也没想过要考名牌大学,当时的目标就是考上离家最近的徽州师专。
1981年高考,他的语文满分,物理99分,眼看分数够了,政治就几乎没考,最后成绩仍然在重点大学排中上游,他便按照笔画填报志愿:四川大学、天津大学、北京大学,最后被川大录取。当年,他揣着东拼西凑的16元人民币和30斤全国粮票,挑着草席、铺盖,来到成都。
大学生活是清贫的。有一回,宿舍楼上飘下一条裤子,宿管写了招领启事,过了许多天也没人来认领。聂圣哲便领了回来,穿上的那一刻,他感到校园里几千双眼睛盯着自己。也正因为经历过贫穷和施舍,日后,当他做慈善时,他特别能理解受助者的纠结和痛苦。
1986年,化学系毕业的他考上了研究生但却没去读。他的考研目的很实际,因为考上了有一笔营养补助费。最后,他用这笔钱请同学吃了顿饭,用开水瓶打了散装的绿叶啤酒,切了几十斤卤排骨,剩下的钱都给了仍在农村艰辛生活的母亲。
此后,聂圣哲进入安徽大学化学系,二十出头就当上了副教授,在国家刊物上发表学术论文20多篇,并两次参加国际会议,成为系里出类拔萃的人才。正当事业蒸蒸日上之时,他又决定停薪留职,走民办科技实业之路,创办应用化学研究所。那年,他仅23岁。
聂圣哲的学术成就或许归功于他桀骜不驯的独特个性。他宣称自己发表论文的技巧便在于读顶级刊物里顶级学者的论文,发现他们的盲点并做实验论证。
8月里一个炎热的午后,坐在苏州波特兰小街汽车旅馆的接待室里,聂圣哲要了一杯柠檬茶。桌上摆着他写的砖头一般厚的《美制木结构住宅导论》,他喜欢写导论,涉及材料学、艺术学。
横跨文、理、工三科,他毫不掩饰自己的喜恶与观点,甚至有时目空一切,充满了对于主流价值判断和常识性问题的不屑与嘲讽。
“马克思的《资本论》是一个有知识的混混对有钱的老丈人的抱怨,作为学术著作,资本论本应当客观论述资本从哪来,剖析途径,资本积累过程和过程中产生的问题,资本对人类和社会的作用……而不是带着对资本的仇恨和厌恶。”他一口气几乎列完了一部导论的提纲,嘎嘣嘎嘣地嚼着饮料里的冰块。
“我打算写一部《劳动论》,它首先就是反资本论的,资本是劳动的成绩单,无论是教书还是卖粮食还是骗子,骗子也是欺骗劳动得到的成绩单。最有意义的就是第一句话:劳动的第一属性是枯燥性。”
他信誓旦旦地说,这部正在创作过程中的书一定会在学术分量上压倒《资本论》,否则他会遭人嘲笑。据说已有出版社达成意向,这部书将会以6国文字同时在全世界发行。
商道
头圆脑方、身宽体胖,戴着老学究式眼镜的聂圣哲有着一副喜感的面孔。
聂圣哲最响亮的头衔便是德胜管理体系的创始人。德胜是苏州一家从事木结构洋楼制造的公司,这家并不出名的公司每年却会吸引了成千上万的参观者学习,据传万科董事会主席王石也曾带队前往考察。
位于苏州园区金鸡湖大道的波特兰小街是德胜的样板房一条街。一排排别致的美式木结构洋楼别墅错落有致,芳草萋萋,绿树成荫。几乎每天,这里都会接待来自全国各地参观的人们,小街入口的汽车旅馆门口总会热情地书写着客人的名单,德胜的每一名员工都会在管家中心的安排下轮值打扫小街。这传递出聂圣哲的平等劳动观:劳动没有高低贵贱之分。
除了各式各样的别墅,小街上还有提供给员工的食堂、宿舍、教堂甚至医疗站,聂圣哲像清教徒一般恪守着平等观念。最初建造时,他原本预留了50套房子作为福利发给员工,不料后来公司扩张,员工规模扩大,为了避免造成不平等,这50套房子干脆就闲置了。
为了反官僚,倡导人格平等,聂圣哲在公司里不允许员工管他叫“聂总”,大家叫他“聂先生”、“聂老师”、“老聂”。
德胜对工作标准的要求极高,以室内清洁来说,它要达到5星级标准以上。在德胜每做一件事,教官要求受训者严格按程序做,就连洗马桶也有标准化的6道程序,清洁到里面的水可以直接饮用。
聂圣哲亲自撰写的《德胜员工守则》内部员工手册迄今已经重印了29次。他把公司视为他进行国民性改造的试验田,《德胜公司员工读本》中一共有35条职工守则,几乎每一条的背后都能找到聂所针对的国人的劣根性,诸如钻空子、互相拆台、拉帮结伙。
他把这35条规定比作美国的《独立宣言》,在德胜扮演着宪法的角色。每一位员工,从进入公司的第一天起就必须完完全全地按照员工手册上的规定去行事。
聂圣哲将公司的价值观提炼为11个字:诚实、勤劳、有爱心、不走捷径。他的目标是将农民工转变成为产业化工人。
他在自己的商业王国里设计了一整套环环相扣又相互制约的民主制度。譬如公司不设总裁办、员工报销不用领导签字、督察官制度、听证会制度、解聘预警制度、干部每月顶岗一天。全公司上下1000多员工他都能叫得出名字,每年过年都会亲手把奖金发到员工手里,每一个员工都可以通过短信、微信直接向他提建议或是求助,每条必回。每年年会,他都会邀请1000名农民工到五星级酒店开年会,让员工体会到劳动者的尊严。
虽然员工私事、公事都可以找他帮忙,但他非常明确地将劳资关系写入手册。公司不存在都是一家人的关系,雇员受聘于雇主,他想要树立的是健康的劳资关系。
聂圣哲的德胜管理体系不仅在商界颇有名气,也深得一些自由派社会改造者的认可。“他是在恢复中国教育理念中最平实的东西,每一个细节都在告诉你作为一个儒雅高尚的人应当做什么。他事无巨细地教人从小事做起,是对当下浮躁的人际关系的讽刺和解构,也是一种朴素的社会氛围的回归。”尤努斯中国中心的执行长高战说。
平民教育践行者
2004年,聂圣哲发起成立长江平民教育基金会,基金会的主要任务就是建立休宁德胜平民学校和德胜-鲁班(休宁)木工学校,并接收社会捐助为学校运营提供资金支持。
基金会寄托了聂改造社会的理想:用实际行动为勤劳、厚道的贫苦家庭的孩子创造得到平民教育的条件,学校为就读的学生全免杂费、书本等学习费用,而且还免费提供衣、食、宿等一切费用。使这些孩子能够读平民的书、说平民的话、过平民的生活,将来走向社会做一个“诚实、勤劳、有爱心、不走捷径”的合格平民。
德胜-鲁班(休宁)木工学校是中国第一所木工学校,实行准军事化管理和流水线式的人才培养。学校只向农村招生,优先考虑家境贫寒的孩子。木工学校为毕业生颁发“匠士”学位,“匠士”是老聂的创意,“匠”代表职业技能,“士”蕴含着道德修养。
理想丰满、现实却骨感。2011年,因为地方领导换届,休宁德胜平民学校被当地政府收管,捐赠也被叫停。
聂圣哲身上有股子狂劲儿,身处这样一个时代,他所倡导的平民教育价值观与当下体制难免抵触。虽不惧权威,但他也深谙自己在大环境中的渺小。“我说真话得罪人,说假话我又不愿意。”这样的纠结让他常常表现出有话却不好好说,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
他将自己做公益归结为发泄过于旺盛的精力,就像别人爱好吃喝嫖赌一样,公益对于他而言纯属一项爱好,与道德和理想无关。“爱心就是牛粪,花朵开得艳丽,这就是回报。”他说。
母校休宁中学100周年校庆时,聂圣哲号召大家为母校捐款,并带头捐了100万元。他估算着校庆结束这笔捐款能翻几倍,然而,最终统计的捐款总共也才136万元。
这件事情对他的打击很大。他认为,如今很多人看重财富是因为儒家文化过于实用主义的虚伪,将财富传承子女从资本的属性来看并不明智。因为资本的积累、疏散太不具备关联性,资本的情感转移大多数情况下具有不可估量的瞬间贬值性,通过子女贬值就是人生的贬值。
有朋友说,聂圣哲正经起来,思路清楚得让人叹服。不正经起来,就像在“耍流氓”。
这话一点也不假。微博上的聂圣哲常常对各种社会事件鸣不平,吐脏字说粗话天马行空。他的微博听众有90万人,其中也有一撮“倒聂派”,常常与他对骂,认为他装逼,说话不知天高地厚。时间长了,许多熟悉聂圣哲的朋友都为他鸣不平,觉得微博上那个骂骂咧咧的老聂与睿智、真诚的他渐行渐远。老聂则对此不置可否,依然我行我素,嬉笑怒骂。
生活中的聂圣哲喜欢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他的朋友圈子里甚至还有骗子,据说骗子遇到他都变得诚实。谈国家、谈政治、谈经济,走南闯北天马行空,穿插着各种麻辣段子的他永远都是人群中的焦点。
聂圣哲说他始终难以给自己定位,他的人生就是在寻找一种没有边际的人生状态,自由自在,做自己所想。
在自己的内心状态与整个社会环境发生联结时,聂圣哲却十分清醒。他说,“一个人必须要有独立思考的精神,否则无法承担起社会责任,我确实对某类文化散文的作者那种矫揉造作和低级的卖弄,对不法商人唯利是图及巧取豪夺,对某些官员恶心、拙劣的表演,学者的不学无术……一直进行坦率且严厉的批评,我觉得这是我的责任,这是十三亿分之一的声音,别人可以沉默,但我不愿意沉默,当然,我希望更多的人不要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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