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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者按：本是一篇影评，但其中更多的却是对一个武侠人士云飞扬的缅怀。
时光荏苒，十几年青春飞逝，青丝染上白发。
当再次在电视剧中看到顾冠忠的时候，明显发福的身材，纵横连错的皱纹，深邃的眼睛全无往日锋利机敏，倒是几分沧桑和漠然夹杂其间，演的也尽是些奸险狡诈之徒，如镜花水月缘中的王那相等角色，颇有些英雄末路的悲凄。（据说在这些年中他也接演了一些好角色，如保镖中的辛力，包青天中的沈吟秋等，可惜我都没看过。约莫是高中时候看过他的万里云之后再无缘邂逅。）
总记得少年时，有那么一段不长的时间，经常哼唱着朗朗上口的“独自在山坡，高处未算高”的歌谣上学放学，就算和父母争得天翻地覆也一定要坚持看一部六十集的武侠长片，因为小时候并不明白到底怎样才算英雄，却让一个英雄无声无息在心头高大伟岸起来。这个英雄是云飞扬。
在不挑剔场景、服饰、化妆的80年代末期，港剧少而精地涌进武侠电视剧起步不久的中国大陆。射雕英雄传、天龙八部等制作精美、剧情繁复、大牌云集的武侠电视剧吸引了绝大多数青少年，甚至中老年观众的注意力。那个时候你若跟人谈起郭靖，聊起乔峰，定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滔滔不绝于口。我和所有的人没什么不同，靖哥哥，乔大哥，王姑娘等等也都耳熟能详，射雕英雄传更是重复看了不下五遍。然而，时过境迁，眼见老港剧迷们仍记挂着曾经的82天龙，83射雕，奉为经典。我的心里却不复当初靖哥哥的英姿，反而无限怀念起仅仅在有线台邂逅过一次的天蚕变、天蚕再变、天龙决三部曲来（或许称为三部曲并不算恰当，天蚕变的续集应该只有一部，不是天蚕再变就是天龙决）。
如果说徐少强是云飞扬的最合适形象，那么顾冠忠就是将云飞扬最终定格为一个悲剧英雄的人。年轻的徐少强有着高大的身材，硬汉的气魄，忠厚的面相。70年代末如日中天的时候他接了这么一个所有人都觉得合适的角色。当时收视率奇高，成为影评者常常拿来做素材的武侠剧时代的标竿之一。可惜出于多种原因，这位演员没有把握住到手的好机会，在拍摄的中途突然失踪。聪明的剧组并未因此慌了手脚，他们利用剧情中的一个漏洞，让主角云飞扬在练习天蚕神功后，起死回生的同时脱胎换骨，连容貌也跟着一起变了，由顾冠忠顶替徐少强饰演云飞扬。年轻的顾冠忠尽管有着180cm的高挑个头，但过于瘦削，眼部轮廓也较深，虽比徐少强模样俊俏，却显不够大气，甚至略微有点奸相，不符合当时观众群所喜闻乐见的，如同梁家仁、徐少强般干练豪气的大侠风度。换上顾冠忠后，虽然观众并无太大争议，但收视率仍受到了明显影响，大幅度滑坡。
听闻徐少强事后曾十分后悔，表示倘若当初没有放弃云飞扬这个角色，现在的他可能不会沦落到常演奸角配角的境地。他亦行动来证明，于90年代接拍了改编的天蚕再变之再与天比高，继续饰演云飞扬，为尹天照演的小子做配角。这部再与天比高和天蚕变联系也较为紧密，但较黄鹰作品改动甚大，不再具有原天蚕变系列的风格。其中的云飞扬亦不将列入本文的讨论范畴。无独有偶的一个巧合就是，无论是徐少强，还是顾冠忠，这两个演绎了云飞扬坎坷一生的演员，其演艺道路同样迂回曲折，虽然很早成名，却是山河日下，从演主角，到奸角不断，顾冠忠更是接演了聂人王这样仅仅出现一两集的超级配角。两个演员的演技都不错，无论正角反角，都能让人印象深刻。落到此般境地，实在令人扼腕。
然而这些现实中的事情，和电视剧中的云飞扬的境遇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创作出云飞扬这个人物的黄鹰，算不得武侠小说大家。若无电视剧的轰动，相信没谁会记得这个名字。我没有具体去考证，但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金庸的笑傲江湖应该在天蚕变剧本出来之前。两部作品的男主角令狐冲和云飞扬的某些遭遇很是相同：同样爱上小师妹，而小师妹却爱上他人；同样被无端误解，甚至逐出师门；同样有仪琳、付香君这样痴情的女孩子深爱着，却无法爱上她们；同样与最不能相爱的魔教大小姐深深相爱。如果天蚕变仅有这些雷同的情节，我会毫无疑问的指正黄鹰抄袭金庸的作品。但事实却是：金庸用一个童话般的结局结束了令狐冲的苦难。而黄鹰却不知该如何安排云飞扬的结局，只能让他死去，而且死得非常残忍，不让他存在任何复活的可能性－－我们知道，天蚕神功是可以死而复生的。结局的不同并非黄鹰在刻意回避抄袭之嫌，而是，从一开始，二人性格的微妙差别已经决定了其最终的结局。黄鹰用了类似的情节，却塑造出了完全不同但同样精彩的人物。细节，有时改变人生，而性格，则决定命运。黄鹰写的是一个英雄，金庸写的却是一个浪子。
前期的云飞扬在表面上同令狐冲的确十分相象，胸怀广阔，性格坚韧，真诚亲切。徐少强将这个表象演得非常好，笑时憨厚，悲时感人，也演出了云飞扬少年心中的一些动荡。人们很乐意接受这样的一个角色。直到顾冠忠接替徐少强演绎云飞扬，这个角色才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不可否认，当初的顾冠忠尖脸勾鼻，深眉凹眼，虽然看起来十分俊美，饰演一代大侠，似乎有点压不住阵脚。这部片子收视率大跌自然有此因素。但笔者却认为，顾冠忠的这番扮相，以及后来较之徐少强略显稚嫩的表演，却渲染出了一个更加真实而人性化的云飞扬。
首先来看黄鹰笔下的云飞扬（未经演员演绎过的）：
云飞扬是个不光彩的私生子，被领上武当山后受尽师兄弟欺凌，不能学武功，有不平无处申诉，更加没有人愿意成为他的朋友。十几年称得上屈辱的生活使云飞扬变得十分敏感和倔强，也更懂得珍惜和感恩。这时，温柔美丽的师妹伦婉儿对他善心的照顾，成为还是热血少年的他心中激情的来源。他不可遏制的爱上了她，但自感身份低微，不敢言说。这段感情从一开始就没有公平可言。他爱她，敬她，她却只当他是发善心时的施舍对象。从后面她选择付玉书来看，这个女人对男人的要求非常传统和现实，付玉书有貌有才，和没有读过什么书、甚至连武功都不会的云飞扬简直天壤之别。所以我们不能去责怪她。她的选择就和岳灵珊的选择毫无二致，她们都是传统的女子，喜欢岳不群般的所谓谦谦君子。
可是，云飞扬果真如此不堪吗？不！黄鹰笔下锋转。原来，这个所有人最瞧不起，武当派最为下贱的弟子，武功其实非常高强，不敢说超越青松和独孤无敌，至少是年轻一代中的佼佼者。但我们看到的是，就算受到再过分的苦难和凌辱，甚至被赶去养猪，云飞扬一点也没有泄漏他有武功的秘密。只因他承诺过传授他武功的黑衣人，不能显露武功。惜诺如金－－这本应是武侠中人最基本的原则，然而放眼看尽黄鹰书中人，谁可予之？看人看细节，这是最近学来的。如从细节看云飞扬，有处地方是如是写的：黑衣人呵斥他粗心显露武功，而事实上他是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无意施展。但他仍旧反思，倘若那时没有婉儿突然出现，自己是否能够保住这个秘密？想到此处，浑身起了冷汗。虽无心而致错，亦能反省不足，甚至浑身起了冷汗。这对于一个没有机会受到良好的教育，甚至连字也常常写错、行为处事更是常常被无端责备的年轻人而言，不仅没有怨天尤人，反而能时时自省其身，实在难能可贵。
时移世异，几次以为翻身的机会莅临，总是“凑巧”错过，不得到手；所爱之人伦婉儿更与付玉书双双对对；师兄弟们嘲弄讥讽愈加激烈。无限酸楚，纵再桀骜不逊，也被压没了脾气。而黑衣人的辞行，青松的忽然死去，莫须有的弑师罪名，一时间争先恐后来到。年纪轻轻的云飞扬，老老实实在武当做了十几年的苦力，当练武靶子、挑水、看猪，终有机会出山，却非光彩的作为武当弟子行侠仗义，而是背负着欺师判祖的冤屈，如同过街老鼠。或许这样反而磨练了他坚毅的心志。云飞扬慢慢成熟起来。在山上的他，撒谎还会结结巴巴，而当他遇见独孤凤，打算利用她进入无敌门寻找沉曼君的时候，撒谎已经成为一种有效的手段。每个人都会撒谎，而撒的慌是善意还是恶意，站在每一个不同的角度，都有不同的说法。至少云飞扬对独孤凤撒的这个慌，站在他的角度，当时毫无恶意。只是没有想到，一个最简单的利用，却诞生了最真诚的感情，而这份感情，竟会铸成两个人一生痛苦的根源。
我暗恨黄鹰竟是如此残忍的一个笔者。从对伦婉儿的苦苦暗恋，到和独孤凤的两情相悦，独孤凤倔强却善良，冲动间不乏可爱，和云飞扬如此相似相投，作为读者，我原以为终于等到柳暗花明的进展。谁知，黄鹰笔下再一转，两人竟是兄妹，所有先前的伏笔竟都是为着衬托这般惨绝人寰的折磨。青松与沉曼君的秘密相见，无敌和妻子的素来不合，云飞扬对付香君的兄妹情谊，正如云飞扬习得天蚕神功的历程，一次次抽丝剥茧，历尽痛苦辗转，到头来化身飞蛾，仍只有扑火而去。
习得天蚕功的燕冲天死于非命，似乎已经暗暗隐喻，天蚕变原就是一种昙花一现的璀璨。身为这部作品的男主角，就算赢得了天下，却赢不了宿命的安排。死似乎已成为他唯一合理的结局。好人未必长命，英雄总遭天妒。黄鹰的无奈安排，感同身受。而习惯了武侠，习惯了在刀光剑影中浸淫思绪的我早麻木了怜悯，却庆幸可以用长达120集的内容来欣赏这短暂绮丽，如烟花散落在云霄的绝世孤单。
云飞扬的一生是短暂而孤寂的。却在仅仅展现于我们面前的几年间，让我们邂逅了一个真正的侠之大者。我曾在仗剑天涯看过诸多关于谁是侠之大者的争论，有争萧峰，有挺郭靖，有举张丹枫，林林总总，不一而足。我从未参与这番争论，一千个人心中，自有一千个哈姆雷特，谁也不能左右谁。漫看心底那些英姿勃勃的英雄，一遍遍浮光掠影而过，云飞扬却成了毫无争议的侠之大者的典范。印象最深刻的莫如他死后的那封信：
以下引用原书内容：
“信中概叹武林中门户之见太深，以至不能够各取所长，归纳起来另辟途径，而各门派的武功不但不传外人，甚至本门的弟子亦不肯轻易传授，乃至逐渐消失，一代不如一代。
有鉴于此，云飞扬乃在交手或其他场合，尽心观察，看透各门派的武功，加以参详，希望能够将其长处糅合起来，另创高峰。
然后他发现徐庭封所练的天龙八式无疑是最好的药引子，不难以之将各门派武功的长处归纳起来。
第九式并不是最后的一式，只是时间所限他当时未能完全参祥得透，只能够指点徐庭封那么多。
到如今八式以外已经能够千变万化，也就以天龙决为名，希望徐庭封、小子能够将之练成，发扬光大。
信最后还提及他一件未了的心事，就是他生来命苦，每每好事多磨，不敢太奢望，而旁观者清，徐庭封人中之龙，与付香君乃天作之合，只是未能够撮合这段姻缘，为平生至大憾事。
”
我记得这个胸不识墨的男子，即使打败独孤无敌成为武功天下第一，也无半分骄纵之气。行端举止始终礼貌周到，对长者尊，对名者敬，对后辈提携，对敌人，则是不卑不亢。
我也曾记得这个男子的重情重义，知事明理。在独孤凤与公孙宏的婚礼上，他明知此去必死，为了心底的真情，他并不吝惜性命。在独孤凤和他的洞房花烛之夜，沉曼君告知他身世真相，他遭此巨大打击，心中却未怨责造成这番孽缘的青松半分。在他心灰意冷退出江湖之际，遭逢武当重大变故，他却义无反顾地返回了当初对他诸般不公、甚至将他逐出师门的地方。
我还记得，这个书中武功天下第一的男子，绝大多数武林中人奉为侠之大者的男子，在更多的时候喜欢自省其身。
而我最不能忘却的，却正是他身后这封信所表述的内容。
用书中的原话来形容则是：
“读罢这封信，众人不由得怔在那里，云飞扬胸襟的广阔，抱负之大，实在他们望尘莫及。 ”
正因为这份胸襟和抱负，使他理所当然地成为我心中唯一的侠之大者。
也正因为他一生悲苦，常会使我断想那份呼之欲出的忧郁。忧郁的男子，此生所命？不得偿。
回到电视剧：
徐少强刚硬的气质更能体现初期云飞扬桀骜不逊却忠厚善良的性格－－似乎这两样性格很相冲突，但却的的确确同时存在于年轻的云飞扬身上。犹如一个浑金璞玉，拥有极好的根骨，只等岁月来磨砺。有人把徐少强喻为蚕宝宝，私以为十分贴切。
世事就如电视剧中体现的一般扑朔迷离。徐少强意外失踪，使得顾冠忠有机会顶上。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顾冠忠似乎与生俱来的忧郁气质，瘦削的身材，俊美令人心动的面容，仿佛就是那个经历了无数坎坷磨难，日趋成熟的云飞扬站到了我的面前。若说第一部时候的顾冠忠演技尚嫌不足，到得天龙决，就几乎成了如鱼得水之境。我到现在还不明白，为何这个看起来年纪轻轻的男子，深邃的眼眸深处，竟可以蕴藏那样深沉的忧伤和沧桑。到了让人疼，让人黯然神伤的地步。可忧郁的眼神之下，他却表现得如斯坚强，宽展的笑容，亲切的言止，不让任何人来担忧他。直到最后被失去神智的独孤凤毒针射杀，临死前的一笑，没有留恋，有的只是从容。顾冠忠将这一切演绎得生动而自然，我的眼里，从此顾冠忠就不再是顾冠忠，而是云飞扬，一个永恒的云飞扬。
或许是天龙决留下的尽是决然。一种心被揪紧了，挣扎不透的痛。只此之后，不忍笃闻。如今在网上寻寻觅觅，终究寻得了天蚕变和天蚕再变，天龙决却一如烟花，散尽无踪。
如果这就是失之不得的命数，那么尚可以在天蚕再变臆想的美好结局之下，重温似水流年中，隐隐逝去的痛。
（2005年以奚泉笔名首发于天涯社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