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一口汨罗江》是美文,还是谬文?
久 久
2010年高考江西卷文学类阅读题,引发对所选阅读文本熊召政先生的《饮一口汨罗江》这篇散文的热烈讨论。
我们先看这道题。
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16一19题。
饮一口汨罗江
熊召政
汨罗一水,迤迤逦逦,在中国的诗史中,已经流了,两千多年。诗人如我辈,视之为愤世嫉俗之波的,不乏其人;取它一瓢饮者,更是大有人在。当然,饮的不是玉液琼浆,而是在漫长的春秋中浊了又清,清了又浊的苦涩。这苦涩,比秋茶更酽。
这会儿,我正在汨罗江的岸边,掬起一杯浑黄得叫人失望的江水。为了在端午节这一天,饮一口汨罗江的水,我可是千里奔驰特意赶来的啊!
脖子一扬,我,饮了一口汨罗。
立刻,我感觉到,就像有一条吐着芯子的蛇窜入我的喉管,冰凉而滑溜,在我肝胆心肺间穿行,如同在烟雨迷蒙的天气里穿过三峡的蛟龙。
愤世嫉俗的味道真苦啊!
同行人大概看出我脸色难堪,埋怨说:“叫你不要喝你偏要喝,这水太脏了。”我报以苦笑。
朋友继续说:“你们诗人都是疯子,不过,也像圣徒。恒河的水污染那么严重,圣徒们也是长途跋涉,非得跑到那里去喝一口。”
我得承认,朋友这么说,并不是讥笑我,他只是不理解。我的行囊中,带有青岛啤酒和可口可乐,为什么,我非得饮这浑黄的汨罗?
这小小的隔阂,让我想起禅家的一段公案。一次,著名禅师药山椎俨看到一个和尚,问:“你从哪里来?”和尚答:“我从湖南来。”药山又问:“湖水是不是在泛滥?”答:“湖水还没有泛滥。”药山接着说:“奇怪,下那么多雨,湖水为什么没有泛滥?”和尚对此没有满意的回答。因而药山的弟子云岩说:“是在泛滥。”同时,药山另一个弟子东山大叫道:“何劫中不曾泛滥!”细细品味这句话,不得不佩服禅家独特的思维品质。何水不脏?我想对朋友当头棒喝的这四个字,本源于何劫中不曾泛滥的追问。
不过,那四个字我终究没有问出口。然而由禅家推及诗家,我想得更多了。
汛期湖水泛滥,每个人都看得到。可是,干旱季节的湖水泛滥,又有几个人能感觉到呢?屈原淹死在汨罗江,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但汨罗不只是湘北的这一条,也不尽然是由波涛组成,知道这一点的,恐怕更是微乎其微了。
何劫中不曾泛滥!还可以推补一句,何处没有汨罗江?
嵇康的汨罗江,是一曲裂人心魄的《广陵散》;李白的汨罗江,是一片明月;苏东坡的汨罗江,是一条走不到尽头的贬谪之骆;秋瑾的汨罗江,是一把砍头的大刀;闻一多的汨罗江,是一颗穿胸的子弹……到这里,我禁不住问自己:
你的汨罗江会是什么呢?
据考证,屈原本姓熊,是我的同宗。从知道他的那一天起,他就是我写诗做人的坐标。每当灾难来临,我就想到那形形色色的汨罗江。好多次,当我的愤怒无法宣泄,我就想跑到这里来,跳进去,让汨罗再汨罗一回。今天,我真的站到了这汨罗江的岸边,饮了一口浑黄后,我的愤怒被淹灭了,浮起的是从来也没有经历过的惆怅。
江面上,二三渔舟以一种“与尔同销万古愁”的悠然,从我眼前飘过。不知道屈原为何许人也的渔翁,一网撒去,捞回来的是最为奢侈的五月的阳光。偶尔有几条鱼苗,看上去像二月的柳叶,也被渔翁扔进了鱼篓。那也是他的收获啊!醉翁之意不在酒,而渔翁之意,却是肯定在于鱼的。
中国的渔翁形象,从劝屈原“何不随其流而逐其波”的那一位,到“惯看秋月春风”的那一位,都是明哲保身的遁世者,权力更迭,人间兴废,与他们毫不相干。船头上一坐,就着明月,两三条小鱼,一壶酒,他们活的好逍遥啊!你看这条因屈原而名垂千古的汨罗江上,屈原早就不见了,而渔翁仍在。
这就是我的惆怅所在。一位清代的湖南诗人写过这么一首诗:
萧瑟寒塘垂竹枝,长桥屈曲带涟漪。持竿不是因鲂鲤,要斫青光写楚辞。
看来,这位诗人的心态和我差不多,又想当屈子,又想当渔翁,结果是两样都当不好,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古人早就这么说过。
既如此,我的饮一口汨罗的朝圣心情,到此也就索然了。归去罢,归去来兮,说不定东湖边上的小书斋,就是我明日的汨罗。
(选自《问花笑谁:熊召政美文精选》,有删改)
16.结合文意,概括“汨罗江”的两种主要含义。(每种不超过15个字)(6分)
答:①
②
答案:1、忧国忧民者的精神寄托;2、忧国忧民者苦难的象征;3、屈原殉国之处。
17.从文中看;作者的情感经历了怎样的变化?(6分)
答:
答案:愤世嫉俗(愤怒)、惆怅、索然(失望)
解析:此题难度不大,这些表情感的词均能在文中找到。
18.“渔翁”在文中有何寓意?其作用是什么?(5分)
答:
答案:寓意①指只关注眼前物质利益的人; ②指明哲保身的遁世者。
作用:与愤世嫉俗的屈原形成对比,以凸显屈原的高尚,表达作者对现实的感慨。
19.下列对这篇散文的理解和赏析,不正确的两项是(4分)
A.作者认为,汨罗一水,迤迤逦逦,在中国已经流了两千多年,浑黄而不清澈,因此,它的味道是苦涩的。
B.在作者朋友眼中,诗人的追求是崇高的,但行为是怪异的,所以他们是“圣徒”与“疯子”的矛盾集合体。
C.文中“禅家公案”一段,在结构上起过渡作用,承上启下,拓展了文章的表现空间。
D.“嵇康的汨罗江”一段,作者巧用比喻、排比等修辞手法,使文章形象生动,语势增强。
E.作者又想当屈子,又想当渔翁,但虑及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因而决定躲进书斋,做一个明哲保身的人。
答案:A、E
解析:A、汨罗江水的味道是苦涩的并不仅是因为江水“浑黄而不清澈”,更是因为它包含了屈原“愤世嫉俗的味道”。E、“因而决定”错了。作者结尾说“说不定东湖边上的小书斋,就是我明日的汨罗”只是牢骚话。注意文中的“说不定”。
化名大方客者的网友撰文《以其昏昏,使人昭昭,可乎?——2010年江西高考语文试卷现代文大阅读题质疑》,不无愤激地指出,这样一篇“逻辑思路和基本思想其实是一锅莫名其妙的浆糊,完全经不起理性的推敲”的文章,居然让江西高考命题老师们目醉神迷,无限敬仰,挖掘出了无数深刻的诗意和美感,设计出了四道(总计21分)“精深”无比的试题,而使得三十多万江西考生在高考现场为之殚精竭虑,很多人却最终无功而返,成为心中永远的痛。这种考试方法在某种意义上称得上是“以其昏昏,使人昭昭”,结果是南辕北辙,愚人愚己,忽悠苍生,误人子弟,罪莫大焉!
作者指出,从文本角度来审读,熊诗人的“汨罗江”含义实在是一个复合的矛盾体。
文章一开始就叙述熊诗人不远千里,特意在端午这天赶到汨罗江边,喝下了一口“浑黄得叫人失望”的汨罗江水,不由感叹:“愤世嫉俗的味道真苦啊!”可见,这里的“汨罗江”的含义应该是“愤世嫉俗”,隐含着对社会的强烈不满之意。
文章接下来就叙述熊诗人同行人对熊诗人怪异行为的不理解,引起熊诗人的一番感慨:“他只是不理解。我的行囊中,带有青岛啤酒和可口可乐,为什么,我非得饮这浑黄的汨罗?”这番话应该是从另一个角度揭示了汨罗江的意义。也就是说,熊诗人的这次不远千里专程来饮浑黄汨罗江水的近乎疯癫之举是绝对具有“深刻”意义的。那么它的深刻意义是什么呢?只能是:追慕先贤,朝拜“圣地”,以表达对屈原精神的敬仰和崇拜。那么,这里的“浑黄的汨罗江”的含义就应该是屈原精神的某种象征,它可以蕴含着种种复杂的意义:屈原的痛苦、屈辱、愤世嫉俗,当然还有忠诚、坚韧、矢志不移、高洁自傲等。
到此为止,“汨罗江”的含义还不难把握,可简单概括为,与屈原精神有关的种种象征意义。
可是文章延续下去后诗人的种种“奇思妙想”就难免让人犯糊涂了。
因为熊诗人忽然提起了禅家的一段公案,引出禅家“何劫不曾泛滥”的大悟之语,继而引出诗人“何水不脏”的心中诘问,这一来,实在有些把“汨罗江”水搅得更“浑黄”了。
因为“何劫不曾泛滥”,是禅宗悟道语,出家人认为尘俗皆“劫难”,尘俗即“苦海无边”,只有遁入空门,方可一了百了。所以,这话只是佛家“四大皆空”理念的一种虚幻表达方式,它的本意是出世。但熊诗人的联想“何水不脏”,却只能是对现实社会的一种隐射,一种抗议,它的本意却是入世的。一出世,一入世,两种人生观在逻辑上是完全矛盾不相容的。有如淮南橘和淮北枳,“叶徒相似,其实味不同”。如果联系下文提到的“屈原淹死在汨罗江”,“但汨罗不只是湘北的这一条,也不尽然是由波涛组成”以及“何处没有汨罗江?”这些“微言大义”,这里的“水”应指人世“浑浊”之水,代表着社会世道的种种邪恶、黑暗之类,因为屈原就“淹死在汨罗江”。那么,“汨罗江”就成了罪恶之渊薮,应该是毫无疑问的。这应该是对汨罗江含义的又一种理解。
但接下来还有更复杂更“辉煌”的意义显示。熊诗人抒情到此,有些亢奋忘形,于是来了一段华彩乐章,洋洋洒洒的铺张开来:
“何劫中不曾泛滥!还可以推补一句,何处没有汨罗江?
刘伶的汨罗江,是一把酒壶(笔者注:高考试卷中这一句给删除了,估计是“酒壶”的意义不够高尚光明,形而下的意义太明显);嵇康的汨罗江,是一曲裂人心魄的广陵散;李白的汨罗江,是一片明月;苏东坡的汨罗江,是一条走不到尽头的贬谪之路;秋瑾的汨罗江,是一把砍头(原文为“刎颈”)的大刀;闻一多的汨罗江,是一颗穿胸的子弹……写到这里,我禁不住问自己:
你的汨罗江会是什么呢?”
作者说,他相信,大多数的考生一定会把解题的重点集中于此,这种思路应该是正确的,因为这段文字确实是诗人文采焕发、诗意盎然,表情达意最充分的地方;然而,吊诡之处就在于,谁把这里当成解题重点,谁就注定要陷入诗人逻辑混乱的迷宫,而与标准答案相距遥遥,难以靠拢。
越是认真分析,就越会发现这段文字实际上是一堆极其混乱的意象杂陈,表面上华丽飘逸,优美潇洒,诗意隽永,但实际意义却庞杂散乱,千变万化,以致自相矛盾,难以自圆其说。
我们先看嵇康的广陵散,因为嵇康生活在司马氏政权的阴影下,不甘心屈服于淫威,而坚守自己的文人傲岸节操,临刑前镇静自若的将他的拿手名曲《广陵散》演奏的出神入化,催人泪下,最后慨然赴死,所以,这可以视为嵇康艺术生命、人格精神的绝唱,体现的是一种正直傲然、不惧权势死亡威胁的文人风骨。而李白的“明月”,意义相对要简单明了些,象征的只是一种对自由浪漫生活的追求。苏东坡的“贬谪之路”则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讲清楚的。在“王安石变法”过程中,苏轼起初是作为“旧党”站在王安石“新党”的对立面上,与司马光一起反对变法的。新党得志时,苏轼作为反对者自然要受贬谪的。但不久“旧党”一派得势,王安石变法受阻,苏轼此时本该扬眉吐气的,但他又从实际政事中体会到“新党”变法并非一无是处,所以,又不主张全盘否定“新党”,而反为“新党”辩护,因而,又受到“旧党”排斥,于是继续遭贬;之后“新党”又一次得势,而苏轼作为“旧党”一员,仍然落不了好,于是贬谪之路又一次延续。这就是苏东坡的“贬谪之路”的主要内容。它的核心意义在于体现了苏轼作为一个文人、一个朝廷命官的正直品格和使命感。他绝不参与党争阴谋,始终光明磊落,不为个人的仕途机遇而见风使舵,趋炎附势,而表现出一个文人、一个朝廷官员的道德操守。而秋瑾的“大刀”与闻一多的“穿胸的子弹”意义则不难理解,它代表着罪恶、黑暗、暴力、杀戮之类。
也就是说,熊诗人在这里列举了五个历史人物的四种“汨罗江”的含义。归纳起来,嵇康与苏轼的“汨罗江”还有些共同点,都包含有一种文人的正直磊落的精神品格意义;而李白的“汨罗江”——明月则与此有较大区别,强调的只是一种浪漫自由的精神追求而已;至于秋瑾的“大刀”与闻一多的“穿胸的子弹”,其意义与前二者的意义反差太大,可说是风马牛不相及,它只代表了邪恶、黑暗一类。
所以,面对着如此纷繁复杂的“汨罗江”意义,考生将如何取舍呢?该如何决定孰重孰轻呢?而标准答案却是规定得死死的:(1)忧国忧民者的精神寄托;(2)忧国忧民者的苦难象征;(3)屈原殉国之处。这答案作为众多含义的组成部分,应该是可以成立的,只是限定得过死,考生的理解很难与之严丝合缝。比如“忧国忧民”一词的严格限制,就会让人难免惶惑。因为在文中提到的历史人物中,屈原、秋瑾、闻一多虽然可以用“忧国忧民”来修饰,但另外还有嵇康、李白、苏轼(这已经占了六分之三了),这三人通常都不用“忧国忧民”来修饰的,他们通常只是代表着一种文人的独立浪漫自由正直的精神品格。而在这三人中,考生最熟悉的一定是李白,其次苏轼,所以,考生一旦咬定李白、苏轼来答题的话,就绝不会也不应该提到“忧国忧民”的意思;此外,李白、苏轼的位置排列明显在秋瑾、闻一多之前,从主次角度来看,考生也不该忽略它们。但是,悲剧就在于,考生一旦选定了它们,大体就会与“忧国忧民”无关,那么,这道6分的题目就可能打水漂了,岂不冤哉!
这位大方客网友还连续发表了几篇阐述自己的观点,如《看诗人如何装疯卖傻?--熊召政散文〈饮一口汨罗江〉指缪》一文,作者在梳理一番后得出的结论是:这是篇“虎头蛇尾”的文章,诗人前边还潇洒悲壮,后边怎么变成“一位胆小鬼,贪生怕死,临难“变节”,想做叛徒‘甫志高’了”?他认为文章作者“其实不过是诗人装疯卖傻、装腔作势的自我‘秀’了一回而已”。
作者推导说,诗人千里迢迢来汨罗江,应该是很执著的;既然是带着朝圣的心,那喝了那江水应该是很慰藉才对,怎么会面带苦色并且失望呢呢,大方客由此认为作者一点都不虔诚;作者认为禅家“公案”的“何劫不曾泛滥”之说和“何水不脏”的说法在本质上不能相提并论;诗人喝了圣水而惆怅是萎靡不振,可见他是一位“叶公好龙”式的屈原崇拜者;作者表达了对“渔翁们‘悠然’的‘为稻粱谋’打鱼的行为就何以这么让诗人惆怅”的困惑,老百姓并非诗人,本就该过老百姓的生活。倒是那些自以为是屈原传人的诗人们,该认真反思自己的行为,是否对得起自己的精神偶像--屈原”。
另一叫“经世利民无稽子”的博友则针锋相对,他在《要误读但不要读误——大方客《指缪》的指谬》中指出,分析文章要注意它的脉络,文章讲完“何劫中不曾泛滥!”后,又再补问一句:何处没有汨罗江?之后遥想古今,举了上起嵇康近至闻一多的例子,这些例子有个共同特点,就是这些历史人物,都是遭遇不幸的,也就是,他们的不幸其实就像屈原投身的代表痛苦悲愤的汨罗江,他们遭此不幸,也意味着他们所处现实是昏暗的。在此基础上,作者又发问,自己的汨罗江会是什么呢?这里其实已经够明白了,说明作者其实也是不得意的,至少与现实有所隔阂,可能不是意识形态的隔阂,更多是对俗世庸人的隔阂。这点在后面更加有所确指。后文作者说看到汨罗江上的渔人,联想到明哲保身的遁世者的渔翁形象。看着渔人,作者感慨说“屈原早就不见了,而渔翁仍在”,最后点明,这就是他惆怅所在。很显然,作者所惆怅的是现实世界充斥的是明哲保身保身不关心国事的人,而愤世嫉俗如屈原的人却很少了,这种惆怅怎么能说是“变节”、“作秀”的呢?相反,更能表明作者内心是忧虑的,是愤激的,这种愤激情绪后面还在延续,文章最后说道:“既如此,我的饮一口汨罗的朝圣心情,到此也就索然了。归去罢,归去来兮,说不定东湖边上的小书斋,就是我明日的汨罗。”其中的“说不定”意指他并不是真消沉,而表达的是对现实有所不满却又觉得无奈,语气更是充满了一种揶揄了。
这位博友指出,综观全文,文章其实还是写得很真情实感的,至始至终充满了一种对时代的隐忧,文笔诗意而慷慨,应该说是篇好文章。那么大方客为什么会有“作秀”之说呢?其实,关键在于没有把握好文学作品的情感逻辑。按孙绍振先生的说法是,要注意情感逻辑的还原。即把艺术形象中的情感逻辑和现实的理性逻辑加以对比。因为创作就是从科学的真的价值向艺术的美的价值的转化。因为理性的科学价值在人类生活中占着优势,审美价值常常处于被压抑的地位。要欣赏艺术,就不但要善于从艺术的感觉、逻辑中还原出科学的理性,从二者的矛盾中,分析出情感的审美价值。大方客单纯从作者喝了口脏水面带难色,就认定作者是叶公好龙之徒,实在是太生活化了,没有注意苦的背后的心理意义。把文学作品和现实生活简单等同,往往会闹很多笑话,甚至酿成悲剧,文革时期发生的闹剧难道还少吗?
语文教师杨新娜也撰文认为《饮一口汨罗江》不是诗人再装疯卖傻。
她认为诗人耳闻目睹着社会的诸多黑暗,内心的愤怒无法宣泄,多次想要像屈原一样以死做最后的抗争,个中的苦涩相信我们都能体会到。
端午朝圣既是缅怀先人更是安慰自己,无奈的是诗人终于明了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的残酷,倏然而生从未有过的惆怅不难理解。鲁迅先生极度愤怒之后不也出离愤怒了吗?
她说我想,在理想中挣扎,在现实中苟且的复杂心态,每个人都经历过。对于那些屡见报端、位卑如我等想都不敢想的看了还不敢相信的事实,我们能且只能在工作闲暇、茶余饭后愤愤不平几句罢了,更多时间还不是照旧吃我们的饭教我们的书?能有几人为他人,为社会,为国家去跳江?去卧轨?更加恐怖的是即使有人跳江了,卧轨了,黑暗照旧黑暗。
既想当屈原又想当渔翁是诗人也是世人矛盾心态的真实写照;现实很强大,我们无力改变也是事实,惟其如此诗人才感到自己的此番朝圣索然无味,不是吗?不能改变环境就只能适应环境,不知说此话的是谁,只知此话实在是至理名言。
至于结尾的归去来兮和诗人明日的汨罗,消极的看是不能兼济天下而退一步求其次的独善其身,但是我宁愿相信从那东湖边上的小书斋里扔出的将是直击社会弊端的投枪和匕首!
博文《清新隽永、余韵悠远——熊召政的散文〈饮一口汨罗江〉赏析》则侧重在写法上肯定了熊诗人的写法。
文章指出,《饮一口汨罗江》开头便指出迤迤逦逦的汨罗江水所具有的深厚历史意蕴以及在许多诗人心目中的地位,诗人们取一瓢汨罗江水来饮,不是当做玉液琼浆,而是品尝它的苦涩。这便为整篇定下了深沉厚重的情感基调,也为后文设下了悬念:“汨罗江水何以苦涩?诗人们为何专注于饮一口这苦涩的江水?”作者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先宕开去,写出了端午这一天和朋友们在汨罗江畔的经历。
熊先生特地千里奔驰来到汨罗江边,掬起一杯浑黄得叫人失望的江水,体味出的是一种难言的苦涩,“愤世嫉俗的味道真苦啊!”作者的行囊中,带有当代时髦的饮料,为什么非得饮这浑黄的汨罗江水呢?以一般人看来这种行为似乎有点愚钝,但正是这一行为凝聚着作者对屈原的愤世嫉俗敢于抗争精神的崇敬,也反映出抗争的艰难。在这里,作者似乎要抒发隐藏在作者心中的情感了,但作者并没有像读者希望的那样直接抒发隐藏在心底的那种炽热的情感之火,而是以历史上的一个公案说起,层层追问,使读者达到理性的反思:由“何劫中不曾泛滥”的往深处推演,那就是,哪一条河流不污浊?哪一个社会中没有令人痛恨的不合理现象?哪一条河流中没有游荡着像怀冰抱玉的屈原那样的灵魂?
人们往往在现实中追求完美,这是对美好世界美好未来的执着,正因为有了这份执着,人生才有了目标,有了奋进的动力,对于那些希望建功立业名垂青史且有着深厚的人文关怀意识的中国知识分子来说,这种愿望尤为强烈,然而现实是残缺的,没有一个社会是完美的无瑕疵的,每个时代都有难以解决的时代弊病,到处都有不完美的地方,有丑有恶。希望越大,失望也越大;抗争越强烈,受到的伤害也越大。但是,每一个社会都会有敢于向这些社会不良现象做不屈不挠的斗争的人,这是不断延续的中华精神,故而有了屈原的自沉汨罗,有了司马迁的发愤著书,有了韩愈的不平则鸣……正如作者所指出的,刘伶、嵇康、李白、苏东坡、秋瑾、闻一多,为历史上树立起一座座历史丰碑。同时,这些人并不孤独,每一个时代都有对这种民族之魂保持敬仰的人,以屈原为代表的那种卓尔不群敢于和邪恶势力抗争的文化精神已经成为广大知识分子的精神皈依之所。
中国古人在写作手法上讲究“断”与“续”等辩证关系的巧妙运用,“魏子论文法,析而为四:曰伏,日应,日断,曰续。”(林纾:《春觉斋论文·应知八则》。)断,指暂时“中断”前面正在进行的叙述,岔开叙述其他内容;续,对前面中断叙述的部分以一种比较隐蔽的形式接续,也就是说“明断暗续”。断续的巧妙运用,可以使文章波澜起伏,激发读者的阅读期待,增强作品的艺术魅力。《饮一口汨罗》在写法上也深得此道,历数历史上那些愤世嫉俗的有志之士,作者的感情似乎达到了高潮,眼看喷薄欲出了,但是作者运用一个反问句“你的汨罗江会是什么呢”岔开思路,平淡地转入对屈原家事的探索之上。然而这种转述只是伏笔,目的是为了后文的主题的进一步升华做铺垫。作者和屈原同宗,从小以屈原为榜样。每当灾难来临,“汨罗”就成为自己精神解脱皈依之所。在此,作者又要大赞汨罗江了,不料,作者笔锋一转,表达了心底升起的莫名的惆怅。屈原早就不见了,那些仿效屈原的风流人物也不见了踪影,那些“何不随其流而扬其波”与“惯看秋月春风”明哲保身的遁世者活得逍遥自在。跨越时空的对比让人感到时光的无情,诗人不禁疑惑,屈原的死值得吗?应该做屈原呢还是做渔翁。
古往今来,在艰难的时运面前是选择生还是选择死,是一个艰难的问题。对于一个人来说,在面临生与死的抉择的时候,不管是选择生还是选择死,可能都有意义,只是意义的程度不同而已。假若屈原不是自沉汨罗江,他仍然是中华民族的一位英雄,他的精神仍然值得人们铭记与仿效。但是屈原借助于汨罗江边惊天地泣鬼神的一跃来对抗社会的黑暗与不公,使其结局增添了悲壮色彩。他的死使人们更加看清了世事的艰难险恶;他的死是一面旗帜,感召着更多的人不畏艰辛同邪恶势力进行顽强的斗争,屈原以无畏的选择为自己的生命赋予了特殊的意义。几百年后,一位伟大的文人也面临着艰难选择:接受宫刑忍辱的生还是从容就戮慷慨的死?这个人选择了忍辱的生,从而成就了伟大的历史学家的英名,在中国的历史上又树立起一座不畏强暴的丰碑。看来屈原的选择死与司马迁的选择生在本质上都是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对生命意义的一种阐释,都是有意义的,只是形式不同而已。
在污浊横流的世界里,保持着坚贞操守的诗人面对困惑通常会找一个精神的栖息之地。
海子幻想着一个“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世外桃源,但海子也知道这个世外桃源只能存在于“明天”而不是当下的现实。顾城追求一个天真灿烂的童话王国,但这个童话王国在他的脑海里越来越模糊。二人追求的那个世界太过于玄幻,丧失了现实的基础,他们都把理想的王国寄托到了遥远的“天国”。
熊先生在思考应该选择怎样的人生,借清朝古诗指明选择的艰难,诗人包括一切知识分子背负着沉重的历史使命,在艰难的世事面前,一方面像屈原一样耿直,又想当渔翁,两样都做不好。看来,作者不会选择“随其流而扬其波”的圆滑与世故,也不会选择“惯看秋月春风”的那种闲适与逍遥,更不会选择海子与顾城的虚幻飘渺的“天国”,饮一口汨罗江水本身就是对苦涩人生的一种凛然面对。“说不定东湖边上的小书斋,就是我明日的汨罗”,把东湖边上的小书斋当做自己奋笔疾书的归宿,即便心中充满苦楚,即便伤痕累累身心疲惫,也要保持遗世独立的伟岸身姿!至此,文章开头“汨罗江水何以苦涩?诗人们为何专注于饮这苦涩的江水?”的问题便迎刃而解了。
熊先生的双脚始终站在坚实的土地上,作者的身躯始终傲岸挺立在当下的现实中,不管如今的汨罗如何浑浊,作者总要用自己的饱蘸激情的笔创造出当代的“史记”,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作者以对历史的深刻反思为自己找到了最终的归宿。
总之,熊召政先生的《饮一口汨罗江》跌宕起伏挥洒自如,或即事抒情,或寓情于景,或寄情于理,情感真挚沉郁,文辞背后隐藏火一样的生活热情,这种热情“激荡,直钻进入人的胸臆,燃烧震撼着人的心房”(布瓦洛,《诗的艺术》),激发人们对现实人生的深刻反思,的确是一片值得咀嚼品味的美文。
即便是写法上,大方客也没有放弃一以贯之的批判精神。他在《生活、审美与浪漫——再议熊召政散文〈饮一口汨罗江〉》博文中,拿熊诗人的文章与郁达夫的散文名篇《故都的秋》作比较,对《饮一口汨罗江》的“艺术情感逻辑”和“现实的理性逻辑”进行了严肃的批判。
他说,熊诗人在文中特别强调自己是“为了在端午节这一天,饮一口汨罗江的水”,而“千里奔驰特意赶来”,这里的“千里奔驰”很有些郁达夫“不远千里”去北国赏秋的浪漫意味,与郁达夫有的一比。然而,表面形式好学,思想深度、诗意才情却不是那么容易学得来的。
按照一般的审美逻辑或现实逻辑,熊诗人怀着朝圣的目的来汨罗江朝拜屈原,绝对是希望从中获得精神支持的,喝下浑浊的江水,也是为了增加精神心灵底气的,不管这水的滋味如何,也应该甘之如饴的。就如文中提到的印度的朝圣者喝下被污染的恒河水,喝下后,他们的心灵一定如明镜般澄净,一定无怨无悔的;否则,他们为何要这么做?然而,我们的熊诗人却与一般的朝圣者不同,当即就感到“难堪”,觉得“愤世嫉俗的味道真苦啊!”并且因此“我的愤怒被淹灭了,浮起的是从来也没有经历过的惆怅”;最后,甚至在“屈原”与“渔翁”的人生目标选择中,选择了“渔翁”,竟然高唱陶渊明的“归去罢,归去来兮”,而向往“东湖边上的小书斋”去了,而当初朝圣时的愤世嫉俗、慷慨激昂的“朝圣心情”,“到此也就索然了”,满腔正义之心,竟然就这样灰飞烟灭了,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
我们已经知道,郁达夫向往北国的秋天,于是“不远千里”来欣赏北国秋色,他果然如愿以偿了;现在熊诗人向往屈原的人格精神,以此奉为精神圭臬,也不辞辛苦,特意选择在端午这天,“千里奔驰特意赶来”汨罗江,并虔诚的喝下了混浊的汨罗江水,也算得上是如愿以偿了,但奇怪的是,熊诗人“如愿以偿”了后,却居然走的是与郁达夫相反的路子,却居然是消沉、惆怅,居然选择了归隐、逃避,居然选择了陶渊明,居然选择了陶渊明的清淡平和;而这种选择,本质上就是抛弃了屈原的愤世嫉俗,忧国忧民的担当情怀,就是背叛了屈原的精神人格,也就完全背离了朝拜汨罗江的初衷,无论在“艺术情感逻辑”和“现实的理性逻辑”上都讲不通,都无法实现“情感逻辑的还原”。这种“浪漫”、“艺术”、“诗意”的情怀,如何让人理解并接受?当然,如果诗人有充分的情感转变的理由,另当别论,可这种转变原因在文章叙述中难觅踪迹。文章给人的确切信息只有:喝下汨罗江水后,诗人感到江水太苦,感到“愤世嫉俗的味道真苦”,后面还有一点细节,看到江边有渔翁在捕鱼,“一网撒去,捞回来的是最为奢侈的五月的阳光”以及“几条鱼苗”,所有的信息就是这些了。难道这些内容就足以形成诗人情感的彻底变化?难道“江水”不好喝就应该产生一种逃避消极心态?(这江水当然没有诗人随身带的各种现代饮料好喝,这点诗人自己应该明白)。再说,在江边打鱼的“渔翁”,凭什么让诗人产生虚无惆怅之情?要知道,从散文的叙事角度看,这是“实写”,是诗人在江边看到的实实在在的情景,就像诗人喝下混浊的汨罗江水一样,这都是实实在在的事件,这种事件如何使得诗人发生了感情上一百八十度的转变,要知道当今老百姓无论捕鱼为生还是捕鱼消遣都是和谐社会的一道亮丽风景,无可厚非,即便从象征的角度而言,也何至于让诗人产生这么严重的挫败感?就算当年的屈原,面对这些渔翁,也不至于产生这么些稀奇古怪的颓丧悲伤想法的。我们的熊诗人实在太浪漫了,浪漫得连郁达夫,不,连屈原都望尘莫及了。这确实算得一个不解之谜。
由此可知,熊召政的《饮一口汨罗江》即便按照“经世利民无稽子”所引用的孙绍振先生的观点,也是解释不通的,反证明了熊诗人在艺术逻辑、情感逻辑、现实理性逻辑上的种种悖谬荒诞。与郁达夫的浪漫相比,相形见绌,真假立判。我们可以得出确切无疑的结论:郁达夫才是真正的诗人,真正的浪漫;而熊召政只是一个虚假的诗人,他的浪漫也只是一种虚假的装疯卖傻的违情悖理的浪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