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拜 谒 赵 执 信
翟焕远
站在气象恢宏的博山世纪广场内，特别是站在数百年来博山历代名人的雕塑前，在拜谒瞻仰之余，又生发出不尽的幽古之思、缅怀之情。这雕塑闪耀着山城古老文化与现代文明的灿烂光辉，见证着博山悠久的历史和文明昌盛。在广场内将一个地区的历史名人集中展现在世人面前，山东省除济南泉城广场外，其他地方尚未知晓。一个地区将历史名人集中在广场上体现，这不仅拓宽、弘扬、展现了地域文化，还成为旅游观光的一道靓丽风景线。
博山历史上的名人志士数以百计千计，但广场上的雕塑却只有4尊，他们是孙廷铨、赵执信、蒋洗凡和焦裕禄。可见组织者、建设者是何其的用心良苦，认真精选最具代表性、最能体现那一个时代睿智的佼佼者。孙廷铨是清朝前期内秘书院大学士，蒋洗凡是中国资产阶级革命山东省早期负责人，而焦裕禄则是家喻户晓的县委书记的好榜样。
在他们中间，我最钟情于赵执信，这不仅是同情于他在封建官场的坎坷磨砺，更重要的是他出生于博山马行街，而300年后我又长期在此居住，所以与生俱来就有种根的感觉。
赵执信（1662——1774）自幼聪颖出众，9岁时写的文章就“辄以奇语惊长老”而著称，孙廷铨曾当面命他作《海棠赋》，赞之为“远大器也”。据《博山区志》载，赵执信7岁时就能赋诗。有一天，他手扶院内的梧桐树玩得正起劲，正欲上楼的父亲见状情不自禁道，“手扶梧桐团团转”，赵执信略一思考，看了父亲一眼脱口道，“足登楼梯步步高”。父亲一听大喜过望，马上请来城里最有学问的私塾先生专门教授赵执信。为考察一下他是否勤奋学习，先生让他第二天五更天进塾堂。四更过后，天刮起了大风。赵执信提着灯笼赶来时，先生一时诗兴大发，看着灯笼摇头晃脑道：“灯笼、笼灯、白芷、防风”，此时街上传来五更的鼓声，赵执信灵机一动答曰：“更鼓、鼓更、陈皮、木通”。先生一听大喜过望不由喜上眉梢，对赵执信疼爱有加，使出浑身解数加倍培养。赵执信14岁就考中秀才，17岁中山东乡试第二名举人，25岁便升任右春坊右赞善兼翰林院检讨，充明史纂修官。赵执信少年得志，不仅仅得益于他才华横溢，还得益于国家启用人才的好时代。1678年，已掌权17年的康熙皇帝开始正儿八经治理天下，于正月诏举博学鸿词：自古一代之兴，必有博学鸿儒，振起文运，阐发经史，润色词章，以备顾问著作之选。凡有学行兼优、文词卓越之士，不论已仕、未仕，令在京三品以上科道员，在外督抚布按，各举所知，朕将亲试录用。
英雄有了用武之地，安有不成事业之理？赵执信的名字十之八九被人读错。据传他参加县府省三级考试时，唱名者皆呼赵执信，直到在京城会试唱名者读“信”为“伸”，于是他心头热浪滚滚，感叹道：到底京都的人见多识广、博览群书、识文解字呀！赵执信才华横溢、前途无量，直接在皇帝身边工作，地位很是显赫。就连年长他30多岁的大学问家朱彝尊、陈维崧、毛奇龄等人，也争相与之交往。在翰林院后期，兼任翰林院掌院学士的陈元文发动派系斗争，党同伐异，赵执信亦在排挤之列。其诗作《除草》、《芟竹》等，就是反映这一时期他政治上受排挤的情况。赵执信憎恨官场上的黑暗肮脏，他不仅不趋炎附势，逢迎巴结，反而恃才傲物、目中无人。黄叔琳在《赵执信墓表》曰：“朝贵皆愿纳交，而先生性傲岸，耻有所依附，落落如也。故才益著、望益高，忌者亦益多。”1689年，赵执信被邀请观看洪升创作的《长生殿》，适值佟皇后去世新丧期间，结果以“国恤张乐大不敬”的罪名而被弹劾。于是赵执信离别喧嚣的京都，乘坐着一弯新月的“江畔小舟”，踩着松径下的烟树月影，边吟边行悠悠踏上了回乡之路。
一部小小的戏曲《长生殿》竟招来如此严重的后果，我百思不解。直到翻阅了许多历史资料才找到答案：《长生殿》描写的是流传已久的唐朝第十任皇帝唐玄宗李隆基与杨贵妃的爱情故事。洪升在前人成就的基础上，重新挖掘出新的含义，三易其稿，十年磨砺，终于达到同类题材的最高成就。洪升让聚和班演出，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康熙皇帝在宫中也观看了演出，在极力称赞的同时还赏银20两，并向诸藩王推荐。于是王公大臣每有宴会，必请聚和班演出此剧，赏银也是20两。两年下来，聚和班着实发了一笔《长生殿》财，班头十分感激洪升，便让洪升约请知已朋友一起观看。这一年的七月，正值佟皇后去世，皇后的丧礼是国丧，按规矩是禁乐的，但只要无人告发也不会出事。偏偏有个叫赵征介的士子有一定的名气，此时他一边教书，一边准备参加科考，却不在被邀之列，于是十分羞怒，便向上举报。在国丧的日子里唱戏取乐，犯了大不敬罪，应按律治罪。既然有人举报到朝廷，康熙便下旨刑部处理。于是观看此剧的大小官员共处理了近50人，对赵执信处理得最为严厉、最为著名。
为什么都是观看一样的剧目，赵执信却罪加一等呢？原来，赵执信得罪了黄仪。黄仪是何许人也？此人是江苏人士，是个较有名气的地理学家，曾在江南某县任知县。《长生殿》事件前不久，他刚由知县升为都察院给谏。他入京时，以地方土特产及诗稿，遍送京中诸名士以求闻达。当他派人给赵执信送去后，赵只将礼物收下，诗稿退还，并写有一柬“土物拜登，大集敬壁（退还）”八字。于是黄仪对赵执信便恨之入骨。适逢国丧演戏一事，黄仪是新上任的御史，恰掌弹劾之权，便上章严弹，强调“国丧期间，观剧作乐，已属大不敬，何况《长生殿》实有讽刺当今皇上之意”。这一上纲上线，自然没有赵执信好果子吃，“可怜一曲《长生殿》，断送功名到白头”。
在痛苦的官场磨砺中，赵执信那颇有棱角富有生气的生命被揉搓得犹如面团一般，昔日曾经有过的高贵和不可一世都在弹劾中变得日渐卑琐。
还乡后的赵执信无意再履仕途，先后5次以苏州为中心开始长达30年的漫游。他东至黄海、西到嵩山、南到广东、北到天津，足迹遍布大江南北的近十个省。长期的漫游，使他得以深入社会深入生活，更多地了解基层农民的多灾多难，为开阔视野和日后的创作奠定了坚实的基础。直到60岁时他才结束漫游，回到故乡博山。
故乡的水还是那么清着，草还是那么绿着，桃花依旧在那个季节红着。此时尽管他已是秋风瑟瑟落英缤纷，但不老的是他对作品的执着和孜孜以求。从此，他闭门谢客，进行诗歌创作，正如他在《题因园听泉榭》所云：
池光回映曲栏平，涧水遥穿洞户行。
竟日深林响寒雨，回时空谷送秋声。
主宾谈向铿訇息，鱼鸟心从寂历生。
忆访仙人阅亭馆，水晶帘槛坐分明。
赵执信既是封建社会的受害者，也是封建社会的牺牲品。其实，赵执信的最大成就不在于他官场从得意到磨砺，而在于他晚年创作的大量的现实主义诗作，被人誉为“绝去雕饰，有初日芙蓉之目”。在他的诗中分明看到了他那一腔报国热血和难以伸展才华的痛苦心理，看到了他虎啸深山、鹰翔长空、鱼游湖海的凌云壮志。清朝一代诗宗王渔洋主张“神韵说”，赵执信著《谈龙录》阐述自己不同见解，主张“诗中要有人在”，反对作家无病呻吟脱离现实，强调诗歌的现实主义和教育意义，主张“文以意为主，以语言为役”，形式要服从内容，语言要为内容服务。作家要自由选择创作风格，反对以“神韵”为唯一尺度去衡量作品的好坏，应继承发扬《诗经》、《汉乐府》等现实主义传统。他的《纪蝗》写的是虫灾，《大堤叹》写的是水灾，而《纪旱》写的则是旱灾，这一篇篇脍炙人口的诗作，不仅流动着思考流动着情感，更充满了对下层社会农民的挚爱，已远远超乎于名位超乎于一切的得失，奠定了他在清朝文坛的坚实地位。康熙四十年，他的《碧波行》将批判的矛头指向了最高统治者——皇帝：“连江千里号悲风，无由吹入长杨宫。翠华春日此徘徊，何不却趁清秋来。”指责皇帝不要到处游山玩水，应到灾区察看灾情，体恤民情。一如他的《久旱喜雨》：
寒风盘大地，水木无春情。
皇天高茫昧，似不关苍生。
呻呼逾六旬，无路得见听。
雷雨既敛迹，日月每潜形。
……
我亦发长谣，飞觞映清冷。
报赛随老农，称贺惭明廷。
回思枯槁馀，意得神未宁。
人生一世中，忧喜何时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