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家人本四大皆空,无论是僧人还是道士,尤要戒绝的是色欲,而食与色并称为人之“性”,是与生俱来的,无法戒除的。食是无法戒的,虽然佛教中有不吃荤的戒律,白菜豆腐还是要吃的,道教曾经发明过炼气食气法,可以很长时间不吃东西,叫做辟谷术,据说可以使身体变得轻,可以成仙而飞升,但似乎没有谁成功过,绝大多数实验者饿了几天,承受不住放弃了,极少数有意志力的,坚持到最后饿死了,灵魂是不是升天,谁也不知道。色当然不如食重要,饱暖思淫欲,食还是要先于色,有的时候要为了食而牺牲色、出卖色,但只要人的“尘根”在,色欲就在,没有人能真正戒绝。也正因为如此,出家人的色戒更值得关注。
负面的出家人形象
对出家人不染色的怀疑,很早就已存在,而至明清时代更为突出。清代的袁枚在笔记小说《新齐谐》中讲了一个沙弥思老虎的故事。五台山某禅师收了一个小沙弥,年方3岁,师徒在山顶修行,不曾下山。十余年后,禅师带沙弥下山,沙弥见到牛马鸡犬,都不认识。禅师一一指点着告诉他:“这个叫做牛,可用来耕田;这个叫做马,可用来作坐骑;这个叫做鸡,可用来报晓;这个叫做狗,可用来守门。”正说着,只见一个年轻女子袅袅婷婷地走过,沙弥甚是惊奇,指着问道:“这个,又是什么东西?”禅师脸上顿时一副庄严肃穆,告诉沙弥:“这个……名叫老虎,厉害无比,人一走近她,就会被她一口吃掉,尸骨无存。”沙弥听了,连连点头称是。待到上得山来,到了晚上,禅师便问沙弥:“你今天随我到山下,见到的东西很是不少,现在可还有心上想着的?”沙弥不假思索便这样回答:“别的都不想,就只是想着那吃人的老虎,心里总是放舍不下。”袁枚用这个故事来说明出家人嘴上戒除色欲,实际上心里是念念不忘。
明清的小说中,虽然也有得道的出家人形象,但更值得注意的是负面形象,而尤值得注意的是淫僧、淫道形象。比如《水浒传》中的淫恶僧人崔道成、邓飞、裴如海,都是恶与淫集于一身的恶僧。崔道成绰号“生铁佛”,却无一点佛心,引了个道人丘小乙到瓦罐寺中住持,把常住的有的没的都毁坏了,又把众僧都赶跑,只剩得几个老得走不动的老和尚在寺中连饭都吃不上。这和尚还挟持着个妇人,不仅恶而且淫,终被鲁智深合着史进一起将崔、丘二人给斗杀了。与杨雄之妻潘巧云私通的报恩寺和尚裴如海,“光溜溜一双贼眼,只峻趁施主娇娘;这秃驴美甘甘满口甜言,专说诱丧家少妇”。作者认为世上和尚色情最紧,只因他们一心闲静,专一理会这等勾当,引用苏学士的话说:“不秃不毒,不毒不秃;转秃转毒,转毒转秃。”又说:“一个字便是僧,两个字是和尚,三个字是鬼乐官,四字色中饿鬼。”
明代的通俗小说中充斥着反面的僧尼形象。甚至在断案故事集中,淫僧竟然成为故事的一个类别,如《古今律条公案》中出现了“淫僧类”,《龙图公案》中有十个与淫僧有关的案件,在《皇明诸司廉明公案》的“拐带类”,《郭青螺六省听讼录新民公案》“奸淫”类,《皇明诸司廉明公案》“奸情类”中,都收有淫僧案件。这也说明了当时此类案件的多发,游荡于世俗和方外之间的出家人,成为社会上的不安定因素。
趁妇女入庙求嗣之机奸淫妇女,是淫僧犯案的手法之一,也是艳情小说的故事模式。在这类故事中,淫僧谎称神佛可以送子,叫求嗣的妇女斋戒后裸卧于密室之中,寺僧假做神佛送子,而将妇女奸淫,被奸淫的妇女为保全自己的名誉,多隐忍不言,直到有一个女子出告,才将淫僧一网打尽。淫僧故事的另一个模式是女子寺庙避雨而被寺僧奸淫,如《初刻拍案惊奇》卷二十六的《夺风情村妇捐躯假天语幕僚断狱》、《僧尼孽海》中的《江安县僧》、《欢喜冤家》中的《蔡玉奴避雨撞淫僧》等。
小说中的淫僧不仅有超强的性欲,而且有非同一般的性能力。《禅真后史》写西化和尚因阳具壮伟,使一女死亡,两女险些送命,一女难以站立,从而达到作者的性虐满足。相当一部分淫僧竟然精通房中术、采战术。如《金瓶梅》中西门庆在永福寺遇着的自称从“西域天竺国密松林齐腰峰寒庭寺下来的胡僧”,赠了房中药儿给西门庆,以作纵欲保身之方。西门庆自得了药后,肆淫无度,终于脱阳而亡。《僧尼孽海》中《沙门昙献》中的西僧昙献工内媚之术,淫乱后宫,《西天僧西番僧》中的西天僧教元顺帝“演蝶法儿”。《姑妄言》中,少林僧向童自大传授采战术,童自大说:“这个法儿果然好,我倒听见人说,和尚偷老婆,不说不歇不泄,想就是会采战了?”在童自大看来,和尚喜欢偷女人,而且都会采战之术。
且看小说对僧尼的评价。《警世通言·苏知县罗衫再会》中郑氏逃难到一茅庵,误以为此处是僧寺时,想到:“我来错了!原来是僧人,闻得南边和尚们最不学好,躲了强盗,又撞了和尚,却不晦气。千死万死,左右一死,且进门观其动静。”和尚在郑氏心目中竟等同于强盗。《欢喜冤家》的《黄焕之慕色受官刑》中评价尼姑:“五更三点寺门开,多少豪华俊秀来。佛殿化为延婿馆,钟楼竟似望夫台。去年弟子曾怀孕,今岁阁黎又带胎。可惜后园三宝地,一年埋了许多孩。”告诫世人:“天下事,人做不出的,是和尚做出:人不敢为的,是和尚敢为。最毒最狠的,无如和尚。今给绅富豪,刻剥小民,大斗小秤,心满意足,指望礼佛,将来普施和尚。殊不知穷和尚虽要肆毒,力量不加,或做不来,惟得了施主钱财,则饱暖思淫欲矣。又不知奸淫杀身之事,大都从烧香普施内起祸,然则‘普施’二字,不是求福,是种祸之根。”
与淫僧相对的是小说中的淫尼形象,《醒世恒言》第十五卷《赫大卿贵遗恨鸳鸯绦》中的尼姑空照、静真将赫大卿其剃去头发,妆成尼姑,与他恣意欢淫,致使赫纵欲而死。极乐庵中的尼姑了缘勾搭了万法寺和尚在寺中做光头夫妻。《僧尼孽海》中的《宝奎寺僧》及附辑中之《明因寺尼》、《麻姑庵尼》、《杭州尼》、《京师尼》、《女僧嫁人》、《西湖庵尼》、《张漆匠遇尼》、《栖云庵尼》都讲了淫尼故事。
在通俗小说中,本应该是神圣之地的寺庵被写成了淫窟,不仅淫僧淫尼在此淫乱,奸淫良家妇女,而且尘世男女也多选择在寺庵中私通。《喻世明言》的《闲云庵阮三偿冤债》中阮三与陈玉兰在闲云庵欢会,《月明和尚度柳翠》中玉通禅师本在水月寺中修行,却被妓女吴红莲勾引于禅房破戒,《醒世恒言》的《赫大卿遗恨鸳鸯绦》中赫大卿死于非空庵,极乐庵中藏着和尚淫乱,《汪大尹火焚宝莲寺》中的宝莲寺僧奸宿求嗣妇女,《禅真逸史》中妙相寺的住持钟守净勾引良家妇女。《初刻拍案惊奇》的《酒下酒赵尼姐迷花》中的静乐院是男女私会处,《闻人生野战翠浮庵》中翠浮庵中的众尼在庵中与男子欢会,再如《僧尼孽海》中的水云寺、麻姑庵、栖云庵等,《欢喜冤家》的《蔡玉奴避雨遇淫僧》中的双塔寺、《一宵缘约赴两情人》的明通寺、《黄焕之慕色受官刑》的明因寺、云净庵,如此等等。小说中寺庵的名字也别有意味,阮三与陈玉兰相会的闲云庵,玉通禅师修行的水月寺,赫大卿留连的非空庵,了缘与去非取乐的极乐庵,滕生与狄氏初会的静乐院,闻人嘉与众尼纠缠不清的翠浮庵,和尚与尼姑、释家子弟与俗人妻女乱作一团的栖云庵,黄焕之与了凡淫乱的云净庵等等。宝莲寺、红莲寺更有性暗示意味。
红尘的诱惑
明代以后,佛道进一步世俗化,成为世俗生活的组成部分,神秘色彩尽时失,而僧尼道士也不再游于方外,而是深入红尘之中。红尘中的各种诱惑使他们怦然心动,出入于富贵之门,对世俗的奢靡充满向往之情。明代中后期心学特别是王学左派对人欲肯定乃至大肆张扬。李贽的言论更是惊世骇俗,他认为:“穿衣吃饭即是人伦物理,除却穿衣吃饭,无伦物矣。世间种种皆衣饭类耳,故举衣与饭而世间种种自然在其中,非衣饭之外更有所谓种种绝与百姓不相同者也。”他把好货好色即商贾逐利和男女性爱视为人类的自然欲求加以肯定,任何束缚都可以不在乎,他公开宣称:“成佛征圣,惟在明心,本心若明,虽一日受千金不为贪,一夜御十女不为淫也。”这种思想上的解放,更使明代后期因商业的发展而导致的享乐之风获得理论的支持,造成了人欲横流的现实,五根为净的出家人也抗拒不了诱惑,而在浸淫于欲望之流中的市井百姓看来,声称禁绝淫欲的出家人的举动也就值得怀疑,而以带有些须神秘色彩的出家人为主角的性爱故事,也更能吸引喜欢阅读激情故事的市井大众。
实际的情况是,历史和现实中的许多风流僧人故事,也确实为艳情故事提供了故事素材。比如《北齐书·后宫》记载,北齐武成帝高湛继承帝位后,逼奸嫂嫂李祖娥,皇后胡氏不耐宫闱寂寞,同高湛的亲信随从和士开勾搭成奸。和士开被杀后,成为太后的胡氏寂寞难耐,以拜佛为名,经常出入寺院,又勾搭上了一个名叫昙献的和尚,两人经常在禅房私会。胡太后把国库里的金银珠宝搬入寺院,送给昙献,甚至将高湛的龙床搬入禅房。宫中上下人人皆知,只有皇帝高纬蒙在鼓里。一次,高纬入宫向母后请安,发现母后身边站着两名新来的女尼,生得眉清目秀,当夜他命人悄悄宣召这两名女尼,逼其侍寝,可是两名女尼抵死不从。高纬大怒,命宫人强行脱下两人的衣服,才发现是两名男扮女装的少年僧侣。这两人都是昙献手下的小和尚,生得十分漂亮,被胡太后看中,让他们乔扮女尼带回宫中。高纬又惊又怒,第二天就下令将昙献和两名小和尚斩首。明代艳情小说《僧尼孽海》的第一篇《沙门昙献》写的就是昙献和尚与胡太后的故事。小说极力渲染昙献的性能力和性技巧,他善运气术,性具可以伸缩自如。他在讲经说法为名,诱惑妇女,选拔出色的男女做弟子,男的传戒授法,女的则摩脐过气,所谓“摩脐过气”,应当是一种男女双修之法。胡太后听说了昙献的大名,就专门到寺庙中一会。胡太后到了昙献专门用于“摩脐过气”的密室,看见昙献裸体仰卧在床上,“肉具坚挺直竖,若矛若杵,非君武成之中材也”,“武成”指的是胡太后原来的丈夫,已经死亡的国君。胡太后用手捧着昙献的性具,连连赞叹:“异哉此物!名下固无虚士。”小说以《如意君传》式的半文言描写了二人的交合场面。
胡太后讲述了自己的性经历,并将昙献和齐武成帝高湛的性具进行比较,为遇到昙献这样的出类拔萃之人而庆幸,如果不是遇见昙献,几乎是虚此一生,即使武成帝还活着,她也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昙献而抛弃武成帝:
我为女子时,偶见一人肉具,窃自骇异,谓等人耳,天何生此一人,有物翘突若是,而不知翘突者,不止一人也。……我尝不得尽兴,私忖天下男子,皆若武成耳,无出类拔萃之人也。不意今日得师,方知裙带之下,自有至味,庶不虚此一生。
当胡太后为秽污佛门会落入地狱担忧时,昙献告诉她:“后乃天上人思凡堕落尘世,献是龙华会里客,正该与后温存,所以今日得成交合,有何罪戾?”于是胡太后更加放心地淫乱。她从僧徒中选择性具壮大而精力充沛的僧人,置于内殿,又从宫女中选择阴美而好淫者,和僧人在一起。她自称是太玄主者,和宫女一起赤身裸体,称昙献为昭玄主者,和僧徒也都赤身裸体。她让僧徒和宫女成对淫戏,而昙献则与胡太后交媾。后来皇帝发现了其中的秘密,将昙献和两名假扮尼姑的僧人杀死,将胡太后幽禁在北宫,不让她与任何外人交往,胡太后只好托人买了个角先生以解性饥渴。齐亡后,胡太后流落民间,以无赖少年为偶,但无赖少年无法满足她的性欲望,于是她又到寺庙中找僧人,其淫荡程度已经超过了娼妓。隋朝开皇年间,胡太后髓竭而死。到了元朝,僧人杨琏真伽掘开了胡太后的陵墓,发现胡太后面色如生,肌肤丰腴,于是来了个奸尸,感觉她的身体冷如冰,但阴中是热的,与活人无异。杨琏真伽又让众僧一个个奸淫胡太后的尸体,忽然听见尸体发出快乐的呻吟,杨琏真伽吓了一跳,将尸体劈碎,精血流了一地。小说引用时人的笑谈:“胡后真佛种子,生特广斋众僧,死后普度和尚。杨髡今日碎劈了他皮囊,不见皮囊里那许多和尚。试问这许多和尚躲在何方?曰:‘少和尚钻在肚中,大和尚合在肚上,里边的都是杨琏真伽,外边的便是零星和尚。’”
到了唐代,寺庙的神圣色彩淡化。唐太宗死后,武则天到寺庙里做了尼姑,唐高宗接着从寺庙中把武则天接回宫中,父亲的妃子就这样成了自己的妃子。唐玄宗看上了自己的儿媳杨玉环,于是强迫自己的儿子与杨玉环离婚,先让杨玉环让出家当尼姑,然后让她还俗,再迎进皇宫,经过寺庙这一中间环节的转换,儿媳杨玉环就成了自己的妃子。唐太宗的女儿高阳公主一点也不比自己的哥哥唐高宗逊色。高阳公主嫁给了宰相房玄龄的次子,高大雄壮的房遗爱,可是她一点也不喜欢,她在一次打猎的途中遇见了文雅俊秀的会昌寺和尚辩机,从此死心塌地爱上了他。两人私通了很长时间,后来事发,辩机被腰斩,高阳公主身边的侍女均被处死。据《新唐书》记载,和高阳公主有暧昧关系的还有和尚智勖、惠弘,道士李晃。后来李治登基做皇帝,三位僧道怂恿高阳公主推翻李治,结果没有得逞,高阳公主被赐死,年仅二十七岁。武则天显然得到了唐高宗的启发,她做了女皇后,将街头卖膏药的小贩冯小宝收为男宠,让他到白马寺出家做和尚,赐他姓薛,改名为“怀义”。这样一来,就可以以宣讲佛法为名公然出入宫廷了。武则天的女儿太平公主也喜欢僧人,《旧唐书》载:“有胡僧惠范,家富于财宝,善事权贵,公主与之私,奏为圣善寺主,加三品,封公,殖货流于江剑。”上行之,下必效之,整个唐代,有道的高僧当然有很多,但不法的僧尼也不在少数。很多女子名为出家修行,号称仙真,实际上做的是娼妓之事。原本圣洁的寺庙,成了娱乐的场所,有的干脆成了藏污纳垢的淫窟。
到了宋代,僧人更面临着娱乐化社会中各种诱惑的考验。一个有名的故事是苏轼断淫僧案。这个故事在明代余永麟的《北窗琐语》中有详细的记载。宋代灵隐寺有一位和尚名叫了然,常去嫖妓女李秀奴,往来日久,积蓄花光,衣钵荡尽,李秀奴不念旧情了,就拒绝他。了然恼羞成怒,便饱以老拳,柔弱的李秀奴哪里经受得住,结果一命呜乎。当时,正在杭州做官的苏东坡审理这个案子,他发现了然身上刺有这样两句情诗:“但愿同生极乐国,免教今世苦相思。”苏轼大怒:“这个秃奴,修行忒煞,灵山顶上空持戒,一从迷恋玉楼人,鹑衣百结浑无奈。毒手伤人,花容粉碎,空空色色今何在?臂间刺道苦相思,这回还了相思债。”苏轼当即斩了这个花和尚。
红莲和柳翠
宋代张邦畿的《侍儿小名录拾遗》中记载了另一个更为有名的故事。五代时有一个僧人号至聪禅师,他在祝融峰修行了十年,自以为戒性具足,不会再受诱惑了。有一天,他下了山,在路边见到一个叫红莲的美女,马上就动心了,于是发生了性关系。第二天,至聪禅师起来,沐浴后就坐化了。时人写了一首诗:“有道高僧号至聪,十年不下祝融峰。腰间所积菩提水,泻向红莲一叶中。”这个故事或许有真实的影子,但更像是一则寓言。名叫至聪,说明绝顶聪明,有很高的智慧,而经过修炼,又彻底参悟了,但一遇红莲,禅心即大动,可见色欲的诱惑之大。原来那么多年的修行,还是抵不住色欲的诱惑。因为这个故事的象喻意味,后世文人产生了浓厚兴趣,元代的王实甫根据这个故事创作了《度柳翠》杂剧,李寿卿又写了《月明三度临歧柳》。在《月明三度临歧柳》中,南海观音大士净瓶中柳枝上偶染微尘,罚往人世,托生为杭州妓女柳翠。月明在路上遇见了柳翠,劝她出家修行,柳翠拒绝了。月明又出现在她的梦中,并设恶境使她省悟。最后月明在显孝寺说法,柳翠问禅后彻悟,在东厢坐化,复归南海。
这个故事在明代演化为另一个版本。明代田汝成在《西湖游览志》中记载了一个故事。宋朝绍兴年间,柳宣教担任临安的长官,在上任那一天,许多人都去拜见贺喜,独独水月寺和尚玉通没有到,柳宣教很生气,就使了一个计,派一个叫红莲的妓女前去诱惑他。红莲到水月寺中投宿,引诱玉通与她淫媾。玉通已经修行了五十二年了,坚守戒律,一开始坚决拒绝,到了晚上,终于忍受不住,与红莲发生了关系。徐渭在《玉禅师翠乡一梦》中,给这个故事加上了一个结尾。玉通破了色戒后气急而死,后来他投胎柳家为女,名叫柳翠,长大后沦落为娼,败坏门风,最后在其师兄月明的点化下顿悟成佛。
冯梦龙在《古今小说》卷二十九《月明和尚度柳翠》中,给这个故事增加了很多细节,比如红莲引诱玉通的过程:
红莲走到禅床边深深拜了十数拜,哭哭啼啼道:“肚疼死也。”这长老并不采他,自己瞑目而坐。怎当红莲哽咽悲哀,将身靠在长老身边,哀声叫疼叫痛,就睡倒在长老身上,或坐在身边,或立起叫唤不止。约莫也是三更,长老忍口不住,乃问红莲曰:“小娘子,你如何只顾哭泣?那里疼痛?”红莲告长老道:“妾丈夫在日,有此肚疼之病,我夫脱衣将妾搂于怀内,将热肚皮贴着妾冷肚皮,便不疼了。不想今夜疼起来,又值寒冷,妾死必矣。怎地得长老肯救妾命,将热肚皮贴在妾身上,便得痊可。若救得妾命,实乃再生之恩。”长老见他苦告不过,只得解开衲衣,抱那红莲在怀内。这红莲赚得长老肯时便慌忙解了自的衣服,赤了下截身体,倒在怀内道:“望长老一发去了小衣,将热肚皮贴一贴,救妾性命。”长老初时不肯,次后三回五次,被红莲用尖尖玉手解了裙裤。此时不由长老禅心不动。这长老看了红莲如花如玉的身体,春心荡漾起来,两个就在禅床上两相欢洽。长老搂著红莲问道:“娘子高姓何名?那里居住?因何到此?”红莲曰:“不敢隐讳,妾乃上厅行首,姓吴,小字红莲,在于城中南新桥居祝”长老此时被魔障缠害,心欢意喜,分付道:“此事只可你知我知,不可泄于外人。”少刻,云收雨散,被红莲将口扯下白布衫袖一只,抹了长老精污,收入袖中。这长老困倦不知。
交合之后,红莲经不住玉通禅师再三追问,将柳宣教派她诱惑他破戒的事讲了出来,玉通听罢大惊,后悔莫及。天明后,玉通写下八句《辞世颂》:“自入禅门无挂碍,五十二年心自在。只因一点念头差,犯了如来淫色戒。你使红莲破我戒,我欠红莲一宿债。我身德行被你亏,你家门风还我坏。”然后沐浴更衣,在禅椅上圆寂了。红莲将染有禅师精液的衫袖交给了柳宣教,柳宣教写了一首诗,派人连同衫袖一起送给玉通,到寺庙才知道玉通已经死了。玉通死后托生为柳宣教的女儿翠翠。柳宣教还乡后不久就死了,柳翠翠和母亲相依为命,生计艰难,借了杨孔目三千贯钱,无法还债,只好把柳翠翠送给杨孔目作妾。杨孔目妻子之父告女婿停妻取妾,柳翠翠和母亲被捉到官府,要追回原来的聘礼,因无法退还聘礼,所以只好柳翠翠官卖。柳翠翠先是卖给工部邹主事做外宅,改名柳翠,接着就做了妓女。后来经法空长老和月明和尚对柳翠反复点化,柳翠明白了前因而坐化。
小说中还穿插了一个故事。当柳翠问法空长老风尘妓女是否也可以参禅得道时,法空长老给她讲了观音大士化身妓女普度众生的故事:“当初观音大士见尘世欲根深重,化为美色之女,投身妓馆,一般接客。凡王孙公子见其容貌,无不倾倒。一与之交接,欲心顿淡。因彼有大法力故,自然能破除邪网。后来无疾而死,里人买棺埋葬。有胡僧见其冢墓,合掌作礼,口称:‘善哉,善哉!’里人说道:‘此乃娼妓之墓,师父错认了。’胡僧说道:‘此非娼妓,乃观世音菩萨化身,来度世上淫欲之辈归于正道。如若不信,破土观之,其形骸必有奇异。’里人果然不信,忙斸土破棺,见骨节联络,交锁不断,色如黄金,方始惊异。因就冢立庙,名为黄金锁子骨菩萨。这叫做清净莲花,污泥不染。”这个故事可以说意味深长,既然世上之人都沉迷于色欲之中,那么干脆让他们得到色欲的满足,满足过后才会觉得索然无味。这个故事与清代的艳情小说《肉蒲团》的观念相近,在《肉蒲团》中,肉欲被称为参禅的蒲团。这样的说法很容易变为纵欲的借口,菩萨既然要变为娼妓才能普度众生,世上的娼妓所做的就成了菩萨的功业;未央生既然在肉蒲团上参悟,那么世上纵欲的男子也就可以被认为是在参禅悟道的路上。
除了红莲、柳翠的故事,元明时期的杂剧、小说中尼姑思春、和尚偷情的故事随处可见,甚至出现了专门辑录和尚偷情故事的集子,如明詹詹外史的《情史类略》,署名南陵风魔解元唐伯虎选辑的《僧尼孽海》。
《灯草和尚》
市井野语将男子的性具谑称为小和尚,而托名元代高则诚著的艳情小说《灯草和尚传》则将这个谑语敷衍成了一个故事。元末有一杨知县,有妻汪氏,有女名长姑。长姑已许李商人之子李可白。杨县令一日同几个朋友出外周游,夫人在家冷清度日,忽有一红脸婆子自荐,称善作戏法。婆子取出一束灯草来,约有三寸长,到火上点着了,就变了一个三寸长的小和尚,小和尚竟钻进汪氏阴户与汪氏欢娱。小和尚又能变作身长八尺,日日与夫人交欢。杨官儿回家后知情,夫人便将和尚藏于婢女暖玉处,和尚又和暖玉夜夜快活。一日,杨官儿和暖玉偷欢时,又发现灯草和尚,遂将他扯死。老婆子引春夏秋冬四姐来救治灯草和尚。由夏姐先诱奸杨官儿,春姐夺去长姑的丈夫,接着诱奸杨官儿,甚至让杨官儿与长姑乱交。后来灯草和尚恋上了长姑,李可白发觉后,将长姑休掉。长姑与和尚日日交欢,淫欲过度而死。杨知县在给女儿作法场时被灯草和尚吓死。最后暖玉恋上了做道场的周道士。周道士先后与暖玉、汪氏成奸。后来暖玉勾搭男仆逃离,汪氏便和周道士结为夫妻。
这篇小说不仅情节简单,也写得甚为粗俗,比如写暖玉趁夫人不在,寻找小和尚一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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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的描写毫无文采可言,所用词语如“骚絮”、“生门”、“酸痒趐麻”、“骚发”、“一锅熟了”等等,都为当时市井粗俗之语。描写交合时的动静说:“又听乒乒乓乓一阵,哼哼唧唧一阵,又一时唧唧如鸭子吃叱一般。”至于写小和尚把淫水当饭吃,更为恶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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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小说中的想像却也很奇特。女人想与男人偷情,但又怕丈夫和外人知道,于是想像着有一个便于隐藏的小男人,需要的时候就拿出来用,不需要的时候就藏起来。再进一步,如果小男人可大可小,那么就既能享受到真正的交媾之乐,又能变小而藏匿了。小说中的灯草和尚就变成了一个八尺长的大和尚,生得眉目俊俏,唇红齿白,而他的麈柄足有九寸长,三四寸粗。交合完后,灯草和尚钻入被里,再出来时,又变成了一个三寸长的小和尚,汪氏族将他藏在了小竹厨内。
杨官儿将灯草和尚扯死后,灯花婆婆带着四个女人前来报仇,而其报仇的方式竟然是轮奸杨官儿,致使杨官儿精液流个不止,只好求饶,幸亏汪氏向老婆子求情,老婆子才放过杨官儿。杨官儿和长姑死后,汪氏外出寻找灯草和尚。在天竺寺上香时,汪氏遇见一个叫做明元的和尚。汪氏先是和一个小沙弥合欢,接着与明元交合。第二天,汪氏送给明元二两银子,接着继续寻找灯草和尚,最后在山上的一座塔上,见到了灯草和尚。灯草和尚在塔上说道:“你今寻到百丈原,我当初许你到我家里母女相会。只因昨日天竺进香,师徒淫媾污了佛地,不便修行。况你的新丈夫在家还俗,我不过是引火之物,还要请命母亲,三十年后再来会你。只是你初一、十五吃些短素,消消淫欲之罪。无论男女交媾之事,原是前世缘份,但宝叔塔下没人来往的,你快回去罢。”说完灯草和尚就不见了。汪氏回到家中,才知道暖玉已经与仆人来禄偷了很多东西逃走了。汪氏与道士周自如交拜成亲时,灯草和尚从烛火中爆了出来,向汪氏说明其中的因果报应:“你家老爷原是个好人。只因在越州作官的时节,有个乡宦也是明经出身,他家夫人与小厮通奸,被人出首拿在当官,你家老爷动起刑来,那乡宦青衣小帽上堂,再三哀告全他脸面,杨官儿不肯,差人提出,当堂众目之下,去了下衣,打了十板,那乡宦回家气死了。故此上天震怒,差我下来引你的邪心,坏他的门风,转嫁周自如,代乡宦还报。那孩子是李可白的。从今后须吃些短斋,行些善事,你有一个孩子,享年七十再与女儿相见,我自此去也。”灯草和尚接着消失了。汪氏于是同周自如成为夫妇,十分恩爱。
这部小说的主旨令人费解,故事中的矛盾乖谬之处甚多。灯草和尚从灯花中爆出,应该为妖,他不仅与汪氏通奸,而且奸淫了汪氏的女儿长姑和丫鬟暖玉,他出入女子的阴部,舔食淫水,可说是淫乱肮脏之极,但在小说的结尾,灯草和尚向汪氏宣讲因果,俨然得道高僧,而其所云又语无伦次。他似乎忘记了自己的秽行,而指责天竺寺中的和尚与汪氏淫乱污染了佛门净地。他将自己比作引火之物,因为汪氏最后的丈夫是周自如,但他与汪氏又约定三十年后再相会。他劝说汪氏吃素以消淫欲之罪,却又将男女交媾之事视为前世缘份。在小说的结尾诗中,作者宣称小说的主旨是宣讲因果:“莫道人家贪色欲,相逢尽是消福禄;妇人水性经火煎,相逢思量男子烛。苛薄二字莫存心,凡事忠厚以待人;细看灯草和尚传,循环报应针对针。”但最为淫乱的灯草和尚和汪氏却都获得了好报,而被动的受害者杨官儿却受到惩罚。为了自圆其说,于是添上一个当世报的故事,杨官儿没有答应乡宦顾全脸面的请求,致使乡宦气愤而死,所以要受到报应。但这样一件事显然不会惊动上天,而将奸淫汪氏作为对杨官儿的惩罚,也显得不可思议,上天派一个和尚来诱奸一个有夫之妇,更是荒唐。所以这篇小说可以说是一篇怪异的作品。在其他小说中,淫僧都要受到惩罚,而这篇小说却将一个肮脏无比的妖僧、淫僧,一个性具的化身写成了一个替天行道的高僧,殊为诡异。但这部小说在后世的影响却很大,在清代小说《姑妄言》的第十五回中,万缘和尚喜欢读的书就是《灯草和尚》。
女人的狡诈
据说鲁迅曾讲过一故事:某日,一位德高望重的高僧病危,因其一生自洁不近女色,临终前心有不甘,因而无法圆寂。一众弟子眼见师父痛苦不堪,两害相权取其轻,决定花钱雇个青楼女子让师父开开眼。妓女来到后,脱光衣裤,高僧将此女裸体上下里外悉数看透,大失所望,叹曰:“这女人的东西怎么跟尼姑的一模一样啊?”话毕,高僧溘然死去。
和尚为什么要偷情?《水浒传》的《杨雄醉骂潘巧云,石秀智杀裴如海》一回中分析说:“看官听说:原来但凡世上的人情,惟和尚色情最紧。为何说这等话?且如俗人出家人,都是一般父精母血所生。缘何见得和尚家色情最紧?说这句话,这上三卷书中所说潘、驴、邓、小、闲,惟有和尚家第一闲。一日三食,吃了檀越施主的好斋好供。住了那高堂大殿僧房,又无俗事所烦,房里好床好铺睡着,无得寻思,只是想着此一件事。假如譬喻说,一个财主家,虽然十相俱足,一日有多少闲事恼心,夜间又被钱物挂念。到三更二更才睡,总有娇妻美妾同床共枕,那得情趣。又有那一等小百姓们,一日假辛辛苦苦挣紥,早辰巴不到晚。起的是五更,睡的是半夜。到晚来,未上床,先去摸一摸米瓮,看到底没颗米。明日又无钱。总然妻子有些颜色,也无些什么意兴。因此上输与这和尚们一心闲静,专一理会这等勾当。那时古人评论到此去处,说这和尚们真个利害。因此苏东坡学士道:‘不秃不毒,不毒不秃。转秃转毒,转毒转秃。’和尚们还有四句言语,道是:‘一个字便是僧;两个字是和尚;三个字鬼乐官;四字色中饿鬼。’”
明代凌濛初在《初刻拍案惊奇·夺风情少妇捐躯》一文中,也谈到了这个问题:“你道这些僧家受用了十方施主的东西,不忧吃,不忧穿,收拾了干净房室,精致被窝,眠在床里没事得做,只想得是这件事体。虽然有个把行童解谗,俗语道‘吃杀馒头当不得饭’,亦且这些妇女们,偏要在寺里来烧香拜佛,时常在他们眼前,晃来晃去。看见了美貌的,叫他静夜里怎么不想?所以千方百计弄出那奸淫事体来。”反过来说,女人为什么要偷和尚?《水浒传》中好汉杨雄的老婆潘巧云临死时对杨雄说:“跟我师兄一晚,胜于跟你十年。”
既然社会上对出家人怀有偏见,一旦妇女与出家人发生性关系,责任一般都落在出家人的头上。于是就有聪明的女人利用这一点淫乱,在事发之前将出家人告上官府,自己享受了性快乐,还得到了不明事理之人的同情。《一片情》第四回《泼秃子肥战淫孀》就是一篇有意味的故事。松林禅院僧人了空被师傅本如鸡奸,他向本如请教“干女子的法儿”,本如将所谓的“黄梅衣钵”传授给了他。了空专心炼房中术,有一天,本如的姘头来找本如,恰好本如不在,于是他就与那妇人一试采补术,果然所向无敌。那妇人求饶,称他为“铁干和尚”。了空首战告捷,于是一发而不可收,借做佛会,奸淫了很多妇女,但其中自愿的女也不在少数。比如孀妇万氏,在与了空交媾一次后,对了空念念不忘,派丫鬟芙蓉去请了空到家中看经。了空先将芙蓉麻倒奸淫,然后带着药饵到了万氏家中。见面后就是一场激战,了空暗地使用了春药,使万氏欲仙欲死,接着又寻空与芙蓉交媾。就这样了空白天假装诵经,晚上就与万氏和芙蓉鬼混。一天晚上,交媾过后,了空将自己的采补秘诀告诉了万氏,只要将腰部的穴位一点,就会大泄,这是黄龙祖师教白牡丹害吕洞宾的秘法。了空又和万氏交欢,了空正要使用采补术,万氏偷偷地在他的腰上点了一下,了空就泄了,一夜之间连泄了三次,不觉腰疼腿软。天亮后,了空回寺去了。日后万氏想念了空,派芙蓉去请,了空害怕她破他的采补术,再也不敢来了,惹得万氏恨恨的骂。后来芙蓉被卖到姚令署中,受到宠幸,将了空用迷药奸淫妇女的事告诉了姚令,姚令派人搜查寺庙,逮捕了了空,将他活活达死。万氏听了,暗自称快:“始初以药陷我,后来以情负我。有天理,有天理。”在这个故事中,了空固然可恨,但万氏和芙蓉一经交媾,即对性能力超群的了空迷恋万分,实际上已变为与了空的通奸,后来了空疏远她们,她们于是对了空充满了怨恨。后来芙蓉将了空之事告发,了空受到极刑,而芙蓉和她原来的主母万氏成了纯粹的受害者。
小说《梧桐影》是根据明末清初的真实故事写作。康熙年间岐山左臣所编《女开科传》中也记载了这件事,三拙作“三茁”,王子嘉作“王子弥”。在小说《梧桐影》写三拙和尚和戏子王子嘉奸淫妇女的丑恶之事。三拙和尚从憨道人那里学会了采战之术,师徒两人一起与郑寡妇、刁氏淫乱。后来三拙到了苏州,发了点财,便置地造庙,利用寺庙勾引女子,一发而不可收。王子嘉长相俊美,能歌善舞,号称“苏州第一旦”,被姓高的富商之妻看中,邀入淫乱。高氏淫兴极高,子嘉本领不济,抵挡不住,听说三拙和尚采战有术,便主动献身,甘做龙阳,三拙授之采战之法,两人遂如夫妇,或同床奸宿,或分头渔色。从此,王子嘉到处鬼混,大肆勾搭人的妻女、侍妾,终于被逐出戏班子。但他不思悔改,反而变本加利,以清客身份出入大户人家,到处渔猎女色。小说写三拙和尚传授王子嘉采战术的过程很有意思。三拙和尚贪恋王子嘉的后庭,还要利用他去勾引女子,所以不想马上将采战术传授给他,而是像挤牙膏一样一点一点地传授。王子嘉则希望尽快学到采战术,有时甚至需要三拙现场指导,但他又希望尽快摆脱他的控制,自立门户。三拙和尚深通采战之术,身强力壮,多凭藉手中的钱和采战术,采用强暴手段霸王硬上弓。王子嘉则凭藉漂亮的绒毛,行奸卖俏,勾引大户富家的内眷,即便被发现,大户人家怕出丑,多隐而不报。最后,“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师徒两人殊途同归,被李御史明察暗访,逮捕入狱。到了这时,师徒俩还为自己辩护:“裤档里的事,一个上司也管起来!”结果各打八十大板,枷号而死。
在小说的第一回,几乎全文抄录了《觉后禅》(即《肉蒲团》)的引子,强调贪淫纵欲决无好下场。作者之所以喋喋不休地说教戒淫,是因为江南淫风太盛了。小说中,不仅三拙和王子嘉好色奸淫,不少女子也放荡不羁,有的主动凑趣,尝到甜头便不肯放手;有的犹抱琵琶,半推半就。第七回写三拙和尚看见一个妇人有些丰韵,便赶了上去,大胆抱住她,妇人先推后就,“被他大弄了”。还有个女子更奇怪,涂脂抹粉,独自站立,三拙走上前去搭讪,那女子说:“我不理你!”掉头就走;三拙紧跟进屋,女子又说:“我不理你!”三拙抱住他亲嘴,女子仍说:“我不理你!”三拙扯下她的裤子,按在床上,女子还是连声说:“我不理你!”直至云收雨散,那女子还是这句话,前后反覆讲了十遍。三拙大笑出门,“一路想着,人说我闻有这笑话,不想亲见这等样女人”。又有姑嫂两人,同时迷上了王子嘉,约其幽会。子嘉为了趁机学点采战术,将三拙带去了,姑嫂俩都不满意三拙的形象,争着要王子嘉,只好抓阄决定。没想到听说眼前这位是三拙和尚,嫂子便不要抓阄,“取才不取貌”,主动先与三拙交合。弄了一个时辰,姑娘见“三拙这般鏖战,阿嫂异样风骚”,也改换门庭,与三拙大战。结果两人都中意于三拙,并留下了他,一连四夜,百战不休,使王子嘉好生没趣。
如此淫风,如此世情,怪不得作者要嘶声力竭。可是,不管作者如何苦口婆心,反覆标榜自己“以淫止淫”,清朝官府还是将它列入了禁书令中,在道光十八年、二十四年及同治七年都遭到禁毁。
《风流和尚》
清代的艳情小说《风流和尚》将当时流行的淫僧故事的汇到一起,加以改编,用一根线串了起来。第一个故事写的是淫僧男扮女妆奸淫妇女。镇江城内有个财主叫邬可成,元配病故後,与盖家女儿桂姐成了亲,两人如鱼得水,甚为欢乐。三年後,可成捐了个县官,到浙江候缺,半年後补为秀水知县。桂姐水土不服,邬可成将她送回家,自己另娶了一个妾。桂姐独自在家感到孤寂,就与侍女秋芳一道外出散心。他们到了大兴寺,夫人烧了香,傍晚便回去了。大兴寺里有五个和尚,领头的和尚叫净海,他见桂姐美貌,就尾随着到了邬宅。第二天,他装扮成一个小道姑,进了邬宅,与桂姐聊天。过了中午,正要回寺,忽然刮起狂风,桂姐留下他,晚间同睡,对他诉说生活的孤寂冷清。净海对桂姐说,他带来了一件三十六宫都受用的东西,可以取乐。桂姐想看看,净海说不能看,说着便上身与桂姐交媾,桂姐这才知他是个男子,既然失身,也就顾不了许多。次日,桂姐将真情告诉了秋芳,嘱她不要告诉外人,又让净海黄昏早来。从此三人往来,他人不知。一直到邬可成回家,净海和桂姐才洒泪而别。不久净海被抓获,供认出诱奸事实。县令写了一封密信,将事情经过告诉了邬可成。邬可成持刀威逼丫鬟秋芳说出实情,然后要将她推到水中淹死,但被秋芳躲过去了。邬可成又假装要喝酒助兴,让桂姐去取酒,想趁机将她推到酒缸中淹死,但桂姐已得到秋芳的警告,时时防备丈夫谋害。桂姐站在一条大凳上取酒,邬可成刚要动手,凳子搁得不稳,桂姐从凳子上掉了下来,邬可成计谋没有得逞。后来邬可成将桂姐和秋芳灌醉,放火点燃了火药,将桂姐和秋芳烧死了。
这个故事实际上是根据《欢喜冤家》的第五回《香菜根乔装奸命妇》改写的。在《香菜根乔装奸命妇》中,张英外出做官,将妻子莫氏留在家中。莫氏正在寂寞难耐时,来了一个卖珠子的女人丘妈,这个女人实际上是一个名叫丘继修的卖珠客男扮女装的。莫氏将假丘妈留下住宿,劝他嫁个丈夫以了终身,假丘妈告诉她,还是没有丈夫快活:“夫人有所不知,嫁了个丈夫,撞着个知趣的,一一受用。像我前日嫁着这村夫俗子,性气粗豪,浑身臭味,动不动拳头巴掌,那时真真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天可怜见,死得还早。”莫氏问他如何解除性饥渴,他回答说:“我同居一个寡女,是朝内发出的一个宫人,他在宫时,那得个男人!因此内宫中都受用着一件东西来,名唤三十六宫都是春。比男人之物,更加十倍之趣。各宫人每每更番上下,夜夜轮流,妙不可当。他与我同居共住,到晚间夜夜同眠,各各取乐,所以要丈夫何用!我常到人家卖货,有那青年寡妇,我常把他救急。他可不快活哩!”莫氏有意一试,于是假丘妈吹熄了灯,脱光衣服,钻进被中,用自己的真肉局将莫氏奸淫了。小说这样描写奸淫的经过:
那夫人被他说这一番,心下痒极的,身虽睡着,心火不安。祇见丘妈不动,夫人想道:“莫非骗我?”说:“丘妈,睡着也未?”丘妈道:“我怎敢睡。我不曾遇大夫人,不敢大胆。若还如此,要当如男人一般行事,未免预先摸摸索索,方见有兴。”夫人道:“你照着常例儿做着便是,何必这般道学。”夫人将手把丘妈一摸,不见一些动静,道:“他藏在何处?”丘妈道:“此物藏在我的里边,小小一物,极有人性的。若是兴高,就在里边挺出,故与男子无二。”夫人笑道:“委实奇怪。”丘妈即把夫人之物,将中指进内,轻轻而控,拨着花心,动了几下,淫水淋淋流出。他便上身凑着卵眼,一耸进去,着实抽将起来。那夫人那知真假,搂住着,柳腰轻摆,凤眼乜斜道:“可惜你是妇人,若是男人,我便叫得你亲热。”丘妈道:“何妨把做男人,方有高兴。”夫人道:“得你变做男人,我便留在房中,再不放你出去了。”丘妈道:“老爷回来知道性命难逃。”夫人说:“待得他回,还有三载。若得二年,夜夜如此,死也甘心!”丘妈见他如此心热,道:“夫人,你把此物摸一摸着,还像生的么?”夫人将手去根边一摸,并无痕迹,吃了一惊,道:“这等你果是男子了。你是何等样人?委实怎生乔妆至此?”
《风流和尚》的描写几乎全仿《欢喜冤家》,只是改变了人名。
但《风流和尚》中的故事还是与《欢喜冤家》有所不同。《欢喜冤家》中,张英因床顶上的一点唾液痕迹起了疑心,审问丫鬟爱莲,并将她推到水中淹死。他自己亲自到庙中查得实情,回家后假装要喝酒,让莫氏去取酒,在后面捉住莫氏的双脚,把她推进酒缸中淹死了。然后张英又栽赃陷害丘继修盗墓,使他被捕。爱莲托梦给判案的洪院,洪院才知道实情,他将张英叫到衙门,指责他不会处理事情,张英哀求他帮助周全,但他还是将事情的原委如实上报,使张英被罢免了官职。
《风流和尚》的第二个故事是和尚嫖妓。有一天,一个财主携带一个艳妓秀容来寺。虚空撞见秀容,秀容一笑,虚空动情。到了夜里,虚空换下袈裟,拿了银子,找到秀容处求宿,与秀容交合。这个故事实际上是《欢喜冤家》第十四回《一宵缘约赴两情人》的简化。《一宵缘约赴两情人》中,妓女秀英先与了然和尚相好,后来又看上了陈百户,疏远了了然,了然一怒之下,用砖头将秀英砸死。后来巡按苏院从梦中得到线索,又派妓女云奴假扮秀英的鬼魂向了然索命,了然恐惧之下,说出实情。苏院写下了判词:“审得了然,佛口蛇心,淫人兽面。不遵佛戒,颠狂敢托春心污法界,偶逢艳妓,色眼高张。一卷无心,三瑰茕顿,熬不住欲心似火。遂妆浪蝶偷香;当不得色胆如天,更起迷花圈套。幽关闭色,全然不畏三光;净室藏春,顷刻便忘五戒。衲衣作被,应难报道好姻缘;薄团当席,可不羞杀骚和尚。久啖黄荠,还不惯醋酸滋味;戒贪青瞇,浑忘却醉打娇娘。海棠未惯风和雨,花阵纔推粉蝶忙。不守禅规看梵语,难辞杀罪入刑场。”最后了然被押赴刑场正法,观看的人编了个顺口溜:“谩说僧家快乐,僧家实是强梁。披辎削发乍光光,妆出恁般模样。上秃牵连下秃,下光赛过上光。秃光光,秃秃光,光纔是两头和尚。”
《风流和尚》的第三个故事是避雨遇淫僧。有一天,有一位叫花娘的妇人从娘家回来,刚走到寺前,遇上了倾盆大雨,花娘走入山门里避雨。那雨到天黑仍不停,花娘只得站在墙角之下。和尚绿林和红林走过,花娘求宿。这一对贪花色鬼假说与花娘的丈夫是好友,让她到僧房去吃点东西。花娘不想去,他们就将她抱起来,花娘破口大骂,他们将她拖入一净室。老和尚正与另两个妇人鬼混,他发现花娘是自己的姨妹。绿林和红林搂了两个妇人进房去睡,老和尚欲火难忍,就搂抱着花娘求欢。从此,三对男女每晚饮酒取乐。几天,花娘的丈夫经典不见妻子,吵到她的娘家,娘家则认为是他害死了妻子,告到县里,县主将经典押下狱。
花娘想逃出去,又被两个妇人劝回。这两个妇人一个叫江氏,另一个叫郁氏,都是烧香时被两个和尚拉扯进来的。她们说以前这里还有两三个妇人,死後被埋在竹园里。有一天,绿林一日在前殿闲步,看见俏丽的田氏进庙拜佛。在田氏拜观音的时候,绿林把七层门全都上了栓。他让田氏吃点心,田氏吃了花糕,被迷药迷倒,绿林将她奸淫了。田氏醒後,告诉绿林说,她多年不曾有这样的享受了。于是田氏留在寺中,天天与绿林合欢。花娘思家心切,求老和尚放她回家。老和尚说,如果她能把他弄得快活,就放了她。花娘说他作践良妇,以后死无葬身之地,趁早改邪归正。净心决心改过,送花娘出了山门。花娘到县里举报了大兴寺和尚,县主令差役到大兴寺将假扮女道姑的净海和其馀的和尚捉来,挖出两个妇人的尸首,将江氏、郁氏、田氏三人放回家。花娘为净心求情,于是县主将净心释放还俗,其他三个恶僧被绑赴市曹斩首。
这个故事是《欢喜冤家》第十一回《蔡玉奴避雨撞淫僧》的改写,换了人名,增加了少许细节,写得更加粗俗,如写净心放花娘出寺前的一场交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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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流和尚》的作者在序言中说:“余观小说多矣,类皆妆饰淫词为佳,原说风月为尚,使少年子弟易入邪思梦想耳。惟兹演说十二回,名曰《谐佳丽》,其中善恶相报,丝毫不紊,足令人晨钟惊醒,暮鼓唤回,亦好善之一端云。”小说中的淫僧受到了惩罚,被奸淫的妇女则受到了谅解。在作者看来,即使是桂姐,也是因为受到引诱而堕落,虽然有辱闺门,但罪不至死。当邬可成求县主帮助他杀死与和尚通奸的桂姐时,县主冷笑着说:“你闺门不谨,理当去官;净海私奸妇,妇亦不该死罪。更有何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