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手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吴邪,你知道你的问题在哪吗?”
这小子居然跟我玩循循善诱。我一屁股坐在他对面,耸了耸肩膀,“不知道。”
闷油瓶也不在乎,接着说:“你太想当然了。”
他的表情非常认真,而且好像早就想这么干了,我瞬间有点受伤。妈的,跟你这种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人,不想当然,难道还当然想么?
我示意他继续说,他却又不吭声了,等了一阵我先憋不住了,“你有话就直说,绕什么弯子。”
闷油瓶低头看火,脸上现出一种没有办法形容的神情。我迟了好几秒才明白过来,心里就暗骂了一声,这他娘的跟烈士就义似的,唱的是哪一出?
“盘马说得没错,我把你害了。”
我在心里把这句话咀嚼了几遍,点点头,“然后?”
“麒麟竭是抑制剂……”
“等等,”我打断了他的话,“你先告诉我,一片能管几年?”
他想了一下,说:“至少50年。”
“操。”我骂出声来,“你是想告诉我治不好了?没关系,70岁,还是至少,能不能活到那一天都是个问题。只要在那之前死了,就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他闭了闭眼,再次睁开后眼里就有种冰冷的感觉,“谁告诉你不会发生的?”
我迟了几秒才倒抽一口凉气,张大嘴看着他,表情一定傻极了,“你是说……”
他微微点头。
“不可能!照你说的,张家村早就被鬼塞满了!”说着我就想站起来,“我们现在就回去,看看别的房间还有没有鬼!”
他一动不动,略微提高了音量,“我一直不确定那张名单的用途,直到你告诉我楼里有47个鬼——名单里被划掉又没有涂黑的名字,一共就是47个。”
我把那幅画摊在地上数了数,果然是47个,全都集中在后三代。准确地说,闷油瓶爷爷那一辈是6个,他父亲那一辈是22个,而他这一代是19个。
“这不能说明问题,我们根本不知道那些标记是什么意思,而且别的地方说不定也有鬼,你凭什么说楼里的就是全部?”
闷油瓶摇头说:“我小时候回来过几次,为了接受一种奇特的训练。”
他所说的训练相当复杂,有很多细节我完全没法理解,他最后也放弃为我解释了。总之听起来有点像催眠术,也有点像某种宗教仪式,内容是强化对村子的依恋,以及……
“‘将自己当成麒麟’?”
他点头,拉过画又看了一会,告诉我在张家关于铁麒麟有个故事。据说在几百年前建成的当天,山上风云突变,雷霆大作,第二天才发现麒麟有枝角的分岔断了一截。当时的人们认为是天意,也就没有补上。
我想了想,是有那么回事。但中国自古就有说法,忌讳太完美的东西,尤其是造像或绘画之类的,说太活灵活现就会成精,所以总会留缺憾或者毁掉一点。我还以为那也是故意的,没怎么在意。
他说,他和麒麟打斗的时候发现,那头麒麟的角在相应的地方也短了一截。
“这说明你的祖先里是有人看见它才故意做成那样,故事是后来附会的。”
“反过来,也可能因为雕像缺了一块,麒麟才有断角。”
我一下子转不过弯来了,“你是说先有麒麟像,后有麒麟?”
他点头,缓缓地说:“我怀疑这些东西本质相同,外形只取决于信仰。麒麟是异化的狼神,狼是被驯养的鬼。实际上我所受训练也是这个目的,首先是让我记住回来的路,其次,是为了让我记住自己的任务,不至于失控。”
我几乎是立刻就懂了,随即毛骨悚然。他的意思是,鬼能凭借自身的意志变幻形态。所谓的狼神威尔玛,不过是成功地把自己催眠成祖灵的萨满们,他们通过“下神”仪式,将人的鬼魂转变成守护神,以此对抗威胁自身的鬼,就像远古时期人把狼驯养成狗来对付狼一样。
张家人破解了萨满教的密码文后,也做了和他们完全一样的事,所以那头麒麟,八成就是张家某个依样画葫芦并且成功的祖先。
如果是这样,真相就太可怕了。不,确切地说,那并不是可怕,而是极端地惨烈。
顿了一顿,闷油瓶继续说道:“你说这些鬼会去报仇,可是没有任何一次是真正的报仇,你被民间故事误导了。还记得解子扬吗?他找你只不过是想叙旧。所以我认为,它们没有逻辑能力,但是还有生前的记忆,这只会导致一个结果。”
“追着过去的亲戚和朋友跑……”原来竟然是这样!这么说来,杀光张家人的凶手就是那47只鬼,而那些鬼也并不是故意要害死自己的家人,也许对它们来说,那不过是一个亲切的拥抱。说不定最先被害的就是他们最挂心的人,因为他们对陌生人根本不闻不问。
那确实不可能是一夜之间的事,就像推倒了多米诺骨牌,悲剧是逐一发生的,第一块,就是他的母亲和那个最后才被添加上去的张惠珍。
那是个致命的失误,他们并不知道她也会在死后变成鬼。
一块块碎片飞速地浮现,然后拼合成越来越完善的假说,我几乎要疯了,“可是为什么?这说不通吧!既然是这么危险的东西,你家里为什么还要弄出那么多来?”
“没有为什么,”他平静地说,“如果不从下一代培养新的猎手,谁去对付上一代的鬼?”
我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好。是的,什么话都是废话,他们别无选择。
那张名单上的人全是牺牲品,他们和普通的村民不同,在被选上的瞬间就肩负了保护和牺牲的责任。张家用他们构建了一个精密的连锁,故意控制人与人之间的联系,将刚出生的孩子送出村外抚养,就是为了不让这个连锁崩溃。
我想起闷油瓶的父母,恐怕他们根本就不敢打听自己的孩子的情况,搞不好连性别都不知道,因为哪怕一点线索都可能导致他的死亡。
这种模式持续了几百年,不知道为什么,在十多年前出了个小疏漏,有个叫张惠珍的女人,她原本不该是“猎手”,却被鬼玺的力量污染了。她的身份可能比较敏感,比如负责照顾送走的孩子们,或者和某个更关键的人比较亲近……这些细节在如今都已经无法考证了,我们只知道,在她死后的某一天,当村民们发现不对劲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变得不可收拾。
理论上来说,即使没有三叔他们的实验,这女人也像一颗定时炸弹一样随时可能爆炸,但我却还是忍不住想,如果她不是死得那么突然,也许结局就会不同,至少不会变成现在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