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方舟/文
看了《一代宗师》,如梦如诗,不愿眨眼,回想至今。上一次在电影院看电影看到如此沉溺,还是《安娜·卡列宁娜》,两部电影有相似之处,都是诗化的,疏密全在作者的一呼一吸之间。
剧中宫二的故事荡气回肠。“复仇”二字是中国人精神境界的上限想像,中国人不信宗教,血脉传承和宗法是中国人对于“神圣”的全部寄托。宫二把复仇的故事讲到美学极致。
另一方面,她也知道自己人生的全程也不过是大千世界的一小段,所以她才对叶问说:“武术有三境:见自己,见天地,见众生。我做到了见自己,也见了天地,唯独没有见到众生。希望你能帮我走完这条路。”
宫二没有,一线天更没有,丁连山亦是没有。洪荒世界,时而雷电交加,时而大雪封山,生命只是渺小。顺时势而动者,成了弄潮儿;不愿的,就成了丧家之犬。一代宗师们逃到香港,隐于城市。退一万步讲,若真去争天下,济众生,咏春不是咏春,太极也不是太极了。武林的意义是什么,如所有的美学一样,它的全部意义,在于逝去。雪夜的火车站旁,马三说:“都什么年月了,还耍猴戏?”全篇最悲凉的一句嘲弄,莫过于此。
然而,逝去的武林,依然凭着一盏灯、一口气,把精神气传承下来。第一因为那是香港,香港被大时代边缘化,武林旧部在那里苟延残喘,呼吸着绵绵不绝的一口气;第二因为那是叶问;叶问在大时代的缝隙里生存,一直在坚持,不管时代,不问恩怨,中正平和,不温不火,点燃着最后的一盏灯。于是,那些传奇的英雄、逃离的隐者、传说的鬼魅,全部在叶问死后,得到了复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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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喜欢章子怡对梁朝伟说的一段话,照录下来:
在北方有句老话:人不辞路,虎不辞山。这些年,我们都是他乡之人。我是真的累了,想回老家,临走前,有样东西要还给你。(纽扣)。六十四手,我已经忘了。我在最好的时候遇到你,是我的运气。可惜我没时间了。想想说人生无悔,都是赌气的话,人生若真无悔,那该多无趣啊。叶先生,说句真心话,我心里有过你。我把这话告诉你也没什么,喜欢人不犯法,可我也只能到喜欢为止了,这些话我没对谁说过,今晚见了你,不知道为什么就都说出来了,就让你我的恩怨,保留在那儿,你多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