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上海复兴路的玫瑰别墅,住进了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每天,她都喜欢把头发梳得光溜溜的,唇上涂一点淡淡的口红,搬一把小凳子坐在门口,遇到邻居,她会积极地和他们打招呼,偶尔还会冒出几句洋文。
看样子,是一个很有修养的女人。
这座有着浓郁法兰西浪漫情调的小别墅,外墙上终年披挂着翠绿的常青藤,这栋房子因为种种原因,曾经被政府收回过,一直到1990年才还给了老人,老人收到房子,高兴地像个孩子一样,特地从美国搬回了这里,虽然这别墅已经经历了近半个世纪的风雨跌宕,虽然房子周围,都盖起了鳞次栉比的摩天大楼,可老人依然欢喜,她常常瘪着没牙的嘴乐呵呵地说,这房子是我亲手盖的。
1996年6月,这位老人死在了玫瑰别墅,临死前,她的手上,还紧紧攥着一张字条:
“我只有原配夫人陈氏与二夫人蓝氏两位太太,此外绝无第三人,特此立证,交蓝巽宜二太太收执。孙科卅五、六、廿五。”
这位老太太,就是字条上的孙科二太太——蓝妮。
1912年7月2日,澳门名门蓝府传出一阵婴儿的啼哭,蓝家老爷蓝世勋的夫人为蓝家新添了一位小千金。蓝世勋为刚出生的女儿取名巽宜,期盼女儿一生幸福。等上学的时候,小巽宜又有了学名——蓝业珍。蓝家这位小姑娘阳光明媚、口齿伶俐,亲和力特别强,同学间有矛盾,只要她一搀和,就会化干戈为玉帛,同学们开玩笑说她就是一团“烂泥”把大家都糊到了一起,蓝业珍听了,也不生气,索性将“烂泥”念成谐音“蓝妮”作为她的名字。
蓝妮小姐虽然降生在澳门,她的家族却不容小觑,她的祖先是苗王,属于当地比较有势力的“土司”,她的父亲早年间追随黄兴思想,是黄兴部下的参谋长,蓝妮从小就被人称作“苗王公主”。优越的家庭条件,父母的疼爱宠溺,让小蓝妮的童年过得无忧无虑、幸福快乐。
然而1926年,一场突如其来的横祸发生了。蓝世勋在和同事外出的时候,遇到了劫匪,同事们被乱枪打死,蓝世勋大受刺激,从此精神错乱,再也上不了班了。
蓝家的顶梁柱坍塌了,幸福的物质框架倒了,蓝妮无法再继续学业,名门李调生愿意为其次子李定国聘蓝妮为儿媳,亲事确定,李家每月贴补蓝家100元大洋。蓝妮别无选择:她需要以婚姻来养家。
1929年,蓝妮披上嫁衣,做了李府的少奶奶。李家是汉族官僚世家大族,庭院深深,礼教森森,家里有严格的等级制度,小辈见了长辈要磕头行礼、吃饭时女人孩子不能与当家的同桌……种种的种种让蓝妮十分不习惯;加上李家人自以为是他们出了钱搭救了蓝家,在蓝妮面前总有意无意地表现出无法克制的优越感,连家里的下人都处处挤兑这位少奶奶,这使得蓝妮在精神上无法舒展,日子过得压抑又憋屈。
1934年,23岁的蓝妮在母家一双弟妹都已成年独立的情况下,终于下定决心,离开李家。此时,她才二十三岁,她还有大把的青春可以过,她要好好生活,创出一番属于自己的天地,以弥补失去的一切。
蓝妮是个聪明的女人,她知道,在当时的时代背景下,女人想要出人头地,做交际花绝对是一条捷径。于是,“苗王公主”蓝妮利用自己高贵的血缘,频频出入一些社交场合,她曾经在李家生育过三个孩子,但他的身体,并没有臃肿,反而展现出了一种成熟女人的风韵,她娇艳的容颜和微蓝的大眼睛,如同一盏明灯,照亮了宴会上所有的人。男人们总是对这位单身的熟女大献殷勤,蓝妮轻而易举得到了上层社会的认可。
也就是在这时候,改变蓝妮人生的机遇来临了。
1935年暮春,在一次晚宴上,蓝妮遇到了时任南京政府立法院院长的孙科。开始,孙科只是为蓝妮的美貌所倾倒,后来的交往中,孙科发现蓝妮不仅做事沉稳,而且具备着女性少有的气度和优雅,孙科邀请蓝妮担任自己的机要秘书,面对这枚诱人的橄榄枝,蓝妮当然不愿错过。
从此,蓝妮就以民国立法院院长孙科私人秘书的身份现身南京了,她是个很用心的女人,不仅在工作上果敢独立,善于决断,帮助孙科处理许多公务,还细心照料孙科的饮食起居,温柔贤惠绝不亚于孙科的原配太太陈氏。孙科不久就陷入了蓝妮的温柔乡,决定娶她为自己的二夫人。
可是,由于孙科的特殊身份,他若明目张胆娶了蓝妮,只能是“知法犯法”,蓝妮很有心计,她不向孙科讨要名分,只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哄孙科信笔下一张白纸黑字的字据,“我只有原配夫人陈氏与二夫人蓝氏两位太太……”
——这一张字条,是蓝妮作为“孙太太”身份的见证,也是她一生名誉的象征。这个女人,当晚年的她已经握不住孙科的感情的时候,这小小的字条,成了她心口唯一的温暖。
做了名正言顺的孙二太太,蓝妮开始利用她的外交手段和女强人风度,辅佐丈夫。她陪着孙科参加各种重要礼仪,优雅的举止、不俗的谈吐,为孙科增添了知名度。她把孙科的办公室收拾得井井有条,在孙科心烦意乱之时,替他接见客人、处理公务,俨然一个“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贤内助模样。
1940年抗战时期,蓝妮陪伴孙科住在重庆,这时候他们得到消息,孙科的原配太太陈氏将来重庆,为了避免尴尬,蓝妮决定只身一人回到日伪占领下的上海,也好与父母儿女团聚。
于是,蓝妮重回上海了,满目疮痍的上海到处有流亡的百姓无家可归,可精明的蓝妮,却在这疮痍之下,看到了别人注意不到的商机。她决定大展宏图,趁着当下的形式,狠狠赚一笔!
蓝妮是极有胆识的女人。她利用自己原来的社交关系,从一些商业巨贾、政府要员那里得到了许多商业机密,然后变卖了孙科曾经送给她的别墅作为本钱,承包了一些工程,在房产商大赚了一笔钱。后来,她相中了徐家汇外面法租界边白赛仲路(今天的复兴西路)的一块地皮,在参谋了房产大王杨润身的意见后,(杨润身认为这块地皮挨着霞飞路和徐家汇,可能会成为闹市区,增值的潜力很大)欣然买下了这块地皮,投资兴建了七栋不同颜色的小洋楼。这七栋房屋,各有特点,且风格迥异,这就是后来著名的玫瑰别墅。
此后,蓝妮继续房地产投资,除了玫瑰别墅外,还有多处房地产,仅虹桥路就有五十亩地,当时,她的房地产已值几百万美元。
然而,就在蓝妮事业越来越成功的时候,她却不知道,她和孙科的夫妻缘分,已经慢慢走向了末路。
1948年,孙科与李宗仁竞选副总统,原本孙科的呼声很高,蓝妮还曾经利用自己特殊的身份,为孙科上下奔走,争取到了许多少数名族的选票,可是就在竞选的节骨眼儿上,发生了叫人意想不到的“蓝妮事件”。
国民党中央信托局在上海没收了蓝妮一批法国进口颜料,孙科致函办事人,说这批颜料为“敝眷”蓝妮所有,新闻界于是动辄以“敝眷”插科打诨,弄得孙科很尴尬。加上蓝妮的玫瑰别墅曝光,蓝妮当时想赶走玫瑰别墅一个耍无赖的租客支福元,却被媒体批成是“欺负无家可归的人”。一时间,小报们纷纷指责孙科,说他造房子的钱是贪污受贿,说他堂堂立法院长,还欺负穷困潦倒的支福元。
孙科情急之下,只能极力与玫瑰别墅、与蓝妮划清界限。尽管如此,孙科最后还是落选了,竞选参谋团将失败归罪于蓝妮,各种小报都将蓝妮指责成“红颜祸水”,这时孙科也没有站出来保护蓝妮,反而忙着洗清自己,将污水泼到了蓝妮头上。
心酸、委屈、羞辱、愤恨,各种难言的苦涩潮水一般涌上蓝妮的心头,蓝妮是一个要强的女人,当初不满李家的亏待而一怒之下“休夫”,如今面对孙科的冷漠和绝情,她亦不会委曲求全。她主动向孙科提出了分手,并马上回到上海,她以快刀斩乱麻的手腕结束了与孙科十三年的夫妻情缘,从此与孙科老死不相往来。
离开孙科的时候,蓝妮只带走了那张能证明她身份的字条和12岁的女儿孙惠芬。这个倔强的女子,用这样的决绝的方式,保全了自己最后的自尊。
后人评价说,蓝妮是民国时期最高调的“小三”,其实除了一纸婚约,蓝妮有什么不如其他女人的呢?辅佐夫君,她比谁都尽心尽力;投身商业,她摇身一变成了叱咤风云的女富豪。这个女人,正如她自己说的,是“用生活来创造世界”。所以,既然自己的世界轰轰李烈,丰富多彩了,又何必在乎别人的评价、别人的恶语中伤呢?
女人的生活,只为自己而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