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发神经,我爱在广州到处跑,只因为我是侨居广州的荆州人,图个新鲜。这种婴儿般的好奇心历经多年不减反增。
很多年前的一天,夜游珠江,穿过两岸的花花世界,似乎到白鹅潭该返航了,但夜航船依旧往前开,沙面射过来密集的灯光,充满神秘的气息,顺眼望去,中国最早的五星级宾馆白天鹅整个地成为一个发光
一条美丽的萤火虫,游走在珠江。
体,把光怪陆离的色彩镀到游船上来,连老人的脸都照得如同孩子一般鲜艳。船上的喇叭叫了起来,原话记不清了,大意是:看啦,那是沙面,广州的领事馆区,一个最好玩的地方。
沙面!?我的大脑飞速“回”到湖北荆州的沙市,那是我的老家,它是一个1895年与重庆、苏州、杭州一起同时“约开商埠”、对外开放的城市;现在听到沙面,都是“沙”字打头,巧合啦。我形象地记住了你,沙面!有沙有面。跟我初到沙市一样,记的是有沙有石。
夜游珠江,我记住了一个地名叫沙面,与老家沙市,都有一个“沙”。
去年的一天,我又发神经,想想广州还有什么地方没有去?结果筛选出沙面。
在坐车网上查好去沙面的公交线路,原来只需两块钱,可以一车就到,毫不费力。两天后,一个溽热的中午,连街上游走的狗都热得喘不气来,我与老婆汗流浃背地去找沙面。
下车就见一条泛黄的河涌,把沙面挡在外边。看三个极有耐心的人钓了一会儿鱼,半天没见拉上一条,但有几条枯瘦的鱼喂在渔网里,那就是他们钓的了。
通过这座桥,走进沙面。
过桥,走进沙面。看了路边的说明,沙面的另一个名字叫沙面岛,四面环水,到了白鹅潭,因珠江的泥沙冲击而形成沙洲,沙面的“沙”由此而来。——我想,沙市的“沙”同样记载了长江泥沙的功劳。100多年前,沙面是与沙基相连的沙洲,叫拾翠州。1861年,比沙市早34年,沙面沦为英、法租界,开挖了一条河涌与沙基分离,建成独立王国,先后有19个国家相继在沙面设领事馆。现在,整个沙面如同时间的流逝物,流走了中国人屈辱的历史,却留下了150多座具有欧陆风情的建筑,今天成为广州最有意思的地方——那是一个看西洋镜的好去处,一个广州城里的“外国城市”。
我的视觉神经是先被古樟树触动的。进入沙面,一棵棵巨大的古樟树即出现在我的面前,香樟的芬芳沁人心脾。树高大伟岸,老树皮长成了深褐色的鳞片状,树冠很大,直抵街道两侧的洋房,千姿百态的花园洋房就藏在树的背后。我见了一颗古樟树,300多岁,与老婆试图去抱,不行,起码还要加两个人。
从参天古樟树开始认识沙面。
两行樟树的尽头,横向出现一条街,很宽,欧洲式的,有街心花园,两侧照旧是树,不过是榕树。这是华南亚热带地区树种,每一颗古榕树简直独木成林,枝干上都长出垂直而下的“胡子”,有的“胡子”落地生根,又生长成新的树干,与主树一道与日疯长。众多的容易被虫蛀空的榕树,用巨大的华盖,撑起了一片接一片的阴凉,温柔地将沙面覆盖。
洋房躲藏在树的背后。
时到中午,烈日当空,那些洋房就窝在树丛中,在睡一个慵懒的午觉。比起繁华的上海滩,同样是洋场,沙面不同的是有一份难得的宁静,没有车水马龙,没有人声鼎沸,有的是静静矗立的树,满眼翠绿,鸟语花香。
沙面,广州最早的洋人街。
在沙面,树龄超过180岁以上的有44棵,超过130岁的有98棵,超过100岁的更是有154棵。这些古树都由广州市编号保护。有消息称,在广州1985年和1995年两次公布的古树名木中,沙面就占了半数。
教堂因树而美丽啊!
走过老广州海关的洋楼,我见到了雕塑群。主题是显而易见的,那就是展现东西方文化,尤其是展现洋人的文化,意在表现一种文化的差异与冲突给中国人看,但随之带来一个问题,在远去的记忆里,沙面的洋里洋气都负载有中国人的代价——租让,历史的伤口无疑很敏感,尤其是这里发生过沙基惨案,曾经的洋人独立小王国早就超越了地理本意。我从报纸上听到另一种不愉快的甚至是愤怒的声音:那些“侵略者城雕”应该放得越远越好。
土地主与洋贵族,体现东方与西方两种文化么?
沙面是一个有历史伤痛的地方,关于洋人的雕塑总让人产生不愉快的联想,尽管看上去很美。
几对新人正在兴致盎然地拍婚纱照。他们如此热衷沙面,正是看中了这里的欧式景观。一步一景,随走随拍,都是浪漫,这些青年追捧洋东西趋之若鹜,听说他们举办了中国式的婚礼不算数,一定要补办西洋的教堂婚礼。
我又走……直到走投无路,珠江横亘在面前。我沿着河岸,从另一条路往回走,我走过江边花园,走过咖啡屋,走过露德天主教圣母堂,走啊走……猛然抬头,我看见了威武的枪兵,前面就是领事馆。老树盘旋伸展,把领事馆的小洋楼统统遮在树荫里。我们知趣地选择了远离。
我们在白天鹅宾馆旁的咖啡屋里小饮片刻。遭受瞌睡虫频繁袭击的时候,回家了。可沙面依旧叫我留恋往返。
沙面的街心花园与洋房。
今年春天的时候,我们第二次去了沙面,再次目睹了这条广州最早的洋人街。
而第三次去沙面,是今年春夏之交的某天。仅仅走到西洋式的街心喷泉附近,我行进的步伐在电闪中戛然而止。把我轰回家的是炸雷。
一个多月前,有亲戚来广州,我们陪同她去了沙面,这已经是我们第四次去了。天气预报不灵,说是阴天,偏偏刮风下雨。先是从珠江江面吹来大风,把我们逼到了江边通往白天鹅宾馆的高架桥下,倾盆大雨瞬间落下。
树美,房美,相得益彰。
雨稍停,我们踮起脚跑进了一所红瓦粉墙的洋房去用餐躲雨。进得屋来,宽大的楼梯,宽大的窗户,宽大的走廊,宽大的门……目之所及,手之所触,都是一种西式时尚的怀旧。
在饭桌上,我听说,广州为了保护沙面,很长时间以来,只准居民搬出,不准搬进。洋风吹佛下的沙面,树也是宝贝,一一登记造册,只准栽不准挖。这里,一切以旧还旧。
我就想,同样是洋风吹拂过的沙市,还是那条有租界的中山路,法国梧桐曾经遮天蔽日,哪知真正发神经的决策者一声号令,几天把一条街的树砍个精光,消灭了林荫大道,新栽的广玉兰“市树”慢吞吞地长不大,从此中山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沙市走进了日渐衰落的黄昏,成为中国所有开埠城市中的落伍者。
故乡沙市的老街中山路,也曾被洋风吹拂过。在开埠城市中,沙市成了一个落伍者,而沙面却焕发青春。
我还是想到树。人的生命是短暂的,而树也许可以活千年!
我曾经是我们单位植树的卖力的参与者和推动者。我们从农民那里买来半大的樟树,栽在本单位的大院里。农民见心爱的树挖光了,他没有说别的话,只说想哭。原因是他与树产生了感情,不是卖树赚钱多少的问题,抜树以后田里光溜溜,等于剃了十分难看的光头,那些树是他的心肝宝贝啊。如今,这些樟树在我们大院里默默地生长,与远处的教堂,与近处精心改造的红房子相映成趣。来到广州以后,我不止一次地打电话问樟树长得可好。我从内心祈祷,爱护这些樟树吧,一百年以后,就变成了沙面的古樟树那样,枝繁叶茂。
希望俺单位大院的那些香樟树也长成沙面的参天大树。杨眉 摄
啊,我有那么多的忧思和祈祷,仅仅为了那些树。写到文章最后,我问自己,都不关你的事了,你又发神经了么?发什么发?多事!
(说明:找在路上借了3张照片,在此致谢,见http://blog.sina.com.cn/s/blog_598cd60d0100c0k8.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