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角力各方汇中海 民权殊途归香江
《一程》斋斋主吴秀才因着这几日香江形势紧张,“霹雳手段菩萨心肠”被文奴聒噪走狗狺吠,失却本意扭曲原意,亲手从墙上取下所书“用霹雳手段显菩萨心肠”条幅,卷收于博物架。前堂书僮报内厂王大人来访,吴秀才心下疑惑道,莫非是前锦衣卫五品带刀校尉王文王大人?转任新组内厂了么?两年多不来茶叙,新蒂天威严酷,吾一直在监管名单上,现在收网收到吾等小杂鱼了?既疑且惧,忙命快请。看拜帖(太客气了)派司,果然是原锦衣卫王大人。
王大人身量瘦小,鹰目锐利,干练敏捷,然出语温和,步步机警。永康侯在位,钳制言路,吴秀才奋勇于网路,自然被侦知“莫须有”“意欲”反清复民,立刻上门讯话。吴以礼相待,沏茶座谈。两方并无隐讳,语机交锋,吴不亢不卑,镇定从容,并不隐讳正见立场,力避争论。次日,以牛炸药《建国方略》诱吴,吴以大清《先法》对照周旋,双方皆不败不胜。王等数公人亦敬吴正气正直,并未为难吴秀才,知吴好饮,送一坛花雕,年底馈三五两银子,名曰压岁,以示怀柔。吴务于生计,三年荒疏网路,锦衣卫亦未再约饮茶。
大栅栏的《一程》斋主,是唯一不做衙门贪官掮客老鸨的高尚之士。几乎所有古玩字画店铺,那起奸佞商贾皆为卖官求官的皮条客银子搬运使,店铺生意俱以鬼祟伎俩营利,而非正经正当生意本事吃饭养家。他们或挂一两幅附庸风雅的朝廷命官的字画,求官求进者重金购下,店家输入官家,官家得贿,店家得佣金;亦或地方官吏,并不购买实物膺品,直接告知高官名姓,所求何事,留下银票,由体面手眼通达的商贾代为转寰,事无不谐矣。亦有事有不谐者,那川渝清营副总统制二等龙骧将军,一箱金银古玩中内附军衔履历,送达一等骠骑大将军双仁将军府,因送礼输金者甚众,以致皮箱放在将军京郊别墅一角并未开封,抄查时败露,削职除籍,为天下笑柄。
《一程》斋吴秀才是唯一不与官府行走的品行端正的。人皆以“自命清高”“神经病”侮之,吴我行我素,毫不在意。这王大人,厂卫公人中还算良心残存,温谦守礼者,履内厂中仍是五品。今日又来,不知又有何说头?倘收网系狱,则有幸与高浦炸药先进诸贤同难,荣耀也!
吴延王大人入内,寒喧客套过,王问:先生有何新作,带携王某观瞻观瞻。吴忙道:不敢不敢,刚才才有一幅字正要请王大人指教。二人同看时,是国画女画师李琼的中堂《商山早行》,一程斋江东秀才吴大学所书“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王端思久之,寓意情境不甚了了,就泛泛赞道:先生的字更为精进了,三年前看先生所书,初具魏碑之方正米黄之捭阖,不说帝都中上乘,也算是独具风骨风情了。古人说三年不不见,就非吴下阿蒙了,先生现在的字,更为稳妥老练,不乏遒劲大方。
吴听他如此说,心下大熨,此论与自我评价切合,自感人与字俱老,中年之后去凌厉棱角趋平和大气,其词多励志抒情,唯反清复民之志不少懈,守时待道,暗地与革党有些来往。彼此俱心照不宣。
吴秀才连连谦虚道:行书,行者,当行云流水,不可挂碍阻滞,故作扭捏屈折,读者观者亦别扭不畅快。故山东督抚舍同,太祖赞为红色书家,其书屈捩怪异,竟大行天下。有清一代,好丑书嗜歪诗,以造反搞怪为尚,上至王公下至八旗子弟,茅蝇体、蟾蜍体、青蛙体盛行一时,遗屎遍国中!
王校尉见吴秀才说出蟾蜍、青蛙、舍同,大不称意投机,话锋转道:还是先生惬意,读读书,写写字,议议正,衣食无忧,优游自在啊……
吴连称不敢,陪笑道:吴某出身寒微,学不能致仕,商不能富家,困守一爿小店安身立命……
王大人摇手止道:先生不必过谦。先生外冷内热,精神生活丰富多彩,网路多有谠论,颇有建树,同志者甚众,终非池中物,将来前程未可限也。
吴大笑道:吾辈矢志,不在个人功名宝贵,在众志,在新民,在美政,……你知我知,你们知道,我们知道,你们知道我们知道,我们知道你们知道……
王亦笑道:彼此彼此。那两个精明能干的随从公人,装作观览,半放肆半收敛地翻看翻检书画书房书架,一找出禁书禁物,就会立马翻脸,甩出链子手铐拿人。吴看着他们,他知道不可抗议不可激怒这些悍奴,他们的残酷暴戾施虐欲时刻会爆发出来。吴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沉默里有鄙夷有冷笑,那两个公人便如有芒刺在背,不自在起来。气氛就有点僵,王大人毕竟粗通文墨,自许风雅,多年行走中海、社会,与俊彦智勇人物狡诈贪酷之辈交道,见多识广。吴是他又疑又防,又敬又护的,亦示意两属员休得无礼。吴及时招呼大家用茶。王笑道:王某每与先生晤谈,都感觉如沐春风,都有收获。王文身在公门,有些官样文章不得不做,但识时务知大势,做事说话自有分寸。今天抽空来看望先生,是来讨教:香江与朝廷抗礼,形势吃紧,先生必有高见分析……
吴:当年收香妃时承诺,香江总督由香江民人自主自由选官,保持英夷管理时人民自由政府清廉式样。十几年来,清廷废弃“预备立先”,对香江更是从经济文化正治法历,步步渗透,态度越来越明了越来越强硬,墨守三千年封建成规,坚持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主权至上莫谈人权,王权之下莫提公民权,清朝行政区,抚督州牧县令必由朝廷任命,首要拥护八旗爱国爱大清者,除非清朝不在!两厢积怨积恶,到如今势难两立,非一方倒地一方挺立不可了。
王:香江多有反清复明的革党活动,又有叫嚣独历势力,这可是犯了天条,大清在,决不容忍,卵石之势,不言自明。
吴心底道,又来威胁了。香江人因不平不公,必生对抗,对抗只要开始,双方都志在压倒对方,各出手段,步步升级不可调和,冲突,冲突升级,流血冲突,……清廷一再再三明示暗示,正鸭决不手软,戊戌春夏就是好样!调集清营绿营军警,枕戈以待,甚至把戊戌年辗沙太学生的铁王八又开上香江闹市,悍然不宣而言将以血星伍力正压!
吴:这还是打天下坐天下家国不分的顽固信条,说穿了是专正权利不容侵犯。天下江山是所有国民的天下江山,非满清八旗专属家产私产,不说香江,整个大清国,实行先正,多档轮正,……这些问题消解于无形,不可能积怨到你死我活的对抗地步。这是要出一个大智慧大勇敢的伟大人物,如戈叶小蒋辈,出头解决,否则……
王:香江人非法闹事,朝廷依法弹压,这是天经地义的……
吴笑道:法不法的,不提还罢了,一提就是笑话,大清国的“法”,被玩弄践踏到何种地步了!现在不是法不法的事,是香江人退无可退,只能死守;朝廷颜面权威所系,封建集权所制,没有国中之国,不受大清朝廷管制之地。要么香江大清化,要么大清明主化,不可能一直两制下去,…此局不会善了。
王:如果朝廷决意用霹雳手段,玉石俱焚,决不是香江之福啊!
吴笑道:事情往往坏在恶仆悍奴撺弄,当年慈禧太后利用拳匪爱国贼,谓用太祖兵事思相武装起来的刀枪不入的义和团民心可用,民气可战,对十一国宣战,结果拳匪碍国贼反过来危害国家,招致八国联军攻陷京师,太后逃窜,扶清灭洋不成,清国几至覆亡,其鉴不远。现在对周边诸国,对香江要求,八旗武夫鹰犬,都是一片声喊打喊杀,这是把朝廷逼上了用武一途,排除了温和多赢的其它选择,――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无毛拳民,朝廷可以杀而废弃之了!
王冷笑道:戊戌年全国闹得那么大,不是没事么?看来沙二十万保二十年安定这话是对的,香江也可适用!
吴:清廷一定对各种情况有推演的。大清也不是永远战无不胜的,对香妃二三约法不是闲置了么,推大清文教“清国民教本”不是遭到抗拒了么,对抬服贸协议不是被顶回来了么?甲午年非戊戌年,香江非皇城,且香江人六七成拿双国籍,朝廷开腔还是不开腔,一定很为难。开腔后怎么个了局,不开腔到何种地步是完?还有,戊戌年,三十八火枪营就不肯开腔,差点还和二十七火枪营开仗……这是多大的危险啊!朝廷威权设定在“伪选与不选”两选一,先就立了一堵南墙让香江人来撞,我看双方都顶牛顶上了,王命与抗命都欲罢不能,僵局必破,不破不立,我们注目以观吧。
王校尉沉吟不语,吴知他与自己观点相近所见略同,身份不同,一吏一民,闲议朝廷国事,无非没话找话说罢了。吴更进道:世界大势浩浩荡荡,殊途同归,顺昌逆亡,中国不可能永远例外,总有一式适用于他,屄毛挡卵子挡得住么?
温文尔雅的文化人忽出此粗俗之言,立教王校尉张着嘴巴合不上,吴笑道:是不是这个理呢?王笑应道:话粗理不粗,差不多是这样。一时话尽,无有再续,忽觉时辰不早了,吴招呼用餐,王笑道:先生高洁,必不肯吃我之请;王某自律,也不吃先生之请,且还有两个干事,两边都免了吧。如文不在公门,与先生定成良友,哈哈哈……
吴亦长笑,拱手相别。一出门到街转角,一个内厂干事就嚷起来:大人,我看这个姓吴的穷秀才就是一个十足的“革党”,我们这就把他抓起来?
为什么要抓他,他没有什么把柄啊。
哼,抓起来把柄随意找找多的是,他自许风流,必然好色,乱搞男女,用蛮子火火嫖娼好样治他,看他以后在大栅栏混!我看他早不顺眼,大人倒有耐心跟他罗里八嗦!
不可随便抓人!抓一善人志士,就多造一坚定敌人,促他成就英名,将来多一政客。你们不见每抓一个小有名气的人,就有许多人举牌支持的么,网路上赞他的更不计其数!有反必抓,这是自求灭亡而非医病改错之道!吴秀才刚正不阿,高人隐士,没得罪何人,又不在同治面摊要活埋的二百儒生,也不在现上钦定的二千名饶舌聒噪书生名单,危险级别不是很高,也不是某土皇帝的对头,理他做甚?
这样人越多,放他法外,这不是坏事么,危害大清危害八旗,还可能危害大人您……
王喟然叹道:说良心话,我们对付的是仁人志士,他们都是急公好义,无私无欲,是很强大的好汉英雄之辈。国家不揽之用之荣之,反而压之狱之杀之,这是乾坤颠倒,……国运气数,我等管不着。多事不如省事吧,身在公门好积德,你们也不必踊跃于公事,能放一码放一码,睁眼闭眼少管事。腔口抬高一寸就积了大德啰。现在形势,一方越聚越众,众志成城,一方人心丧失人才离散,众叛亲离,胜负之判早就摆在那里。我们的总管王大人警示“自我夸抬”其来有自,话不能再多说,记住,最后总有一天拉清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