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像冰冷的铁,巨大无边的黑暗下,浸染出一抹鲜红霞色。
覆盖大地的乌云厚达千里,隔绝了阳光,也隔绝了人间与天界的通途。
乌云之中,隐隐传来了轰鸣,像是滚动的雷声,却又持久不息。
天篷立在舰首,看着千艘神族战舰遍布天空,慢慢向下沉入云中。空中的耀眼日轮,正离他们越来越远。
不知多久,才能重新回来看到太阳。天蓬暗自叹息。众神还在南天门前遥望。鼓乐欢送着这次出征,十万天兵再次征讨魔族,神界最强的将领悉数出动,这一次,天庭再容不得失败。
阳光仍然灿烂,不过他宁愿现在天空中的是月亮。
舰队继续下潜,云气开始翻卷上来,拂过天篷的铁甲,他立刻感到了刻骨的寒意,这云中聚集了无数死去神魔的怨恨,凡人只怕稍一触及,就会被瞬间抽去所有热量与灵魂,变成冰冷的僵硬的石塑。
他裹紧披风,走入了战舰。舱门在他头顶合上,将他与整个天界隔绝。
走在舰体狭窄的通道中,能听见周围传来的格格作响之声,那是因为乌云中太冷,铁铸的舱体开始变形,天篷能想象,战舰外壳上已经凝挂成厚厚的冰霜,因为他看见身边的铁柱也开始泛起白色。
虽然身处铁壳之中,但还是觉得寒冷直透入骨髓。作为天神,本不会为寒气所侵,但这暗云中怨气痛苦所化的极寒却是不同。天蓬想像不出有什么生物能生存在这云中。但是当年第一次出征,天兵就是在这云中遭袭,几乎惨败,他们几乎连是什么袭击了自己都说不清,凡看见袭击者模样的,几乎都已经死了。所以这次天界才出动他的银河水军,要用巨型神舰将天兵护送下界。
天蓬走入舰内大堂,蜷坐在椅上。他实在无法表现出一点振奋,他不喜欢寒冷,也不喜欢战争,最重要的是,他知道很多的人就要死了,也许就在片刻之后。
不,他们不是人,他们只是神和魔。真正的凡人,根本不可能在这样的天地大战中存活半秒。人命故不足惜,天兵和妖魔的伤亡,也仅仅是数字罢了。天兵不过是用灵蕴加铁甲制造出来的,虽然也会说话,也会走路,但杀死了再造便是。而妖魔,则本来就是不该出现的东西。神并没有造它们,它们却自己跑了出来。神要把它们造册计入生死薄,却被魔王给撕毁了,说他们何时生既不是天定,何时死也由不得天管。所以天帝大怒,发兵征讨,不想按时死,那么就立刻死。
神魔大战这么多年,被杀死的妖魔也不知有千万了,但是杀得却没有它们长得快。每杀一百妖魔,就要搭上十几个天兵。若是遇上魔军的主力,那么伤亡比就会反过来。
天蓬抬头望望自己的座下。等待出战的天兵正排成巨大的方阵,全部半跪在那里,一动不动,铁甲和面孔上全凝着冰霜,没有召唤他们不会醒来。或许,他们中的许多都来不及醒来,刚被创造出来,不曾看过世间一眼,也不曾知道为什么而生,就直接消失了。
天蓬知道自己不该想这些。天神不该有感情,七情六欲只会阻碍你修升至更高的境界,这是他从刚开始修炼,就被告知的道理。什么爱惜同情愤怒恐惧,都是要从心中摒弃的。千千万万年,无数人为了修炼成神,抛弃了一切,所以他们抛弃了一切所得来的高高在上,也不会容忍被威胁和动摇。为了保证神的尊严,多少伤亡与毁灭也再所不惜。
舰体开始摇动起来,舰队已经进入了乌云的中心,这里有着巨大的气旋与风暴,纵然是神族的战舰,在这里也会被摇撼如纸船。
“冰雹。”随着前锋舰一声报告,舰船的铁壳上立刻响起一片敲击之声。
我当年居然真的以为一切天气都是神控制的,天蓬在心中笑着。现在他知道神不过也只是一种进化了的生灵,他们也有太多控制不了的事情,比如战争。神经常在人间挑起战争,但神却不愿意给自己制造一场战争,还有几乎永远无法杀死的敌人。
但神的敌人却出现了。
密集如鼓的撞击中,忽有不寻常的一声,它微弱的几乎无人能察觉,但天蓬不是凡人。
这么快就来了么了?他在心中叹了一声,握紧了剑柄,发令道:“将舰中所有天兵投出。”
“可是元帅,这里是风暴中心,离人界还有几千里。”其他舰只上疑惑的声音传来。
“全投出去,快。”
“天篷!”总统帅天王李靖恼怒的声音传来,“你发什么疯?你要在这就把我们全扔出去?”“他们已经来了!呆在舰里等死吗?”
“胡说,谁能在这种风暴中进攻?你太紧张了吧天蓬。”
“没时间解释,我是舰队主帅,各舰听令,立刻投放天兵。”
“我要去告你……哎呀……好冷。”
数千战舰齐齐敞开下方舱门,十万天兵像雪片一样被散了出去,立刻在风暴中被卷得飞旋起来。
与此同时,一声震天的响亮,有什么穿透了为首的战舰,又立刻弹出下一艘,它的速度无以伦比,击穿了三艘战舰之后,第一艘先锋舰才爆出了火光。
“魔军来了!”惊恐的声音这才遍布天际。
火光在乌云中蔓延,从东到西连绵百里,一个又一个光团在云中腾起,把迷蒙的云层照得通亮。光亮映照出乌云中的无数黑翼,它们尖啸着飞扑向还在寒冷中战栗的天兵。
天蓬听到自己的旗舰铁壳上传来吱吱的尖利响声,像是有什么正在把厚重的铁甲切开。他摇摇头,拔出了长剑,他讨厌战斗,但还是得面对敌人。
数百护卫的银河天兵都惊恐的望着那正在被划开的铁壳,伸进来的不像是兵刃,倒像是巨大的尖爪。
突然间,划开的缝隙中一束白练急射进来,旋即化为数十股,数百股,像抖动的长舌一般搜探着舰中的每一通道,把触到的天兵缠起,然后拽出舰去。
天蓬挥剑斩向扑来的白光,却发现那是沾粘的丝束,自己的剑和手都立刻被缠住,像是皮筋回弹一般,一股力道将他拉向舰外。
天蓬便由着这劲道飞出去,当他翻上战舰顶端,看见了那个吞吐白光的怪物,那是一只巨大的蜘蛛,混身都是鲜艳的紫纹。它的足边,已经散落满了天兵的甲胄,它每吸出来一个,就立时把里面的灵气吸了,只扔下盔甲,好似吃螺丝一般开心。
这天兵都是神界的精气制成,若是凡人能得一个天兵的灵蕴,倒胜似他苦修十世,这位倒好,转眼间吃了十来个,看那表情好像还嫌没有酱油调料。天蓬一运法力,剑上光芒泛出,瞬时将蛛丝割断,飞扑而去。那蜘蛛一看,八足一抖,身边那些吃剩的残盔破甲尽数向天蓬飞来,天蓬收剑护面,趁这机会那蜘蛛撒开八条腿就跑,转眼绕去战舰下方。
天蓬悬飞下去,却不见了巨蛛踪迹。左右望望,只有迷雾扑面而来,那怪物应该就躲在近处,但暗云隐了妖气,他也无处追寻。
他挥剑拔动云雾慢慢搜索,忽见舰壳上一根细丝直垂向下方云里,他心中暗笑这怪终究是怪,没有人的智慧,挺剑直劈下去,却觉那丝没个尽头,心觉不对,挥剑将丝斩断,重新飞回舰中。舰中的景像却把他吓了一跳,这神族战舰,转眼之间就成了蛛网的迷宫,重重叠叠,深不可测。
他握紧宝剑,划开蛛网慢慢找寻,不时看见网上挂着被吸干的天兵,有些被挑口只吸了一半,还形容枯槁的在网上挣动。不知不觉间,天蓬走入重网深处,却听见隐隐的歌声。
这歌声柔细中透着诡异,只怕是要迷人心魄。天蓬也有时恍然觉得这歌声动听迷人,但一想是一只八只腿的大蜘蛛在唱歌,便觉得骨头发麻,迷人全变为了恐惧。
歌声在蛛网中绕啊绕,倒像是也被粘缠在层层网间,各处散落的俱是。走得深了,便变成四面八方的重唱,直挠得人心欲狂。天蓬怕这样下去便真入惑了,大喝一声,剑光挥动,四下蛛网都像纱幕帐蔓般坠了下去,突然显出面前的一个女子。
那女子正倒悬在舰顶上,一头长长青丝垂下来,她用双手梳着那长发,雪白修长双腿搅住蛛丝,另外四只手却不停的织着蛛网。
“斩不断、理还乱,这可怎么办?”她轻轻的说。
天蓬再不说话,一剑刺去,那蛛女轻轻一翻,避过这一剑,手一挥,那青丝长发喷卷扑面,却全是刀一般锋利。天蓬挥剑劈斩,那丝却是挡不住,拔不开的,浑身顿时被抽出千百血痕。
“我这情丝美不美?痛不痛?”那女子笑声早又在舰外。
天蓬一纵身,撞破舰甲铁壳跃了出去,看见四下天兵已飞拢过来,将那妖女围住。
蛛女轻轻笑着:“你们都来了,却为什么不敢再靠近些?”
一天将大喝:“斩了。”率天兵扑下。
天蓬喊:“小心。”却是晚了。蛛女眼神中杀气一凛,身子一转,长发飞旋,如刀细丝飞扫过天兵身体,瞬时划出无数细痕,金光便从那细痕中喷溅出来,转眼上百天兵被绞成碎片。
又只剩天蓬一人。
蛛女冲他妩媚一笑:“你苦苦追了我这么久,怎么就是不肯说你喜欢?”
五百年后,盘丝洞。
那只猪拖着钉耙,跌跌撞撞,来到洞外。
远处雾气蒸腾,濯垢泉边传来女子笑声。
猪溜到泉边,笑着痴望。雾气中隐约可见姣美光洁身躯。
“咦?这只猪好似在哪见过?”女子笑声传来,“是故人么?”
猪忙把口水吸了回去:“不曾见过,不曾见过。”
“猪哥哥,你何知道这濯垢泉的来历?”
“我……我听说当年后羿射落九日,分坠九处,变成九眼泉水,这濯垢泉便是其中一口。”
“你既知典故,那便也知在这泉中洗浴的好处罗。”
“这……不知。”
“嘻嘻,你撒慌。在这泉中洗浴,可让人变成他所希望的样子。你千辛万苦的找到这里,难道不是为了这个?天蓬元帅?”
“不曾痴望……不曾痴望……”猪摇着头。
“但是一离开泉水,却又要变回猪的模样,你怕得是这个吧。”
猪沉默不语。
“那么为什么不学我们,沉溺于池中,永远也不出来?”青丝笑道,“你看看我们?可是妖怪模样?”
“永远不出来……便永远不会变成猪了……”猪八戒暇思着,又猛吸了口水狠狠摇头:“不不不,我不能在里面藏到永远,我还有太长路要走,我还要成正果。”
“成了正果又如何?成了佛,你更不能再见她,成了佛,你还是猪。”
猪八戒身子猛然一震:“不不不,成了佛,我便不再是猪,我便可再见她。我忍受一切,向他们跪拜,便是为了这个。”
“你想看看你成佛后的样子么?在泉水中照照吧。”
猪八戒探头望去,水面摇动,那影像渐渐清晰。
还是一只猪,佛光普照的猪、心如死水的猪。
他惨叫一声,摔入泉水中,在笑声里,直向下沉去、沉去……
五百年前,天蓬还不知未来因果。
“你苦苦追了我这么久,怎么就是不肯说你喜欢?”这话让他猛然惊醒。
“这……这不是你说的话。”
“当然不是,我只是代她说的。”蛛女一笑,“被我的情丝扫过,你还有什么心思我不知道?”
“说喜欢……对她去说喜欢……”天蓬喃喃念着,又狠狠摇头:“不不不,不能说。”
于笑声中他猛惊觉:“妖物!你又使盅惑之术!”
“你若一丝不挂,我如何拔动弦机?”蛛女笑着,“你们这些神仙活得好累,不如来与我一起做妖。当了妖精,便没有什么话不敢说了。”
“当了妖精,也就再见不着她了。”天蓬手中光芒幻变,将剑化成万倾天河刀,“服诛吧。”
又是蛛网扑面而来,拔开一层又是一层,绵绵缠缠,无穷无尽,那笑声,只是隐在丝幕深处。
天王李靖在风暴卷起的云雾中四下冲撞,那扑来无数黑色的妖翼,被他举锏一击,即化粉碎。满天俱是巨响和火光,云雾中像有无数太阳闪了又灭,只怕千艘神舰,已经折损上百,李靖知道,魔族这样大的进攻,只怕是那个魔头已经来了,自己虽有十万天兵,但在那妖猴的眼中也不过是一顿午饭罢了。
天兵与妖军杀成一片,李靖只追逐着那云中的火光,魔族之中,只有一个人能在瞬间把天神战舰穿个通透,就是孙悟空,不找着他,这千艘战舰,只怕不等穿过乌云,便剩不下多少了。
“妖猴!速速出来送死!”他运气大吼,声音撼得空中嗡鸣。
忽然听云中冷笑:“我们大圣此刻没空,我替他收拾了你吧。”
李靖定睛观看,一艘燃烧下坠的天舰之上,站着一妖族女子,玄衣白发,眼神便如这风般冷,手里拎着天将的头颅,还在往下淌着发光的灵血。
“什么小妖,也敢挑战于本天王。”李靖怒道,“哪吒何在。”
少年踏风火轮呼啸而来:“父王,此妖便交与我。”左臂一晃,摘下乾坤圈,甩手金光飞旋而去。女妖一纵,圈儿击在神舰之上,轰然爆起火焰,碎铁飞溅。
“哎呀呀,这可是你打坏的。”女妖朝他做着鬼脸,“回家你爹要打你屁股!”
“他敢!”哪吒将眼一瞪,李天王背后抹汗,天下儿子怕老子,只有李天王怕儿子,没有宝塔前,经常被哪吒追砍八条街,有了宝塔之后,减成五条,这地球人都知道。
“啊呀,我忘了,你莫不就是那问题少年哪吒,一看你穿成这副模样就知道了,你的荷花裙好漂亮,哪里买的?”
“师父发的!”哪吒脸涨得通红,“要你管?”
“你师父的品味……好独特。”
“不准嘲笑我师父的审美情趣!”哪吒恼羞成怒,左手一招乾坤圈飞回,右手一甩混天绫像泼出的一股鲜血,晶亮游动,绕在白骨身周,忽的收紧,将女妖缠住。
女妖还在格格的笑:“你喜欢用这红带带绑上人家,也是你师父教你的品味?”
哪吒不答话,飞纵上前,盘龙火尖枪直刺而下,正中她的眉心,深插进去。还怕女妖不死,举枪向下一划,直把皮肉一分为二,两边翻开,一美人儿转眼变成血淋淋的可怖容貌,还在痛苦挣动。
哪吒收了混天绫,摇摇头:“可惜了这漂亮容貌,但比本少爷还美的都得死。”
那女妖身子抖动,却还没有倒下,忽然身体中却发出怪厉笑声。
“给你好皮囊你不欣赏,却便要看美人的本相。”
只见那划开的躯干之中伸出一对骨爪,抓住顶门的皮肉,硬生生向下一扯,身上的皮肉如一整件衣袍般撕了去,弃去一边,只剩一副森森的白骨站在眼前,还在格格作笑。
“脱了马甲来战也没用的!”哪吒双脚一蹬,风火轮急旋,挺枪连刺。那白骨也不再使兵器,只用一双骨爪格档。
哪吒枪尖流火曳火,抖动着似万点流星覆盖天际,这漫天光束突然凝于一股,枪尖已透过白骨的胸口。白骨低头看看,枪不过是穿过她的肋间,对她毫无损伤。哪吒举枪一挑,将她挑在空中,白骨借势滑下,挥爪扫向哪吒的面门。哪吒惊退,枪杆却被白骨抓住,情急间弃了火尖枪,向后飞掠出数十丈,才灭了毁容之灾。
白骨从肋间抽出枪来,得意朝哪吒摆动:“你忘了什么在人家身上了么?”
哪吒冷笑一声,手指一张,那火尖枪突然幻化成一条火龙,光焰灿灿缠住白骨,白骨惊挥手劈斩,将火龙劈成数段,火焰却斩断又连,白骨被烧的泛起黑痕,她怒吐一口寒气,要吹灭火龙。哪吒一招手,火龙飞回手上,重变成长枪。抬左腿搭右膝之上,独立持枪护体。
“真是小气,给了人家的又要拿回去。听说天上数你法宝最多,还有什么都拿出来让本姑娘挑挑?”白骨拂去身上的火熏之气,把根根骨节擦得玉般晶亮。
“你这么好奇,那就莫怪我心恨了。”哪吒伸手去身边一摸,掏出灭妖金砖。这金砖是其师太乙真人所赠八宝之一,击山山即倾,砸海海便覆。一般妖怪他舍不得用。
白骨双眼眶闪星光道:“哇,你小小年纪好有钱啊,纯金的么?你每天都随身带着块金砖?装暴发户是吧。”
“你可知它有多重?”
白骨摇头。
“试试便知。”哪吒喝一声,金砖脱手飞出,正击中白骨前胸,一声惊天的响亮,那白骨胸前破碎,骨片飞溅出去,她惨呼一声倒栽下云头。
哪吒身子一纵,如投水般倒转身体,直追下去,枪尖直刺,要趁胜取她性命。
白骨心神几乎要被震碎,使出最后力量,手一张,空中飞溅的碎骨化成晶透光芒,在空中划出曲线,追射而来,哪吒挥枪要挡,却挡不住光,数十骨片穿透了他,他大叫一声,伤口中喷出道道血柱,也坠下云去。
李靖在后观战,见哪吒受伤,祭起镇妖宝塔。那塔于掌中不过半尺高,手一振便似纸筝一样,轻飘飘向天空而去。渐渐的,一个云旋出现在头顶,如有什么将全吸了进去,越来越大,突然挟云破风的一座巨塔急啸而下。
白骨欲要闪躲,却重伤飞舞不动,又被塔影罩住,撞不出去。正危急时,近前的雾被推开,一艘巨大残舰带着火焰,飞旋着扑面而来,撞在宝塔上,巨响着粉碎,塔被推开,落了个空。
云中一个厚重声音喊着:“小白,我来帮你。”
云雾被这吼声震荡开去,那黑影从一艘神舰跳到另一神舰,他身躯沉重,那战舰被他一踏,无不分崩破碎,这怪几个纵落来到白骨身边将她扶住,却是牛头大角,举着两把巨斧,披着沉沉铁甲,斧上甲上全溅满了天兵的莹光灵血,也不知已杀了多少。
“牛头,你不跟着你的小罗刹,怎么关心起我来了?”白骨完全没有领情的样子。
“我跟她太紧,她又要打我。所以只好来照顾一下你。不论如何,你在我心中和罗刹是一样的……好朋友。”
“感动死我了。”白骨无肌,那笑却也写在脸上了,“那要是罗刹和我同时遇险,你救哪个?”
“不救你,我不喜欢太瘦的女人。”
“你找死!”白骨精神大振,一脚把他踹下云头。
“杀得差不多了,撤退。”蜘蛛精青丝掠过空中,甩出一张大网,向众天将罩去,待他们挣脱出来,妖军已呼啸而去,转眼没了踪迹。
云雾中只剩下仍在燃烧着的众多神舰,它们缓缓的沉下去,落下云间,坠向大地,在黑暗中化成一团团破碎的火光。
天蓬清点了自己的舰队,折损了三百余艘,十万天兵已亡了数千,可此处离魔域的顶峰还差着几重天呢。
云雾也飘散着妖精的残肢断羽,那些狰狞破碎的躯体悬浮在空中,在灵气散尽前,它们还会飘许久。一同飘着的还有天兵的碎片,有许多已经飘浮了许多年。神和妖都是灵气聚成,死了,也没有什么区别。
李靖心中愠怒,大战一场,损兵折将,哪吒也伤了。较之上次大战,妖族似乎又多了许多厉害的角色。而最可怕的是,他连魔王孙悟空的影子也没有看见。
也许那妖猴根本就还没有出战,只是懒懒的靠在峰顶石上,看着漫天的烟火。
天界之中,竟然没有一员可以与之抗衡的神将,这才是危局所在。
难道,真得要把那个在灌江口守庙的异种召上天来么?
舰队终于穿过了乌云,下方的大地更为漆黑,隔绝了日月星辰的照耀,那里寸草不生,寒如极荒。连年战争早把群山变为焦土,连岩石也溶化了。无数妖魔就隐藏在这黑色之中,只有万千眼睛闪亮,俱是仇恨的目光。
风暴前夜分外的静,白骨轻轻踏过烧焦的黑土,花果山上早已听不到虫鸣,四下静得能听见呼吸和心跳。不,白骨想起,自己是不会呼吸,也没有心跳的。她连自己也听不见。
“伤好些了么?”青丝从身后走来,六只手不闲,还在编织着纱衣。
“不碍事。”白骨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裂纹,那些碎片虽然都拼了回去,但细痕还是不免要留下了。这会让我显得老了,她心痛的想。战事无休无尽,自己身上的裂痕会越来越多,最终变得象一件冰裂纹的官窑瓷器。也许终有一天,是要粉碎四散,再也拼不回来的。
为了什么而战斗呢?她没有细想过理由,她从出生那一天就是亡者,从那副曾美丽却已腐朽的躯壳中破茧而出。她厌恨曾活着的那个自己,厌恨她所沦落遭遇的一切,厌恨那被欺骗被嘲弄的一生,成为白骨让她觉得终于洗净了自己,重新洁白无暇,再也没有男人会贪慕她的容貌,再也不用担心谎言,人人都说并不是贪图她的身体,但没有人会拥抱一副白骨,尽管她的灵魂从未变过。
她喜欢收集美丽的皮囊,去诱引那些男子,喜欢看他们为自己颠倒情迷,说出海誓山盟的活儿。然后她再现出她的本相,看他们是如何立刻忘了刚才的话,连滚带爬的逃走。这真是有趣的事,她永远也做不厌。世人都说她是变幻诱人的妖物,只有她自己知道,每次现出本相前她都会发一个誓,如果这个男人还愿意抱住她冰凉的骨节,她会不惜一切重生了自己,长成最美丽的女子,弃了长生不死,与他相伴一生。
但她知道自己这是奢望,她不能指望奇迹。他们其实许多也并不是那么坏,只是他们不懂得白骨也是有心的。
她低头望向自己空荡荡的胸口,森森的肋骨刺痛了她的眼,自己的心在哪里?早已成灰了吧,但她却在用什么思考,用什么苦痛?只是虚无么?
“伤怀离抱,天若有情天亦老。此意如何,细似轻丝渺似波。”青丝在身后幽幽叹着。
“这是谁的词?”
“千年之后一位词人,我先借来用用。”青丝三十只指头不停翻飞,那纱衣渐成形了。
“你天天念些情啊恨啊,伤啊离啊。让人好不心烦。你织了这么多衣裳,都是织给谁?”
“给他啊。”
“他是谁?”
“我还不知道。”青丝腾出一只手托了腮暇想,“不过有一天看到了,我就会知道。那时便全拿出来与他穿。”
“他穿上这蛛丝织的衣衫,只怕再也逃不了了。”
“是的,我要他陪着我一生一世。”
“一生一世。”白骨冷笑。
“我知道你又要笑,早知道你看破红尘,心成死灰,但人家却是一只很相信很相信未来的小蜘蛛呢。我会在我的洞里,织起千张大网,耐心的等啊等,等啊等,等啊等……”
白骨打起呵欠:“假如要等一千年呢。”
“不会那么久啦,我想最多五百年,他就会出现了。”
“如果他不肯留在你的网里呢?”
“网破了……蜘蛛就会死了……”青丝低头喃喃。
“小罗罗、小莎莎……”阿牛一路呼喊着走近了,“两位美女,看见我家小罗刹了没?”
“我想现在她正在一个不用听到你声音也不用闻到你味道更重要的是不用看见你这张脸的地方,”青丝说,“忠告一下,假如有人敢喊我小丝丝,我就把他切成牛肉丝。”
“我听出来了,这是个讽刺。”阿牛说,“你这是妒忌我们要好。放心,五百年内没有人会叫你小丝丝的,他们看见你只会喊:‘好多腿啊!’然后用脚狠踩。是不是,小白白?”
“快让他们家罗刹出来把这头牛牵走,我要吐了。”
“开什么玩笑,你又没有胃。还是我们牛好,有四个胃,随时可以反刍。对了,我肚子里还存了一些水果拿出来给你们吃吧。”
白骨真得开始吐了。
“看,你害她连骨盆都吐出来了。”青丝连踢带推的把牛头赶走。
阿牛的喊声回荡,隐隐传到荒芜的峰顶。那被战火烧裂的巨石上,一位女子恍若不闻,她有着绝美的容颜,却着了一副狰狞冰冷的铁甲,肩上的眼闪红光的凶兽,臂间带血槽的尖刺,手驻经历百战锋芒仍盛的长剑,标示着她敌手的下场。
牛的喊声渐渐近了,忽然变成惊喜:“小罗罗,原来你在这。我有些水果舍不得吃带来给你……”
罗刹一扬手,寒光飞出,牛头的欢呼变成惨叫。他捂着头上的大包嘟嚷着离开。
“还有多久,我可以回灵山,报仇?”罗刹咬牙问着。她面前的只是黑暗的天地,没有人回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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