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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 最终卷 卷十一
第68章 众妙难择
许惊弦与鹤发一前一后,朝着那甬道深处走去。
甬道幽邃昏暗,却打扫得十分清洁,每隔约三十步,就有一盏油灯照亮。
沿途山壁怪石横生,泉涧漫流,应是天然石洞改造而成,本以为不过是条短短的通道,却不料越走越远,还不见尽头。
初时道路尚且平缓,渐渐着山势往高处而行,算来竟从山腹中通往山顶而去。
许惊弦听鹤发言语恭谨,对那般若大士的能力深信不疑’,更是心生好奇。不过他原是从明将军口中初闻静尘三士之名,之前从未听鹤发谈及,想是他师门机密,倒也不便问询,当下只是默然前行。
甬道曲折蜿蜒,又不见天光,不多时便失去了方向感。
许惊弦只听到前面向中原等人的脚步声回响,时而在左,时而在右,心中一动,看来这天机道并非径往山顶,而是在山腹中兜着圈子。暗忖纵借天然之力,开凿这南道亦非一日之功,本可径通山顶,却为何要在山腹中盘旋究圈,大费周折,或有深意。
行不多时,沿途景’致一变,但见石壁上刻有各式图形,多是佛门道家的诸多隐谕与典故,譬如佛袓割肉喂鹰舍身饲虎老子骑牛庄周梦蝶等,虽非名匠所为,但在昏喑灯光下,亦是栩栩如生,乍望去仿佛那些人物鸟兽随时会从壁间飞扑而下。
忽见图中一位男子头戴幞头方巾,身着官服袍衫,显然并非佛道中人。
许惊弦心生好奇,停步细观,却见那图下有两个小字,写的是“魏徵”,方知此乃唐朝开国名臣之图,却猜不透何以出现在这里。
又见有一位女子伏案执笔疾书,案头上却放着一方大印,心想一般绘图中女子多是对镜梳妆穿针引线,像此图这般实属罕有,只见那图像下的名字是“上官婉儿”,是中原历史上少有的参与朝政的女官。
许惊弦寻思这二人皆属一代名臣,若出现在别处倒也并不奇怪,但在这静尘斋的秘道之中,与佛袓老庄等人并列,却是有些不伦不类。突然想到那静尘四士中的慧静士可为将帅谋臣,辟尘士可为丞相国师,莫非魏徵与上官婉儿都是出自于静尘斋的人物,所以绘下图像以作纪念?
走不数步,他又见壁上一位男子的画像,其卞竟写着“宋袓赵匡胤”的字样。陡然一惊,尚不及深思,梵唱诵经之声再起。
那声音似远在天外,又似近在耳际,令天机道中更增几分肃穆神秘。
许惊弦不禁大奇,此刻已深入山腹之中,为何这梵唱之声反而更强烈?
鹤发知他心意:“惊弦上山之际并未见到一位僧侣与道人,可有疑惑么?”
“晚辈听幽柏大师说天机会需齐集三派僧道尼@成,却是不明所以。”
鹤发沉声道:“天机道分为内外两层,此刻我等行于外层,而恒山三派的佛道弟子皆静守夹壁之中,共聚念力,以辅大士。”
许惊弦一怔,方知石壁中空,后面其实坐着无数恒山三派的弟子,难怪这些梵唱诵经之声近在耳际。
又想起当年在岳阳楼时,曾与暗器王林青说起过集千人念力共同祈雨之事,看似无稽,却往往灵验。他虽不信鬼神之说,但自幼由《天命宝典》中精研老庄之学,知道这世界有着许多无法以常理解释的奥秘,实难一概而论。何况恒山三派的佛门道家弟子皆是修道之人,念力更胜常人,集诸人之力,更是效力倍增。但却不知他们在这天机会上祈求何事?方才见到了宋太祖赵匡胤之像,而斗千金曾说那般若士能够洞悉天运,册立明主,莫非与此有关?
胡思乱想间,忽见道路前方蓦然开阔,甬道终结,来到一个宽敞的山洞。
当中站着四人,正是向中原童颜斗千金与水柔清。
向中原抚掌道:“我等见鹤发老兄迟迟不至,料想还有人欲要拜见大士,我猜定是许帮主,果然不错。”
许惊弦淡淡道:“小弟是个慢性子,有劳向兄久候了。
向中原却道:“许帮主误会了,我们并非等你,而是急盼鹤发老兄告知开启这众妙门的方法。”说罢伸手指向洞后。
许惊弦凝神望去,只见山涧后别无他物,唯有一道巨大的石门拦住去路,石门紧闭,长宽皆达三丈,若非周围刻成门户的形状,乍望去就浑如一面厚重的墙壁,顶端上书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一“众妙”。
鹤发漠然道:“向兄说笑了,你身负不世神功,恒山三派数十名弟子都拦不住你,又怎会对一道石门束手无策?”
他方才被向中原突施悟魅图迷住心智,将天机道的钥匙拱手奉上,不免对其隐生敌意。
向中原笑道:“若只是区区一方大石,莫说是我,便是娇弱如水姑娘,亦不放在眼里。但既是设在这恒山秘道中,我等远来是客,若是贸然破门而入,岂非显得对主人不敬?”
许惊弦见斗千金与水柔清皆是不发一语,就连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童颜亦是面色凝重,当是被这玄门秘道所震慑。
唯有向中原神情不变,言笑自如,连鹤发出言奚落也不介怀。到底是他早已知悉天机道的秘密,还是天性洒脱,不为外界所羁,却是猜想不出。此人来历神秘,极为可疑,更能指挥八名手下于那火光中施展悟魅图,有机会一定要#好询问一番。
鹤发冷冷道:“敬与不敬,不现于表,唯存于心,大士自可明辨,岂凭向兄一言而定?更何况众妙门直通大士隐居之所,我等俗家弟子皆不得前去,亦不知开启之法,若是大士愿意相见,自会开门。诸位好自为之,若有机缘得大士指点迷津,终生受益无穷。”
鹤发言罢转身离去。
众人不料鹤发说走就走,那石门虽巨,其上却连一道缝隙也看不见,当是以一整方大石所造,重量何止千钧?实难以人力开启,料想必是藏有机关。但游目四顾,山洞中也并不见任何可疑之处,众人皆是一筹莫展。
向中原叹道:“想必这又是一道关口,只有开了此门,方可拜见般若大士,共领天机,只盼我等齐心合力,过得此关。”
许惊弦心念一动,口中长吟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这段话乃是出自老子《道德经》的第一章,相传老子骑牛西行,途遇函容关总兵伊喜,便写下《道德经》点化他。最后那“玄之又玄,众妙之门”之句并无实意,只是一句感叹,告诉世人只有诚心择道,方有机会打开宇宙间天地万物奥妙的源头。
向中原思索道:“许帮主提醒得是,假设这众妙门是出于《道德经》,欲开此门就须从道学中入手。不过,这里明明是佛门重地,却用上了道家圣典,却是有些古怪。”
忽听到一记若有若无的语声传来:“天下万物,本源皆同,何分佛道?许帮主猜得不错,‘众妙’之名的出处正是老子之说。而向居士出身塞外,竟也知晓道家学说,博学广闻,老道由衷佩服。”听声音正是那拙浅道长,只是山洞回响,难辨方位,不知他是在众妙门之后还是藏身于石壁之间。
向中原道:“多谢拙浅真人不吝指教。还请告知打开众妙之门的方法,好令我等稍窥天机。”“玄之又玄,众妙之门。遇力则刚,遇心即柔。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锐之,不可常保。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湛兮似或存。此门施外力而不得入,须得借自然之力,诸位只须静守己心,即知端倪。”
许惊弦听他前几句皆是引用《道德经》中的话语,劝谓众人不可有锋芒毕露之心,摆脱尘世万象之迷惑,盈虚沉敛,静思本相,方可一睹道之真谛。又想到在悬空寺中幽柏大师最后一句话“见与不见,皆存于一念之间”,与拙浅道长说辞虽有不同,其理相近,隐有所悟。
忽觉金光耀目,抬头望去,那道大石竟已无声无息地移开,原来那道石门看似逼真,其实却只是一层外壳,里面竟又是一道同样大小的门户。只不过这道门质地古怪,非金非石,表面灰扑扑,内里却透出蒙蒙微光/隐见色彩斑斓,幻化万千,竟似琉璃所制。
“众妙”之名,果然无虚。
只听拙浅道长肃声道:“汝等为请见般若大士而来,所求之事皆蕴其中。欲有何求,诚心相示,以掌相按,门户自开。”
随即机关轻响,众妙门上流光溢彩,陡生变化,按八卦方位现出八个字来,分别是“天地君亲师道情仇”,每个字后的琉璃微凹,现出一个手掌印来。
诸人心头皆是一震,红尘浊世之人的诸多欲望与烦恼,似乎都被这八个字所包容。
向中原大声道:“在下奉离昌国君与威赫王之命来见般若大士。所求之事非是为己,乃是为君请命!”
他走上前去,只见那“君”字正处于八卦中的籐位,对应于众妙门的左下角,当即伸出右掌按在那“君”字之上。
拙浅低吟:“爱国治民,能无为乎?向居士请进。”
这一句亦是出自《道德经》,说是君王爱民掌权,又怎能舍己顺道,无为而治?一言方罢,只见那刻着“君”字的一大块琉璃轻轻移开,露出一个洞口,里面光芒耀眼,难见玄虚。看此情形,每一个字后都是别有洞天。
这琉璃所制的众妙门巨大无匹,长宽皆有三丈许,纵是分为八门,亦可容人通行。
向中原更不迟疑,对空一揖多谢拙浅真人。”当下躬身钻入涧中,洞门复又关闭。
斗千金长叹一声:“老夫一生淡泊名利,更无牵挂,唯念师门重义,至死不忘。”
斗千金一跃而起丈余高,一掌拍在那众妙门右首坎位的“师”字之上。’
拙浅道:“明白四达,能无知乎?斗居士请。”这一句暗喻“既然想要明白通达,就须勤学师教,方有大智。”
“师”字移开,亦现出一个洞口,斗千金拱了拱手,纵身而入。
童颜上前两步:“小子盼能一睹武学真义,乃是为求道而来,还请拙浅真人成全。”
童颜见那“道”字在巽位,乃是处于众妙门的右上角,离地已有二丈余高,只凭自己的轻功无法一跃而至,当下腾身而起,于空中拍出一掌印在门边石壁上,借力再度一弹,一掌按在“道”字上。随即抽出短剑,刺入石壁缝隙,将身体悬挂在半空,静等洞口开启径直而入。
拙浅笑道:“载营魄抱一,能无离乎?童少侠好俊的功夫,却是性急了些,若能掌握缓放慢收,后发制人的道理,武功当可再进一步。这就请进吧
童颜虽不解那“载营魄抱一,能无离乎?”乃是“谁能使灵魂与真道合一,毫无离隙?”的意思,但听了拙浅后半句,不由一呆。
他乃是乌槎国专职行刑的“收魂人”之后,天赋异禀,精于各种杀人法门,剑法冠绝南腿,武功最强之处就在于一个“快”字。
当年在吐蕃丹宗寺前连杀顾思空金字招牌镖局金氐叔侄几人,却令他们保持着最后一丝体力奔至蒙泊国师面前方才倒毙,可见一斑。
童颜旱性情古怪,不乏暴戾,却最尊师道,又嗜武成狂,听到鹤发师父推崇般若士之言,深信不疑。
他自问已将快剑发挥至极致,欲再进一步而不能,只盼能得到高人点拨,所以执意请见。此刻被拙浅一语道破其武功的弱点,顿有所悟,欣喜若狂,料想见到般若士后获益更多。
可尚未等童颜深思,却见那“道”字后洞口已开,他当即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
水柔清缓缓走向门前站定。
许惊弦见她垂目敛眉,紧咬嘴唇,满脸沉重,神情迷茫中隐含一丝凄凉,目光转来转去,只是望着众妙门上的两个字,似有些犹疑不定,不由大起怜意,猜她必会选“仇”或“亲”字。
水柔清在众妙门前静立良久,轻声道:“小女子懵懂无知了数年,直到半个时辰煎方才有所醒悟,此刻心头杂念丛生,矛盾难决。拙浅真人可否助我?”
拙浅道长肃声道:“涤除玄览,能无庇乎?水姑娘不妨再多想片刻,只须凭本心行事,任何抉择都在大士的眼中。”
他前一句的意思是“谁又能洗净内心的杂念,透亮如镜?”
水柔清喃喃道‘仇’字在离位上,而‘亲’字又在兑位,小女子武功不济,实是有些勉为其难了
那离位乃是在众妙门的左首正中,距离地面足有丈余,兑位则在左上角,更有二丈多高,以7匕柔清的轻功确是无法一纵而上。
她忽回望一眼许惊弦:“小鬼头,你会帮我么?”
许辕弦只盼着水柔清去选“亲”字,不料她忽以两人初见时的戏谑之语称呼自己,想到当年诸般情形,一时竟有些迷糊,脱口道:“我自然会帮你。”
许惊弦话一出口,又觉得自己不应助她滋长心头仇恨,想加一句“若是你选仇字,便爱莫能助了”,却又太显痕迹,似是强迫她做选择,只怕拙浅真人未必会允她过关。
“不错,小鬼头你心里觉得欠我父母的一份情,无论任何事情,好也罢,坏也罢,总是会帮我的。不过……”
水柔清话音一转,淡淡一笑:“这一次,我想让自己做个选择,不管错对,都是无悔。”
她伸出手去,却按在了众妙门右下角艮位的“情”字上。
“无量天尊!”拙浅口吟道号,“姑娘由仇转情,亦是机缘。”
水柔清轻笑道:“既然够不着,就只好舍远求近,另做选择了。多谢真人啦。”
说话间“情”字洞口打开,水柔清盈盈迈步而入。
许惊弦望着水柔淸的身影在洞口消失不见,不禁惊喜女集,知道悬空寺中幽柏大师的一番话对她大有触动,只盼她能从此走出心魔。
又想到她忽以“小鬼头”称呼自己,舍“亲”“仇”而选“情”,是否另有深意?一时竟觉心头慌乱,不敢再想下去。
“许少侠,轮到你了。”
许惊弦方才只顾牵挂水柔清,心神不宁,此刻扪心自问,实不知自己见到般若大士后央求何事,一时怔立原地,虽伸出手掌,却在众妙门上八个字前犹豫不决,不知应该按在何处。
他不由一声长叹:“晚辈左思右想,众妙门上的八字皆非晚辈所求,只得辜负真人的一番美意了。”
拙浅道:“此八字乃是针对红尘俗家而设,听说许少侠自幼精习道家绝学,不若换成道家八宝。”只听众妙门内机关响动,那八个字果然被道家八宝所取替。
分别是吕洞宾所持宝剑,可镇邪驱魔;张果老所持鱼鼓,能占卜人生;韩湘子所持横笛,使万物滋生;何仙姑所持荷花,能修身养性;铁拐李所持葫芦,可救济众生;汉钟离所持团扇,能起死回生;曹国與所持玉板,可心境澄明;蓝采和所持花笼,可广通神明。
许惊弦见那众妙门变化无方,心里暗赞,复又问道:“假若来的是佛门弟子,又将是什么?”拙浅笑道:“佛袓说人生有八苦,乃是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阴炽盛。许少侠可要试试?”
见拙浅如此好相与,又想到鹤发所说其实般若大士早已决定欲见何人,许惊弦几可确定,这众妙门上所设的关卡亦如石中火与幽柏大师一般,并非诘难,而是一种测试,用意则在于观察。
如此说来,自他们入恒山后,看似经历诸多波折,其实一切都在般若大士的掌控之中。
他原是最忌被人左右,虽然十分好奇,却也暗萌退意,但又急于见到宫涤尘与何其狂,一时踌躇。
正思咐间,只听拙浅叹道:“曲则全,枉则直,洼则盈,敝则新,少则得,多则惑。人生烦恼万千,本已不可尽数,许少侠若再生贪念,岂非更添愁怀?”
许惊弦道:“拙浅真人误会了,晚辈非是心有贪念,而是介怀于太多凡俗杂事,实难抉择,又不愿欺瞒,只好就此却步了。”
拙浅淡然道:“如此甚好。没有选择,亦是一种选择。”
语毕,众妙门中间缓缓打开了一个洞口,原来除了八卦方位外,还另藏有一门。

第69章 般若之秘
许惊弦大步穿过洞口中,众妙门在身后无声关闭。
霎时奇光乍起,门后竟又是一条通道,似都以琉璃所制,光怪陆离,变化万千。
头顶是日月星辰浩餘穹空,脚下是山河大川苍茫华原,周围有楼台香榭红尘繁华,而在那琉璃镜后,又可隐见无数僧道静坐于侧。
才走出几步,就见前后左右皆是人影,却是那左右琉璃镜中映出自己的影像。
反复重叠,时大时小,若近若远,不禁目眩神迷。
只听耳边传来拙浅的声弩:“红尘世间,浮生若梦,凡夫挺子所追逐的荣华富贵功名利禄,到头来却都不过是南柯一梦。静思己心,方证所求……”
语音渐渐低沉,似断未断之际,陡然间梵音萦绕,入耳不绝。
许惊弦一时似醉似醒,浑不知身处何处,如坠迷梦之中。
儿时与义父许漠洋相依为命鸣佩峰治仿离望崖弈棋随暗器王林青入京挑战结交宫涤尘绝顶之战吐蕃学艺偶遇叶莺蜀中从军出征乌槎飞泉崖击毙宁徊风远赴沧浪岛神功大成诺城重遇水柔清观星楼力战慕松臣梅影峰收服裂空帮群雄转轮谷拒绝四大长老传功……种种记忆翻涌而出。
琉璃通道虽不过短短数十步,却如同走过了一生的光景。
蓦然间眼现天光,竟已不知不觉地走出通道。只见向中原童颜斗千金水柔清四人静立原地,满脸迷惑之色,想必在这琉璃道中各有所见,心神皆受到极大的冲击。
忽听一声长笑:“恭喜诸位走出天机道,老夫当抚琴以贺。”随即琴声响起。
五人本是心神震荡,沉浸于琉璃道中所见,浑不闻外物。但那琴声悠扬舒缓,如春泉夏雨般慢慢润入心田,令人神清智澈,陡然间尽数惊醒。
众人举目四望,却见置身在半山腰的一处谷地内,此谷方圆约有四五十丈,四周皆是陡峭高崖,雪峰插云,险峻异常,壁面笔直宛如刀削,纵有绝顶轻功亦难攀越。
此谷完全隐没于山腰中,莫说在山外,即便到了高处,亦难窥见,就仿佛有物自天凭空而落,硬生生地砸下一个大坑,可谓是鬼斧神工。而进入此谷的唯一通路,就只有那众妙门后的琉璃道了。
前面不远处是一小片竹林,错落有致,似按阵法排列,其间隐见一座茅庐小屋。而在竹林前端坐着一人,头戴方巾,身着白袍,乃是儒士的装扮,正在垂首抚琴。
童颜大声道:“前辈就是般若大士么?”
儒生手抚古琴,叮咚有声,抬起头微微一笑:“诸位且莫心急,要见大士,还须得过了我这一关。”
众人见到他的相貌,齐又吃了一惊,只见他双目有神,面色红润,看似正值精壮之年,然则却雾鬂风鬟,颌下长须皆白,竟又似个年过古稀的老人。
更奇异的是,虽然神情迥异,五官竟与石中火与幽柏大师一般无二,只是那一颗赤色大痣生在了嘴角,从听他说出过关之语,想必正是般若四子的最后一人。
众人方才只听到拙浅真人的说话,未见其真容,但依此推测,莫非亦是这般模样?暗想幽柏大师与石中火同为孪生兄弟,却是一僧一俗,已是江湖一奇,难道这般若四子皆是一母所生?
这儒生似已猜出众人所想,大笑一声:“十百千万,般若四子,都是一母同胎的孪生兄弟。老夫万卷破,这厢有礼了。”
他说罢长身而起,一揖到地,白袍无尘,大袖飘然,举手投足之间,俨然道骨仙风。算来他亦达八九十岁的高龄,当是内力精纯,所以驻颜有术。
众人见万卷破虽然身为长辈,却谦和有度,谈吐儒雅,皆生敬意,不敢怠慢,纷纷还礼。不过听那琴声并未停顿,大感惊讶。
众人定睛望去,只见他长长的袍袖起伏不定,无风自动,而地上古琴的数根琴弦轻陷,与手指按捺无异,这才知他拢在袖中的双手发出劈空之力,击在琴上,奏出琴音。
劈空掌力原非稀奇,但能凌空操琴,而且曲调竟也丝毫不乱,委实令人惊叹不已。何况那古琴乃以木制,看来年代久远,只怕用力稍大就将损毁,可见此人对掌力的操控实已达到炉火纯青的境界。
万卷破笑道非是老夫炫技,实乃爱乐成狂,一曲未罢,不愿停奏。何况此曲对你们有着莫大好处,不可不听……”
众人见他言词闪烁,心头疑惑更甚。
这孪生四兄弟按说都应与静尘斋有着莫大的关联,却分为俗僧道儒,幽柏大师与拙浅真人还分别是悬空寺与恒山道观的长老,究竟有何深意?
石中火眼光精准,出手无痕;幽柏大师以指引火,御气锁烟;万卷破凌空奏琴,更是惊世骇俗;拙浅真人虽未露武功,但传音入耳,可见内力深厚,言词间更是道法精深,绝非凡俗世人可比。
这四人每一个都可谓是极为少见的绝世高手,却自甘淡泊,默默元闻地隐于恒山中,若非今日适逢天机会,恐怕连这般若四子之名都不曾听闻。
斗千金暗拉许惊弦一把,以指在他手心中写下:竹林中另有一人。
许惊弦早有察觉,不过虽不见人影,但可听见那人呼吸轻缓有序,宛如熟睡,倒不似有意隐匿,或是万卷破门下弟子于旁服侍,亦不在意。当下在斗千金手中写了四个字:静观其变!
童颜最是性急,忍不住道既然已到了这里,那就请前辈出题相试吧。”
“不忙不忙。”万卷破缓缓扫视全场,“你们这—路行来,轻易过得三关,就觉得老夫这里亦只是个摆设么?”
众人虽存此念,但被他当面说出,不免尴尬。经他目光扫过,但觉得那眼神暗蕴深意,犹若实物,仿佛照出自身所想,皆是心头一跳。
“或许你们以为般若四子出题相试,是为测试谁才有资格晋见大士吧?其实你们都错了。”
万卷破在琴声中悠然续道:“大士早已决定要见何人,不然就算你们能过得了磁峡,亦过不了悬空寺,更无可能进入天机道中。”
众人回想沿途所见,知他所言不虚。只凭石中火与幽柏大师二人,若出全力相抗,众人实无把握能硬闯入山。
斗千金道:“万老言之有理,但何以如此,在下却不甚明白,还望指点。”
“且问诸位一句,何为天机?”
“这……大概是贵派不宣外人的机密,又或是来自宇宙上苍之天意?”
万卷破一笑,谩声吟道:“其耆欲深者,其天机浅。”
许惊弦记得此句出于《庄子‘大宗师》,意即“人类如果欲望过深,其智慧就浅近于无了”。陡然间福至心灵:“原来前辈口中的天机,乃是指人之灵性,而不是什么机密之事。”
“不错,所谓天机者,人之天赋机灵也!”万卷破抚琴不休,侃侃而谈。
“天道浩瀚,奥妙无穷,人力难窥,但每当紫微与魁星相对,娄亢辰尾危五星会聚于穹顶之时,即可昭会世人。其七年为一小变,七七四十九年则为一大变,谓之七七之劫。所以每隔七年,大士出关,齐集三派佛道弟子之念力参悟天地玄秘。”
许惊弦虽不懂万卷破所说的星宿运转,但想那紫微星号称斗数之主,命定帝王,只怕未必仅是参悟天道玄秘那么轻巧,若是路啸天在此,当可通晓。
斗千金道:“那我等今日贸然来到恒山,岂不是坏了大士的修行?”
“不然。世间之事,一饮一啄皆是命定。你们既然不早不晚于七七之劫日来到恒山,当属有缘。天道玄秘难测,仅凭大士与三派佛道弟子之力尚不足够,还需要一个‘渡引’。
“你们五个:被寄予厚望的少侠独来独往的杀手浪迹红尘的过客出身异族的名士身怀血仇的少女,正是大士所钦选之人。
“只有让大士先体察出上苍賦予你们每个人内心的灵性,借点化众生之际增强本身修为,才可以此为引,进一步发现那藏于宇宙之间的奥义。天机会之名,亦是由此而来。”
众人恍然,难怪这一路上虽设下重重关卡,般若四子却只是着重于观察他们的应对。
向中原不解道:“然而我等种种行为,只入四位般若子之眼,大士又如何得知详情?”
万卷破“嘿嘿”一笑:“般若四子与大士灵犀相通,自有秘密传讯之法,却不足为外人道了。不过方才你们在那天机道中,脑中幻象丛生,正是大士借琉璃之镜运用无上玄功的结果。”
听他如此说,众人才知在山腹中盘旋的甬道不过是障眼法,通过众妙门后的那条琉璃通道才是真正的天机道。
“既然如此,前辈无须再设关卡,直接引领我们拜见大士,也好相助一臂之力吧。”
“你们虽为‘渡引’,却只是身不由己,不免心生叛逆。大士智慧超卓,岂会行那勉强之事。所以老夫这一关与前面三关有些不同。在前面三关中,十百千三位般若子出下题目,就如主考官一般,由他们决定着你们的命运,而在老夫这里,却是让你们自己做出最终的选择。”
万卷破忽转向水柔清」“温柔乡由琴入武,水姑娘自当精于琴道,可知老夫这一曲的来历么?”水柔清本是心事重重,忽听他问起,这才侧耳仔细听了一会儿,茫然摇头:“同门之中多有琴技超凡之人,但晚辈生性疏懒,仅得皮毛。前辈此曲竟是从未听过。”
众人起初只觉琴声舒缓悠扬,并不以为意,见万卷破如此说,皆想过关的题目或是与此有关,当即凝神屏息,静听琴曲。
那琴曲也并不见得如何动听,但却如泉涧溪流,若有若无,又似一只顽皮的小鸟,在林中盘旋飞翔,忽高忽低,忽左忽右,待仔细捕捉到那曲音后,竟渐与心跳合拍,每一次转折变调都勾起思潮,诸人不由全神贯注地倾听。只觉高亢处似凌云长嘯,低徊处似暗夜虫鸣,平淡处若空指蔷薇,浓烈处若尽饮琼浆……
万卷破一面抚琴,一面缓缓道:“从前有一人,自小就夜夜梦见溺水而亡,心头甚怕,久而久之,索性搬入深山,离水而居……”
众人不料他忽然讲起了故事,皆感奇怪。不过那琴曲听在耳中,但觉灵神澄净,气宁神定,耳目似也比平时聪敏了几分,也不必特意分心去听他言语,已明其意。
“然而此人受师长所命,须得远行。暗想这—路千百里的距离,只怕是躲不过江河水流,便想了个法子,请人打制一小筏,出门时负于背后,以备不时之需。途遇一位智者,见他背负重筏,形踪古怪,便出言相问。听罢此人的诉说,不禁大笑道:‘你这一路行去,不知会有多少河流山川。虽然遇见河流时你有筏保命,但负此重物去攀山越岭,只怕尚未到达,就已累死了。更何况日子久了,木筏损坏,又将如何是好?何不学会制筏之法,就近取材;又或是习得泅水之技,从此无忧矣。’此人闻言大悟,弃筏习泳,轻松到达了目的地。”随着故事讲完,琴音亦散。
万卷破一声长笑:“实不相瞒,这天机道中的琉璃镜乃是域外奇物,可激起诸位各种幻象,但郁火心结越重之人,所受反挫力亦越大,虽无大碍,但若不及时化解,于身体亦稍有损害。而听了老夫自创的这曲《止戈赋》,即可平息翻涌的血气,宁定惊扰的情绪,以收调和之效。”
众人如梦初醒,怪不得走过天机道后心烦意乱,内息躁动不休,直听了琴音后方才缓缓平复,原来竟是这道理,齐齐谢过。
又想到万卷破如此神通,竟可将雄浑内力贯注于琴曲之中,不知不觉震慑心神,但若他心怀歹意,欲以琴音伤敌杀人,恐怕亦不在话下,思及此处,众人皆是凛然。而他所讲的故事看似简单,其中却饱含深意,众人各自凝思不语。
7尺柔清喃喃道前辈这个故事,讲的可是‘割舍,么?”
童颜慨然道:“不是割舍,而是弃旧从新。”向中原正容道:“勇不足畏,智可挫敌。”
斗千金一笑我却听出了‘变通’的意思。”许惊弦见万卷破目光朝自己转来,略一沉吟:“夫唯不争,故无尤。”
此句亦是出自老子的《道德经》,意即:唯有放下竞争之念,才可无过无失。
听了诸人的答案,万卷破却只是“嘿嘿”一笑:“看来听罢老夫的故事,诸位皆有所悟,那便可到这弃心窟前试着过关了。”
他原本一直伫于原地不动,此刻微微一侧身,足下巧施暗劲,踢开一块大石板,竟露出一个洞口来。
众人上前细看,只见黑黝黝的深不见底,他们入山以来遇见各种奇事,倒也不足为怪,何况看那洞口不过水桶粗细,除非是弱小孩童,成年人实难钻入,暗松了一口气,揣测那“弃心窟”的意思。
万卷破道:“老夫说过了,这一关将由你们自己决定。世间万物,皆守盈虚之道,欲有所得,必有所失。就如那背筏之人,弃了重负,得悟至理,方可轻松前行,无有拖累。所以你们须于弃心窟中舍下自己的‘筏’,才可一见大士,得其慧言点化,何去何从,全凭诸位本心做出决断。”
诸人方明其意。万卷破所云之“筏”当然并非指的是实物,而是各人心头沉积多年的重压。
斗千金长叹一声:“万老前辈所言虽是有理,然而欲见大士者,本就是要化解内心的死结,若能轻易放下,又何必去见大士?岂不教人左右为难
诸人听他说出各自心中所虑,皆是喑暗点头。
他们经那天机道后,本就因诸多幻象而将心结纠缠至深,此刻忽又要放下,自是矛盾不已。若假意应允蒙混过关,却是毫无虔诚之意,只怕难逃大士法眼,纵然见之亦徒劳无功。此刻才知鹤发所说“无所遁形”的真正意思。
万卷破面如止水,只淡淡道了四个字:“不破不立!”
忽听林中传来一声长笑:“弃心,弃心。若果真弃了,岂不是丧魂丢魄,纵能过关,又有何用?嘿嘿,诸位可要小心了,这最后一关看似简单,却着实凶险,像我就被万前辈硬留在此处,无缘一见大士。”
万卷破哈哈大笑广‘何公子过谦了,你本是大士欲见之人,奈何却自愿止步于此,大士亦深以为憾。”
许惊弦与水柔清听这声音耳熟,又听万卷破说出“何公子”三字,皆是大喜,齐声高呼:“何大哥。”’
竹林中缓缓走出一人,青衫及地,赫然正是凌霄公子何其狂,但见他面如淡金,一脸病容,臂间腰腿上都缠着绷带,走路亦是一瘸一拐,显然重伤未愈。
许惊弦与水柔清连忙上前两步,左右扶住他。许惊弦视何其狂如兄长,这一路上担心他的伤势,如今见他并无大碍,险些喜极而泣,眼眶都有些红了:“何大哥,现在见到你,我才总算放心了。”
何其狂握住许惊弦的手别提了,伤于宵小之手,本是无颜相见。不过却又天天盼着你们来,可知是什么缘故?”
“大哥请说。”
“受了这一身的伤,在床上躺了好几天,实在气闷至极。偏偏你宫大哥还给我设下诸多禁忌,莫说酒不让喝,就连荤腥亦不让多沾,就等着你们来好让我一解馋虫呢。”
他忽又想到这是佛门净地,原不应说荤腥之事,连忙又向万卷破告罪。
哪知万奉破笑道酒肉穿肠过,佛袓心中留,何罪之有?:何况老夫亦是俗家子弟,且等这般事了,就与你们一起去山下大吃大喝。”
众人見万卷破如此谦和,顿时去了几分敬畏,一并大笑起来。
当下许:惊弦引见斗千金与童颜,何其狂早由许惊弦口中知他二人之事,虽是初见,亦如久识。
童颜向来视中原成名高手为心中对手,凌霄公子亦不例外,若非见他有伤在身,就待搦战,反倒显得冷淡。
向中原拱手道久闻凌霄公子之名,今日得见,向某三生有幸。”
何其狂怪眼一翻:“向兄见到我这病怏怏的样子,怕是心中大大不以为然,说不定还当我是个冒牌货,又何必说这些客气话?”
向中原大笑:“本来确是有些怀疑,但有此狂气者,唯凌霄也。”
何其狂本因向中原是异族,又知他乃是为了天机鼎而来,所以言语上颇不客气,见他如此豪气,倒也去了芥蒂之心。
何其狂忽对万卷破深施一礼:“多谢前辈以曲疗伤之德,入恒山数日来,犹以此觉睡得最为香甜。’,
原来他起先亡林中熟睡,直到万卷破琴音停顿,方才醒来。
许惊弦与斗千金虽有察觉,却又哪想到竟会是他。
万卷破笑道:“你受伤极重,内息杂乱无章,若动妄念,不免内气纠结,一旦侵入肺腑,或有走火入魔之虞。老夫这一曲《止戈赋》只是令你心平气和,静神入定,并无疗伤之效,实不敢就此居功。”
哪知何其狂前恭后倨,朗声道:“在下身上虽然有伤,心里却是明白。前辈故意奏此琴曲令我酣然大睡,一半是出于好意,另一半却是怕我多嘴坏事,这个账却不能不算,有空倒要请前辈赐教。”
众人本听他说得有趣,却不料他忽然说出赐教之言,无异向对方挑战,一时都笑不出来了。
许惊弦更是茫然不解,心中奇怪。
万卷破不动声色:“何公子想要如何,老夫陪你玩玩也无妨。”
何其狂道:“唔,何某平生打了无数次架,早已没了兴趣。那就请前辈有暇时教我抚琴之技,艺成之后再来比拼一下吧。”
众人听他如此说,方才放下心来,齐声大笑。
万卷破望向许惊弦:“方才许少侠为何面露疑色?”
许惊弦一惊,如实道:“晚辈与何大哥相识已久,十分清楚他的性格,知他虽有骄狂之名,但平素对人待物全是本色行事,不施心机,何以会给前辈开这么大一个玩笑,颇有些不明白,猜想或是另有深意。”
何其狂欣然道:“如此懂我,果然是好兄弟。”
许惊弦淡然一笑,心想其实何其狂平时如顽童,亦不乏胡闹之举,不过在这静尘斋中,恐怕也只好收敛。
万卷破嘿嘿一笑:“许少侠说得不错。何公子虽有向老夫学琴之心,但方才那般作态,却是老夫诣他故意如此,好试试诸位的反应。”
众人齐怔。
万卷破望一眼向中原:“向兄弟方才所想的是:这老儿内力虽厚,但凌霄公子成名数年,遇强越强,两者对战,胜负难料,正好看个热闹,老夫没说错吧
向中原面色愕然,心头暗惊,只得苦叹一声:“前辈说笑了。”
万卷破目光转向童颜:“童少侠所想却又不同,他见何公子如此狂气,反倒是暗暗佩服,恨不能以身代之。”
童颜不语,却似默认。
“斗老弟眼中不揉沙子,只觉年轻人骄狂过甚,若非碍得老夫的面子,怕是要指责几句吧。”
斗千金坦然道:“万老目光如炬,方才斗某确有此心。”
“水姑娘心地善良,唯恐我二X相争有所损伤,只想开口劝解。”
7火柔清“嘻嘻”一笑:“万前辈猜错了,我才巴不得你们打起来,也好偷学个一招半式呢。”话虽如此说,却知万卷破实将自己方才的心思瞧个通透,了然于胸,又惊又佩。
万卷破目光停在许惊弦身上:“只可惜许少侠与何公子多年交好,深明他的性格,老夫这个测试对你却是无用。”‘
童颜心高气傲,却被万卷破一语道出内心所想,颇不服气,忽道:“今日我们是来见大士的,又何必多说这些闲话?”
万卷破面色一整:“童少侠既已准备好,就请上前破题过关。”
童颜几个大步,径直来到那“弃心窟”前,也不言语,伸手从腰间取下短剑,掷入那洞中,良久不闻落地之声。
他这柄短剑虽非什么名家利器,但自幼所使,陪了他十数年,实是珍爱无比,决绝一掷后,不禁面黟痛惜之色,心底却又隐生轻松快意。
“好!童少侠视剑为筏,当有诚意。盼你得大士点化,早悟妙道。”
万卷破闪身一让,现出身后的一条小路,直通那竹林深处的茅庐小屋。
童颜更不停步,径自去了。
众人见童颜过关如此容易,皆是跃跃欲试。斗千金上前道―“老夫生平所愿,唯有光复兵甲一派,以往只道争得掌门之位,就可尽展胸中所学,但此际盼请大士指引一条明路,自己的生死荣辱尽可放下。斗某于此立誓,此生决不再对本派掌门之位生出妄念!”
斗千金又从怀中掏出一面小小的铁牌,放于弃心窟旁:“此牌乃是师门信物,由兵甲二名弟子分持一牌,斗某从此终身不碰,只请万前辈代为保管,待我寻得传人再转交给他。”
万卷破抚掌而笑,拿起铁牌放入怀中:“斗老弟视虚名为筏,说放就放,老夫敬重,便替你承起此责。请!”
7尺柔清走上前来,咬唇道:“小女子面嫩,不愿明言,只在心头立誓,不知可否?”
万卷破大度一摆手:“无妨。言语如风过耳,诚意方鉴天地,只须虔心留怀,大士尽可分辨真伪。”
7欠柔清闭目合十,口中喃喃有词,忽一睁眼,目中清亮有光,宛如朝露凝珠,将袖边撕去一角,掷入那弃心窟中。
万卷破闪身让路,淡淡道:“水姑娘请,莫忘了你在众妙门前的选择。”
许惊弦将几人的行动看在眼中,大生感触。同样一个故事,各人却得出不同的感悟。
诚如方才几人所言,童颜体会出弃旧从新的意思,故弃剑求道。
斗千金则是为了光大兵甲一派,欲寻变通之路,所以自甘放下师门重位,择徒传薪火。
而对于水柔清而言,她则是要割舍下纠缠多年的亲情与仇恨……
许惊弦想到这里陡然一惊,众妙门前,阴差阳错之下,水柔清选择的却是“情”字,莫不是要割舍红尘中的人情世故,出家为尼?一念至此,又回想她方才那坚定的神态,大是忐忑不安,但此刻势必不能拉住她问个明白,只好呆望着她的身影消失于竹林深处。
向中原上前道:“在下为君请命而来,只求大士能将天机鼎借来一用,以免国中内乱,生灵涂炭。自此立誓终身不再为官。”
他当即从怀中取出一方印鉴,毫不犹豫地掷入弃心窟中。
“且慢。”万卷破这一次却不让开道路,冷眼望着向中原,“向老弟此言似乎有些不尽不实啊。”
向中原惊怒交集:“万老前辈……为何如此说?”
万卷破“呵呵”一笑:“想必你心中不服。暗想那斗千金都能留下师门信物,为何你明明将官印都抛却了,老夫却还要为难你?”
“前辈既说这一关皆是由我等自己决定,何故出尔反尔,强行留下我?”
“那是因为在天机道中,一切皆入大士眼底。你最大的心愿并非仕途腾达,而是辅君以平天下,做不做官原非你所介意的事。
“嘿嘿,‘勇不足畏,智可挫敌’,你只道含-混其词就可过关,只可惜瞒不过大士的慧眼。其-心不诚,老夫岂会容你过关?”
向中原大蹑,自问心中抱负从未对他人多言,何以万卷破竟了如指掌?
―他从来视鬼神之说为无稽之谈,此际竟也有几分将信将疑,背上不由出了一身冷汗。
许惊弦亦是大觉惊讶,忍不住问道:“万前辈口口声声说只有大士慧眼才辨真伪,但为何你也知真相,莫非你就是大士?”
万卷破古怪一笑,出语惊人:“般若四子与大士之间,原就无什么差别。”
许惊弦猜不透他语中的含意,却所向中原喃喃自语道:“是了是了,看来我所料不差,那天机道果然是天外神物。但既然如此,静尘斋祖师亦是来自塞外,却何以厚汉人而薄外域异族?”
万卷破满脸惊愕,失声问道:“你说什么?”
出了天机道后,许惊弦尚是第一次见万卷破如此失态,由此看来,只怕向中原所说不假。
向中原挺直腰身,目光如箭:“此次奉威赫王之命来中原,之前在下曾细细研究了诸多关于恒山的典籍,不但遍览汉室相关文书,亦包括塞外各族的记载。
“却发现了一个疑点,恒山虽属五岳,但北魏之前却也只不过是一座名山而已,而自北魏年间修筑悬空寺伊始,方被历代朝廷所重。
“更为可疑的是,静尘斋中多为女尼,原只应在晨钟暮鼓青灯古佛相伴之下度此余生,却为何怀着济世天下之心,不但门中弟子足智多谋,专事权贵,还出了数位名相重臣,更有传闻说般若士可洞悉天运,册立明主。
“静尘斋一向神秘低调,可做的事情却是如此招摇,何况自古伴君如伴虎,稍有差错,便会引来杀身之祸,这又哪像是佛庵的行径?”
听了这一番话,就连许惊弦与何其狂亦是大觉惊讶,按说这些都是静尘斋的机密之事,不应旁听。只是一来无处回避,二来向中原所说大有道理,不免好奇心大盛。且看万卷破如何应对。
万卷破沉吟良久:“北魏乃是鲜卑人所建立,失守中原后退回塞外,渐被各族同化,纵有典籍传下,却也因年代久远,多不可信。”
向中原朗声吟道:“天垂异象,石坠北岳,鼓震若雷鸣,帝率众行,以观异象,弃嫔妃而还都……”
向中原忽又诡秘一笑:“所幸在下还不算愚笨,凭着支离破碎的一些典籍,再加上些自己的想象,大致有了些推断。不知大士可有兴趣听在下一叙?”
许惊弦细听之下,心中大奇,不知那北魏皇帝为何遗下众嫔妃,莫非亦存割舍之意?与静尘斋又有何关系?
万卷破面色从容:“向老弟是在要挟老夫么?”
“不敢。但此次若不能求得天机鼎,在下回国后不免性命难保,说不得,也只好请前辈三思。”
何其狂未读过多少书,听不懂向中原引用典籍之语,只是瞧不得他小人得志的模样,冷冷道:“万前辈超脱尘世,自不与你计教。但我受静尘斋之恩,却不容向兄这般放肆,就算身上有伤,亦可保证你无法离开恒山。”
向中原笑道:“向某相信凌霄公子确有此能耐。不过小弟自知中原路途遥远,只怕会有意外,所以临行之前,特意将一些机密文件交给心腹保管,言明只要小弟逾期不归,即可公之于众。”
何其狂与许惊弦对望一眼,皆想到向中原既然心怀辅君平天下之志,当是智谋超卓,大有可能提前埋下伏笔,一时竟也拿他无可奈何。
万卷破放声大笑:“向老弟虽然料事如神,却也有一事错了。”
“前辈请讲。”
“你看这是什么?”万卷破手腕一翻,已从怀中取出一物,却见是一座金属所制的小鼎。
向中原惊呼一声:“天机鼎!”
“不错。大士慈悲为怀,不忍见离昌国内乱,早就有相借之意,所以才提前将天机鼎留在老夫这里。方才老夫虽不允你拜见大士,但临别之际,却也会将此物托交给你。只可叹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只道求鼎不成,意图要挟,此刻再想拿到它,可就是难上加难了。”
向中原知他所言不虚,垂头静思,谋划对策。许惊弦见那小鼎高约尺许,表面上有无数孔洞,虽然精致,却也未见有何特别,只是晃动间听得里面似有钢珠碰撞之声,不知做何用途。
忽地竹林深处传来一记木鱼声。
万卷破偏起头,似在侧耳倾听,随即慨然一笑:“罢了,大士有言,拿了天机鼎这便去吧。”言罢将手中的天机鼎轻轻交给向中原。
向中原不料有此转机,大喜接过:“前辈尽可放心,向某回国之后,必将贵派之事忘得一干二净,决不再对人言。”
万卷破却只是淡然道:“天下之事,只要胸怀坦荡,无不可言。向小弟心怀大志,又是聪明慧达之士,韬略武功皆属上乘,只是数经磨砺后,不免将世人的居心推测过甚,若胸怀再宽广一分,可成大事。”
向中原微微一愣恭身下拜:“多谢前辈指点,得此金玉良言,向某已不虚此行。待三月我离昌众族漏霄聚会后,定当亲自送交天机鼎,再聆教诲。”
万卷破一摆手:“此谷别无通路,可沿原路返回。天机道中自有拙浅相送。”
“且慢。”许惊弦听到向中原的话,突然一惊,“向兄方才所言漏霄聚会是何意?”
“本国国师威赫王计划在明年三月召集塞外七十六位各族高手,共立盟约,地点则在漏霄山。”“可是漏洞之漏,云霄之霄么?”原来许惊弦突然想到那青霜令中曾有“桑原琴,漏霄尽”之语。当时与众人商量时,皆不知那漏霄之意,亦曾猜测过或是地名,但以雪纷飞对塞外的熟悉,却也不知有此地名,想不到竟意外地从向中原口中听到,故连忙相问。
何其狂一听之下,登知其意,当下也暗暗留心。向中原答道:“因那山脉形状如沙漏将至破晓,故得其名。不过此乃古地名,古突厥语的叫法,如今名唤阿地德亚山,意即太阳之山。”
许惊弦暗中记下地名:“小弟还想请问一句,向兄为何要用古地名相称?”
向中原听他问得如此详尽,大感奇怪,不过既已得到天机鼎,不愿多生事端,当下耐心回答道:“我离昌国师威赫王博古通今,他即是如此称呼,在下听他说过几次,也就记了下来。”
许谅弦拱手道谢,不再多问。心中却想到向中原曾说那彩焰技来自威赫王的宠姬锦夫人,与悟魅图必有莫大的关系,反正他们终须塞外一行,届时与宫涤尘商议后,再定对策。
何其狂见万卷破轻易放向中原离去,颇为不忿,灵机一动:“在下受静尘斋之恩,正愁无以为报。待到了三月,我的伤也大好了,就正好去见识一下威赫王与那漏霄之会,顺便将天机鼎取回来,万前辈意下如何?”
“如此甚好,有劳何公子了。”
向中原含笑道:“凌霄公子名震中原,我离昌国亦早有所闻,在下回去就立刻告知国君与威赫王,必将竭诚以待。这便告辞了。”他只恐迟则生变,亦不久留,当即离去。
许惊弦见何其狂不动声色与向中原订下塞外之约,恰合己意,伸指而赞。
万卷破伸手相请:“许少侠,欲见大士,就请弃去心中之筏。”
许惊弦方才只顾看着童-等人过关,后面又饴记着水柔清是否会有出家为尼的念头,浑未想过自身,此际一经思索,大觉头痛。
许惊弦回想自己小时候懂事以来,似乎只求吃饱穿暖,无忧无虑,从没有什么大的志向;而离开清水小镇后,虽说体验了精彩的江湖,却也并未心存抱负;义父身死,元凶宁徊风已伏诛;绝顶之战后,视明将军为仇人,但随大军出征乌槎,经由军中所见,反倒对明将军增了几分敬佩,仇恨渐淡,所以荧惑城之战后才会全力助他突围;至于武道上的追求,似乎也只为了继承林青遗志,与明将军以武相证;而当上裂空帮主,更是被夏天雷假死所诱,绝非本意;而一意去找寻青霜令与悟魅图,亦只是缘于不愿让简歌得手后为祸江湖,本身亦无太多的兴趣……
许惊弦思来想去,心乱如麻,随口问何其狂道:“何大哥为何未能过关?”
何其狂嘿嘿一笑:“我本就是陪着你宫大哥来,我若去见大士,她岂不是只得打道回府了。”
许惊弦一时未想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忽见何其狂难得露出扭捏的神情,蓦然间醒悟过来,忍不住捧腹大笑,“何大哥,真有你的……”凌霄公子无异是在表明:他心中至爱之物,就是宫涤尘。
许惊弦想到以宫涤尘的冰雪聪明,必能瞧破何其狂的意思,猜想他二人当时脸上的表情,不禁心头大乐,直到何其狂恼羞成怒,给了他肩上重重一拳,方才忍住了笑意。
一时之间,许惊弦但觉自己此生际遇虽奇,心愿虽多,但却都可以置之不顾,唯有这些年来结识的诸多朋友,才是可以长存于心头的至爱。
他牵挂着不知生死的叶莺,留悉着与水柔清拌嘴吵架的温馨,看重着宫涂尘何其狂多吉童颜等人的友情,眷恋着雪纷飞夏天雷长者的温暖;又想到数年不见骆清幽,不知她如今是否安好。如果要见大士,就必须在弃心窟前立下重誓,放下这些感情,他是万万不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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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人与人之间珍贵的情谊,就是他背负的“筏”!
万卷破见许惊弦神情郑重,显已下定决心:“许少侠已有选择了么?”
许惊弦大声道:“不错。晚辈无缘得见大士,固是一时的遗憾,但若要我割舍心头至爱,却必将一生追悔莫及!还望前辈成全。”
万卷破大出意料,怔立原地,忽放声长笑好小子,近五十年来,老夫参与八次天机会,见了五十余位各式人物,你是’第一个令大士参详不透的人。”
何其狂难掩好奇,低声道:“小弦,你的心头至爱是什么,且偷偷告诉我,我保证不对人说。”许惊弦却只是微笑不语。
何其狂心痒难耐,喃喃道:“臭小子,我总有一天要问出来。”
万卷破洒然一笑:“佛曰:不可云,不可云。何公子如此相询,实是太过着相,落了下乘。”伸足轻踢,石板将弃心窟盖住,不露一丝空隙。
何其狂没好气道:“万老你又不是佛门中人,打什么机锋?”
万卷破“呵呵”一笑你见老夫是俗家装束,就以为不是佛门中人么?其实衣着形象,皆是虚妄,只要一佛存心,天地间皆是庙宇观堂。”
何其狂自是辩不过他,闷声道:“如今只好等他们见过大士归来,好生无聊。干脆趁此机会,我就拜万老为师,教我习琴吧。”
许惊弦愕然:“原来何大哥你还真想学琴啊,这是什么缘故?”
何其狂大是得意:“佛曰:不可云,不可云。”原来他见过宫涤尘离魂舞后,自此钟情不怠,又想着日后若能与她长相厮守,一人抚琴一人起舞,当是其乐无穷,所以才有了学琴之意。不过这原因却当真不能说与外人得知,不然凌霄公子一世英名,岂不尽毁。
忽见万卷破面色沉凝,眉头微皱,低声念道:“天垂异象,石坠北岳,鼓震若雷鸣,帝率众行,以观异象,弃嫔妃而还都……”
许惊弦记得这段话正是向中原方才所吟之句,劝道:“那向中原不过是信口开河,前辈又何须介怀?
万卷破摇头一叹:“既然何公子愿意去塞北—行,取回天机鼎,老夫亦可将此机密告诉你们,唯求一事。”
何其狂道接口道:“既是静尘斋不传之秘,我们也不须知道。此去塞外,我可保证让向中原那厮从此忘了这些疯话,相关典籍亦可付之一炬。”万卷破微晒:“何公子误会了。老夫求的不是此事,而是希望你们去打探一下当年北魏皇族的后裔,査不到无妨,査到后也无须惊动,只要回来告诉老夫一声即可。”
两人皆记起向中原方才曾说过一句“静尘斋袓师亦是来自塞外,却何以厚汉人而薄外域异族?”莫非与那北魏拓跋氏有关?
万卷破续道:“至于那些所谓的机密,事隔千年后,早已无足轻重,而老夫刚才蒙大士传讯,已允我告知于人,也好方便査找北魏后人。二位皆是性情中人,若不明其中的因果,不免行事失当,徒生波折。”
许惊弦与何其狂对视一眼,彼此皆现惊诧。静尘斋的来历与北魏皇族有关已在意料之外,但若说般若大士给万卷破千里传音,他们两人近在咫尺,决不可能一无察觉。难道般若子与般若大士之间果真是灵犀互通?着实令人匪夷所思,难以置信。
万卷破看出两人的疑惑,轻声道:“方才老夫说般若四子乃是一母同胎的孪生四兄弟,其实还少说了一位。般若大士其实也是我的孪生姐姐。许惊弦与何其狂同声惊呼:“大士是女子?”万卷破淡然一笑:“若非女子,又怎做得了静尘斋主?一人所见,五人共知,灵神互通就是修成般若大士的必须条件!”
直到此刻,他们才得知般若大士的真正身份:寂梦师太!
“不过我有一事不解……”何其狂思索道,“寂梦师太近年来绝足不出江湖,斋内事务亦多交由玄宁师太打理,想是年事已高,所以摒弃俗务,专志佛道,已有退隐之意。
“她之所以名动江湖,那是因为数十年前在九宫山上,寂梦师太与华山掌门无语大师少林方丈了空大师峨眉住持归云师太五台山的净明禅师等人坐禅论道,三日而毕。世人敬的是她精深佛法,慈悲心怀,却非武功。
“昔日铲与小林清幽谈论天下武学,亦曾提及般若士之名。但只知道是静尘斋中极隐秘的高手,其余详情一概不知,万万想不到竟是斋主本人……”
许惊弦听他谈及暗器王林青时仍以“小林”相称,倒似林青尚在人世,心知他们兄弟情深,虽阴阳两界天人永隔,却仍如朝夕相见一般,不由心头一酸。
原来静尘斋弟子足智多谋,得其相辅,事半功倍,天下权贵趋之若鹜,却往往被拒绝。于是就有不少心存歹念者强行入山相求,但无论来了多少强敌,却皆被一位号称般若士的静尘斋神秘高手所阻,何况更有恒山道观与悬空寺守望相助,久而久之,再无人敢打静尘斋的主意,般若士之名亦渐渐隐没于尘世之中不被人知,只有一些江湖耆老方才记得。
万卷破豪然道:“那都是些陈年往事了,非是老夫夸口,有我四兄弟联手,纵然是天下第一高手亲至,也难以讨得了好,何况一群跳梁小丑。”
何其狂抚掌笑道:“原来般若四子出手,用的却是般若士的名字。”
许惊弦暗暗点头,十百千万四位般若子武功卓绝,何况皆是同胎孪生,面貌相同,不免被误认做一人。只需一人在明里抗敌,另三人在暗中相助,自是兵来将挡,无往不利。尽管英雄冢上刻其名字,但内中缘由,只怕物天成也未必知晓。
万卷破神秘一笑:“何公子虽然猜出大半,但关于大士的身份,却稍有不同。其实我们孪生五人心意互通,无分彼此,若说都是般若士,亦无不可。”
“啊!”许惊弦与何其狂齐是一惊,难道般若士竟有五人之多?
“静尘四士,各具神通。其中冥沉慧静辟尘三士皆可后天习得,任何人只须耳聪目明,心灵神巧,即可修得冥沉之境;而欲至慧静,则须善达天听,开识心窍,机缘巧合之下方有所成,比之冥沉又难了一步;至于辟尘之境,不但要博闻广识,精通道法,更须弃绝尘缘,不受杂念所牵挂。
“故静尘斋中近百弟子,寂梦师太之下,却唯有玄名一人有此修为。然而此三士虽然修习艰难,但只要意志坚定,当可大成。但唯有般若之智,非人力而为,须夺天地之造化,应时而生,若无先天之利,穷一生之心血亦难窥其道。
“静尘斋立派千年,只出了六位般若士,非不欲,实不能矣。”
“前辈所谓的‘先天之利’,莫非就是指一母同胎?”
“不错。仅凭一人之力,难窥般若至境,但孪生子之间本就心有灵犀元神相系,再加上有天机道相助,彼此智学互通,才可修成般若士。然而仅有孪生双子仍嫌不足,至少也要三四人齐心合力。不过此等情形格外难得,万中无一,静尘斋历代斋主都在秘密寻访孪生多胞,却大多抱憾而归。
“像我们五人同胞,四人各修俗佛道儒之绝学,再集四相学识而合一,实乃可遇不可求举世罕有的机缘。
“唉,待老夫百年之后,不知又要过多少年,才能修成下一位般若大士。”
许惊弦听他说出“智学互通”四字,不由想到当年巧拙大师对义父许漠洋的一眼传功,相授平生学识与经验,与此异曲同工。若非亲见,实是匪夷所思。佛门玄机,实非外人所能臆测。
何其狂笑道:“既然如此。那么其实我们见不到寂梦师太原也无妨,就由万老前辈指点迷津亦可。”
万卷破摇首:“虽说我五人心神尽通,但毕竟各有专攻,所学不同。石中火悉天下之武学,幽柏大师解凡俗之迷障,拙浅真人点红尘之困惑,老夫则是通世间之至理,种种机缘,缺一不可。最后破实凝虚,返归本真,四相合一,才成就寂梦师太达到通晓万物暗夺天机的般若之境。”
许惊弦与何其狂越听越奇,不由同声发问如何才能四相归一?”万卷破微笑不语,目光越过两人,停在那山崖之处。
“天机道!”
“每一个进入天机道的人,心中思想皆会暴露无遗。然而人性纷繁复杂,难以归并,所以拙浅真人才在众妙门前设局,写下俗世八念道家八宝或是佛门八苦,当你们选择之后,在天机道中自会反复默想,念记之事则尽由般若大士所知。
“甓如何公子选择的是‘情’字,一路上皆在回想与意中之人相知相识以至倾心的过程;而许少侠走过的是‘无为’之隐门,一生际遇亦尽现大士眼底。
“正因如此,老夫才能断定那向中原内心真正的愿望是什么,从而将他拒于门外。而你二人最后虽止步在弃心窟前,但般若大士知你们言行如一,最终的选择与内心所想不谋而合,虽憾不能见,却是敬佩两位心怀坦荡,忠于自己。”
许惊弦听罢原委,满面愕然。被人窥知内心所想,不免恼怒,但鹤发早就醬告过他们在大士面前将会“无所遁形”,既然都是自己的选择,实也怪不得旁人。
他沉思半晌,长叹一声:“原来天机道真正的考验,不在于人之天赋灵机,而是本性中那份对人对己的赤诚之心。”
万卷破抚掌而笑:“许少侠说得是。然而大士虽明知你此生之‘因’,却判断不出你欲行之‘果’,着实难得。只可惜此地无酒,不然老夫倒要好生敬你一杯。”
何其狂想到自己对宫涤尘的一番深情尽被人所见,既有些羞惭,却又有几分得意“这天机道到底是什么东西,竟有如此神通?”
“天垂异象,石坠北岳!”万卷破垂目敛眉,郑重道,“向中原所言不假,这方异石正是落在恒山之中的域外神物,并由此推动了静尘斋开宗立派,经后世弟子数百年的修葺,开成了九个通道,用以点化世人。究竟是福是祸,莫衷一是,却也不必多说了……”
他清咳一声,徐徐道:“这中间的情由关乎北魏皇族拓跋氏的隐事,相隔千年亦是秘而不宣。但那向中原既然能査出天机道的端倪,只怕这拓跋氐的后人尚存,故将此机密告知你二人,也好前去塞外打探拓跋氏后人的下落,以全我静尘斋祖师的心愿。”
许惊弦与何其狂面面相觑,惊讶莫名,当下凝神细听。
随着万卷破的叙说,静尘斋隐藏了千年的秘密逐渐被揭开。
“西晋末年,经八王之乱,五胡乱华,华夏元气大伤,东晋北伐不利,天下大乱频生,南北对峙。趁前秦四分五裂之际,鲜卑族人拓跋珪在北方称王,最终一统北地,建立了北魏王朝,拓跋珪即是北魏开国之君道武帝。
“起初北魏定都于平城,离恒山不过百里之遥。那时佛教盛行,北魏国君就于恒山上设皇室宗庙,并开始修建悬空寺,恒山亦受万民景仰。然而悬空寺开工不过两三年,却发生了一件奇异之事……”
原来修建悬空寺时,忽有一夜天降巨石,正落在恒山上,当时山崩地裂,死伤无数,即是“天垂异象,石坠北岳,鼓震若雷鸣”。
北魏开国伊始,政权本就不稳,又在帝。都之侧受此天灾,自是流言四起。
北魏国君为安民心,便率众臣与嫔妃巡游恒山,不料数日后,国君率众臣归都,却强行留下一众嫔妃,严令她们入山为尼,从此不得返。
其后一面加紧修建悬空寺,一面又派重兵于山下守卫,严禁臣民出入,不久后迁都洛阳。
那些嫔妃原都是被国君所宠爱,所以才携来同行,谁知竟从此不得下山,一生幽禁于此,只与古佛青灯为伴,实比打入冷宫更甚。
更何况其中还包括皇后,其子后来登基天下,但也未接生母回宫,而是任其老死于恒山。
她们究竟因何事惹怒国君,众说纷纭,无人知晓真相。
国君讳莫如深,即使在国书中,对此事亦语焉不详,仅留下“帝率众行,以观异象,弃嫔妃而还都”的字句。
真相如何,除了拓跋氏的嫡系血亲之外,再也无人得知。
当初北魏国君只因这场天灾引来朝野闲闻,入恒山本只不过是做做样子,借以安抚民心,所以不带群臣与亲卫,只与众嫔妃同游其中。
哪知这天降的巨石实乃域外神物,可共通灵识,不知不觉中竟将自身的思虑想法尽行暴露。
国君震惊之余,随即恼羞成怒,但这些嫔妃毕竟陪他多年,不忍尽数杀之,只得传下一旨,将她们尽弃于恒山之中,削发为尼,终此一生不得下山。更是视北岳为不祥之地,加紧修建悬空寺以慑魔邪,随后又迁都洛阳,并授意子孙,将北岳封山数年。
那些嫁妃们经此巨变,眼见国君弃己如敝屣,亦断了重入皇门的念头。
其中有一才女月容,自幼熟读典籍,精研佛道之说,智慧出众,决断过人,渐令众妃敬服。她虽被国君所弃,却不甘自此了却残生,就率众人齐心协力,在山中搭棚成屋,排瓦筑院,播种耕织,自食其力,几经艰辛,逐渐安定下来。
后来月容便将本名倒转以做法号,即是静尘斋的开山袓师容月师太。
直至数十年后北魏王朝灭亡,禁足恒山之令方才解除。随后的入山者只知悬空寺与恒山道观,却不知在恒山的深处,还有一个神秘的静尘斋。
那些嫔妃中有一人已怀身孕,产下一对孪生姐妹,随即难产而死。
容月师太揣测君心无常,或会杀人灭口,她们这些被遗弃的嫔妃生无牵挂,却不愿幼小的孩童遭此毒手。恰好那巨石在半山腰砸出一个深坑,人迹难至,便封住其他道路,只在山腹中喑凿通道,令一对孪生姐妹从小生活在其中,每日只是诵经念佛,不敢外出。
那皇后本是有野心之人,当年在宫中亦参与朝政,如今落发为尼十分不甘,对那国君怀恨在心,寻思自己重入宫廷无望,便只有将希望寄托在两个孩子身上。
孩子虽然皆为女身,毕竟是拓跋氏的骨血,未必不能整领朝纲。于是告诉她们其母因被君王所弃,郁愤难平,所以才难产而死,又暗中授以兵法政书,只盼二女日后替母复仇,亦可一雪自己被弃之耻。
皇后此举本是心灰意冷之余的一个寄托,原也不抱希望。却不料那域外奇石每隔七年受天际星辰变化,暗蕴神通,不知不觉令姐妹互生感应,一人所学,两人共用,可谓有如神助,进展奇速。
待二女成年后,不但深悉佛理,更是胸怀经天纬地之才,远见卓识,不亚须眉。终有一曰所学大成,出山寻仇,却才惊觉尘世变迁,北魏已亡,天下大乱,数朝并立。
二女身怀鲜卑人之血脉,岂肯将大好江山拱手送人,当即女扮男装,各入一国,大展自身所学,可谓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数年间朝更代换,几经战乱。
直至有一日姐妹各率重兵对战疆场,想到这些年天下战火流离,令百姓饱受刀兵之苦,蓦然大悟,携手并归恒山,同为静尘斋第二代袓师,自此不问俗事,共习天道。
姐妹二人不但佛法深湛,更是谋略过人,智慧出众,精通兵法统领之道,不愿平生所学荒废,就于民间择聪明多智的孪生子相授。又深知乱世之中战火肆虐百姓荼毒之苦,唯遇真命天子一统天下后方可中止,所以严令门下只可辅佐,不可参政。
姐妹二人则借那域外奇石之力修习洞悉天运,册立明主之功法,虽无大成,但亦开江湖上前所未有之先河,先后达到了冥沉慧静辟尘三士之境。
直至近百年后,历经数代,恰好收下了三位孪生兄妹为徒,渐渐悟出那奇石七年一小变,七七四十九年一大变之理,订下了七七之劫集恒山三派召开天机会的门规,合众人之念力,终于成就了第一位般若大士。
自此,静尘斋之神功妙学功行圆满,成为江湖上最神秘最不可被人忽视的门派。
(注:历史上确有北魏灵太后胡氏率后宫嫔妃为避祸,削发为尼之事,随即被乱军处死。灵太后乃是北魏孝明帝之生母,她死后约三十年,北魏亡。不过灵太后出家地点乃是洛阳瑶光寺,并非恒山。小说家言,不足为信。)


许惊弦与何其狂听完万卷破这一番话后,心神悸动之余,不由齐出了一口长气。
正因静尘斋二代袓师皆来自于皇室,见多了朝臣弄权宫闱惊变,所以门下弟子足智多谋,专职辅佐当朝权贵,借以造福天下,泽惠百姓。
纵观江湖上齐名的僧道四派,静尘斋虽不以武功见长,行事又极其低调,但却隐为四派之首,比起那些名门大派亦不遑多让,其中缘由,实难尽述。
许惊弦又想到连红袖曾对他说静尘斋袓师传下袓训:任何门下弟子,若能遇见真心相系之人,即可还俗。那是因为她被帝王所遗弃,自然分外珍惜赤诚相待的感情。
万卷破叹道:“容月祖师虽被北魏国君所弃,但她心胸宽广,并无怀恨之心,临终前依旧是念念不忘昔日情谊,嘱咐后人若有机会当与国君化解恩怨,重修于好;而二代袓师皆为拓跋氏的血脉,更不忍见家族的败落。
“然而北魏亡国后,拓跋一族被重兵追杀,退守塞外,再无音讯,不免抱憾终身。
“原只道拓跋一族早已衰亡殆尽,如今却从那向中原的只言片语中寻得一丝希望,还望两位帮忙打探消息,若天幸拓跋氐犹存骨血,亦可告慰容月祖师之灵。
“至于那天机鼎,乃是用当年开通天机道时的残屑所制,虽有妙用,却也不过是一件赏玩之物。但如今如真能化解离昌国诸族的恩仇,日后必有福报,所以那向中原虽心意不诚,亦可相借。但因是祖师遗留之物,务当取回。老夫这就拜托两位了。”
许惊弦与何其狂当即应承下来。
忽听脚步声响起,却见一白衣人穿过竹林,缓缓走来,正是宫涤尘。她愁眉轻锁,神思不属,似在想着什么难题。
何其狂拉一把许惊弦,低声道:“快去见你宫大哥,最好能哄得她高兴些。”
许惊弦奇道:“你不与我一起去见她么?”
“嘿嘿,看她这样子,似乎脾气不太好,我还是先避避风头为妙……”
何其狂匆匆说完,闪入林中。
许惊弦这才想到何其狂在弃心窟前坚决不肯放下心中最爱,无疑是一份对宫涤尘的表白,怕是羞于相苋。想不到凌霄公子桀骜一世,却在情关之前谨小慎微,哪有半分狂气,既是肚内暗笑,却又替他欢喜。
许惊弦迎前两步:“宫大哥。”
哪知宫涤尘见到他,却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面上欣然之色一闪而过,复又是眉头轻蹙,忧心忡忡。
许惊弦心知有异,宫涤尘向来镇定淡雅,即便面临生死关头,表面上亦是不萦于怀,从未见她这般模样,关切道:“可有什么不妥么?”
宫涤尘道:“你想必可以猜出我去见大士所求何事吧?”
许惊弦当知宫涤尘念念不忘的是她失踪的兄长南宫逸痕,看她神色,怕是并无所获。
他忽然心头一动,想到那七七之劫事隔七年,而七年之前,不正是南宫逸痕带南宫静扉入恒山的日子么?南宫逸痕见过玄宁师太后,随即远赴塞外寻找悟魅图,就此下落不明。心中所想随即脱口而出:“宫大哥莫非已知道了南宫公子的下落?他是不是也参与了天机会,见到了般若大士?”
“不错,我如今才知兄长来恒山并不仅仅为了迷惑南宫静扉与简歌,他是算准了日期,要找般若大士解开心中的难题。”
“既然如此,般若大士应知其去向吧?”
“见大士只能相求一事,我问兄长的安危,大士的答案是他尚在人间。”
许惊弦喜道那就好办了,凭你我之力,就算到海角天涯也能找到他。”
“但我却知道兄长为何一去不回了。”宫涤尘摇头长叹一声,“为了见到大士,在弃心窟前,他放下的‘筏’……
“是所有的记忆!”
听宫涤尘说到南宫逸痕为见般若大士,竟然在弃心窟前放下所有记忆,许惊弦悚然一惊,尚不及开口,却见何其狂从一旁抢了出来,惊叹道:“你兄长他……何苦如此?”
他本欲躲避宫涤尘,但听到这惊人的消息,关心之下顾不得许多,忍不住现身相见。
宫涤尘凝眉不语,环顾左右,万卷破竟已不见踪迹,想是料她欲说南宫世家的机密之事,知机避开。
三人到一僻静处,宫涤尘沉声道:“兄长天纵奇才,行事往往不拘常规,出人意表,他这样做自有深意。依我猜想,那时他已解开了青霜令,正要去塞外寻访悟魅图,当是与此有关。”
许惊弦犹豫道:“不过人之记忆深藏脑海心间,根深蒂固,又如何能说忘就忘?莫非是御泠堂中的不传之秘?”随即又摇头苦笑,即便果真有此武功,却是对自己有百害而无一利,习之无益,又岂能流传于世?
“这正是兄长前来恒山的另一层用意,普天之下,只有静尘斋才能助他忘却旧事。”宫涤尘微一停顿,缓缓吐出四个字,“天魅凝音!”
静尘斋不以武功成名,除了门下弟子精于观察与分析之外,另有一独门奇技,即是“天魅凝音”之术,据说凭借此功可以千里传递信息,但众说纷纭,谁也不曾探査究竟如何。
当初在那吐蕃的无名山洞,南宫静扉曾对许惊弦详尽分析过“天魅凝音”之术,应该是一种神秘的催眠术,强行抹去相关信息的记忆,只有用一把特定的“钥匙”才能触发,而那把特定的钥匙或许是一个词语,或许是一个暗号,甚至可能是一种声音,至于实情如何,却不得知。
只可笑南宫静扉小人之心,误以为南宫逸痕带他入恒山,乃是为了借用静尘斋“天魅凝音”之术锁住其对青霜令的记忆,直至遇见宫涤尘后才可甲约定好的“钥匙”打开,故百般躲避,即便与简歌沆瀣一气,在无十足把握获得青霜令秘密之前,不敢轻易对宫涤尘下手。却不料反倒落入南宫逸痕的计划之中,以此为诱饵,借以保护宫涤尘的安全。
但此刻得知南宫逸痕竟将那“天魅凝音”之术用在自己身上,着实令许惊弦何其狂二人大吃一惊。
何其狂思索道:“我曾听你提到过,南宫公子平生之愿,乃是完成袓上遗训,扶天后后人登上九五至尊,但若要见大士,却又必须在弃心窟前放弃使命,于是索性这般舍去自身记忆,亦算过关……”
宫涤尘缓缓道:“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按我祖上的所言,悟魅图极尽奇幻之能事,诡秘难言,除非能一举掌握其中奥秘,不然只要意志稍不坚定,立刻会受其反噬,引发心魔。”
许惊弦半信半疑:“我曾见到南宫静扉施展悟魅图,似他这等反复无常的小人,断难说意志坚定,何以并未受到什么损伤?”
“南宫静扉所画下的图形只是悟魅图中最粗浅的‘策神’之图,我南宫世家的家徽就由此演化而来。
“据袓上秘传,悟魅图共有七幅,缘自于人类喜恶怒哀狂惧灭七种情绪,分为三个等级,第一层是喜与恶,喜为‘策神’之图,可令对方产生信赖与感激之情;恶为‘盘念’之图,观之愁苦,心火郁结。
“仅施用此两图,并无大碍。但到了第二层,‘舭目’令人愤怒‘断肠’使人悲痛‘妄心’激发疯狂‘裂胆’引来恐惧,施此四图稍有不慎,即会惹火烧身,难以自保;至于第三层的‘绝灵’之图,则会令人万念倶灰,心生绝望,极为险恶,未至万不得已之际,不可揸用……”
许惊弦与何其狂初闻悟魅图之秘,心神剧震,又见宫涤尘如此信任”将家族机密实言相告,暗暗感激。
“要真正掌握悟魅图,最为凶险的是第一步。任何人初见悟魅图,灵神俱为之夺,稍有不慎,即落万劫不复之境。
“昔曰我祖上南宫敬楚因被人追!恰好落入汉朝大将霍去病之墓穴中,乍见悟魅囱后,随即伤重昏迷,这才逃过一劫。只因昏晕乏际那悟魅图依然留存于脑海,慢慢侵入灵智,因祸得福,反倒得以领会其中巧妙,实是侥幸至极。后来经暗中反复研究,大概心神失常胸中不留一物者,或可履险如夷,安然度过那乍见悟魅图的关口。
“袓上最终仅以策神盘念两图相授天后,助其建立不世基业,其余五图,一生不敢较用。而像我祖上这般经历,实是万中无一,只:恐后人应用不当,贻害子孙,早已有销毁之意。若非如此,又怎会因天后一道旨令,就甘愿将悟魅图交予昊空真人。”
何其狂越听越惊原来南宫公子自愿承受‘天魅凝音’之功,竟是为此。难道要想学会悟魅图,就必须将自己变成白痴么?既然如此,我们倒不如放弃,让简歌去祸害自己好啦。”
“鬼谷子所创悟魅图,其中饱含玄机,岂能一言而决?这只是其中一个方法,安知没有其余手段?”宫涤尘扫一眼许惊弦,“替如昊空真人穷半生之力,创下的《天命宝典》,即可克制悟魅图反噬之力。简歌精习各种杂学,又是御泠堂的青霜令使,高居副堂主之位多年,深悉南宫世家的机密,若是被他想出解法,掌握了悟魅图,普天之下,再也无人能与之抗衡,我们必须制止!”
许惊弦心头一震,知道宫涤尘借此提醒自己:他是《天命宝典》的唯一传人,必须担起肩上的重任,阻止简歌称霸天下的野心。
随后许惊弦将向中原的手下以八道火光绘出悟魅图威赫王召集离昌各族高手在漏霄山结盟等事说出。
宫涤尘大是惊讶,她亦曾听闻过威赫王之名,但只道是异族奇士,本也不放在心上。如今看来,此人竟然掌握了悟魅图的秘密,而兄长南宫逸痕尚在人间,或许不无关系。
她沉思道:“我们原就打算塞外一行,如今那‘漏霄尽’之语已有了线索,正好去见识一下这位威赫王。
又等将近一个时辰,才见斗千金童颜水柔清先后出来。
斗意二人皆是面有喜色,想是见到寂梦师太后解开":胸中难题,获益良多。
水柔清却是神情平淡,无忧无喜。
与宫涤尘见过后,六人在拙浅的指引下出了天机道,这一次却再无各种幻象,恒山三派的弟子亦都散去!
原来那域外奇石暗合天上星辰变化,每七年便只有短短几个时辰中才有共通灵智之效,许惊弦等人恰好于此刻赶来,实属机缘。
许惊弦瞅空低声问水柔清:“你求了大士何事?”
水柔淸却只是朝他顽皮一笑:“或许日后有一天会告诉你,但现在可不能讲。”随后就只顾与宫涤尘说话,不理他。
许惊弦实是猜不出水柔清心中所想。不过本是担心她放下俗念出家为尼,此刻她无恙而归,心中欢喜,亦不多计较了。
下山与鹤发吕昊诚阿义多吉白玛等人会合后,又去见过玄宁止水玄偈等人,当晚众人便在悬空寺中住下。
许惊弦与多吉许久不见,各自诉说际遇,提及在御冷堂学艺时的种种趣事,更有斗千金不时插口,妙语如珠,引得在旁倾听的水白二女不时展颜而笑。
他们又提及桑瞻宇背叛之事,想到那时同为鹰组兄弟,虽然与桑瞻宇性格不合,但毕竟吃住学艺皆在一起,亦有许多情厚之时。如今却是分道扬镳,正邪异路,各为其主,许惊弦多吉痛心疾首之余,不免心头感伤。
唯有阿义对众人的说话入耳不闻,只在一角细细擦拭着弓箭。
忽见鹤发童颜师徒进门来,童颜道:“惊弦,我已与师父说好了,今晚就赶回乌槎,特来向你告别。”
许惊弦道:“你我兄弟好久不见,何必急于一时?”
童颜微微一笑:“我得大士一语点醒,一心只-想回去苦练新招,此际归心似箭,实是片刻也呆不住。下次相见,可要与你好好较量一番。”
许惊弦以往见到童颜,印象最深的就是那目中冷光尽现,锋芒毕露。此际却是一如平常,隐含谦恭之色。心知般若士胸罗万象,稍加指点已令他窥至武道极峰,所以才变得内敛,颇有返璞归真之态,亦替他欢喜。又知他心高气傲,嗜武若狂,只怕天下除了鹤发与自己外,谁也不放在眼里。能专程来向自己告别,已足见情谊。
自己平生所认下的兄弟,唯有宫涤尘童颜与多吉三人,此刻能尽陪在左右,实已无憾。暗自庆幸自己在弃心窟前的决断。
鹤发叫过许惊弦,只说了八个字高原之厳,苍猊之尊。”
许惊弦想到那只终未能救下的苍猊王,心头隐隐作痛。知道鹤发借此来提醒自己:世间万物,皆有颠扑不破的规则,纵然大权在握,能力出众,亦不可妄性而为。又念及自己当年因与宫涤尘赌气离开御泠堂,满腹怨气无从发泄,本是怀着一颗愤世嫉俗之心,幸有鹤发悉心教诲,方不至做下错事遗恨终身,鹤发于己实有半师之德,当即毕恭毕敬行了一礼,他知鹤发心伤胞妹桑云雁之变故,立下重誓退出御冷堂,从此不再插手江湖之事,如今匆匆告别,一来因为桑瞻宇反叛,无颜相见宫涤尘;二来也是不愿再陷入御泠堂的诸多纠纷之中。
当下也不多做挽留,送他师徒二人下山。又与童颜约好明年神州盟之际再见,彼此互道珍重,挥手而别。
许惊弦回到房中,却见斗千金与多吉言谈正欢。想到入天机道前,斗千金因多吉天性淳厚,出言而赞,不由心中一动。
不多时宫涤尘与何其狂吕昊诚亦一并到来,众人商议一番后,最后由宫涤尘订下计划:
吕昊诚可借骆清幽掩护,假扮蒹葭门下重回京师,一面联络三分半堂的弟子,一面暗中观察京师群雄的动向,尤其要注意管平与桑瞻宇的举动…
许惊弦与斗千金阿义水柔清先行一步,赶往无双城,最好能请得杨霜儿续起偷天弓弦;宫涤尘与何其狂白玛则先在恒山暂留数日,待何其狂伤好后再去无双城会合。
宫涤尘又派人传书雪纷飞等人,约定明年三月之际同去赴那漏霄之会。
众人素知凌霄公子十分要强,只怕不愿因自己的伤势拖累宫涤尘的行程,却见他毫无异议,皆是暗中奇怪。哪知他本就想随着万卷破多学几日抚琴之技,这提议正中下怀。
多吉听宫涤尘并未言及自己的去向,不由急道:“堂主,我怎么办?”
宫涤尘大是踌躇,按说多吉本可与吕昊诚一起回京,但他的相貌一望便知是吐蕃少年,可不似吕昊诚那么容易改装,何况他与桑瞻宇朝夕相处多多半隐瞒不住,一旦泄露身份,不免连累他人。有心想让他与自己一路,但青霜令之事毕竟极为机密,参与的人越少越好。只是望着这吐蕃少年毫无心机的面容,不忍说出拒绝的话来。
许惊弦却早有计议:“多吉不要着急,我正好有一事要请你帮忙。”
多吉大喜:“如此甚好,快说是什么事情?”
许惊弦神秘一笑:“我还要先和宫豸主商议一下,先不便给你说。”当下叫过宫涤尘,两人在门外低声说话。
众人不知许惊弦对宫涤尘说什么话,皆在暗中猜测,多吉自己反倒是大大咧咧毫不在乎。
斗千金调侃道:“你怕不怕惊弦给你出个大难题?”
多吉笑道:“兄弟同心,其利断金。无论什么难题,我只管全力相助于他就好。”
众人见他毫不生疑,也不问何事,显见对许惊弦十分信任,心中暗叹,江湖上似这等坦荡的少年确不多见。
不多时许宫二人归来,宫涤尘道:“多吉你就随着惊弦一路去吧。”
多吉欣然领命,又对许惊弦挤挤眼-:“今晚你我兄弟联床夜话,你可得给我好好说说。”
许惊弦含笑点头。
在恒山停留了一日后,吕昊诚先行离去,随即许惊弦斗千金水柔清阿义多吉五人亦下山,赶往无双城。


下期预告
许惊弦与斗千金阿义水柔清等能顺利请得杨霜儿续起偷天弓弦吗?
宫涤尘何其狂与许惊弦等能否如约在无双城会合呢?
来年三月的漏霄之会将发生什么,何其狂能如约拿回天机鼎吗?京城中,简歌管平与桑瞻宇又会有什么新的举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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