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满重搂
冷月空照
洛水幽冥
一座小楼临水而建,青柱黄栏,简简单单却显得清雅别致。
顾惜朝凭栏而坐,双手环膝,远目洛水的去向,心思不知飘向了何方。
柳承轩刚刚上楼就看到这如画一般的景像,那人一身青色的缎衣,外面罩着薄薄的轻纱,衣袍宽大,却未束腰,被风扬起,像要展翅的青蝶,足下未着寸履,足裸纤细盈白,宽大的衣领微微滑下,露出雪白优美的颈子,长发初洗,随风轻荡,还流下晶莹的水珠。
柳承轩取过身后婢女手中的锦衣,挥手让她退下,轻轻走到顾惜朝身边坐下。
“披上吧,这里风大,小心着凉。”
顾惜朝慢慢回过头,眼神还瞬间浮动着沉思中的茫然。
“你在想什么?”
“在想你将我囚禁在这里所谓何事?”他歪头微笑,卷发垂肩,神情竟有些天真。“我在这里好吃好住。单是这间屋子的装饰就不只万金,我真有些不想走了。”他手扶地毯,那地毯竟是自番外所购的极品,一寸已是天价,柳承轩竟在屋子里铺了一地。
“你当真是真心想留下来?”柳承轩看这他,挂上惯有的笑容,邪邪坏坏的。
顾惜朝微一抬眉,扬手撩发,宽大的衣袖顺着雪白的手臂划下,神情慵懒,各中风情,饶是柳承轩也看呆了,凝了笑容。
“那要看你是不是真心要我留下来。”
两人相互注视许久,然后相视大笑。
柳承轩望着水中的月影,风过留痕,一轮明月,在水中如梦似幻,就如同身边的人,明明近在眼前却有一种抓不住,留不下的感觉。
“今晚,景色宜人,明月当空,必有佳客将至。”
顾惜朝脸色微变。
柳承轩嘴角逸着邪邪的笑容,“惜朝,你说,我这小楼能不能抵得住九现神龙的一剑?”
顾惜朝环顾四周,在小楼的四周隐隐有寒光闪动,一闪即逝。他再努力寻找却再也找不到。他心中微沉,今日戚少商必来,那人一诺千金,从不失信于人,更何况是来救自己,这小楼就是龙潭虎穴只怕他也要硬闯……
顾惜朝心念电转,但是脸上是一派淡定。
柳承轩的笑容越来越深,眼角眯出笑痕,却有种邪邪的魅力。顾惜朝,我本来是无法掌控你的,但是我看到了你的弱点。
“回屋里吧,你身子还没好,夜里风凉。”他扶着顾惜朝起来,看似轻柔,手中却用上了三分内力。
顾惜朝当初被穆鸠平伤了心脉,一直也治不好,被柳承轩所擒时更是内伤颇重,提不起内力,就这样被柳承轩架了起来。
只看小楼外观以显雅致,这屋内的布置更是华贵清雅不落俗套,芙蓉锦帐,焚香古琴,倒是个修养的好所在。
顾惜朝轻笑,“这等奢华的地方,给我住到是有些浪费了。”
柳承轩邪邪地说:“芙蓉帐暖度春宵,给你住正合适,怎么会是浪费?我若有三千佳丽只怕也要因你失色了。哈哈。”
顾惜朝气得玉面涨红,“柳承轩,你!”
柳承轩哈哈大笑,“纵是不能得到佳人青睐,能见到佳人一怒也是一种享受啊。不过我到是想看看那个能让你倾心的戚大侠比我如何?”
“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呆子。心中只有他的侠义。”顾惜朝想是回忆轻声低喃。他忽然抬头微笑,那一笑像是连月华都被夺去了光彩,“柳承轩,如此美景,我为你弹奏一曲如何?”说完他坐在古琴前。
柳承轩像是被那一笑摄了魂,愣了一下。
当纤长细白的手搭上宽厚枯黑的琴,发出铮铮之声,那琴声如急雨滴入轻薄的银盘,又如金戈铁马千里疾驰而过。
顾惜朝强运内力,借着琴声传音警告戚少商。柳承轩又哪里看不出来,他起身拿起墙上的一把琴,坐在一边,大笑说:“好一曲十面埋伏,惜朝有如此雅兴,且待我与你共奏一曲。”说完,也低头弹起琴来。那琴声竟将顾惜朝的琴声盖住了。
顾惜朝此时内力已是强弩之末,如今被柳承轩的琴声所制更是觉得有如大石压胸,一口气提不起来,勉强支持,额角已经微微渗汗。
柳承轩看着顾惜朝长眉深锁,脸色苍白,却仍咬牙坚持,不禁心中叹惜。顾惜朝啊,那戚少商到底是何等人物,值得你为他连自己也不顾了。戚少商啊戚少商,我柳承轩可否取而代之?
柳承轩又加了三分内力,顾惜朝再也忍不住,眼前一黑,一口血就夺口而出。
那被鲜血染得艳红的唇紧紧抿着,如玉似霜的脸显得病态的苍白,血一直沿着嘴角顺着脖颈的曲线流入衣襟。
苍白的脸,艳红的血,翠绿的衣,显出触目惊心的美。
柳承轩心中一紧,丢了手中的琴,到他面前急声问道:“伤到哪里了?”
只这一瞬间的空挡顾惜朝已经出手,他抽出琴中的短剑,一剑刺出。只有这一次的机会必须一击即中。如此迅捷的一剑,顾惜朝全力刺出,柳承轩眼中惊异之后闪过了然之色。。
楼外,戚少商,铁手和赫连春水,息红泪夫妻已经陷入混战。
戚少商听到了琴声。
“惜朝!”
铁手说:“戚少商,你放心,追命已经过去了。”
戚少商仍是满脸焦急,这琴声不对,他心脉受损,不能长时间运功……
他顾不得身边的砍杀,一心向小楼的方向冲去。当头一刀砍来,银枪一挡,息红泪赶过来说,“少商,你快去吧,这里有我们挡着。”
戚少商感激的说:“红泪,谢了。”说完,他再不顾其他,抄起逆水寒左右乱砍。
拦我者死,冲过去,拦在前面的人,杀!
我要去小楼。
惜朝,等我。
柳承轩眼中闪过了然之色,那一剑刺入他左胸三分。
顾惜朝脸色以白到极至,瞬间退到围栏,连连吐血。
柳承轩拔下短剑放在手中把玩,“琴中剑?只怕是略商给你的吧,略商,也只有他了。”
顾惜朝抬眉一笑,“是又如何?”
“置之死地而后生,你弹琴示警是假,要杀我才是真。”
此时,追命已上了小楼,随他而至的还有一个宫装女子,却是柳承轩的妹妹柳锦儿。
她见到柳承轩胸口血流不止,衣衫已经红了一大片,惊呼一声,丢下追命,跑过去,“二哥,你怎的伤成这样?”
她举剑指着顾惜朝,连连跺脚皱眉,“你……我二哥对你百般照顾,你,怎么……怎么忍心将他伤成这样?”
他的青衣被血染红,点点滴滴,煞是艳丽,长袍被风吹起,雪白的肌肤若隐若现,背后是洛川之水,隐有轻躯鹤立,将飞未翔之势。
他扬眉抿嘴微笑,却笑不及眼:“阿锦姑娘,你二哥将我囚禁于此是何目的你最清楚不过,他若无所求,我何苦如此拼命要逃,戚少商他们又何苦如此劳师动众来救我。”
柳锦儿见他此般模样心中不忍,垂下剑,徒自低喃:“孽障啊,孽障。”
戚少商已经杀出一条血路,正看到二楼处青衣飞袂的顾惜朝,哪里还忍得住,大喊一声,飞身而起。
顾惜朝却见柳承轩眼中闪过狠毒之色。他心中狂跳,转身急喊:“少商,不要上来。”跟着一跃而下,一如翩然而舞的青蝶。
柳承轩微微冷笑,却连眼角皱出的笑痕都带出森冷之气,“惜朝,是你逼我走这一步的。”
说话间,一道青黄之物直射向顾惜朝。
柳锦儿和追命脸色同时大变。
“二哥你……”
“柳承轩!顾惜朝,小心。”
追命起身想拦,饶是他轻功天下第一却赶不上那东西射出的速度。顾惜朝此时人在半空无处借力,只听得身后人疾呼却哪里能转身。戚少商人也在半空中,只见他抱住顾惜朝的身子,顺势一转,将顾惜朝护在怀里。
两个人在空中翩然而下,顾惜朝连忙转过戚少商仔细查看他的后背,“怎么样?伤到了哪里?觉得哪里不舒服么?我看看?”说着,着急得要扒下戚少商的衣服。
戚少商知道顾惜朝是真的着急了,要不然以他的个性,是断不会在众人面前扒他的衣服的,他转过身重新把他搂回怀里。
顾惜朝反手将戚少商拦在身后,沉声问;“柳承轩,你待要怎么?”
柳承轩手扶围栏,细细摩娑上面的雕痕。此时,追命已经失声说道:“阿轩,那,那是并蒂蛊?阿霄怎么会让你用这个?你难道忘了……”
“我就是忘不了当年的事……”柳承轩猛然回头,左手用力一抓,一段栏杆瞬间变成了粉末。
“二哥,”柳锦儿用手捂着嘴失声流泪,“阿爹和阿娘……他们……他们已是如此,你,你,你又是何苦,再用它害人……”
柳承轩继续抚摸着半断残木,挂上惯有的坏笑,俨然一副浪子的样子,仿佛刚才失态的并不是他,“惜朝,并蒂蛊是什么略商最清楚,我想要的我也告诉你,”他拍散手中的木屑,“我要九幽制药人的方子,九幽本是本门叛徒,我要回那方子也不过分。”
顾惜朝冷笑一声,“你只是要方子那么简单?你大费周章的将我囚禁与此是何缘故?重楼本是洛水柳家的标志,你却要大兴土木的仿造一座重楼。那方子既是你们柳家之物也是应该由你们家主柳承霄来讨,你此般做法又是何故?”旁人只道他又犯了临阵多话的毛病,但见他扬眉流眄自成风流,竟也不由自主的听他侃侃而谈,殊不知,他此番只为吸引柳承轩的注意,给追命制造机会。只见此时,追命已经开始准备接近柳承轩,追命轻功本就无人能敌,何况柳承轩的注意已经全被顾惜朝吸引了。但是此番也要必须一击即中,这等些许人和戚少商的性命就只看这一击了。
此生从此各西东 2
追命开始动了。
顾惜朝伸手遥遥指着柳承轩,说:“柳承轩,你如此做法,便是包藏祸心,妄图杀了家主柳承霄,取而代之!”
此言一出,追命也到了柳承轩身边,趁他一惊之时,一手止住他的脉门。
“略商,你……”柳承轩刚被顾惜朝说中心事,不由得一时闪神,他更没想到追命真的会这时动手。却见他表情一变,已经恢复原来的气定神闲,“略商,你真的下得了手么……”
追命收起平日里的笑闹,皱眉正色看着小时候曾经一起玩耍的朋友,心中却倍感酸楚,“阿轩,今日,关系到戚大哥和大家安危,我……”他低头咬着下唇,终于抬头无比坚定的说:“如果你不放人,我定不会放过你。”
柳承轩看着追命脸上的变化,心中忽然想起小时候他们兄妹与追命一同玩耍时的情景。“你说要怎么样?”
“交解药,放人。”
“我若不交解药,不放人呢?”追命的手已经在他脖子上,柳承轩还是轻声细语的问,不见一丝慌张。
“二哥!”柳锦儿急声喊着,“放过他们吧……”
顾惜朝在底下都看着追命的反应,他知道追命和柳家兄妹的关系,追命向来重感情,但是这个时候……追命,你必须下狠心。
追命手上收紧,“阿轩,你不要逼我。”他看着柳承轩努力隐忍着不让他看出他的挣扎。
“好,我放人。”说着柳承轩掏出一个瓷瓶抛下去,“解药在这里,用法略商知道的。”深深看了顾惜朝一眼,那逆风卓立的人,带着睥睨天下的神采,我何时才能将你一拥在怀……
“阿轩,《曼陀罗经》呢。”追命急声问,只有解药是不能完全解毒的。
柳承轩忽然一笑,“略商,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啊,《曼陀罗经》是本门圣物,我怎么会有,而且就是大哥,他也不能随意拿出来。况且,眼下还用不上《曼陀罗经》。现在已是亥时,若不马上给戚少商解了眼前的毒,恐怕子时一过十本《曼陀罗经》也救不了戚少商。”
果然,他们发现戚少商一直默不作声,朝他一看只见他想来神采奕奕的眼睛已经没了光芒,嘴唇一抖一抖的白得吓人。
“少商,”顾惜朝连忙扶住他,输入真气。
“我没事……”戚少商勉强抿嘴微笑,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却更是惨淡。
“追命,我们走!”顾惜朝回头对着柳承轩说,“柳二公子的款待惜朝心领了,后会有期。”说完衣袍一甩,扶着戚少商缓步而去。
追命也跃身而下,回头望着楼上的两个人眉头一锁,跟着铁手他们一行人离去了。
柳承轩望着他们渐渐远去的身影,微微一笑,却让一旁的柳锦儿看着心中发寒,“顾惜朝,我们很快就会见面的。”
待他望向走在最后的追命时,却不由得心中慨叹。略商你终是不放心我,留在最后断后,你从未想过要杀我,略商,你这样心软只会伤了自己。
待到戚少商一行人回到暂居的客栈已近子时,戚少商体内蛊毒发作,真气四处乱窜,更有无名躁火遍布全身,人已经有些糊涂,只是声声喊着:“惜朝,顾惜朝……不要杀他们……卷哥……劳二哥……惜朝……”
顾惜朝听得浑身一震,知这时他已经神志不清,但这却也是他硬压下心底的声音,爱和恨,永远纠缠着两个人,不死不休。
息红泪看着顾惜朝蹙眉不语,知道这两个人虽然相爱却心中都有自己解不开的结,微微一叹,只是又不禁埋怨顾惜朝,这个时候最重要的给戚少商解毒啊,这人刚刚急得不行怎么又忽然发起傻了,她转头问追命:“追命,少商的毒要怎么解,现在时间不多。”
追命一直低头在最后,忽然听到有人问他,连忙跑过来,看着息红泪,又看看戚少商,白皙的脸色微微泛起红潮,人也支支吾吾起来。
赫连春水看着着急:“追命,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支支吾吾的,痛快说啊,要不戚少商就要两腿一登,早登极乐了……”
顾惜朝和息红泪同时怒瞪着他,“赫连春水!”
“小妖!”
虽然被美人瞪着也是一种享受,不过看见红泪为了戚少商而对他生气,他的心里还真的颇不是滋味。
“追命,”铁手走过来。
“二师兄。”追命抬头看着他。
“有什么就说吧,救戚少商要紧。”
“我知道,”追命看着他们说,“并蒂蛊是一种很稀有的蛊毒,分雌雄两种,戚少商中的是雄蛊,要想救他,就必须有人服下雌蛊,与他……与他……”追命又满脸通红。
“与他什么呀,追三爷你快说啊。”穆鸠平一直扶着戚少商,大声问。
“与他行床第之事……”追命终于说出口,“然后,服下雌蛊之人,会怀上戚少商的孩子,这个孩子出生之后,戚少商要饮了这个孩子流出来的第一滴血方能完全解毒。”
追命说完,众人都是一脸焦急的看看戚少商,又看看顾惜朝,心中想,柳承轩用此毒还真的是用对了地方,他二人无论谁中了这个毒,只怕今后相处都要不免心中尴尬。他们只看着顾惜朝的脸色忽然一变,想到他狠绝的个性,难道……
顾惜朝瞪了众人一眼:“还看我干什么,赶快去找个女人……”
“等等,普通女子是不能忍受孕育之苦的,”追命又说,“此人必须是个内功深厚的高手,并且必须习得《曼陀罗经》上的调息之法方能顺利产下孩子。若是在孕育期间,他们二人有一人死去,那么另一个人也会当时毙命,两人同命,这就是‘并蒂蛊’名字的由来。”众人不由得深息了一口气,果然是歹毒的蛊毒。
“可是,这个时候,我们上哪里去找武功高强的女人啊。”穆鸠平急得团团转,眼看戚少商已经痛得浑身哆嗦,大喊,“大当家的,大当家的。”
息红泪咬着下唇,转头看向赫连春水,美得竟闭过了天上的明月,“小妖,我……”
赫连春水一跺脚,惊艳一枪竟将地下捅出一个洞来,转身跑到屋外,“红泪,不论怎样,你都是我妻子……”
其他人看到如此也都低头不语,此时,却是只有息红泪是最合适的人选,只是她和赫连春水新婚燕而,而且她与戚少商曾经……
“不……不要……”戚少商此时已是强弩之末,但是声音仍是自有威严,“你若是救我,我就当场死在这里……”
“少商……”
“大当家的……”
息红泪和穆鸠平同时喊出。
顾惜朝一直拧着眉看着戚少商,只见他忽然咬咬牙,看着追命。
追命被他那一瞬决绝得美丽的眼神看得心惊,终于点点头轻声说:“你也……”
他只说了两个字,你也……,
却见顾惜朝已经推开穆鸠平,抱起戚少商进了内室,却听他清冷的声音传来,“铁手,你们替我守在外面,不要让其他任何人接近……我若招呼,你速进来给少商渡气。”
铁手他们听他如平常一样的交代,却无不动容,如不是爱得深了,心如天高的顾惜朝怎么会……只盼他们能平安度过此劫。这两个人爱得太苦,受过太多的伤……
息红泪默默的流泪,身后,一双宽厚的手轻轻的扶住她的肩……
屋内传出两个人的对话。
“……不要,惜朝,我不要你救……你若过来,我马上就自断经脉……”
“……少商,只这一次,听我的,以后我都听你的,我不再杀人,我陪你行侠仗义都好,我都听你的,但是只这一次,我求你,听我的好不好,让我救你,我不能……”
“……不行,惜朝,我怎么能让你这样……”
“……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死去,就当我求你,我们只试这一次,大不了我们一起死,……”
“……惜朝……”
息红泪早已经靠在赫连春水的怀里泣不成声。
忽然传出的绵薄的撕裂声,和戚少商野兽般的喘息,听在屋外人的耳中竟然如同雷鸣。
“啊~~”顾惜朝的惨叫,直冲云霄,撕裂夜空。
接下来无论是戚少商还是顾惜朝,他们喘息的呻吟都带着撕裂心肺的痛苦。明明是相爱的两个人,明明那么艰苦才走到一起……
追命忽然抱住铁手哭起来,“二师兄,二师兄,为什么他们要这么苦,为什么不能每个人都开开心心的,为什么……”
“追命,”铁手只能轻轻拍着他抽搐的肩膀,却无法回答他的问题。那颗铁打的心也为他们动了情,只望你们能相守的日子可以平安。
忽然房内一片寂静,铁手他们几个人却感到无助的恐慌,他们久在江湖,却第一次如此害怕,不敢走进房间,不敢去看他们如何,不敢也是不忍……
突然,顾惜朝微弱的喘息的声音传出来,“铁手……进来……”
此生从此各西东 3
顾惜朝微弱的喘息的声音传出来,“铁手……进来……”
铁手他们连忙跑进内室。
散落于地地破碎衣衫,满室弥漫着旖旎之气,顾惜朝用被裹住全身,裸露出的雪白肌肤却布满暧昧地紫青,散落地卷发被汗水打湿,粘贴在光洁地额头,看到他们来地时候带着略微地迷茫。
“铁手,”他声音带着有气无力地嘶哑,“快看看少商。”
铁手微一点头,连忙过去看倒在另一旁戚少商,“他暂时没什么事情,我渡气给他,一会儿就能醒过来。”
听到这话,顾惜朝松了一口气,紧绷地弦终于松了下来,却更用力地用棉被裹紧自己。
息红泪原本就哭红地眼眶又是一红,抱住赫连春水喜极而泣。赫连春水也是跟着吐了一口长气,嘴上却说:“别哭别哭,我早就说戚少商是九命怪胎,那能这么容易就死了呢。这不,不但捡回一条命,还美人得抱,连他翘想了好长时间地小心思都随了……哎哟……”话没说完,腋窝就被息红泪狠狠地拧了一下。
“你乱说什么……”息红泪美目瞥向顾惜朝。
赫连春水这才想到另一个当事人不但没昏,而且正睁着晶亮地眼睛瞪着他。他想到顾惜朝那专破人罡气的神哭小斧,后面地话赶紧咽下去了。
就见穆鸠平忽然长枪一撇,跪倒在床前给顾惜朝当当当磕了头三个响头。其他人都是一愣,却听穆鸠平说:“顾惜朝,你今日舍身救了我大当家的,以前的恩怨咱们就不算了,从今以后,你在俺心中就和大当家的一样,谁要是敢动顾惜朝一根寒毛,我穆鸠平割了他地脑袋给你当球踢。”
大家都想老八虽然不怎么会说话,这次却不失为一个和解地好时机,都看着顾惜朝地反应。
却见顾惜朝也不看穆鸠平,径自对追命说帮他准备热水,他要沐浴。
却是可怜穆鸠平跪在当场起也不是,不起也不是。最终,在顾惜朝走出门口的一瞬,冷冷地说了声,“我不喜欢踢球。”
穆鸠平欢喜地站起来,笑呵呵地说:“成,成,顾大寨主,喜欢干什么都成。”
息红泪看着顾惜朝有些脚步蹒跚地离去,心中却酸楚得想哭。这两年,他为了戚少商改变了很多,不再行恶作乱,不再滥杀无辜,原是心向天下,傲视群雄的惊世之才,却甘心深居简出,隐于幽世,平淡地生活。息红泪早就放弃了去恨他,甚至开始欣赏这个看似纤细地书生,衷心地祝福他和戚少商。可是那单薄地隐忍着悲泣地背影,是否昭示着又将有一波一波的不幸要降临在这个人身上……
追命带顾惜朝到了另一间屋子,准备好了一大木桶的热水。
顾惜朝推开追命要扶他地手,咬牙自己跨进木桶。
被子离开顾惜朝的身体,露出玉雕一般地身体上,蔓延的青紫淤伤,抓痕,从锁骨肩头一直蔓延到洁白地大腿。追命惊呼一声,连忙握住嘴,不敢再去看大腿上已经干涸的红白之物。一定很痛,而这一切却要让一个男人加诸于另一个男人身上……
顾惜朝咬着下唇忍受热水刺激伤口地痛楚,撕裂的地方被热水氲湿,更加提醒他当时是如何情形。
“顾惜朝,我去找阿霄……”追命忽然的声音打破了他的思绪。
“不用了,”顾惜朝并没有回头,却冷冷的对答,“柳承轩会下这个蛊毒,就是知道你一定要不来《曼陀罗经》,追命这件事,你还是不要插手的好。有时候,自私一点,才会真正的开心。”
追命看了他半饷,终于转头离开了,只留下一句话,“其实你知道,有时候,看着别人开心,自己也会很开心……”
看着别人开心……顾惜朝微微冷笑。
曾经,他看着晚晴开心,自己就会很开心,可是他从来不知道晚晴想要的是什么,他也从来没有给过晚晴真正能让她开心的东西。
现在,他知道了,明白了,想通了,那让人发疯的痛让他大彻大悟了他想要的是什么。可是他和戚少商真的能开开心心的生活么。即使不管别人怎么看他们,即使他们自己能放下过往的仇怨,可是仍然有那么多的困难横在他们中间……
忽然一双温厚粗糙的手轻轻婆娑着顾惜朝滑腻的背,让他浑身不由自主的战栗。“在想什么?”戚少商将头埋在他的颈间,深深的吮吸他身若隐若现的幽香,就像是这人一样,总是给人缥缈不定的感觉。
“我在想,你是死不了的九命怪胎,我是打不倒的杀人魔头,我们还真的是绝配。”
“别听小妖胡说……”戚少商不满的轻斥,声音却忽然卡住了。顾惜朝感觉肩头流淌着温湿的液体,浑身一震,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就在戚少商刚要开口的时候拦着他,说:“别说那两个字,我救你是为了我自己。如果你死了,我连疯的理由都没有了。”
戚少商扳过他的身子,用力覆上他形状优美的唇,人也已经跨进木桶,两个人就此如同困兽般用力的撕咬着对方。
……我要你,不是因为你能救我……
……我给你,不是因为我要救你……
戚少商和顾惜朝就在这木桶中翻滚纠缠,释放自己的欲望,和着血和眼泪,彼此依偎,如此才感受到对方的爱,爱得那么深。
第二天,戚少商带着顾惜朝和铁手追命一起回了六扇门,请无情帮着给顾惜朝调理身体。穆鸠平回了连云寨主持事务,也赫连春水带着息红泪回去镇守边关。
也许,仲夏的习风吹醉了他们心绪,也许,盛开的芙蕖迷乱了他们的眼神。总之,这些幸福的日子总是平安,匆忙,淡淡的却值得一生去回味。
三个月后,顾惜朝第一次感觉到了胎动,这个小东西有了生命的迹象,而他们的命运也自此开始不同的征程。
此生从此各西东 4
映日荷花
溪桥柳细
城郊的小坞,无邻无居,幽僻安静,正是戚少商和顾惜朝安身之所。
小坞外搭一座竹栏的画桥,桥下弯弯曲曲的溪水,飘着从山上而来落在水中花瓣,却有流觞曲水之意,时而小鸟飞过啼叫几声,正是空山无人语。
顾惜朝就坐在小桥上的一张藤椅上钓鱼,只是鱼已经上钩,他却已经睡得人事不知。
戚少商回来的时候,刚好捞起顾惜朝快要滑下椅子的身子。
戚少商看着他在怀里蹭了蹭,然后呶呶嘴又睡过去,情不自禁的俯下身,去吻那微微开启的双唇,却见顾惜朝挪挪身子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堪堪避过他的唇。
戚少商哪还不知他早就醒了,坏笑一声,抓住他单薄的肩,做势又要吻下去。顾惜朝忽然张嘴对这他坚挺的鼻子就咬了一口。
戚少商呼了一声痛,捂着鼻子,闪亮的大眼睛看着顾惜朝得意的表情,甚是委屈。
“家里有肉么,要咬我的鼻子解馋。”
顾惜朝黠促的看着他,歪着脑袋,挑眉道:“不知是谁在家里吃不到肉忍得难受,要出去打牙祭。”
戚少商闻着自己身上刚刚拉着追命出去啃烧鸡留下的肉味,嘿嘿直笑。心中暗想,下次要换身衣服再回来。
伸手去扶顾惜朝,触手更加细瘦的白皙手腕却让他心疼。自他怀上孩子第三个月来,害喜得严重,平日里连肉味都闻不得,一顿饭吃得不多,转眼就吐得差不多了。只是每当这个时候,戚少商只有干着急的份。最要命的是,顾惜朝面子极薄,害喜的时候也不让旁人看见,每次都是煞白了一张脸,硬挺着到没人的地方吐完了,才一个人扶着墙走回来,装作和没事一样,却让戚少商更看着心痛。只是这人倔得要命,想劝他一下,就当场甩袖子走人,比他这个金风细雨楼的挂名副楼主兼连云寨前任大当家的脾气还大。
戚少商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一个药瓶,放到顾惜朝怀里,“这是无情给你配的药,你伤了心脉,气血不畅,无情说,胸闷的时候就要吃。”
顾惜朝看着他皱着剑眉,神色凝重,脸上的酒窝一会儿深一会儿浅,忽然噗哧一声就笑了,“戚大侠,我可是对你千里追杀的杀人魔头顾惜朝,可不是纸糊的一捅就破了。”
戚少商哈哈一笑,顺势一手搂住他的肩,一手抚上他的小腹。傻子才会和怀了孕之后更加不讲理的顾惜朝辩当年的事,不如趁这个机会摸摸儿子要紧。
顾惜朝看着他笑得一脸美滋滋的样子,哪里不知道他的小心思,横了一眼,也就由着他了。
快晚饭的时候,追命摸着脑袋嘿嘿傻笑着就出现在门口。顾惜朝一开门,二话没说踹了戚少商一脚。
又是来蹭饭的。戚少商心有不甘的打算出去多买些菜,早半个月前,顾惜朝已经打定主意除非房子烧了否则决不去大街上跟着戚少商招摇。所以,家中凡举油盐酱醋都是戚少商在张罗,一代大侠沦落自此,戚少商早有一见面就砍了柳承轩的准备。
他一出门口,就看见铁手和赫连春水两个人手里提着一大堆的东西,看起来什么吃的补品的都有。息红泪就跟在后面,翩然而行,还是那么丰姿秀丽,美得不像凡人。
铁手朝着戚少商微微苦笑,这些日子因着追命要来,他没少跟着来蹭饭,虽然吃的只是素菜,但是顾惜朝的手艺真的是比六扇门芙蓉掌勺的好太多了。
赫连春水难得从边关回来一趟,举着手中的东西嘿嘿一笑:“戚少商,你还四肢健全,真不容易啊。”凑过去小声贴着戚少商的耳朵道:“有什么驭妻术的,给我支两招……”话音刚落,伤心小箭噌的一声从他耳际滑过。
就见息红泪已经笑嘻嘻的朝顾惜朝走了过去。戚少商悄悄拉开和小妖的距离以策安全,果然美人都是多暴力。刚刚隐约听到了鬼哭神嚎之声……
吃过晚饭,顾惜朝就被戚少商拉回房里安顿着睡觉了。虽然从身形上还看不出,但是顾惜朝已经出现了很明显的反应,比如嗜睡,明明晚上睡得很早,白日里整个人还是昏昏沉沉的。
一屋子男人,息红泪张罗着去刷碗筷,赫连春水当然舍不得老婆干这种事,急忙去厨房帮忙。
剩下的铁手和追命一脸凝重的看着刚刚回来的戚少商。
“找到阿轩的行踪了。”追命收起了平日里笑闹的表情,“他正往京城而来。”他去过洛水柳家,找柳承霄借《曼陀罗经》救人。可是柳承霄因为百年家规不可破例,不能把经书借给他。
戚少商剑眉一皱,一屁股坐下,说:“这件事,不要告诉惜朝。”
铁手点点头,“我明日派人过来暗中保护。”还是不要让顾惜朝知道的好,且不说他现在的情况不允许,以他的个性,难得安稳下来,还是不要招惹他的好,要不然,又闹出一场腥风血雨,谁都没有安生日子过。
临晚了,铁手他们都回去了,戚少商小心翼翼的回房,怕惊动了顾惜朝。
才进门就看见床上的人已经醒了,坐在床头睁着晶亮的眼睛看着他。看得戚少商心中一动,“怎么没睡?”
顾惜朝忽然笑了,“想弹琴。”
戚少商见他精神很好,也难得夜空皓月如,霜和风抚柳,拿出托王小石找来的唐琴春雷递给顾惜朝。
顾惜朝伸手轻轻拨弄了两下,挑眼看他说:“还记得旗亭一夜么……”
旗亭一夜,永生难忘……
惜朝,这句话不止是你的心声,也是我刻骨铭心衷肠。
不忘,怎么能忘。
你那一夜的每个姿势,每个眼神,我都记在心里,下辈子,下下辈子,我要凭着这些记忆找到你,在一起过生生世世。
戚少商忽然抽出逆水寒,和着顾惜朝的琴声,就如旗亭那一夜,萧然而舞。
第二天清晨,戚少商去了金风细雨楼,这个时候保护惜朝要紧,他九现神龙兼金风细雨楼副楼主的名号砸下去怎么说也能找来十几号高手把这小坞给围得严严实实的。可是,就是怎么才能不让惜朝发现,是个头疼的问题。
夏日习风阵阵,艳阳撒在卧房中。
确定戚少商已经走了,顾惜朝忽然坐了起来,忍着清早起来的眩晕和恶心感,穿上掼穿的黄里绿袍,挎好布兜,朝着小坞外的密林而去。
柳承轩,我知道你来了,我们就看看谁笑到最后吧。
午后赶回来的戚少商找遍整座小坞却不见顾惜朝的影子。随后,追命也来说找不到柳承轩的行踪了。
一下子,一向隐居避世的洛水柳家在江湖中声名大噪,只因六扇门和金风细雨楼都在寻找柳家的二公子柳承轩的下落,至于原因众说不一。
此生从此各西东 5
柳承轩坐在桌前悠闲的品着雨前的龙井茶。
品砚走进来说:“二公子,顾惜朝到了。”话音刚落,就见顾惜朝一身青衣飘然,手执长剑,出现在门口。
妖艳的阳光照在愈发白皙的脸上,勾画出脸庞清雅柔和轮廓,配上桀骜的双眼,紧抿的双唇,却显出天人的睥睨之姿。
身后围上来的黑衣人身上都挂着彩,一身狼狈的盯着顾惜朝手中的剑。
柳承轩看了看他们,放下茶杯,微微一笑,问品砚:“死伤几人?”
垂手立于一旁的品砚躬身道:“回二公子,被顾惜朝所杀者五人,剩下十人中两名重伤,其余八人伤势不重。”他对答不急不缓,也不多废话,显是见惯了场面。
“嗯。”柳承轩点了一下头,对外面的人说:“你们都退下吧。”
顾惜朝挑眉看了看他,歪着头朝他一笑,“你这么确定你能制得住我?”
柳承轩早就见惯了他翻脸无情的手段,见他笑靥如花,心中虽然已经怦然而动,心底仍是暗暗小心:“你要打?”他定定的看着顾惜朝,仿佛他是多么珍贵的宝物。
顾惜朝挽了一个剑花,长剑收鞘,找了张椅子坐下,翩然一笑,摇头道:“不打。”
柳承轩长长的“哦”了一声,点点头,说:“惜朝,来尝尝着雨前的龙井。”此时,品砚已经将热茶放到顾惜朝面前。他端起茶杯,品了品,赞道:“好茶。”
柳承轩看着他越发清瘦的身形,竟有一瞬的失神。此时顾惜朝就于他面前正襟危坐,一举手一投足之间都自然散发出摄人的光彩,让他一生一世也看不够。
顾惜朝看了看他,皱着眉毛,却是神态甚是天真的说:“茶,我喝够了,人,你也该看够了。柳承轩,我要《曼陀罗经》,你给还是不给。”
柳承轩忽然哈哈大笑,眼角挤出几道笑纹,却更显得邪逸之气:“惜朝,我最喜欢你这点。你虽然满腹的计算心思,可是有的时候却又霸道直接得可爱。”
顾惜朝听他的话,微微皱眉,横眼瞪了他一下,在柳承轩看来却甚是受用。
“柳承轩,你要什么就说,别说些有的没有的话,小心风大闪了你的舌头。”
“我若说了你要是不给呢?”
“你要制药人的方子,只需拿《曼陀罗经》来换,我何来不给之理?”顾惜朝斜眼看他,端起茶又抿了一口。
柳承轩脸上笑容越发邪气,只是顾惜朝也承认他的邪气并不讨人厌,看起来甚至有些顺眼,“你答应的倒是爽快,你不怕我用这方子危害江湖?”
顾惜朝轻哼一声,“我可没那些呆子想法,江湖又不是我的,由着你去危害,又和我有什么关系。”
“和我一起对付我大哥,只有你能助我夺得柳家家主之位。”柳承轩忽然说。
“我为什么要助你。”
“只有我成为柳家的家主,才能给你《曼陀罗经》……”柳承轩话音未落,人已经到了顾惜朝面前。顾惜朝心下一惊,抬手击出一掌,只是他气血不行,内力早就打了折扣,况且刚经过一番激斗,腹中已是感觉的绞痛,刚刚与柳承轩谈笑风生不过是给自己一个休息的机会,他没想到柳承轩会这么早出手,内息不稳,这一掌实是以卵击石。
柳承轩只用了五乘功力,顾惜朝口中鲜血立时喷出,只得按住小腹,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柳承轩你……”
“惜朝……”柳承轩伸手勾起他还带着血迹的苍白的脸,“为什么,为什么你为了救戚少商竟然可以连男人的尊严都放弃了。为什么……”
顾惜朝抬眼看着柳承轩张狂的神情,“你以为惜红泪一定会救戚少商?你发出的并蒂蛊根本就不是想让我中蛊,你知道戚少商一定会为了救我而替我挡那一下,你也知道以他和息红泪的关系,息红泪一定会舍身救他。你一切都算准了,只可惜你算漏了戚少商这个呆子,宁可自己死,也不会拆散朋友的姻缘。你算准了息红泪对戚少商的情,你却没算准戚少商对息红泪的义。”
“我更没算准的是,你对戚少商的情义!”柳承轩怒道。戚少商有哪点如此之好,顾惜朝啊顾惜朝,他为什么能让你如此为他……
“呵呵,”顾惜朝忽然笑了,笑得很得意,“我就是爱他如此之深,那又怎样。”
柳承轩忽然感到怒不可竭,一掌拍向他的小腹;“惜朝,我本以国士待你,是你自己不珍惜!”
那一掌拍向他与他共同的命脉,顾惜朝知这一掌他决躲不过,当下双目紧闭,只等着一掌下来,给他们一个了断。
柳承轩看着顾惜朝脸上决绝亦是凄美的表情,手掌在触到腹胎的一瞬堪堪收回。终是不忍,终是不忍,顾惜朝,纵是你对我无情,可是我终是不忍下手。这世间有千千万万个红颜美人,能解我心中妙语,可是却只有一个你,世上如你者能有几人……
柳承轩叹了一口气,吩咐一直立于一旁的品砚:“带着顾公子进内堂休息,你亲自看守,他有什么要求,尽管答应便是。”又对顾惜朝说:“明日,我们启程,你与我回洞庭。只要你助我夺回柳家家主之位,我答应给你《曼陀罗经》。”说罢,他衣袖一振,转身离去。
莅日清早,柳承轩带着顾惜朝,一行人离开京城。
戚顾生子 此生从此各西东 6 [原]
时至午时,顾惜朝已经在马上颠簸了半日。他昨日激斗本已经感到腹中绞痛,如今骑在马上更是腹痛难忍,却仍是咬牙坚持。
柳承轩见他脸色惨白,脸上冷汗涔涔,咬着下唇,却丝毫没有开口求饶的意思。心中不禁有气,惜朝,我看你能倔到几时。他冷笑一声,道:“惜朝,马车一直空着,你若是累了,只要说一声,便可不必受着颠簸之苦了。”
顾惜朝看了他一眼,冷哼一声,仍然皱着眉不说话。他此时,只觉得浑身脱力,已经抓不住马缰,只能一只手用力抓着马鬃,一只手捂着小腹。
不远处穆鸠平正带着连云寨的兄弟四处找顾惜朝。
“八当家的,这个顾惜朝是什么人物啊?为什么咱们这么着急找他?”当年连云寨被灭几乎没留活口。这帮兄弟都是后来戚少商带着穆鸠平重建连云寨的时候招进来的,对当年的事情并不是很清楚。
穆鸠平走在最前面,手里那张惯用的丈二红缨枪,“说道顾大寨主啊,可不是一般的人物。当年,他把我们大当家的杀得落花流水,一路逃到京城。”
“诶?八当家的,为什么顾大寨主要杀大当家的啊,他和大当家的不是朋友么,我看大当家的那么着急找他的,他们的关系应该不错啊。”那人又问。
穆鸠平皱着眉头,支支吾吾也不知道怎么解释,经过上次的事情,他对顾惜朝也是死心塌地的佩服了,心里早把他和戚少商看成是一起的。可是,当年的是怎么和旁人解释,他大喝一声:“总之,顾大寨主是我们连云寨的老大,现在他出了事,你们都给我仔细一点,怎么说,咱们也要保护他周全。”
没想到他人又问:“八当家的,我又不明白了,咱们老大不是大当家的九现神龙戚少商么,怎么又变成顾惜朝了?”
穆鸠平气得牙痒痒,当初怎么招的人,怎么找了这么一号唠叨人物:“总之,我说是就是。大当家在的时候听大当家的,大当家的和顾大寨主一起的时候,咱们就听顾大寨主的!”
“诶?”
顾惜朝和柳承轩早就听见穆鸠平他们的大声的嚷嚷。顾惜朝只气得眼中冒火,这个穆鸠平这个时候还在这瞎说什么,果然是呆子的手下,都是呆子。
柳承轩饶有兴趣的看着顾惜朝脸上硬是被逼出的红霞,笑得十分暧昧。
此时,穆鸠平等人终于看到了柳承轩和顾惜朝他们。
“顾大寨主。”穆鸠平,一声招呼,几个人已经拦在了柳承轩的人马。
“阵前锋穆鸠平,还真的是巧啊。”柳承轩立马正坐,展眉轻笑,却是一脸的邪气。
穆鸠平把枪一横,“衰人柳,咱们是特地来找你的,快顾惜朝放了,穆鸠平留你一条生路。”
柳承轩回头看了看瞪着他的顾惜朝,哼笑一声:“穆鸠平,你大可以去问问你们顾大寨主,是他心甘情愿和我走的,还是我逼他和我走的。他顾惜朝是何等的人物,他若说要走,我怕我柳承轩还未必能留住他呢。”
穆鸠平甩了柳承轩一眼,挺枪就刺:“我可不听你什么鬼话,总之,放了顾惜朝。”
柳承轩全然不把他放在眼里,回头朝顾惜朝轻佻一笑,“惜朝,穆鸠平还真的是忠心啊。”
此话方落,穆鸠平长枪已到。
只见刚刚还在一旁稳坐的品砚已经飞身而起,还未见什么招式,穆鸠平人已经摔倒三丈之外,品砚仍然端坐回马上。
“不当家的,你没事吧。”一旁连云寨的一拥而上,围住穆鸠平。
顾惜朝的声音忽然冷冷的传来,他从一开始就一直不说话,此时声音传来却像是能惑住人的心神,一群连云寨的兄弟何时见过这等人物,早就惊在一旁。
顾惜朝道:“穆鸠平,我已经决意要和柳承轩离开,你回去告诉戚少商,让他不用来寻。好好保住他的小命,不要连累我就是了。”
“顾大寨主……”穆鸠平还要再打。
顾惜朝忽然怒声喝道:“回去!”
穆鸠平一跺脚,瞪着柳承轩道:“衰人柳,你老子我早晚要拔了你的鸟毛!”转身一招呼,“我们走。”一群人又呼啦啦的离开了。
柳承轩抿唇一笑,道:“那我就恭候了。”
“惜朝,”柳承轩回头,待要调侃他两句,却是大吃一惊,只见顾惜朝人已经双目紧闭,摇摇晃晃,忽然手一松,整个人就往马下倒去。
柳承轩飞身过去,一把抱住他消瘦的身体,坐到马车里。
柳承轩准备的这辆马车甚是豪华舒适,锦绣的帷帐,睡榻被褥一应俱全,更有一条冰蝉丝所编制的薄毯,盛夏盖在身上凉爽无比。
他小心翼翼的把顾惜朝放在床榻上,伸手抵住他的丹田,为他运功护住胎位。
柳承轩看着他昏厥的脸庞,略微散乱的发丝紧贴在白皙的额头,苍白的薄唇,呼吸几不可闻,使他整个人显得楚楚可怜。柳承轩竟看得有些痴了。
惜朝,聪明如你,你怎不知我花了多少心思为你准备这马车?
是不是我永远也比不上戚少商……
戚少商一个人坐在小坞,抚着春雷琴,伶仃几下,却听来更觉得伤怀。
息红泪走了进来:“少商,大家都在外面打听消息,相信很快就能找到顾惜朝的下落。”
戚少商放下琴,朝她笑了一下:“红泪,这屋子没有打斗的痕迹,惜朝他……是自己走的。”
息红泪拿起春雷琴看了看,“春雷琴是唐人雷公所制,雷公琴具是传世之宝,春雷更是各种翘楚。你不惜动用金风细雨楼的力量为他寻来此琴,你的心意他明白的。”
知道她是在劝慰自己,戚少商感激的看着息红泪。他此生虽然自问做事对得起天地良心,心中侠义,可是独对她这位红颜知己亏欠甚多。“红泪,谢谢你。”
息红泪嫣然一笑,“你我之间,说这些做什么。”
戚少商忽然哈哈大笑,胸中豪气顿生:“是啊,说这些做什么。”
忽然,穆鸠平带着一群人到了。还没进门人就大声嚷嚷:“大当家的,顾惜朝和衰人柳走了……”
戚少商一皱眉,抓起逆水寒人就出去了。“老八,你见着他了?”
“见着了,见着了……”穆鸠平当下把经过和戚少商说了一边。
“少商?”息红泪看着他皱眉不语,着急的问。
此生从此各西东 7
戚少商凝神半饷,对穆鸠平说:“老八,你找几个机灵的兄弟,沿途暗中跟着柳承轩的队伍,不要擅自行动,有什么赶快回报。”
穆鸠平应声去了。
赫连春水跑过来急声说:“戚少商,你还不赶快把顾惜朝抢回来,找人跟踪有什么用啊。你还是不是男人,老婆都跟人跑了,还有心思在这看天……”
息红泪瞪了他一眼,“赫连。”这人这么大了怎么还是说话没遮拦。若是顾惜朝在场,一斧子撇过来,也是活该,她决计不会拦着的。
赫连春水摸摸鼻子,甚是哀怨地看着息红泪,又瞪着戚少商,真是皇上不急,急死他这个太监。要是顾惜朝换作息红泪,他早就带着千军万马追过去,在掳走红泪的人身上捅他九九八十一个透明窟窿。
戚少商看着他们小两口眉目达意,想到顾惜朝现在身犯险境不免有些触景伤情,但是心中却也真的是为息红泪找到幸福而高兴。他朗声一笑:“他主动去找柳承轩,就是心中已经有了把握。他让老八给我带话说,让我保住小命莫要连累他,就是要我信他,不要随便行动坏了他的计划。顾惜朝在算计人的时候,我怎么敢随便去搅和。”
赫连春水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你以为顾惜朝还是当年的顾惜朝?他现在可是非常时期,动不得长剑小斧的。你以为他还能挺个肚子去千里追杀柳承轩?”
息红泪轻声笑了,眼波流转,横了他一眼。他这么宝的脑袋怎么当的大将军?“顾惜朝要算计人,只用脑子就够了。”她明眸微沉,又道:“顾惜朝这次在赌柳承轩的野心有多大,有多爱他,忍不忍心杀他。”这次却是对戚少商说的。
戚少商皱眉颔首。显然,他也想到了。
“那你还让他一个人去?”赫连春水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戚少商,果然疯病是会传染的,这人和顾惜朝那个疯子住久了,脑子也跟着不正常了。“顾惜朝当初什么事儿都没有的时候,就输得一败涂地,只剩下半条命了。如今你还敢让他赌?你别忘了,他肚子里的可是你们两个的命根子,一个弄不好,你们可就要一起玩完了。”
戚少商大眼睛晶亮有神,挂着两个深深的酒窝,忽然豪情万丈的说:“他输,是因为他当年的对手是我。如今,有我九现神龙戚少商和他一起赌,我到要看看,老天爷开不开眼,是帮我和顾惜朝,还是那个柳承轩。”
夕阳残照,天际云卷云舒。
散落的红霞像是映着那人的脸,晶亮的眼睛,嘴角擒着得意的笑容,不可一世地说,听我的,我保证,万无一失。
柳承轩带着顾惜朝一路南下。一路上车马颠簸,柳承轩虽然一直都让顾惜朝坐在马车里,可是他毕竟已经动了胎气,一直吃不下,睡不好,经常吐得天昏地暗,也不顾什么面子了,整个人软在柳承轩身上,让他一路抱在怀里。
好容易捱到了洞庭,顾惜朝足足安养了半月,情况才稳定下来。
柳承轩担心戚少商有所行动,派人打听。两边一样的心思,都不想先妄动。两边的人马几次相见都有默契的互不侵犯,各自派人回报,一时倒也相安无事。
洞庭君山,一派江南的秀丽景象,天气也跟着变得湿热。
顾惜朝在软塌上小寐,身上只穿了薄纱青衣,盖着通透轻薄的冰蚕丝被,还是热得脸泛红潮,蜷曲的发丝被汗水打湿,几缕贴在白皙的脸上。
柳承轩就坐在塌前的桌案上画此时的顾惜朝。丹唇凤目,长眉飞鬓,修体横卧,顾惜朝身体的每个起伏曲线都在他笔下栩栩呈现,好一副海棠春睡图。
勾画完最后一笔,柳承轩细细的打量。紫金炉里燃着凝神定气的曼陀罗花粉,清烟缭绕,那人看起来,如伸似仙。
柳承轩只觉得再好的画师都无法完全描摹出他的神韵,如此的人物,实不该来到人间。顾惜朝,只是你遇到了我,我柳承轩对你,决不会放手。
他放下画笔来到塌前,伸手抚摸着那上等瓷器一般无暇的脸庞,一路向下,沿着脖颈,慢慢来到衣领。此时,顾惜朝睫毛轻颤,人已经醒了。
柳承轩笑容立现,手顺势一转,拿起小几上早已准备的冰镇马奶葡萄,取了一颗递到他嘴边,笑着说:“尝尝,今早才快马从新疆送来了,非常解暑。”
顾惜朝一双妙眼盯着他的手良久,忽然展眉一笑,慢慢伸手,甚是慵懒的从盘中取出一粒,放入口中,“多汁清甜,凉彻心扉,果然是极品。”
柳承轩看得甚是舒心,手中葡萄已被捏破,也不在意,随手放到一边,擦擦手说:“惜朝,刚刚你睡着的时候,我给你画了一幅画。你是此间行家,与我看看如何。”说罢,取来画,展在他面前。
顾惜朝对琴棋书画无一不精,看到画中的每一勾,每一画具是恰到好处,果然是出自名家之笔。每一笔都含着浓重的感情。
一幅好画必是要加入画者的感情,只是这副画用情之深,顾惜朝自己看了都有点吃惊。画旁提了一行诗,“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朱帘总不如。”
他看后冷哼一声,斜眼瞥了柳承轩一下。扬手悠悠拿起一粒葡萄,自顾自吃起来。
柳承轩见他明白画中之意,却不说话,心中有气。但见他慵懒的半靠在塌上,明眸半合,眼波流转,如同琉璃的炫彩,素手微扬,衣袖滑落,露出白皙的小臂,收手时,青袖一动,手臂又收回袖中,每次都只是短短一瞬,不得细看,如同这人,总是不经意之间流露出妩媚,勾得人神魂颠倒。
只看得柳承轩心中躁动,丢下画,按住顾惜朝的肩头,俯身吻上那被葡萄汁润泽的香甜的唇。
顾惜朝瞪着他,护住小腹,也不挣扎,嘴角甚至挂着一丝冷笑。
柳承轩双手向下抚摸,忽然摸到顾惜朝已经突起的肚子,如触电一般将人甩在塌上。
腹中一阵抽痛,顾惜朝却冷笑着看着他。他知道,柳承轩却对忍受不了他怀上别人的孩子,尤其这个孩子还是戚少商的。可是他又不忍心杀他,那幅画已经明明白白画出了柳承轩的感情。
柳承轩看着他痛得冷汗直流,眼中却闪现着得意到狠毒的光彩。“顾惜朝,你狠。”他恨恨的回手,一掌将身后的实木桌子拍成粉末。怒哼一声,走了。
待柳承轩走了,顾惜朝这才真正松了一口气,肚子渐渐不痛了。他轻轻的抚着肚子说:“只盼你能和那只九命怪胎一样命硬,否则以后的日子就更不好过了。”
捡起那幅画,“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朱帘总不如。”顾惜朝冷哼一声,手一扬,画被震得粉碎。
杜牧,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柳承轩,你最不该的,就是用了他的诗。
此生从此各西东 8
戚少商在担心顾惜朝。
即使他不动声色,但是大家都看得出。
“酒是用来喝的,不是用来灌的。”无情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清冷。
戚少商回头看去,有那么一刹那的恍惚,仿佛这伴月而来的清俊男子是他日日所念,时时所想的人。
无情和顾惜朝却是很想,他们甚至思考的模式都很相似,所以,无情总觉得顾惜朝应该还有什么后手。
“戚少商,明日你和追命一起去洛水柳家。”
“无情,他和你说过什么?”戚少商再也无法掩盖心中的焦虑。
“没有,”无情摇摇头,“可是若我是顾惜朝,我不会不去找柳承霄的。追命与柳家渊源极深,与你同去,有个照应。”
“谢谢你,无情。”戚少商看着他由衷的笑了。
无情已经转身离去。他虽名为无情,又怎么能真的心中无情。
过了几天,柳承轩都没有过来。顾惜朝难得的清净,懒懒的坐在藤椅上晒太阳。洞庭已属湖南一带,天气湿热,顾惜朝脑中却在不停的盘算。
洛水柳家一直隐居避世,少在江湖走动,所以世人对他们也知之甚少。只知道这个家族20多年前忽然在洛阳出现,善用蛊毒。柳承轩要夺取家主之位,势力却聚集在千里之外的洞庭,此处靠近苗疆,他们又善用蛊毒,难道……
他正想到这里,就见品砚抱着两大盆的牡丹花走了过来。
“顾公子。”顾惜朝肚子已经隆起,起居甚是不便,他又不要旁人伺候,柳承轩只要让品砚过来时时照看一下。
“二公子命我送过来给顾公子的。”这两盘牡丹,一株佼白如玉,花瓣晶莹剔透,一看便知是牡丹中的极品。另一株,玉色的花瓣中透着淡绿,展枝吐瓣,端的风华绝代,高贵清雅更胜一筹,却是稀有的绿牡丹。
顾惜朝长身而起,衣袍宽大,发髻未绾,习风过处,绿影飘曳,风姿绰约,竟与那绿牡丹相得益彰,仿若他便是花仙幻化而成的仙人,人间何来如此风骨。
品砚也不由得心中暗叹,好个风流人物,让人只一眼,便可摄了人眼,夺了人心。怪不得二公子为他着魔。
顾惜朝看着牡丹花,此时牡丹花时已过,此花又喜阴好凉,柳承轩竟能找到两盆极品。他欣赏了半饷,取来白的那株往转身而去。
品砚不知道他要去哪,放下花,跟后面,却见顾惜朝来到厨房,竟将那株甚是珍贵的极品牡丹拆枝折瓣,好生生的一株花就这在好似白玉一般的手中香消玉殒了。
“你……”品砚愣在当场,难道他不喜欢,但也不至于做得如此狠决吧。
顾惜朝看着他的表情,好笑着说:“尝过牡丹花么,过来帮我生火。”
“哦”那一笑的风姿似嗔似颠,品砚傻愣愣的就照做。
却见顾惜朝将花瓣洗干净,裹了鸡蛋薄面,在油锅中炸,霎时间,香味肆溢。
品砚有些纳闷,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怎么能将焚琴煮鹤的事情做得如此优雅。
柳承轩忙完了手中的事情,兴冲冲的往顾惜朝的住处走去。上次画的事情,他终于想明白了,也暗骂自己糊涂,谁的诗不用,去用混迹青楼的薄幸郎的诗。他煞费苦心的找来两盆极品牡丹,想来那人一定高兴。
柳承轩在半路被茗香拦住了。茗香与品砚在柳承轩身边,一暗一明,是他谋划夺位的得力助手。
“二公子,药炉出事了,制药人的方子是假的。”
“什么?”
顾惜朝将炸好的花瓣沾这白沙细糖,放入口中慢慢品尝,吃到高兴的地方,眉眼一动一动的舒展,嘴角也轻轻翘起。
品砚看他吃的尽兴,更是奇怪,从未听闻,牡丹花还能拿来这么吃的。也许顾惜朝真的是山中修炼的仙人,玉叶为食,甘露为饮,不过是在山中寂寞,到这红尘玩耍。
顾惜朝看了一眼品砚,笑着说:“你也尝尝。”
柳承轩带着一身怒气掠进来。看着两个人吃得正香,顾惜朝甚至对品砚有说有笑,更是怒不可歇。
“为何骗我!”柳承轩怒喝一身来到顾惜朝面前。
品砚心中一惊连忙躬身退到一旁。
顾惜朝也不看他,竟自走到椅子旁,站得久了,腰都酸了,他一手撑着桌面,一手扶着腰,缓缓坐下。
柳承轩走到他面前,又问,“为何骗我,药方是假的。”
顾惜朝这才抬眼看他,黑亮的眼睛,带着剑眉一起上挑,一脸天真的反问,“我骗的人还少么?”随手拿起有点凉的安胎药,一饮而尽。“柳承轩,我是和你合作,不是你的棋子,别用对你手下的口气和我说话!”鹰眼精光一闪,威严立现。
“你!”柳承轩一掌挥过,打落一旁的花盆,盆碎花折。他怒极反笑,“惜朝,你要怎样?”
“我要亲自制药人,你要的是帮你夺位的人,我帮你练,等你夺了家主之位,我拿了《曼陀罗经》,大家一拍两散,互不相欠……”他的声音越来越弱,脸色变得煞白,额头已经见汗,他一手捂着肚子,拿起药碗闻去,顿时,整个人都脱了力,“红花……”
“惜朝……”柳承轩连忙将痛得滑落到地方的顾惜朝抱起来,“你怎么了……”
顾惜朝两只手捂着肚子,痛得说不出话,张口咬住柳承轩的手臂,“呜呜……”
柳承轩却发现粘稠的血液由他双腿间流出,顾不得手臂,将人抱到床上,对这品砚大喊:“快去找沁姨!快去!”
“是。”品砚连忙应声而去。
顾惜朝痛得直在床上打滚。仿若是有刀子在肚子中慢慢的缴,带着孩子尽力的厮打踢闹,缴得血肉模糊。比痛更猛烈袭来的是深深的恐惧,顾惜朝第一次如此深刻的感受到自己身体这个小生命的存在。如果此前,他只是想着要这个孩子救戚少商,那么现在他却真真正正的感受到了,这个随时可能失去的生命,不仅仅是救命的药草,而且是他生命的延续,是他和戚少商一起的延续。这个孩子会笑得一脸的天真,围着自己和戚少商问傻气的问题,会在被人欺负的时候回来哭诉,会在打雷的夜晚害怕而钻进自己的被窝,可是现在他就要保不住这个孩子了,不要,不要,救他……
顾惜朝用力的抓着柳承轩的胳膊,用力到柳承轩感到生生的痛,“救他,我要你救他……救我的孩子……”被汗水和泪水氤氲的眼睛闪动着光彩,又是那么狠,那么晶亮得让人心惊。
看着顾惜朝苍白如纸的脸,不能自抑的颤抖的唇,柳承轩却感到恨,恨戚少商,恨这个孩子,恨顾惜朝,恨他自己。
顾惜朝,你是何等的高傲人物,刀剑加身,也不见你皱眉求饶,可是你为了戚少商,心甘情愿的怀他的孩子,为了他的孩子,受这样的苦。可是,这些都不能停止我爱你,你真的是妖孽。
他捧着那白玉一般的脸,温柔的擦去上面的汗水。
“救他,柳承轩,救我的孩子……”咬住唇,即使那么痛,一字一句,仍那么清楚。
“别担心,”柳承轩心痛的说,“都会好的,孩子会没事的,别担心……”本可以在此时提出条件,可是他没有,也不能,顾惜朝,爱你,让我软弱了……
顾惜朝已经痛得有些神智不清,只是不停的说,痛得没了翻滚的力气。
一会儿,沁姨到了,看着床上的人,和将下半身都染红了的血,连连皱眉,推开柳承轩,将人赶出去,开始救人。
柳承轩捧着那盆摔折的绿牡丹,仿佛它就是顾惜朝,一声不响的坐在门外。忽然对品砚说:“传令下去,再有敢动顾惜朝的人,杀!”
品砚令命而去。
此生从此各西东 9
戚少商和追命赶去洛阳。
行至官道数里,戚少商忽觉胸中剧痛,整个人从马上跌落,连连吐血。
追命一惊,连忙从马上跳下来,扶起他。“戚大哥,你怎么了?”戚少商脉象平稳不像是受伤了。
戚少商又吐出一口血,稍微换过一口气,脸色却更是惨白,整个人都在抖,“惜朝出事了。追命,惜朝出事了,我感觉得到。”他用力抓着追命,人已经慌乱了。不该让他一个人去,他那个身子,出了事怎么挺得过。
戚少商忽然推开追命,飞身上马,掉转马头,急驰而去。
“戚大哥,你去哪里啊,你等等我啊……”追命也骑上马,追了过去。
惜朝,等我,千万不要有事,等我……
凛冽的风吹过戚少商的发间,却熄不灭他心中焦躁的火焰。
顾惜朝这三个字,从来都不是代表着打不倒的,他也有血有肉,他也会有痛,他也会有愁。只是他从来都把自己隐藏得太好,什么伤,什么痛都在自己挨。
戚少商早就明白,从第一眼,他就看得出那出尘飘逸的书生,那青衫濯濯的身影,有苦,有泪。只是他总是被他骗倒,被他漆黑灵动的眸,被他红润丰泽的唇。
惜朝,这次我又被你骗了是不是。我真是笨蛋,我怎么会放心让你一个人去对付柳承轩……
一连两日,沁姨在顾惜朝的房里,整整救治了两日。每天只是出来要准备的东西,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吃过饭,又进去。
柳承轩胆战心惊地看见从屋内端出来的一盆盆血水。一个人能有多少血,流得着一盆一盆,带着你精血,带着你生命,而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却无能为力。
“茗香!”柳承轩疲惫的捏捏眉心,这两日一夜,他亦是没有睡,守在门外,山庄里面的事务都堆积一旁,也无心打理。
“二公子。”茗香自暗处闪身出来,垂手而立。
“茗香啊……”柳承轩忽然出手一掌,打得他跌倒在地,“别再作这样的事情了。”
“二公子,”茗香跪在地上,也不去抹嘴上的血迹,“有顾惜朝在,二公子大事难成。”
柳承轩双眼一眯,“家主之位我要,顾惜朝我也要。茗香,我知你忠心,下去吧。”一甩衣袖,柳承轩迎上开门出来的沁姨。“沁姨,他怎么样了?”
沁姨,一个从发丝开始就给人温柔恬静感觉的女人。此时,却甚是责备的看了一眼仍跪在地上的茗香,叹了口气道,“他以男儿之身受孕,本就有违天道,加上旧伤难愈,”她摇摇头,“听天由命吧。”
“沁姨……”听,天,由,命,四个字等若是判了他的死刑,若是沁姨也没有办法,还有谁能救,顾惜朝,我该怎么救你……
柳承轩慢慢推开门,又慢慢挥身将门关上。他甚至可以感觉到自己向来稳健的手在颤抖。
满室幽暗的光,照在床上的人身上,明明灭灭,有种恍惚的感觉,仿若那人已经不在了,又仿若那人正睡得香甜。柳承轩不自觉的屏住呼吸,直到看到那人微弱起伏的胸膛才恍然松了一口气。
顾惜朝幽幽的躺在床上,乌黑的发丝散乱在脸庞,将已毫无血色的的脸映得更白,白如初雪,冷若玄冰。
“这是我见过你最狼狈的样子,惜朝。”柳承轩为他轻轻拢好头发。
洛水重楼,你凭栏抱膝,恍若踏月而来的谪仙。月光因你闪亮的眼神而停留,你的举手投足,带着魅惑的风韵,我为之痴迷。
京城客栈,你倚剑而立,犹如从天而降的天神。午后的阳光在你的脸上投下耀眼的光晕,你的挥斥方遒,带着绝世的风姿,我为之倾心。
“少商……少商……”顾惜朝低低的呓语。
柳承轩心中一喜,却发现他只是糊涂的低语。听见他神志不清的时候仍喊这戚少商的名字,不由得心中一怒,用力一扯手中的发,顾惜朝不自觉的痛皱了眉。
你还想着他,你到死都想着戚少商,为何我对你这么好,你却无动于衷。你的心真的是铁打的,还是你真的天性凉薄。可是,为何你可以对戚少商至此。为何,我得不到你的心。
如果,你挺不过这一关,不如让我得到你的人……
柳承轩用力的覆上那毫无血色的唇,触到的是一片冰冷,冷彻心扉。如果有面镜子,柳承轩就可以看到自己眼中的痛苦与绝望。顾惜朝是一种毒,碰到了就再也戒不掉,到头来只能伤了自己。
唇是冷的,脸是冷的,优美的脖子,精致的锁骨无一不是冰冷。
柳承轩抬起头,看着因为不舒服而蹙眉的绝美男子,仿若将死之花在凋零前仍散发着凄然的美丽的男子。
为何,你连一点温度都不舍得施舍给我。
轻轻为他揉着眉心,若我再狠一点,杀了你,你就不用受这种苦,我也不必如此痛苦。目光一向那白皙的脖颈,柳承轩叹了口气,拂袖走了出去。
又过了数日,顾惜朝仍然没有转醒,柳承轩只得用野参为他吊命。沁姨说过得日子越久,顾惜朝醒来的机会就越小。柳承轩仍然每日重复同样的事情,为他喂药,擦身子。
此生从此各西东 10
明媚的秋天,天空高远而纯净,风带着秋意,袭着落叶,沙沙作响。
这样的天气,让戚少商想起了那一年的旗亭,自己骑着马牵着两只小公羊。边关的天空也是如此的高远,阳光从树荫中掠过,落下斑驳的影子,闪闪发着光。
那日的午后,他便遇到了他,顾惜朝,他这一生的命煞。于是,是爱是恨,都是因他而起,飘荡半生的逍遥,原是因为要遇见他。
摇摇头,戚少商加紧策马。不敢去想,不敢去回忆。因为他怕,怕再也看不到顾惜朝那激扬挥剑的得意,怕再也看不到顾惜朝那转眄流精的风情,怕再也看不到顾惜朝歪头微笑的天真。
不眠不休的赶路,到达柳承轩的山庄时,戚少商已是一身的风霜,却遮不住九现神龙惊天的气势。
“我要见顾惜朝!”举剑胸前的戚少商,如同被惹怒的狮子,无人能挡。只一剑,已有六人伤在剑下。
庄中本有许多好手,但是都被他的气势所摄,连连后退。
“戚少商。”柳承轩缓步走出来,就站在戚少商的剑尖之前,神情略有些疲惫。却仍是一派贵公子的优雅。
“顾惜朝在哪里?我要见他。”指剑盯着眼前人,戚少商只有一个心思,见他,见到顾惜朝。
柳承轩叹了一口气,“你随我来。”转身而行,将后背留给戚少商。也许是信任九现神龙的侠义,不会背后偷袭,也许是终日的等待,已经让他倦了,昏睡着的顾惜朝,仍然是那么苍白,那么脆弱,仿若一碰就碎的瓷器。日复一日,他怕他再也醒不过来。那是本该翱翔九天的鹰,那双眼中本带着即使再狼狈也闪烁的想飞之心。可是今日,那眼却是紧闭,那羽翼也不能再飞扬。
顾惜朝,我带戚少商来见你了。你不是一直念着他的名字么,你不是一直想着他么,你不是肯为他付出一切么。如今,我带他来见你,你醒过来,可好?
柳承轩依旧小心翼翼的开门,仿佛怕是惊醒里面的人。只是若是这样就能让他醒来,他情愿用蛮力砸碎一千道一万道门。
戚少商跟在柳承轩身后,见到床上的人时,他忽然凝住了呼吸。满室弥漫着曼陀罗花的香气,幽幽暗暗,清烟在顾惜朝身边缭绕,若有似无,触目是惊人的苍白,不含血色,没有生气,只是如远黛的眉,还有那么一点颜色。整个人看起来如镜花水月,似梦似幻。像是一场朝思暮想的梦,伸手一碰,就碎成片片飞花。
戚少商想象过无数中情况,却没一种让他如此胆战心惊,他甚至不敢去确定床上的人,是生,是死。
“他还活着,只是不知道还能活多久罢了。”柳承轩幽幽的开口。
戚少商没理他,径自走到床边,执起顾惜朝冰冷的手,“惜朝,我来了。”
柳承轩看着那异常般配的一对,甚至连气都生不起来,拦住也要进来的追命,将人拉出房去。
戚少商静静的看着他的睡颜,微微颤抖的睫毛,向上卷起,眉峰紧蹙着,像是忍受着剧烈的痛楚。他轻轻抚上顾惜朝已经隆起的肚子,感受到孩子在里面微弱的挣扎,戚少商脸上浮现一个悲伤的笑容,满是疼惜,满是自责。
惜朝,你和孩子都在努力,我知道,你们都在努力的支撑。可是我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
紧握住他的手,像是要把自己的生命分给他,“为将长夜终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此生,你为我太多。不说谢,是因为你就是我心中之爱,只盼有生之年能与你携手共渡,看遍万里河山。策马飞扬,临湖垂钓,都随你。第一次见到你,我就从你身上看到一身的江南画雨,你生在江南,我陪你回家乡,看看渔舟唱晚,看看三秋桂子,你为我做杜鹃醉鱼……”
长夜漫漫,戚少商一直说着,幽幽咽咽的声音,却是情人的暗语,却是伤人之伤。
此生从此各西东 11
等了整整一天,追命终于坐不住了。戚少商像失了魂一样守在顾惜朝床边。既然所有人都束手无策,那么就作最坏的打算吧。追命咬咬牙,握紧手中的药,想要去看顾惜朝,却被柳承轩堵在门内。
“你要干什么?”柳承轩的声音里透着丝丝疲惫。伸手拦住追命,他看了一眼他手中的药,叹了口气,摇摇头,“没用的。”
“没试过怎么知道没用?”追命怒瞪着他。这个人让他愤怒,让他心痛。他已经不再是儿时认识的柳承轩,柳承轩不会这么狠,不会用这么卑鄙的手段。
“你和他的血液根本不相容,你救不了他。”柳承轩忽然用力抓住追命的肩膀,低头朝他大声吼道,“你以为我希望这样?你以为我希望看着他躺在床上出气多吸气少,我很开心?你就是这么看我的么?崔略商!”深吸一口气,柳承轩慢慢平复爆发的情绪,也许是压抑得太久,如今发泄出来竟有悲凉的痛快淋漓。
追命被他问得一愣,随即明白了,他爱上了顾惜朝,可惜顾惜朝只爱戚少商一个人,他注定是失败者,注定悲哀。追命看着他赤红的双眼,即使外面再从容,也盖不住这双眼中的憔悴,“阿轩,收手吧。你要对付的人是你的亲大哥,你怎么能下得去手。我知道你从不在乎什么家主之位。”那时的风,带着洛水流经的清甜,逆风而立的少年,指着流去的洛川,掷地有声地说,我要在这河水尽头建立一座天下第一的山庄。转眼间,却一切都变了。追命只觉得那么伤心,又那么迷惘,为什么要变,为什么不能和从前一样。
“呵呵……哈哈哈……”低沉的笑声从胸腔传出,一直扩大,柳承轩笑得不可抑制。“那个人不是我大哥,他是那个不知道该叫爹还是该叫娘的贱人所生的怪物,他不配,不配拥有柳家,不配拥有兄弟姐妹,他甚至不配活在这世上!”
“阿轩,上一代的恩怨已经过去了,你爹,你娘,还有师伯,他们都已经死了,你为什么还要在乎这些。”
“就是他们已经死了,所以所有的罪孽都要做儿女的来偿。”
追命无力的坐在椅子上,他感到从未有过的疲惫,不知道怎么办,不知道怎么化解这段仇怨。他不希望看到柳承轩和柳承霄中任何一个人受到伤害,可是他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无力阻止这场兄弟的厮杀。曾经,他们是那么的愉快的生活过,那么的畅快的在同一片蓝天下痛快的欢笑。难道,这些都抵不过上一代的恩怨纠缠……
“略商,”柳承轩的声音平静的传来,却显得那么不切实际,“回六扇门去吧,回到诸葛先生身边,回去找你的师兄弟,回去做你的追命。不要搅这趟混水,我们都不希望你受到牵连。”
“你已经牵连了顾惜朝……”追命灌了一口酒。
柳承轩眼神一闪,“你和他不同,别去作傻事,也别让人知道断梦的事情。”追命,你是我们最初,最甜美的回忆,看到你就会想起儿时的生活,像是最明媚的阳光,我怎么能亲手割断与那段纯净生活的最后一点联系。
推开房门,让阳光扫尽满室的幽暗。沁姨端着药和一碗肉粥走进来。
戚少商若有所觉的转过身,沁姨脸上怜爱的微笑,让他不自觉的舒展的眉头,感激的点点头。很感谢这个温柔的女人对顾惜朝的照顾,他接过盘子,放在一边。
顾惜朝的药中有大量的用来抑制雌蛊的曼陀罗花,因为味道浓郁,让他一时没能辨别出里面含有红花,才喝了药。柳承轩怕再有人在药中动手脚,特别让沁姨亲自熬药不假他手。
沁姨拿起肉粥递给戚少商:“吃一点吧,看你这些日子,倒是比他还憔悴了。”怜惜的看看昏迷中的顾惜朝,都是可怜的孩子……
又拿起药,用羹匙一点一点喂。顾惜朝已经不能自己下咽,每次都有药汁从苍白的嘴角流出,黑色的液体在无血色的肌肤上流淌,让人无力的心痛。
戚少商要帮忙,却被沁姨阻止了,甚是嗔掂的看了他一眼,神情让戚少商想起了息红泪。沁姨年轻时也一定是那种一个眼神就让男人欲生欲死的美女吧。戚少商嘿嘿一笑,低头吃粥。
喂完了药,沁姨端着盘子离开,正巧柳承轩走进来。
戚少商横身挡在床前,逆水寒龙吟一声,脱鞘而出,寒光闪过,戚少商指着柳承轩,一动不动。
柳承轩轻笑一声,一挑左眉,“我有十几种法子可以撂倒你。”
“我也可以在被撂倒之前先抹了你的脖子。”即使面对比再强大的对手,他能在最后一刻杀死对方。所以,他是不败的九现神龙。
柳承轩低眉敛目,好半饷,他捏捏眉心说,“戚少商,和你我二人之力,或者可以救他。”
戚少商看中燃起希望,收回剑,盯着他。“你有什么条件?”
“变聪明了吗。”
“错了,是能让我失了防备的只有他一个人而已。”戚少商看了顾惜朝一眼,只一眼,却强过俗人的千万回眸。
柳承轩没来由的感到妒忌,妒忌他们的相许,他们的爱。
“我要你救了他之后就和追命离开,回六扇门,不要让他见到你,不要阻拦我的事。”
“哦,我以为你会杀了我。”
“我为什么要杀你。只要你不拦着我的路,我不会费那个力气杀你。”
戚少商微微苦笑,怎么又是自己拦着别人的路,活着就有希望。他深深的看了一眼昏迷中的人,是我们相守的路上有太多的阻拦,注定要一路披荆斩棘。
“好,我答应你。”
“品砚,守住门口,不要让任何人靠近。”柳承轩转身吩咐。
“是”
“戚少商,顾惜朝之所以会如此虚弱主要是没有练习《曼陀罗经》上的吐纳之法,而他练得约晚对身体的伤害就越大,这些日子我一直是用要控制他体内的雌蛊。本门的心法同《曼陀罗经》上的虽有不同,但是却是同缘,平日帮他安胎或可,可是现在要救醒他,需你用内力助我。”柳承轩说。
“好。”
“运功之时若有差池,我们三人都当场毙命,你只要一心想这救他,且不可有杂念。”
戚少商点点头,两个人扶起顾惜朝开始运功。
当晚的月大而明亮。
映着秋景,透着寒意,吹透路人的心肺。
戚少商和追命又一路策马而去。不能留,只要再一眼,只怕就再舍不得走。戚少商默默的回望山庄的所在,像是能透过重门,透过那红墙绿瓦,看到里面的那个人,他应该已经醒了吧。惜朝,我功力虚耗过渡的身子尚带着疲惫,却止不住那颗思念你的心,只是,你可知道。
“少商……”两个气音从口中传出,顾惜朝只觉得如凌迟一般的痛。缓缓睁开眼,看到的却不是心中的那张脸。
“惜朝,你醒了……”柳承轩略带苍白的脸上不自觉的笑了。
此生从此各西东 12
顾惜朝从来没有感觉这么痛,这么虚弱过,连抬抬眼皮都觉得已经费尽了全身的力气。转动还有些朦胧的视线,看到的只有柳承轩喜形于色的脸。微微感觉到失望,历劫了生死的挣扎,那么努力的回还,不过是因为他,因为他的声声呼唤,因为在耳边的句句购置的梦一般的未来。然而,等他终于可以睁开眼,最想见的人却没有在身边。孤零零的右手明明还可以感受得到那人的温度。
呆子。
想到戚少商,顾惜朝的嘴边勾勒出些微的弧度,若隐若现,虚无飘渺。
柳承轩问:“惜朝,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哪里不舒服?顾惜朝暗自好笑,浑身没有一个地方不疼的,哪里有舒服的地方,孩子都要被你们弄掉了……孩子,他猛然想起他的孩子,伸手费力的抚上自己高高隆起的肚子,“孩子……孩子……怎么样了……”感觉到肚子下面一点一点微弱的动静,从肚皮传到自己的手掌中,这才放下吊起的心,长长松了一口气。
柳承轩见他担心腹中的孩子,安抚的笑着说:“放心,沁姨给你看过了,孩子没有大碍,只要按时吃药,过些日子就能恢复了。”
顾惜朝抬眼看他,嗤笑一声,“我死不了……你……很高兴?我以为……你巴不得……我死了……”
柳承轩见他说话都费力,嘴上却不饶人,心里气苦,枉我这些日子为你担心憔悴,却换来一句讥讽。他冷哼一声,“既然是这样,你还是留些力气,好好养病,保住这孩子的小命吧。下次,可不一定有这么好的运气能救得回来。”
顾惜朝也真的是没有力气和他周旋,闭上眼睛又沉沉睡去。
明月照着窗棱,孤零零的冷清。忽然一个黑影自窗外轻巧的翻进来,竟是去而复返的戚少商。
顾惜朝早在听到动静的时候就醒了,悠哉的躺在床上盯着身上还滴着水的戚少商。“怎么一身水,你真的遇水化龙了?”虽然还是显得底气不足,可是从话中戚少商已经听出他已经没什么事了,松了一口气,轻手轻脚的摸上床。
“知道我会回来?”脱了衣服,将人狠狠的搂在怀里。 “你这妖孽,累得我为你连偷儿都作了。”
“我以为你真的会听话的带着追命回六扇门呢,你们大侠不是最讲究一诺千金的么。”顾惜朝安心的躺在他怀里,舒服的挪挪身子。
戚少商奇道:“这你都知道?”想起自己在他昏迷时说的那些话,嘿嘿一笑,咬住小巧耳垂,“那,我说的那些话你也听到了?”声音低沉,听得顾惜朝浑身一阵麻酥。
白了他一眼:“那些厚脸皮的话,也就只有你这个九现神龙戚少商戚大侠能说得出口吧。”顾惜朝虽然这样说,可是那眼角眉梢间的丝丝情动还是泄漏了他的心情。
戚少商一手还住他,一手得意的抚摸着他的肚子,“儿子,儿子,你可别像你惜朝娘亲一样说话这么刻薄,做人要厚道啊。”
厚道?能当饭吃,还是能当银子使?顾惜朝不屑的嗤之以鼻。“你是怎么进来的?弄得一身的水。”
“追命说屋外的池子通向庄外,我游进来的。他在客栈等我,天亮了我还是回去,免得被人发现了。”戚少商解释。
顾惜朝点头应声,人也有些累了,这次的伤对他的身体却是损害甚大,不是一时半会儿可以恢复的。
戚少商忽然将人翻过来,用力的吻上那朝思暮想的唇,“惜朝,别再出事了,和我回去吧,我们去找柳承霄要《曼陀罗经》,他若不给,我就去硬抢。”他怕了,被他他如死去一般躺在床上的样子给吓怕了。戚少商,有天大的胆子,却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那个胆量在经历一次那种无助的感觉。惜朝,你若死了,我可以到地府找你。可是,你那样毫无生气的样子却让我束手无策,让我知道我是如此的无能,如此的不堪一击。
“土匪头子。”顾惜朝轻声骂了声,“我就不信,我斗不过一个柳承轩。你好好的看好自己,别拖累我就是了。”说着,献上自己的唇用力的回应他。听他说这些话,说不感动是假的。可是有些事,不是用硬抢就能得到的,他努力撑了这么久,不想半途而废。
第二天,一大早沁姨给顾惜朝来送药。戚少商早已经离开了。
顾惜朝之前一直都是在昏迷中,第一次看到沁姨的样子,整个人都愣住了,“晚晴……”
沁姨看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加上原本就大病未欲的憔悴甚是惹人怜爱,轻叹了口气,端了药在他面前,柔声说:“今日可是感觉好多了,来先把药喝了。”
顾惜朝看着她巧笑嫣兮,语带柔情,早就陷入早前少年夫妻的回忆中,听话的接过药碗仰头就喝了。到口中传来熟悉的药味,才回过神儿来,连忙要把药呕出来,他对这药心有余悸。暗骂自己糊涂,要是再被下药怎么办。
沁姨见他的放映,噗哧一声笑了,“放心,这药没有问题,你昏迷的日子都是喝我亲手煎的药。”
顾惜朝这才仔细的观察这个女人,虽然保养的很好,但是看得出她的年纪应该很大了,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就是晚晴一样,恬淡的温柔,让人莫名的安心。
见到沁姨美目含笑的看着自己,顾惜朝这才惊觉自己已经盯着人家看了好久,苍白的脸上现出一丝红润,尴尬的开口:“夫人……”
“叫我沁姨吧,”她伸手替他捋了捋头发,“你这年纪,都能作我儿子了。你啊,还年轻,以后的路还长,眼下养好身体要紧。”
顾惜朝颇为不自在的挪挪身子,躺得久了,腰背都酸痛得要命,又不意思开口,他对别人都可以安然自在,唯独对着这个像晚晴一样温柔的沁姨,不免拘束。
沁姨轻轻帮他转过身,慢慢揉捏着背:“我来给你揉揉,你这孩子,难受也不说,一个人能受得了多少苦,多和人说说,有人分担才是福气啊。”
顾惜朝闭上眼睛,徐徐的关怀,带着久违的感觉,他轻轻的笑了,这是他来到这的第一个真心的笑容,带着寒冰也动容的风情。
顾惜朝在沁姨的照顾下恢复得很快。
柳承轩欣欣然来找他,正看见一直白色的猎鹰直飞冲天,已经成了一个小点。柳承轩快步走进房内,果然看见顾惜朝就站在打开的窗前,桌案上还有未干的墨迹。
顾惜朝看见他进来,也不见一丝慌张,笑着说:“我以为你不会来的这么早。”
“可惜,我还是来迟了一步。给戚少商鸿雁传书?惜朝,看来你真的是全好了。”柳承轩额角青筋暴起,想是动了真怒。
顾惜朝不置可否,“你找我有什么事?”
柳承轩邪气一笑,走过去勾起他消尖的下巴,“没事就不能来找你,怎么说你也是我的监下之囚,人为刀俎这个道理你应该懂吧。”
“你……敢!”惜朝怒瞪着他。
“怎么?是我以前对你太好了,让你不记得自己的身份了,就算是你的鹰飞得再快,戚少商也只能有赶回来看戏的份!”说着就动手去撕他的衣服。
此生从此各西东 13
顾惜朝抿着唇,狠狠的瞪着他,双眼都要冒出火。
柳承轩将他往床上丢去。
这时,一个人影从窗户箭一般射进来,将顾惜朝一把搂在怀里。戚少商举起逆水寒,直指柳承轩,怒声说:“再靠近一步,我杀了你。”搂着顾惜朝的手有点用力,瞥见他痛得皱眉,戚少商心中却是气愤,手劲倒是松了不少。就是这一张利嘴,偏要去挑拨别人,活像是嫌自己日子过得太舒坦,也不想想身子受不受得起。
柳承轩看着戚少商进来也不惊讶,撇着嘴,笑得甚是邪气,“几日不见,戚大侠的轻功是越练越好了。你私闯民宅,亮凶器威胁主人家,可不是大侠所为。”柳承轩不说自己幽禁顾惜朝,却反过来数落戚少商罪过,竟然面不红心不跳的。
戚少商感到一阵头痛,这些看起来斯斯文文书生似的人,一个个的牙尖嘴利,没理也辩得出三分。偏偏自己怀里这个能说会道的这时却不开口,眼神晶亮的看着他,标准的算计人的神色。
“对付小人,自然有对付小人的方法,我现在便拿了你去柳家换经书。柳承霄就算不在乎你这个弟弟,也得感激我帮他制住你这个叛徒。”戚少商是决定不再忍下去了,他闯荡江湖这么多年,都是一刀一剑拼过来的,没使过什么小来小去的心思伎俩,照样大模大样的招摇。再由着顾惜朝这么和他磨蹭下去,只怕他就要筹备在柳承轩的庄子里面给儿子摆满月酒了。
柳承轩看着戚少商身上的气势,也是心中一惊,没和九现神龙真正交过手的人,永远不知道这个拿剑的男人有多可怕。可惜,他是柳承轩,他们柳家的武功传自苗疆,自然有自己的独到之处。
一个胜在剑术精妙,气势惊人;一个胜在身法诡异,奇招不断,这两个人在斗室之中动起手来,一时间打得不可开交。
终是戚少商比较吃亏,一来屋内地方有限,限制他大开大合的剑招,二来他还要顾及护着身后的顾惜朝。正在他寻思脱身之法,忽觉身后一麻,身上大穴已经被人点住了。
戚少商心一沉。
还有谁能一次一次背叛戚少商,可是还会被他护在身后,还有谁能让戚少商失了防备,还有谁能一招就点了戚少商的穴。
“顾惜朝!”戚少商是咬牙切齿的叫出这三个字。这一个本该春风细雨一般温柔的名字,却被他念得有点让人心惊。
柳承轩哈哈大笑道:“惜朝,你果然没让我失望。少了这只神龙在前面挡着,可谓咱们事半功倍了。”
戚少商脸色陡变。顾惜朝神色复杂的看着他,脸色有点惨白说:“别动他,你要药人,我自有办法。”
柳承轩戏谑的看着他:“哦?我真的是想不到,你现在这个样子还能有什么办法。”
顾惜朝轻哼,嗤笑一声,扬起剑眉得意的说:“你说,杀人魔头顾惜朝这个名号能吸引多少江湖豪杰来杀。”顾惜朝虽然只能算是半个江湖人,但是他能杀得戚少商千里逃亡,对那些急于成名的江湖新锐们却是不小的诱惑,杀了一个这样的魔头,却是比挑战什么大侠更能名动天下。
戚少商身子不能动,却气得浑身直颤。怒喝:“顾惜朝,你再做伤天害理的事情,便是老天爷不长眼了,我也不会饶你。”
顾惜朝被他喝得浑身一震,脸上泛起苦笑,伸手摸上戚少商的脸:“那么,你就陪我一起死,我们生不同时,就死在一起吧。到了地府,我再和你纠缠。”
柳承轩没想到自己一番心思要气戚少商却听来这一通告白。心中恼了,大笑三声,盯着顾惜朝说:“你还真是随时都能给我惊喜。”慢慢走过来拉过顾惜朝,“那就让戚大侠在这里好生休息吧,我们这去就准备准备。”说着,拉着顾惜朝走出屋子。
刚走出庭院,就见顾惜朝的脸色竟比刚刚更惨白了三分,一只手捂着胸口,脸上冷汗涔涔,下唇已经咬出点点血痕。
柳承轩嘿嘿冷笑一声,松开手,只见顾惜朝细瘦苍白的手腕上赫然印着青紫的手印。顾惜朝恶毒的瞪着他,忽然肚子传来一阵抽痛,整个人闪了一下,急忙扶住一旁的栏杆才没倒下。柳承轩心中一紧,伸手要去扶,却被他挥手拒绝了。
顾惜朝痛得皱起眉,恶狠狠的说:“你早知道少商在外面,你做势要撕我的衣服不过是要逼他现身。”他心情激动,感觉肚子里面越发折腾着的痛。
柳承轩冷哼一声:“你不也是看到了外面埋伏的影子杀手,怕他们对戚少商下蛊毒,才假意制住他的穴道,却在我面前演戏。”
顾惜朝却心知肚明,戚少商的怒气不是假的,如果自己真的做了什么坏事,只怕他真的不能再放纵自己了。
“你如此对我,戚少商就算是知道是陷阱也得往下跳。我怎么能不假意点他的穴道骗你,好提防你和那些使蛊的耍什么见不得人的阴险手段。”
看着顾惜朝的神态,柳承轩眼中笑意正浓:“惜朝,你真的是好不讲理。你当初用三包葫芦毒他的时候不算是阴险手段么,现在倒来说我的不是。那我们就看看,他们光明正大的用蛊毒对付戚少商,到底谁输谁赢?”
柳承轩这句话一出,顾惜朝差点被气晕过去,什么叫光明正大的用蛊毒?他已经够不讲理了,谁知遇到柳承轩才知道,厚颜无耻四个字是该怎么用的。
顾惜朝盯着屋子,神色甚是紧张。那些人,论单打独斗,没一个是戚少商的对手,一起上也只有拿来试逆水寒的份,可是他们的武器是蛊毒,一种传自苗疆女子的虫子,一只只经过彼此的撕咬拼杀,最后活下来却寄生在人身体里面不知道什么时候爆发,不知道怎么解除的蛊。
柳承轩闲闲的扇着扇子,这些影子杀手用来对付圈内的人或许不够,可是对付戚少商这样对蛊毒没什么认识的江湖人却是绰绰有余。而且他把顾惜朝弄出屋子,就是让他着急,他不知道顾惜朝的状况,就会心浮气燥,那是所有人都会反的错误,何况戚少商和顾惜朝今日的关系,更不可能不担心。
此生从此各西东 14
出来的是谁?影子杀手,还是戚少商?
顾惜朝一直盯着那扇暗红色的实木雕花的门,忽然门动了。
一个黑色的身影走出来,影子杀手。顾惜朝的心开始往下沉。
柳承轩神情甚是得意的看着顾惜朝,忽然,他开始笑不出来了。那黑衣人只走了五步,寻常的五步,脸上挂着诡异的笑容,突然整个人拦腰而断。
好快的剑法,一剑下去,竟然五步之后方让人断腰,能死在这样的剑法下,作为一个杀手,该是知足了。
柳承轩笑不出来,顾惜朝也笑不出来。戚少商行事一向侠义,若不是把他逼得绝处,他断不会使出如此狠绝的剑法。这一战的惊险可想而知。
顾惜朝拧着眉瞪那道门好半饷,也没见戚少商出来,忽然抓住柳承轩往外走。柳承轩奇道:“你怎么不进去看看?不担心他?”
顾惜朝看着他柳承轩笑嘻嘻的脸,甚是想一拳打过去,哼了一声:“我去看有用么?还不是给你一个羞辱我的机会。我都没事,他会怎么样?我和他现在是一条命,他不过是被你那些见不得光的虫子止住了,死不了,我操什么心。”
柳承轩哈哈一笑,颇为无奈的摇摇头,“既然如此,那就先委屈戚大侠在这里住留几天。”拉起顾惜朝的手,笑眯眯的看着他:“那你就让我见识见识杀人魔头顾惜朝的名头有多大,如何?”
洛川,带着洛神的传说,悠悠流过山林,连空气中流动的风也带着几许仙气。
江湖传闻中甚是神秘的柳家,就在这一派神仙山水之中,座落的一大片宅邸,如不是有心人,只怕都会以为这只是富贵庄园。
柳承霄长得和柳承轩甚是相似,只是他们的给人的感觉却截然不同。如果柳承轩是优雅却张扬的,那么柳承霄却是一身的倦意,如老僧入定般对尘世看破的倦怠。
柳承霄,一个叹,便叹尽天下寂寞的男子。
他穿着最舒服的棉布衣衫,坐在最舒服的位置上,喝着最上等的龙井茶,他的眼角眉梢虽然尽是寂寞,只是这种寂寞也是孤傲的,这份寂寞也只有他心中之人方能驱走。
“大哥,大哥。”柳锦儿气喘吁吁的跑进来,“二哥已经和顾惜朝开始抓人制药人了,你……你打算怎么办啊?”她急得直跺脚。两个哥哥要开战,她是左劝左劝,一个说柳家之位势在必得,一个就整天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偏偏要急死她。
柳承霄不紧不慢的抿着茶,抬眼看看外面的天,说:“阿锦,天气寒了,给西面的厢房多准备些被褥吧。”
“大哥……”柳锦儿气得不知道说什么好,除了跺脚还是跺脚。
柳承霄好笑的看着她,有趣的说:“阿锦,你脚都要跺断了,脚不痛么?”
柳锦儿瞪了他一眼,大声喊:“就是跺断了,只怕也不见你会皱眉头。是不是除了温承就没有让你找急的人了。”
提到温承柳承霄变色变了变,柳锦儿马上就后悔了,什么不好说,怎么提到他了。当年要不是二哥发现温承的爹居然是大哥的娘,只怕她一家人仍然逍遥自在的生活在一起。柳锦儿红着眼低声说:“大哥,对不起。”
柳承霄叹了口气,苦笑一声:“没事,你去吧。”温承,自己喜欢了那么久的一个人,忽然有一天,有人告诉你,你喜欢的人是你的哥哥,而且他的父亲居然是你的母亲。那一瞬间心里是什么滋味,柳承霄早已经忘了,有些事如果不忘,只怕人也要被逼疯了。
一会儿,总管沈冉进来说六扇门的无情和冷血到了,柳承霄让他们进来,重新让人换了一壶茶。
无情坐着轮椅进来,身后跟着冷血,一手拿着剑,一手拿着一只笼子,里面装着一只翅膀怒张的白色猎鹰。
无情向柳承霄抱拳,说道:“我们适逢经过此地,正好见到了这只鹰。”
柳承霄看着无情,无情正也一眨不眨的看着他,忽然两个人都会心一笑。
抱天揽月楼。不是甚豪华的酒楼,却起了一个甚是大气的名字。还好,来这里的大都是江湖人,他们不在乎这楼是不是真的能抱天揽月,只在乎在这里能不能大碗的喝酒,痛快的吃肉,能不能听到足够多的江湖消息。
正午十分,正是酒家生意最红火的时候。一辆甚是奢华的红松雕花的马车停在客栈门口,掌柜的是识货人,自然知道马车中的人非富即贵,上了门的财神爷怎么能怠慢,急忙小跑着出来,要去帮忙掀帘子。手刚伸出去已经被一旁一个身材甚是魁梧的黑衣人拦住了,掌柜的吓了一跳,但是终归是见过些大世面,圆圆的一张脸堆着笑容,嘿嘿笑着说:“几位大爷,是住店还是吃饭啊,里面请,里面请。”
赶车的长得斯文英俊,头探尽马车商量了一下,说:“住店。”
“好好,里面请,大爷里面请。”掌柜的又是鞠躬又是哈腰的脸上早就乐开了花。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净来些江湖人,长得一脸的凶神恶煞,却又没几个像是有钱的样子,哪像眼前这几位,光看那马车就知道一定是有钱人。
掌柜的心里还在合计,忽然看到从马车里面伸出一只手,一只玉一般的手,干净修长有力,一只标准的男子的手,可是就是这样的一只手,也像是有说不出的魅力,让人看着心里痒痒。
顾惜朝头上带着蒙纱的斗笠,全身上下都像笼在青纱之中,缓步走下马车。抱天揽月楼?有些好笑的看着眼前的掌柜的,圆圆的一张脸,白白净净的,堆满了阿谀的笑容,标准的奸商的模样,还是看这高鸡血那样的吝啬得坦荡荡的嘴脸顺眼些。
不理会掌柜的,扔下一句我要最好的上房,就走进去了,品研跟在后面扔下一个金元宝,对掌柜的交代,包下最僻静的院子,平时日常注意事项等等。
此生从此各西东 15
柳承霄向无情问了些追命的近况,两个人寒暄了半饷。
无情抬头看看冷血,“我们走吧。”冷血双手抱剑,看看他也不说话,点点头,两个人就做势要往外走。
柳承霄一边喝茶一边问:“这就走了么?”却也不见他有留人的意思。
无情回头,轻轻笑了,他本就很年轻清俊,这一笑有种月夜花开的清雅。“该来的来过了,该做的也做过了。就此别过,柳家主,保重了。”
柳承霄一举手中茶杯,也笑了,他笑得很静,静得让人觉得一时间可以无风无影,他只说了十一个字:“无情公子果然是无情公子。”
抱天揽月楼的生意很红火,满桌的江湖侠客,谈论的都是一个话题,顾惜朝。
“顾惜朝是谁?”
不知是谁问了一句,引来众人的讪笑。
“顾惜朝你都不知道?那你是白在江湖中混了。”
“听说他曾经得到过武林遗失很久的秘笈,叫什么七略的,武功奇高。”
“他一只神哭小斧用得出神入化,鬼泣神惊,当年连云寨的九现神龙差点没被他劈死……”
“我听说他是一个书生样子的年轻人,是个用剑的高手,一柄无名剑杀得戚少商仓皇而逃。”
几个大汉说得口沫横飞,眉飞色舞,好像他们真的见过顾惜朝,还和他大打过三百回合似的。
靠窗子的角落传出一声嗤笑,那种很年轻很傲气的笑声,很容易让女孩子脸红的声音,而他恰好是一个很容易让女孩子脸红的少年人。很英俊也很秀气的一张脸,穿着甚是华丽,一看就是世家二世主模样,初入江湖,一身的公子哥儿气。最显眼的是他腰口挂着的一柄剑,一柄和他毫不搭调的剑,剑柄是最普通的木头,剑身比一般的剑短三寸,剑鞘更是普通而破烂。放在这个少年人身上,倒像是水灵灵的二八大姑娘嫁给了七老八十的糟老头子。
说话的大汉,蒲扇大的手一拍桌子,站起来,晃晃悠悠的走到年轻人面前,指着他的鼻尖,怒道:“小子,刚刚是你在笑?”
那年轻人看也不看他,低头径自喝茶,“问我问题的人,通常要先问问我的剑。”
“什么?”大汉只觉脖间一凉,“啊……呃……”塔一样的身体已经倒下了,他到死也没看清这人是怎么出的剑。
情况陡变,大汉的同伙同时站起来,但是谁也不敢上前。他们知道那是剑,比暗器更快的剑,可是谁也不知道那是怎么样的剑招,只是这样才更可怕。几个大汉盯着他,他却还是继续喝茶。忽然不知谁问了一句:“难道你就是顾惜朝?”
顾惜朝吃着热腾腾的蒸饺,满意的叹了口气。忽然冷笑一声,问品研:“你说,这少年人几招之内能把这些人都杀了。”
他声音不大,就像是闲聊家常,但是却让人感到有些毛骨悚然。
品研和顾惜朝相处得久了,知道他有时行事很是任性,挑拨人心的本事更是一流,倒是有点担心的看着顾惜朝的肚子,这人知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情况?不过他心里也挺佩服这个人的,还没露面,只是放出风声,这就弄死了一个。
几个大汉都朝他瞧去,顾惜朝穿得衣服甚是宽松,又带着斗笠,他们也瞧不出什么异样。只是这次,再没有人敢上前去问。江湖中祸从口出的事情多,仗着自己是老江湖就横行霸道,最后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那少年抛出一颗花生,抬眼看向顾惜朝,一双闪亮亮的大眼睛,顾惜朝忽然笑了。这双又圆又大的眼睛让他想起了戚少商,不知道当年那个人送外号小老么的家伙是不是也是这样一身质嫩的锐气。
他伸出甚是秀气的手,泛着玉一样的光,手臂优雅的舒展,空中传来一阵鬼哭神嚎之声,神哭小斧!
小斧碰到飞来花生方向一转,绕过站立的那几个大汉,钉在墙上,那几个大汉瞪大了眼睛,看着跌落在地上的花生,颗粒饱满,只是去了最外面的硬壳,连外面的红皮都没有破。颤抖的声音从一个人的喉咙中发出,“你是……顾,惜,朝!”
那少年人终于站起来,从新打量这个青衣男子,“你就是顾惜朝?”
顾惜朝看着他:“剑柄轻,剑短三寸,便出得更快,剑招快而准,出手狠辣,看得出你是一个用剑的高手。”
少年手握着剑柄不动,双眼一直盯着他,眼神很虔诚,一个字一个字的说:“够资格挑战你么?”
顾惜朝忽然笑了,他从来都不知道有一天,会有一个少年如此郑重的向他挑战,他遥遥头,好笑的说:“找人挑战,你该去找戚少商,我的剑只用来杀人。”
那少年说:“我的剑也是用来杀人的。”戚少商是大侠,他的剑是仁义的剑,却不是真正杀人的剑。
顾惜朝哈哈大笑:“好,好,好。等你有一天觉得自己够资格了,再来找我。现在,”他手中忽然寒光暴起,“滚!”
少年一惊,人向后急退,身后几声惨叫,那几个大汉已经倒地,显是被顾惜朝制主了。他却冒出一身冷汗,谁都以为这银针是射向自己的,谁知真的的目标会是他身后的那几个人呢。但是他又很是兴奋,只有这样心思缜密狠辣的人,才配当得他挑战的目标。
少年一个翻身,窜出酒楼,临走时说:“我叫路小鱼,你记住了。”
掌柜的早吓得躲倒柜台底下,心里阿弥陀佛的念着,合计着如何送走这几个煞星。
品研使人将几个大汉抬走,问顾惜朝:“为什么要放走那个少年?”
顾惜朝懒懒的起身说:“这个地方我不想住了,把不必要的人收拾了。”品研点点头,这人千里不留行的手段他听过,有如此的吩咐他也不奇怪。却见顾惜朝忽然回头说:“我喜欢那小子。”
追命在客栈里面等戚少商,却一直不见他回来。终于,他决定去山庄找他。柳承轩的山庄虽然守卫森严,但是绝对难不倒追命,几起几落,护卫只觉得一阵风吹过,他已经来到了顾惜朝的房间。
此生从此各西东 16
追命小心翼翼的打开门,探进去一个脑袋。
戚少商百无聊赖的坐在床上,抬头看看追命,叹了口气,“追命,你怎么才来。”
“啊?”追命一愣,“顾惜朝呢?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啊?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有戚大哥一个人在这里,又不像受了伤的样子,难道有什么埋伏?他左右看看,怕有什么机关消息。
戚少商难得看到追命小心翼翼的样子,有点想笑,可是声音到了嘴边却化成一声叹息,“没有埋伏,柳承轩这个时候大概已经带着惜朝走了,你过来,给我解了这个什么玩意儿弄得我动不了的蛊吧。”
“哦。”追命走过去,心里还是有点迷糊。蛊毒很好解,割破手腕,放了点血给戚少商喝,蛊毒便解了。追命从前在柳家住过一段时间,所以,柳家一般的蛊毒都对他没有效果。
戚少商下床活动活动筋骨,在这里坐了两天,再不动一动身子都要生锈了。
追命晃过来继续问,“戚大哥,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怎么回事?戚少商不禁苦笑,露出两个酒窝,一深一浅。
那一日,柳承轩拉着顾惜朝离开屋子。
外面有埋伏,你小心。顾惜朝已经用眼神清清楚楚的告诉了自己这一点。所以,当那些影子杀手出现的时候,戚少商的逆水寒同时出鞘。柳家善用蛊毒,他根本不给那些杀手出手的机会,也不能给他们出手的机会,一旦他们施出蛊毒,那么自己根本没有胜算。
他们也许不是戚少商见过的最厉害的对手,但是却是最让他心惊胆战的一次厮杀,因为每出一招都是下意识的反映,因为一定要快,快过他们出招之前将他们一一击毙。
快,准,狠,一剑毙命。最后一个杀手在开门的瞬间,被戚少商拦腰砍断,逆水寒过出,只带出一阵寒光,甚至没有一滴鲜血。
施出最后一招,戚少商终于出了口气。就在这时,长年的警觉性让他浑身汗毛竖立,戚少商回手一剑,剑锋在看到来人时,堪堪顿住。沁姨的几捋头发已经被剑气割断,就只是这一顿,一阵黑烟扑面,戚少商晃了晃倒在地上。
果然,不能小看女人,越美的女人越是不能小看,红泪如此,温柔如沁姨也是如此。
戚少商跌坐在地上,脸上的表情从惊讶到震怒到无奈的讪笑,“沁姨,真的没想到会是你。”一张圆圆的娃娃脸,一双又圆又大的眼睛,一对一深一浅的酒窝,加上一身的英雄气概,戚少商向来很讨女人喜欢。
沁姨却是很喜欢这个小伙子,她悠悠的笑开,就像是早春绽开的第一朵花瓣,带来整个春天,使她整个人年轻了好多,看起来竟然像是少女一般。
“你这个孩子啊,什么都好,就是心眼儿太好了,对人没防备,要是换做顾惜朝,估计我已经死在他的剑下了。”
戚少商暗暗运功,发觉除了不能动外,其他都没有受影响,只是这样他心里更急。惜朝,惜朝他在外面啊,他刚刚脸色惨白,不知道是不是伤到哪里了,他假意给自己点穴的手段只怕已经被柳承轩识破了,戚少商运功全身,却一点作用都没有反倒是自己一阵气血翻腾。
“没用的,你中的是蛊毒,运功是没有用的。”沁姨的声音还是那么温柔,只是戚少商却听得有些心惊胆战。
“沁姨……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不信那个特别熬粥给他喝,细心照顾惜朝,总是一脸慈爱的看着惜朝的女人,会作出拆散他们的事情。
沁姨又笑了,这次却像是女孩子一样天真的笑了,一种本不是她这种年纪的女人该有的笑容,展露在那温柔的脸上,有种说不出的诡异。“我喜欢这么做啊。”沁姨歪着头,甚至带点天真的说。
戚少商的心开始往下沉,因为他知道,那不是一个正常人的神态。“沁姨……”他真的有些慌了。
沁姨慢慢走过来了,将戚少商摆坐在椅子上,然后自己找了个地方坐下,一手支着下巴,笑眯眯的说:“你乖乖的不动,我给你讲个故事听。”
“放了我……”戚少商动不了,只能无力的喊,面对这样一个神智显然不清的女人,他真的不知如何是好。
含着笑意的眼神忽然一变,“让你乖乖的听故事,你为什么不好好的听话?你喊什么?你想让顾惜朝听见然后进来救你么?你认为他救得了你?你想让他进来看到你这个样子?”每一句诘问都带着怒气,却不知是为了什么。
戚少商忽然感到浑身冷汗涟涟,四肢都是冰冷的。是了,他怎么能喊,如果惜朝听到了一定一定会冲进来救自己,他一定会什么都不顾了,惜朝一定会连自己的命都不顾了的来救自己。他不是一直都是这个样子么,他从来,从他们敌对的时候起,也从来没有真的希望过要杀死自己,而且,他为了救自己,为了给自己解蛊毒,可以,居然可以,心甘情愿的怀上自己的孩子,还让他自己身处险境。惜朝,他就是这样一个只要认定了,就死心眼到可以什么都不顾,什么都不想的人啊。所以,如果让他知道了的话,他一定会抛开什么心计,什么手段,什么天性凉薄,一心一意的要救自己。可是,自己又怎么去保护他啊。戚少商啊,你总是在连累他,你总是不能保护他,却一直在连累他。
戚少商闭上了嘴,闭上了眼,不喊不看。你想说便说吧,我除了如此还能怎样?
沁姨满意的看着他的反映,然后咯咯的笑起来,“你现在闭着眼睛,一会儿啊,我保证你会瞪大了眼睛听的。那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嗯……到底是哪一年呢?”她真的认真的想了很久,但是还是放弃了,“总之是那一年,那时我们还在苗疆,姐姐刚刚和姐夫成亲,少年夫妻,恩爱缠绵,他们真的是国士无双配得绝代佳人,是整个族里面最般配的一对。有一天,姐夫认识了一个中原人,书生一样男子,真的是比姐夫还要好看,我看他们经常一起弹琴喝酒,一待就是一整天。”
戚少商忽然睁开眼睛,他隐约听追命提过这段恩怨,当年滇西圈内分为柳氏,梅氏,杨氏三家,都是使蛊的世家,一直为滇西蛊王的称号争斗不休。后来柳展琴娶了梅家的女儿,两家合并实力大增,杨氏为了能过夺回势力曾用蛊害过柳展琴,当年救他的正是温家的小字号温庭蓝。现在听她讲这一段,隐隐感觉有那个地方不对劲。
沁姨看着他噗哧一笑,“那时啊,我看着他们就忽然想到,国士无双其实很可怜,无双无对的,如果像他们一生就这么一直喝酒弹琴,谁要去当什么无双国士,谁还要什么绝代佳人。”
是啊,他的惜朝,既是他的国士,也是他的佳人,如有来生,我便还是要找到你,还是要和你一起,被你骗也好,被你出卖也好,被你杀也好,就是不要让你无双无对的生活,惜朝,我怎么忍心让你一个人无双无对的生活,你在月下弹琴,你喝酒喝得满头烟霞烈火,都要我来和你分享。
戚少商听沁姨继续讲:“我虽然知道他们这样不对,可是却不忍心将他们的事情对外人讲,即使我姐姐,我也没有对她说过。可惜,他们的事情终是被人发现了,杨家的为了挑拨柳梅两家的关系,给姐夫下了并蒂蛊,然后……然后……”
“然后,温庭蓝救了他是么,就像是惜朝救我那样?”戚少商忽然接口,又忽然笑了,原来,原来世间的情事都是如此,情到深时,又谁能放弃得了谁。
“是啊……”沁姨的声音拉得很长,“我原以为这世间便只有温大哥如此爱姐夫,却没想到还会有一个顾惜朝如此的爱戚少商啊。可惜,他们没有你们幸运,姐夫成了亲,温大哥甚至已经有了一个儿子,姐姐知道了这件事情,自然伤心欲死,可是后来她慢慢也接受了,毕竟温大哥也是为了救姐夫才如此,所以姐姐要姐夫也给她一个孩子。你能想象么,戚少商,你抛开一起,自尊家庭甚至生命去爱的那个人,却每个晚上必须和别的女人纠缠。”沁姨忽然问,“你又能不能想象,你知道你爱的人为了你抛开的一起,自尊家庭甚至生命,而你却不能陪在他身边,你必须和另一个女人夜夜缠绵。”
戚少商默默的摇摇头,不能想象,他也不敢去想象,如果,如果当年他娶了红泪呢,如果他娶了红泪之后,遇到了顾惜朝,那么他会怎么办?戚少商忽然很悲哀的发现,即使,即使他已经娶了红泪,他仍然要去爱顾惜朝,他整颗心,整个人都那么强烈的想要爱当年的那个在茫茫大漠像变戏法一样端着杜鹃醉鱼出现在夕阳之下的青衣书生,原来,有些事情,此生终不能幸免的。
“后来,”沁姨忽然笑了,笑得要流下泪,“姐夫举家迁到了洛阳,温大哥产下一子,就是阿霄,姐姐也跟着生下了阿轩。你知道么,姐姐一直在研究一种蛊毒,一种可以让姐夫忘了温大哥的蛊毒,奈何,用情越深就忘得越是一干二净啊。那蛊毒就是奈何,”她拿出一个瓷瓶,递到戚少商面前,“这就是奈何,无论爱得多深,爱得多浓,奈何喝了孟婆汤,过了奈何桥,什么爱恨都要一笔勾销。姐姐给姐夫下了这个药,在并蒂蛊解开的时候发作,解了一个蛊毒,就会中了另一个,姐夫就这么把温大哥给忘了,红尘两分,见面也不相识,你说这毒是不是厉害?”
戚少商瞪着那瓶药,脊背像是有蛇在爬动,心中狂跳。
“这样过了十多年,姐夫和姐姐过上了恩爱日子,可怜了温大哥啊,一直半死不活的昏迷着。你说爱到底是什么?他们爱得惊天动地,可是一瓶小小的药就段了这份情,灭了这段爱。姐姐她其实很不甘心啊,她怎么能输给这样一份爱上了?一直到有一天温大哥终于醒了,姐姐告诉了姐夫他们的关系,他们的爱,然后姐姐就在阿轩,她自己的儿子面前自杀了,死了,死前诅咒这个家,整个柳家的人都不得好日子,都要疯。”
还有什么爱能深过母爱,也还有什么恨能盖过母亲的诅咒。所以,柳承轩也许一直要的并不是柳家的家主之位,他只是恨,他只是要发泄,他最后只能是毁灭,他要把自己毁了,他是不是要把惜朝也毁了。想到这里,戚少商惊得四肢百骸都在痛,“疯子,你们都是疯子,你们为什么要找上我们?为什么?”
沁姨咯咯的笑了,“就是疯了呀,有什么不好。喝了奈何,我想看看,你和顾惜朝会有什么结果。”手中的药一点一点逼近。戚少商双目巨瞠,“不要喝,我不要喝……”奈何,奈何,此生我不要奈何,不但此生,而且就是来世。我不过奈何桥,不喝孟婆汤,我也不要忘了惜朝……
“戚大哥?”追命清澈的眼睛闪过来,戚少商看得这才发现自己走了神。他拿起逆水寒振臂一喝,然后笑着说,“我们走吧,去找惜朝。”惜朝,我不会忘了你的,永远也不会,无论今生或者来世,都不会,我会一直一直记着你,记在心里,记在骨子里,我会记得你的脸,你的眼睛,你的身体,你的笑,你拿剑的样子,你挑眉的样子,你睡觉的样子,你走路的样子,你的一切一切,我都不会忘记的。我们会一直一直爱着的,是么……
此生从此各西东 17
戚追二人刚出了柳承轩的山庄便遇到了寻来的铁手。
“二师兄,你怎么来了?”追命一阵风一般迎过去。
铁手朝笑眯眯的追命点点头,“大师兄知道你们来了洞庭,让我过来看看,有个照应。”
“无情?”戚少商皱着眉,无情还真的是神通广大,什么事情他都知道。铁手看向戚少商,眼神很诡异,甚至带点怨怠。
追命有趣的看着这两个人。戚大哥是从他今天见到他开始就一脸的戚戚的样子,怎么二师兄也是一脸的幽怨?这样的表情出现在二师兄那种正义凛然的脸上,还真的是说不出的诡异啊。
戚少商低看到铁手的眼神,不禁问,“铁手,你怎么了?”
铁手仍然是用那种诡异到让人发寒的眼神看着他,甚是哀怨的说:“我遇到顾惜朝了。”
遇到顾惜朝又怎么了?追命还在纳闷,戚少商却知道顾惜朝去干什么。柳承轩放出风声,杀人魔头顾惜朝重出江湖,一定有许多人闻风而至,以惜朝那个性子,一定又是一阵的血雨腥风。铁手那刚正不阿的脾气,对上惜朝那死不悔改的性子,他们……
戚少商一把捏住铁手的衣领,“你们打起来了?你伤了他?铁手,你说,你是不是伤了他,惜朝,惜朝他身上有伤,而且他现在……”戚少商整个人都乱了。现在,什么想法,什么样恶劣的情况都在他脑子里闪现,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知道怎么做才能过上平平静静的日子。为什么,为什么他们不过是爱上了彼此,不过是戚少商爱上了顾惜朝,顾惜朝也爱上了戚少商,但是他们又有什么错,为什么一个两个都要来招惹他们。这些人,你们这些人,还有没有道理可讲啊。
戚少商的反应把铁手和追命都吓了一跳,追命连忙过来拉开戚少商,“戚大哥,你冷静一下啊。二师兄他有分寸,不会伤到顾惜朝的。如果二师兄伤了顾惜朝,他就不会是这种表情了,戚大哥,你先听二师兄说完嘛……”
戚少商终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眼睛一直盯着铁手。看得铁手有种他随时随地都会扑上来咬自己的错觉。铁手微微皱着眉,戚少商他怎么了?“戚少商,我没和他动手,”说到这里,铁手很是诡异的看着自己的这双维护天下公义的铁手。虽然当初是他保的顾惜朝,但是,他也明明白白的对所有人说过,如果顾惜朝再兴风作浪,第一个惩治他的就是自己。可是,当他面对四处抓江湖侠客来制药人的顾惜朝时,自己却下不去手。“他大着个肚子,这个……”铁手忽然笑了,绝对是无奈到极致又诡异到极致的苦笑。
听到这里,追命终于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二师兄终于遇到克星了,哈哈。”绝对想象得出二师兄当时的表情,诡诈如顾惜朝是不可能不利用自己的优势的。他拍拍戚少商仍然紧绷的肩膀,“我说没事吧,你冷静一下,顾惜朝厉害得很哪,全天下人都翘辫子了,最后一个活下来的也会是他!”
“追命!”铁手瞪了他一眼。
追命耸耸肩,摸摸鼻子,一撇嘴,晃悠着先到了最前面。
铁手盯着仍然敛眉垂目的戚少商问:“发生了什么事?”
戚少商苦笑一声,“没事,刚刚是我激动了,抱歉。”说完,几步赶上前面的追命。
铁手凝神看着他,一定出来事,才会让戚少商居然也失了分寸,“我们先找到顾惜朝再说吧。”
顾惜朝在沐浴。
晚秋凄凉,红枫也成了残景。冷月照着窗棂,夜晚冷得入了心。
顾惜朝身上有旧伤,气血不行,本来就畏冷。更何况现在,他肚子里的孩子已有六个月大,身体更有些吃不消,经常手足冰冷。现在,他舒舒服服的泡着热水澡,只怕要舒服得睡在木桶里,白皙得近似透明的皮肤被热气熏得泛着粉嫩的红。整个人在云蒸水雾中,美得近似媚态。
顾惜朝轻轻有手抚上自己的肚子,手心感觉到孩子的小小动静,很是奇怪的看着自己的身体。现在的身体,对于顾惜朝来说只能是习惯的,但是却仍然感觉那么奇怪。
还记得当初的某一天,当他忽然发现自己突起的肚子,自己拉着戚少商看了很久,然后尝试着说服自己那是日子过得舒坦,发福的前兆。可是后来,渐渐不一样了,当他可以从肚子里面听到一些些微的动静,感受到那里有一个孩子在手舞足蹈的表达自己的喜怒的时候,顾惜朝在感觉到无比的奇妙的同时,升起了一种深深的嫌恶感。那不在一个正常的男人能够理解的范围之内,即使他顾惜朝,仰知天文,俯察地理,中通人和。即使他再怎么惊才绝艳,他仍在不能理解,也无法理解。顾惜朝甚至开始渐渐的觉得自己是陌生的,但是他从来没有对别人说过,说不出口,也说不明白。
不过,现在好了,一切都快要尘埃落定了。他轻轻的笑了,肩头和眉毛同时抬起,嘴角展开甚是温柔的弧度。顾惜朝尽力放松自己的身体,合着眼靠在木桶上。少商,打完这一仗,我想我要好好的休息一阵子了,你会陪在我身边的,是不是……
“你看够了?”顾惜朝忽然开口,鹰眼一睁,鬼神夜哭,神哭小斧伴着水花激出。谁会想到他连洗澡的时候也带着武器。
陆小鱼却显然早有防备,只见他双脚一蹬,人已经窜出五丈有余,连顾惜朝都在心中暗赞,好轻功。可惜,他的对手是顾惜朝。当他再次腾空闪过回旋回来的小斧,甫一落地,一柄无名剑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顾惜朝歪着头,笑得甚是天真,“上一个被我用剑架在脖子上的是当今皇帝,”右眉一挑,“你该知足了。”
陆小鱼心中一惊,顾惜朝果然是顾惜朝,无论任何时候都不要小看这个男人。陆小鱼一边盘算这脱身之法,一边却不由自主的想起刚刚看到的春光,忽然,他脸色一变,刚刚看到的是……
顾惜朝看着他的表情,可惜的皱着眉,抿起嘴角,“看来被你发现了。”
陆小鱼不可思议的看着他,“顾惜朝,你的肚子……”
顾惜朝眼神陡变,寒光一闪,杀气破体而出。忽然,他却又展开蹙起的眉头,洁白的牙齿咬住殷红的唇,笑着说:“你知道了你不该知道的事情。”剑尖轻轻点起,“陆小鱼?我可以不杀你。但是,你必须为我办三件事。”
陆小鱼背后的衣衫已经湿透了,大大的眼睛盯着眼前这个变脸比翻书还快的人。他知道,刚刚他已经在鬼门关转了一圈。“你说。”这人碰不得,路小鱼暗暗心惊,他厉害的不是手中的剑,而是身上那股子毒,媚到骨子里的毒,碰了就会付了骨,噬了心。
顾惜朝一挑眉毛。
“我答应你,无论如何,你说的这三件事情我一定办到。”无名剑撤了下来,陆小鱼咬着嘴唇,很大声的说:“就算你不威胁我,我也会为你办这三件事情的。”
看着他红得要滴血的脸,顾惜朝忽然很想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