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9月22日,“常州唐荆川500华诞纪念会”。左起:钱李仁、唐岁千、唐师曾、唐英年。
强忍连续数天的霾晦天气,受过伤的右踝骨阵阵隐痛,低调提醒我,要谨防人生种种奇趣诡异。窗外小雨霏霏,微风拂动,空气清冷而潮湿。穿过树林时,我胳膊上的汗毛根根直竖,引来无数晶莹的雨滴。每粒水珠都异常饱满,争先恐后传递来自冥界的不祥讯息。我姐姐死了,那个和蔼的、宜室宜家的老太太“郑韻”死了。
我是长子,命中无姐,自幼对“有姐阶级”艳羡万分。我5岁文革抄家,骨肉离散,上千年的血缘家族在“破四旧”中灰飞烟灭。直到1983年我大学毕业,比我大40岁的堂兄唐庆千美国归来,带我到位于北海前门儿的北京图书馆翻拍祖坟碑拓。才知道他妹妹唐岁千也在北京,我终于有了一位比我大31岁的老姐姐。身高、手型、肤色、耳朵……证明我们来自同一个祖宗。
2007年,常州政府组织“唐荆川500年公祭”,点名“郑韻”时,老姐姐从轮椅上高举双臂:“我是唐岁千!”《毗陵唐氏家谱》上有唐岁千,没有郑韻,“郑韻”是她参加革命后的名字。革过命的字典上只有“韵”,没有“韻”。老姐姐几次提醒我,“你的书把我的名字印错了,应该是‘韻’,不是‘韵’。”
姐夫是40年的地下党,在上海圣约翰当学生时投身学运,是上海市学联党组书记。解放后官至中央委员,1983年7月任中联部长,1985年12月——1989年6月任《人民日报》社长。平时聊天说到往事,姐姐总记不清年代,她一生的时空座标全以姐夫为轴心。把一部异彩纷呈的当代史,简化成老钱任团中央国际部部长那年,老钱任国务院社会主义国家组组长那年,老钱开亚非团结会议那年,老钱下“五七”干校那年,老钱从《人民日报》退下来那年……姐夫把一生交给了革命,姐姐把一生交给了姐夫。
姐姐最好玩的一件事,是从外交部调公安部,亲手驱逐、并取代台湾,“恢复中华人民共和国在国际刑警组织中的合法地位”,属于国际刑警中国中心局的“元老”。
姐夫最好玩的一段,是1972年任“伊文思接待组组长”。伊文斯是“长翅膀的荷兰人”,与卡帕一起采访台儿庄大捷,是我崇拜的纪实摄影家。文革高潮,“美帝”、“苏修”内外交困,中国请伊文斯携法国女友罗莉丹来华,拍摄《愚公移山》,用文化修补中国与世界的关系。姐夫1985年12月——1989年6月任《人民日报》社长,党报的发行量空前绝后。此后含饴弄孙,陪姐姐过悠闲的日子。
CCTV讲《三字经》的钱文忠是我无锡远亲,钻研家谱,精通人伦。据他研究,凡是能为人民服务的好男人身边,都有一个宜室宜家的好女人。钱教授对我老姐评价极高,“要有好的母亲,才有好的儿女。有了好的儿女,才有好的国家姐。”钱家是嘉兴望族,我姐姐为钱家举一女一儿,全都身心健康,遵纪守法,是敢负责任的好公民。
姐姐晚年腿脚不好,都是姐夫用一个轮椅,推着姐姐到处走。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相濡以沫几十年。出则成双,入则配对,是万寿路15号的一道风景。
2007年,钱李仁、唐岁千(郑韵)牵手而行。
“外交部离休干部郑韻同志,因患重症肺炎、呼吸衰竭,医治无效,于2009年5月12日下午一时二十分在北京逝世,享年79岁。亲属定于2009年5月23日(星期六)上午十时,在八宝山革命公墓礼堂竹厅举行小型送别仪式。依据逝者生前遗愿,仪式一切从简;尤其是年老体弱的亲友,务请千万不要劳师前往,这样使生者安心,逝者也能告慰于九泉。
特此泣告 诸亲好友
老伴钱李仁
女李 茜
女婿程 飞
子钱亚飞
儿媳吴 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