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弦掩抑声声思,似诉平生不得志。
低眉信手续续弹,说尽心中无限事。
每一次读这首《琵琶行》,都能在诗句中找到不同的感悟。这首写在九世纪时某个月夜,失意的左迁司马遇上江上琵琶女子的情事。
一千多年过去了,有时候听基于这首诗改编的琶琶曲,仿佛仍能恍见那夜江心秋月之白,那嘎然而止的琴声后,仍能听到船上宾客共聆那女子既安静又喧哗的心事。
这是很多倾慕艺术的女生喜欢的一首古诗,我也不例外,本以为当年佩服的是白居易的诗才,能在白纸黑字间把音乐的听觉之美缕述无遗,真是大本领。但现在我知道,自己被吸引的,贴心我内心深处的这种喜爱,可能更是那位长安女子把一首曲子倾全力弹好的艺术尊严,这跟她的茶商丈夫有没有跑去景德镇附近贩茶一点关系也没有。
琵琶的轮指而且与这“续续弹”能挂上因缘吧,对于常居地僻无音乐、终岁不闻丝竹声的“浔阳”,江州司马自然不知道琵琶的基本指法,琵琶的轮指连绵柔长,可以奏唐时的“新翻羽调绿腰”,诉瀛洲古曲“飞花点翠”,一音未绝另音已启。是指弹弦者内心连贯如山脉千里起伏不断的思绪。
“低眉信手续续弹”是一个艺术工作者最好的写照。
低眉,不张扬,不喧哗。低眉不一定指俯首看乐器而已,但至少这个动作使弹弦者和听众之间有了一点距离,她不再看听众或观众,因则有了这份艺人的遗世独立的风姿。艺术家其实是不该太讨好观众的,艺术家的眼睛要从观众身上移开,艺术家要低眉专注自己的音乐,自己的创作,自己的乐器。
所以,我喜爱古典音乐,喜爱听古典音乐家的演奏,除了最后曲终谢场的掌声,艺术家不需要所有的喝彩和尖叫。耐得住寂寞和清贫,是艺术家的风骨所在。
这些年民乐的落没和潇瑟,是我内心的一丝疼痛,但有时候,转念想来,民乐、古诗,本被喻为阳春白雪,何须要众人的追捧和奉谄,可能琵琶的存在,就是一解知已间的那壶清酒,奏者和知音之间的那缕默契吧。
续续弹本不是大难事,只要意志坚强咬紧牙撑下去就可以,但需要在意,有人在听吗?这一点,我必须感谢上帝厚我,正如浔阳江头的那女子,至少有一船的人在听她,在含泪听她。所以她可以一路弹,弹到曲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