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癌症
文字:凌霜降
A
阿离是我的第一个女人。
那一年,我才十七岁。身体内疯狂分泌出来的雄性荷尔蒙使我像一只发情的公兽一样四处搜寻异性的味道。
阿离是一个二十二岁的女大学生,她出来旅游,经过我们村,想求宿一晚。她在村口问了很久,村口几个大妈听不懂普通话,没有人理她。我那天刚巧逃课回家,她有点茫然无助的眼神打动了我,或者说,她年轻的女性气质打动了我。
我把她带回了家。她在我家破旧的绷子里洗澡的时候,我的全身像着了火一样热。然后,我就冲了进去。不知道为什么,她看见我,叫了一声就不叫了,我抱住她,焦躁地往她的胸脯啃,然后开始腾出手来剥自己的裤子。
我紧张慌乱而兴奋,很快就结束了我从男孩变成男人的成人礼。然后我逃回了房间,再也没有出来。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不叫喊不不挣扎,我太慌乱太害怕,我根本顾不得去观察她的表情,自然也没去想她一个年轻美貌的单身女子为什么会跑到这样穷山恶水的地方旅游。
第二天她走的时候,来敲了一下我的门,我没敢应。只敢在她走时从窗户里看她,我记得那天她穿一件桃红色的紧身T恤,戴一顶棒球帽,连背影都那么鲜嫩好看。
那一天之后,我上课忽然就能静下心来了,半夜的卧谈会也没了那股打了鸡血似的兴奋劲。因为,对于女人,我有了具体的形象。那就是阿离。对于未来,我有了具体的目标,那也是阿离。那时我觉得,阿离是注入我身体里的新血,我为她而充满了奋斗的力量。
B
我考上了省城的大学,对于一向恨铁不成钢的父亲而言,绝对是一件大惊喜。在当地做了几年坏小子的我,一时风头无两。但当我意气风发地来到城里的时候,我才发现,我根本找不到她。不用说我根本不知道她具体读哪所大学哪一个专业,就算我知道,现在她早已毕业,是否还留在这个城市都仍是个迷。
那种瞬间失去了目标的感觉让人窒息。大学里的女孩鲜活多姿,但我总觉得她们肤浅要么轻浮要么势利要么做作,总没有阿离给我的那种感觉,那种有点脆弱有点成熟有点坚强,像一只快要成熟的桃子,生脆少汁,有点甜蜜,有点酸涩,不是太诱惑,但很容易便能想见她的性感她的美。
我成了大学里的另类男生,做什么都不积极,像一个渐入暮年的老者,不专注用功课,亦没有发了疯一样追女生谈恋爱,只是无所事事地上课,睡觉。被时间拉扯着,被春梦纠缠着,被一两个眼光特殊的女生追着,然后,就有女友了,上床了,分手了。然后,毕业了,找工作了。
我找到的工作在一家装饰公司做推销员,我疲于奔命地在各大建筑市场和楼盘跑,挣一点可以在这个城市活命的钱。很多个寂寞清冷的夜晚,当我坐在狭窄的出租屋里一边吃面条一边想阿离的时候,我才知道,其实阿离不是我的新血,而是我的癌细胞。为此我不由自主地留在这个陌生的势利的城市,只为着也许有那么一丝半缕的可能她没有离开这里而我可以再重遇她。
我想过很多种我和阿离见面的可能,也许她已经结婚做了幸福的少妇,也许过得并不好需要我去拯救,或者她也可能在寻找我,或者她早已离开,某天回来与我在街上擦肩而过却互相陌生。但我没有想过,我们会在这样的方式下相见:她是一家装修公司的年轻老总,我是一个死皮赖脸在她公司楼下堵她的讨厌推销员。
她穿一身灰色的职业套装,挂了一条粉色的珍珠挂琏,脸上化了妆,显得干练又女人味,她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呀了一声。
我知道,她认出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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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相信这就是命运。
阿离把我叫上她的车,请我去吃饭。她没有说当初,也没有感慨。只是很爽快地签了我的单,然后说:别做这个了,来我公司跟我做吧。我说,好。
我辞了职,考了驾照,成为了阿离的司机兼助理,当我开着车带着她在这城市的各大酒店之间来去,当我看着她每每喝得面若桃花被客户上下其手甚至半推半就拉去开房的时候,我坐在她的车里抽烟,烟头在黑暗里明明灭灭,我心头那点希望也明明灭灭。半夜凌晨,她跌跌撞撞地来开车门的时候,我甚至只敢从后视镜看她一眼。有时候,她在看窗外,大多数时候,她都闭上眼睛靠在后座,头发有点乱,妆有点残,很令人心疼。
有时候,我很想问她:既然这样不开心,为什么那么容易就陪男人睡?我不敢问。我怕我问了,她便会说,我与你的第一次见面,你不也睡了我吗?
那仅有的短暂的慌乱的一次,我无判断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她没有反抗,但我清楚地记得当时我看到了血。那血应该代表了一个女孩的第一次。一个一直到二十二岁都仍是处女的女孩,不可能放荡到什么程度去,是不是?
渐渐的,我就懂了。因为并不是只要你拼命工作了就可以有回报的,很多时候,男人需要丢掉底线,女人则需要脱掉底裤。
我能帮她喝酒,我能帮她打架,我甚至能为她死,我只是不能帮她去陪男人睡。这样的痛苦不算太难忍耐,却一点一点地堆积,慢慢地抽光了我身体里的勇气。
我的爱情癌症终于找着了病因,可是,却无药可医。我被现实拖着,一点一点绝望,痛苦不堪。
我想,我只能这么等着,我可以等到最后,当她累的时候,当她能够不用陪男人睡都可以意气风发的时候,我或者有一线生机。
可是,阿离陪了男人睡,并不代表她就能很好地经营她的公司。金融风暴,大公司都摇摇欲坠,更何况,她一个女人支撑着的小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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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离为撑住公司,四处奔忙,人变得很瘦,愈加显得楚楚可怜,风一吹都会倒的样子。可她仍然撑着。是什么让一个女人变得那样脆弱的坚强?是现实,还是爱情?
那天,阿离有一个约会,是对方约的她。我从未见过她这样重视一个约会。见面的前夕,她紧张得就像一个小女孩,光是等她化妆就等了三个小时,换了无数套衣服,最后她穿了一条粉白色的裙子,这条裙子不是太适合她,女人到了三十岁,人再漂亮保养得再好,还想穿白裙子装纯情是一件很让人看了不舒服的事。
但当我见到那个男人后,我忽然明白了阿离为什么要穿那条并不能显现她最美丽时刻的白裙子。那个男人,英俊儒雅全身名牌,年纪与她不相上下而已,完全不是她之前需以身相陪赚取签单利益的脑满肠肥男。这不是什么商务约会,这分明是旧情人相见。
但这次见面的结局是惨淡的。
酒至半酣,男人便拥着阿离上了他的车。我开着车,跟在他的车后面,在这城市里七拐八拐,到了一家偏僻的宾馆。选择偏僻地方偷情的人,自然有诸多顾忌。我等了半个小时,忽然长了个心眼,跟了上去,于是便看到了赤裸的阿离正被一个女人扯着头痛撕打,还有人在一旁拍照的混乱场面,我脱下外套扑过去扯开那个女人包住她。她没有挣扎,眼神灰败欲绝,但是没有眼泪。
那女人劈手拿过相机问她:林小姐,你勾引我的老公,你是想买下这些相片呢还是想让我放到网上去?
阿离抬起头来看那个一直坐在床上的男人,那个男人别开了头,只给了她一个刀削一样冷硬的侧面。
其实,网络那么大,谁管得着一个普通女人的偷情裸照?可阿离这个傻女人仍是答应花重金买下那些照片。
买下那些照片后,阿离就没了房子没了车没了珠宝,甚至没有了发给员工的薪水。面对来快半年没领到薪水的苦哈哈也凶巴巴的装修工人和员工,阿离像个男人似的拍着胸脯:后天。后天早上请到这里来,我一定给大家发足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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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的阿离要我陪她喝酒。我们在路边的大排档烤了一条鱼,然后她开始一瓶接着一瓶地喝,初秋的风不冷,却干得像刀子。几瓶啤酒下肚后,她的话忽然很多。一直在说她和那个男人的故事,一边说一边抹着眼泪灌啤酒,那样子像个在外面吃够了委屈的小女孩。
那个男人是她的恋人,大学毕业那年他为了另外一个能帮他开公司的女人甩了她。她独自去旅行散心,旅行路上,她没有拒绝艳遇,所以,她没有拒绝我。因为她知道,自己除了一点姿色,已一无所有。她利用美色优势创业,公司很多艰难的时候,都是她跟男人睡了才挺过来的。她对他一直未能忘情,发誓要成为一个让他后悔的财势女人。他终于打电话来说他后悔了,却没想到那只是一个讹她的陷阱。那男人早已破产,穷途末路之下,想到了向阿离讹钱的办法。原本便薄凉的感情,更成了一把剜入阿离心口的刀。
阿离一直在絮叨感情,而我则更关心的是,今时不同往日,一天时间,她哪里去找十五万来发薪水?可她直到喝到睡过去,她只说她的感情,只字不提钱。她最后趴在桌上再也喝不动时,嘴里一直在喃喃地说着一句话:阿辉,我的爱情像癌症似的,花再多的钱也治不好,知道不,我得了癌症,呵呵,癌症。
那时我的理解是,她和我一样,得了爱情的不治之症。我何尝不是呢?
城市的车流分割着都市的霓虹,我背着她走在夜凉如水的街上,如同两粒挨在一起却并不能取暖的微尘。
清晨,我在一只微凉的柔软的手的触抚下醒过来,然后我看见了她不施粉黛的脸,这感觉很熟悉,如同我在少年时的梦里回想过千百次的那张脸一般清雅动人,有一股沉默多年的血液,忽然就从我的脑海冲到了我的胯下,我面红耳赤地坐起来,试图拿起一只抱枕遮掩,她笑了笑,忽然将抱枕扯开:小男孩长大了。
我热切地望着她,我想吻她,想抱她,想好好疼她。可是我不敢动,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不敢,或者因为已经不是当初那个莽撞少年,或者在看着她一次又一次地陪别人睡的时候,我已经不敢再轻易放纵自己的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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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没有给我更多的鼓励。她递给我一只黑袋子:今天你要帮我一个忙,要好好拿着这只袋子,成吗?
然后我们就出门了。她带我去到一幢商务楼前面,然后望了望二十几层的顶楼,跟我说十九楼的老板刚巧欠了她十五万装修款。她一会儿假装跳楼,逼那个老板给钱。我负责帮她保管好那些钱。
上楼去之前,她回头看了我一眼,很认真地说:一定要保管好钱呀。她的神情让我心里发悚,我走上去扯住她:这太危险了。她轻轻地拍我的手:别怕,姐什么没见过,这点事不算什么。对付流氓就得用流氓办法。
看到她出现在楼顶后,我扯着嗓子就喊开了,不知道是因为真的害怕还是因为逼到了绝境,我的声音凄厉非常。这里是挺繁华的商业区,楼底下很快说围满了人。
这是多好的新闻呀,美女老板为工人讨薪上演跳楼秀,十九楼老板来了,电视台来了,警察来了,消防员也来了,大家史上上了顶楼,站在阿离要求的五米开外,苦口婆心地劝说着,但阿离嘴里只有两个字:还钱。
阿离站在栏杆上,摇摇晃晃的,像随时都会掉下去的样子,别说是其它人,就是我都看得心惊肉跳。在警察与电视台的介入下,十九楼老板终于妥协了,十五万结结实实地装进了我的黑袋子,我拉上拉链,紧紧地抱住,我向阿离喊的声音都颤抖了:拿到钱了!拿到钱了!快下来吧!
阿离回过头来看我,像一朵狂风中的花那般给了我一个微笑:阿辉,谢谢你。你帮我把钱发给兄弟们呀。
然后她忽然就从我的视线里消失了。楼下有人在尖叫,身边那些消防员风一样窜到栏杆边痛心地向下张望。
我愣了好一会儿,才紧紧地紧紧地抱住怀里的黑袋子蹲了下来,然后我听见有一个男人痛苦地嗷嗷地狂叫的声音,好一阵,我才听出那是自己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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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给那些工人发薪水的时候,好多人都红了眼睛。他们说,阿离是个有情有义的好女人。可钱都讨到了,咋犯得着死呢?
我摇了摇头,不知道如何回答他们的问题。我在阿离的遗物里发现了一张确诊她患有乳癌晚期的诊断书,原来,那晚她得了癌症,并不单单指爱情。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选择那么惨烈的死法,是因为乳癌呢,还是因为她的爱情癌晚期?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