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镇宏,你真不该蹚官场这趟水
口 钮海津
今天,2013年2月8日,农历腊月廿八,集团老板放了我们这些“高管”的假。做传媒职业经理人,少有在节前这般自由,因此放任地睡到自然醒,起来时已是晌午。饭后随便浏览新闻,这一条让我既不惊奇却很放不下——
广东省统战部原部长周镇宏严重违纪违法被双开
2013-02-08 13:26:00 来源: 中国新闻网(北京) 有0人参与.中新网2月8日电据央视新闻报道,经查,广东省委原常委、统战部部长周镇宏利用职务之便,谋取利益,收受贿赂;对茂名市发生的系列严重腐败案件负有主要领导责任,已构成严重违纪,涉嫌犯罪。经中央纪委审议并报中共中央批准,决定给予开除党籍、公开公职处分;并依法处理。
认识周是1986年的事。一天,我们法制报刊社的秘书小曾带进一位高个精瘦、潮汕口语、脚踏人字拖鞋(夹脚拖鞋)的青年来,说是来专程拜访我的。
那时的广州,电话奇缺,来访者全是不约造访的。我未见过的这位满口潮汕式国语的青年上来就拉着我的手大声说:“瓦蒙都娘倾有围娜(我们都年轻有为呀)!”
他就是在科普报刊上发表了许多可读性很强的短文的、小有名气的、天天向上的周镇宏。
那些年,中国高速进入改革开放时代,在百废待兴的启蒙期,科普报刊和法制报刊是受众最亲睐的读物,在这两类报刊中经常发表文章者,姓名或笔名易被记住和被“崇拜”。他的姓名在科普报刊和版面、我的笔名在法制报刊和版面,都“小红”了一阵,因此有了周的不约造访,有了我一辈子都忘不了的“瓦蒙都娘倾有围娜”的潮汕式国语。
周很坦诚,那时他从不隐瞒自己出生贫苦。他说他小时候常饿得嗷嗷叫,喝的粥“可以看到自己的脸”,那时他觉得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是烤番薯。十岁那年,他的名字被正式列入生产队的劳力工分簿,大人们每天记10工分,他每天只能挣到3工分。周在回忆童年时写道:“正是小时候的这段生活,在人生伊始就磨练了我的意志和毅力,教我懂得了好多质朴的做人的道理”。
他的来路令我很敬重他:1974年起他在老家普宁县梅塘新光大队中心当了终于有口热饭吃的辅导员;以后天天向上:公社农建指挥部资料员;县农村工作团资料员、政工员;转折在1978年,他考上了华南师范学院物理专业学习;1981年他留城任广东工学院助教、讲师,开始大量地发表科普文章。
之后,我们俩常在一些报刊举办的笔会上见面。众人围聊中,他的不掩穷史,他的开朗健谈、他的潮汕口语,他的敬重编辑,成为聚会上的主要风景。
再之后,很难见到他了。报刊上少见了他发表简明有益的科普短文,倒是他的进步消息扑面而来:广东工学院物理教研室党支部书记;广东工学院基础部党总支副书记、副主任、副教授;广东工学院院长助理;广东工学院副院长、党委委员;广东工业大学副校长、党委常委、教授……常见“周镇宏,男,汉族,1957年10月生,广东普宁人,1977年6月入党,1975年11月参加工作,中山大学物理系凝聚态物理专业毕业,在职研究生学历,理学博士,教授,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专家”这样的介绍。
我曾受妻子的委托,介绍她在中大的一位同班同学想转调广工大,电话里我还没开始求情,周就爽快地说了一句潮汕式国语“埋有瓮踢(没有问题)!”一个月不到,妻子的那位同学已经在广工大任助教了。这过程,周一分钱都没收,连我邀他吃饭答谢也被骂了回来:“瓦蒙还要刺晃马(我们还需要吃饭吗)!”
90年代中后期,周又高就了,担任省科协专职副主席、党组书记。我的弟弟钮海东当时是其管辖的科技报里担任要闻编辑部主任,我说“请你多关照呀”。他一点都没有关照,他担任省科协专职副主席、党组书记的两年里都没有对我弟弟“任人唯亲”。
1996年,湛江市发生重大贪污群案,周临危受命到那里肃贪,先是挂职湛江市副市长,接着是市委副书记、代市长、市长。我曾在晚上给过他几次电话,他都在“单身宿舍”(周的原话)里和我聊几句。虽然官腔重了,但也还在可容忍之中。1998年6月,我读过这样一条新闻:在湛江市第十届人大第一次会议闭幕式上,周镇宏发表市长就职讲话,提出了十六字“从政准则”——“以民为本、从严治政、求真务实、廉洁自律”。他说,作为政府领导成员,一要管好自己,二要管好家人和亲属,三要管好身边的工作人员。周还被称为反腐先锋,他的《十论拒腐防变》很有名气,分别从十个不同方面对拒腐防变作了精辟的论述。
2002年至2007年,周转任茂名市委书记、市人大常委会主任。他的手机换了号码,我再也找不着他了。同时,也听到一些对他不利的传言。传闻他的《周镇宏作品集》、《公共管理这本“经”》在茂名地区广为售出,“畅销一时”。其中《周镇宏作品集》定价为人民币199元,这个价格说明了周事的演化正在向不利的方向发展。
周继续天天向上,2007年进入广东省委常委,担任省委统战部部长。他,还是——中共十六大、十七大的代表,嗨。
2011年2月14日18:40分左右,我在香港见到了他。彼时,广东省政府最高层的一拨官员和香港特区政府最高层的一拨官员以及世界巨富、亚洲首富们聚集在粤港春茗会的贵宾厅里待会。意气风发的官人和富人们相互寒暄、拍肩握手、高声问好。我见到的周,脸色暗黑,精神疲倦,眼光躲闪,只坐不立。
我知道他为什么这样萎靡不振,就在大前天,2011年2月11日,茂名官场地震,周在茂名市的继任者、市委书记市人大常委会主任罗荫国因涉嫌职务犯罪,已被立案侦查并刑事拘留。
我,一个普通记者,穿过黄华华、曾荫权、董建华、李嘉诚们的圈圈,来到周一个人耽坐的角落。说是角落,实际是周自己在高亢逼挤的人群中坐下来的低端独处。
“瓦蒙(我们)很多年没有见面了”,我当时很想用这句话做久别重逢语,但话到嘴里又咽回去了。我俯下身子轻轻告诉寂寞冷落的他我是钮海津时,他茫然地望着我,不好意思地说:“记不得了”。当然,那么多年了,我的模样变化很大,“海啸”的笔名也深埋在尘埃之中。他应当记不起我。我只好介绍我主编的杂志,其实完全不在状态的他“嗯,嗯,嗯”地应付我;我只好说:“你注意身体,保重!”,他答:“好,谢谢”。
此别近一年。
2012年1月16日,中央纪委有关负责人证实,广东省委常委、统战部部长周镇宏涉嫌严重违纪,目前正在接受组织调查。(2011年2月11日罗荫国被“双规”后的一个多月内供出了100多名处级以上官员。有媒体披露,罗在狱中称“我是腐败分子,我的上任不是腐败分子吗?”)。
2013年2月8日,即今天,央视新闻报道:经中央纪委审议并报中共中央批准,决定给予周镇宏开除党籍、公开公职处分;并依法处理。
曾经是大学教师的周,自称“三尺讲台天地宽”,他有着“全国优秀教师”的光环。
曾经是文学爱好者的周,自称假日多在“一支香烟一杯茶,一叠稿纸一杆笔”中,“或快或慢爬格子”,他共出版著作28部,发表报刊文章1150篇,获省级以上作品奖15项,还为《羊城晚报》业余写稿12年。他说过的,这辈子要写100本书。
曾经是物理学者的周,他领课题找项目,做实验搞科研。在这个重逻辑、重实证、重操作的领域里,他写了好几部专著,并多次获得成果奖。
从小学到中学,周的功课全优,不但数学、物理竞赛总拿第一,连征文比赛也是第一。1978年恢复高考后,周镇宏考入华南师范学院物理专业。大学毕业时导师为其赠言:“物理学是个魅力无穷的姑娘,值得你对她情有独钟,专一不二。”周后来却这样自我评价:“我对哪个角色都说不上‘专一不二’。这或许是成就事业之大忌。但我劣性如此,乐在其中:做实验搞科研时品味艰涩的深刻美;写科普散文时享受深入浅出的通俗美;走上讲台有口若悬河的快感;理起‘官’事来又进入另一番微妙境界。”
1994年开始的三年期间,周镇宏在职攻读中山大学物理系凝聚态物理博士学位。他在一篇文章中写道:“攻读博士学位是我多年的心中之梦,历史的原因、工作的境况、组织的安排、个人的际遇诸多因素的共同作用,使我走上了在职攻博这条必须承受工作和学业双重负荷的圆梦之路。”1995年,周晋升为教授,并开始担任广东工业大学(前身为广东工学院)副校长、党委常委。1996年,周镇宏离开大学,出任省科协专职副主席、党组书记,同年4月前往湛江市挂职副市长,大踏步地步入仕途。
2007年,周离开茂名回省城高就,在告别讲话时他说:“我永远不会忘记茂名”。
正是难忘的茂名让周栽了。
你本该是作者,好好发表文章。
你本该是师者,好好教授物理。
你本该是学者,好好研究科学。
你本该是廉者,好好服务人民。
可惜了,镇宏友。
2013-02-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