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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本文略作删减"
（题图：“情比石坚”的故事令人赞叹。有人会赞叹爱情力量的伟大，有人也会感受到爱情的 “可怕”！）
晴空丽日下的南迦巴瓦峰，是庄严圣洁的，是堂堂正正的“雪山之父”。然而，当它隐藏在密云浓雾中，又显得诡秘、胆怯。或许正是这个原因，才产生了那个兄弟相残的离奇传说。
神话传说在现代人看来，似乎荒诞不经。实际上，它却是一个民族独特经历和集体记忆的真实反映。比如，南迦巴瓦残杀亲弟，固然有自然景象的依据——加拉白垒 是个“无头”雪峰、南迦巴瓦云遮雾罩似乎羞于见人等，但是为什么是这一种想象，而不是另一种呢？这就与峡谷人的历史及其形成的观念大有关系。
一座山峰酷似银斧，另一座雪峰圆顶平头，它们隔江而立，近在咫尺，还有一座孤零零的山体，坐落在平坦的坝子中央，像是一个滚落的“山头”。昔日的峡谷人能 把它们串在一起，编成一个惊心动魄的“月黑杀人”惨案，确实得佩服他们的想象力。但是，按我们的正常逻辑，南迦巴瓦这样巍峨壮伟的山峰，即使做了“凶 手”，那也肯定杀的是恶魔之类，为什么一定要编造出残杀亲弟这样的情节来呢？即使有终年云雾缭绕这个事实，那也未必是因羞愧而以云遮面，怎么就不会是胜利后上天赐给英雄的“白云冠冕”呢？
实际上，以南迦巴瓦为圣山，最初只是居住于大峡谷内的珞巴人和门巴人的说法。这两个民族，在藏族人眼中，相当于我们说的“蛮荒之人”，甚至陈渠珍也随着藏人的说法，称他们为“野番”。他们的宗教，原来主要是苯教或其他原始宗教。他们对于庇护自己的大山，当然不无溢美之辞地进行神化，把它看作是三界诸神栖息的神宫。而藏族却对坐落在蛮荒之地的南迦巴瓦并无好感，视其为“魔域”或“白色冷宫”，是白神的茔地！一个看作是神，一个看作是魔。因此，同一座雪山，有一正一邪两种说法，这正是藏地原先民族矛盾的一种曲折反映。
兄弟相残的传说，或许跟工布王与吐蕃赞普之间的历史渊源还有一定联系。一般认为，工布王是一位吐蕃王子的后裔。当年，吐蕃第八代赞普被其臣下所杀，他的两位王子逃往工布地区。其中的大哥与当地的“族神第穆”结为夫妇，成为工布王。弟弟则在其他大臣平息内乱之后，返回吐蕃作王。所以吐蕃与工布本是“兄弟之 邦”。但是历史上，吐蕃与工布之间关系并不融洽，屡屡兵戎相见。尤其是工布作为苯教大本营之一，在佛苯之间你死我活的争斗中，“月黑之夜”杀人砍头的事情，肯定不算稀奇。只是不知道，这哥哥将弟弟砍头的故事，是工布人最初编出来寓意战胜了吐蕃，以逞快意，后来却被吐蕃人改为哥哥凶残的证据呢？还是文化相对发达的吐蕃人，直接编了这样一个传说，说明“哥哥”的可怕？——历史与传说确实有惊人的相似性。就在陈渠珍的时代，工布王的后代即波密土王白马青翁，确实是被砍了头的，虽然不是直接由“弟弟”动手！
当然，这一传说后来能被峡谷人接受并广为流传，也反映了峡谷人对兄弟姐妹关系的看法。或许在他们的生活经历中，兄弟相残、姐妹反目，并不鲜见，所以他们才不会感觉这一传说令人难以置信。
观赏完南迦巴瓦峰之后，我们到了一个叫做“情比石坚”的景点——就在大渡卡观景台附近。很意外的是，这里的一个传说，证实了我的上述联想，即认为南迦巴瓦的传说，反映了峡谷人对兄弟姐妹关系的悲观认识。
在南迦巴瓦山脚下的一块平地上，赫然可见一块两人多高、形似心脏的圆石。奇特的是，这圆石从上到下向两边裂开，石缝中间是一棵茂盛的桃树！走过不少地方，什么石抱松、石抱桃、合亲树（两棵不同种类的树长在一起），见过不少，所以不觉惊奇。令人匪夷所思的倒是，就在这流传着南迦巴瓦“兄弟相残”的地方，竟然 又有一个“姐妹反目”的故事！而且故事内容，同样令人惊心动魄。
传说当地有个桃树之王名叫“寿多”，他有两个女儿，同时爱上了一位历经千险向寿多讨取寿桃给母亲治病的青年阿尼达。聪明的妹妹拉姆施计帮阿尼达讨得了仙桃，可能是偷了桃准备与情人一起逃走。姐姐拉玛恼羞成怒，用法术将妹妹连人带桃用巨石压住！千年过后，妹妹的身体已化为尘土，但仙桃却顶破巨石生根开花，期待着再次结出仙桃送给阿尼达。爱情的力量如此巨大，又如此可怕！
木石无知，境内心造。这些离奇的传说，正是人性的反映，也反映了人世间一个“情”字的“凶猛”，真可谓“情比石坚”！嫉妒之心，能让亲兄弟萌动杀机；男女之情，竟使亲姐妹反目为仇。实际上有不少人，都是因为摆不正一个“情”字，才做出了令人震惊的蠢事。
世间情有多种，有亲情、有爱情、有友情，还有妒之情、恨之情、贪之情，林林总总。而这些情，都是佛教所谓“贪、嗔、痴”三毒中的一种。守戒律、勤修行，佛教的一切行为，目的不外是摒弃这些乱心昏智的情感，让内心回归于平静。但是，人之为人，情感相伴始终，真要做到无情无欲，那是神佛才能达到的境界。我们普通人，不可能“出情入化”，所能做的，只是怎样摆正情在生活中的位置，摆正情与情之间的关系，才可以避免为情所役，出现烈情穿石的可怕后果！
坐车回派镇的路上，我一直在思索“情比石坚”故事的涵义。如果是亲情与爱情“争斗”，谁应占优呢？我认为亲情胜于爱情。虽然这世上更多的却是像“情比石坚”一样的故事，而且很受赞美。许多人为了爱情，把亲情抛诸脑后，甚至不惜亲亲相残！贾母曾经“批判”戏曲剧本的荒谬，因为那些剧本中，常常描写一个有钱有势的小姐，见了个野男人就不顾一切，家也不要了，亲人也不要了，拼了命也要跟着野男人跑。——就像偷桃的拉姆和没偷到桃的拉玛一样。贾母认为这很可笑，也不可能，就像有的人不相信会有“情比石坚”这样的故 事。
但是事实上，世间这类男女多得数不胜数。就连贾母的外孙女，不也是为爱丢了性命？为了一个情字，连死都不怕，你说爱情有多大的力量！世间事就是这样荒唐！可是，大家却对这种荒唐事大加赞美。我的结论是，如果你要赞美这种做法，你就必须要赞美范跑跑，因为只有用一个让人昏了头的“情”字，才能解释他的言行。 而情嘛，本来就是说不清、道不明的荒谬玩艺儿。
我说亲情应该胜于爱情，是受了一位老太太的影响。这位老太太，距今已有2000多年。她是春秋时郑国大夫祭仲的妻子。
当时郑厉公要杀掉大权在握的祭仲，就指使自己的外甥、同时又是祭仲女婿的雍仲去“落实”。这一下，雍仲先面临一个亲情与爱情的难题。他选择的答案，是站在 亲情一方——当然也有政治上的算计，大臣再牛也是大臣，投靠国君总比投靠大臣牢靠些。没想到，这事儿被他的妻子、也就是祭仲的女儿雍姬知道了。这样机密的事，雍纠都告诉她，说明两人有“爱情”的基础。
现在雍姬面临着同样的选择题：亲情？爱情？她没有如此高的智慧，自己就能得到一个合理的答案。——如果是现在，她可以上网求博友。于是，她只好去问她的母亲，那位可能像贾母一般聪明的老太太。老太太的回答，简单明了，直指要害，千古传诵！她说：“父一而已，人尽夫也！”什么意思？就是说，父亲只有一个，但每个人都可以成为你的丈夫。没了父亲，不可能再找一个；没有丈夫，还可以再找！一语点破梦中人。雍姬立刻把那个惊人的秘密报告给父亲，祭仲立马儿把雍仲杀掉，厉公只好仓皇出逃！
“人尽可夫”，就是这位不知名的老太太留下的不朽名言。只是时间长了，她又不到搜狐开博，讲讲她的定理是怎么得来的，甚至可以帮范跑跑破解他自己提出的“世界难题”。后世许多人不知这一典故，望文生义，居然用“人尽可夫”来说明某个女子的作风有问题，等于说人家是“公共汽车”。真是无知透顶！这也说明， 许多人肯定也不知道这位老太太讲的“真理至言”。不少人兄弟姐妹之间闹得沸反盈天，甚至你死我活，却对野男人、野女人言听计从。最后他们会发现，夫妻之间会离婚，朋友之间会疏远，而血脉相连的兄弟姐妹，不管你喜不喜欢、愿不愿意，他们最有可能陪伴你一生，是你一辈子都“不可再生”的宝贵资源！
“情比石坚”这一景点，我觉得名称起得很好。你可以理解为爱情力量的伟大，可以千百年依旧生机不灭；你也可以深思于爱情的破坏力之大，有穿壁破石的威力！所以，“情比石坚”虽是南迦巴瓦峰下一个不很显眼的景点，却是个能引发人许多联想的地方。
（下图：冰清玉洁的南迦瓦巴，却有截然相反的两种传说。木石无言，境内心造，一切山水故事传说，不过是现实社会和人的思想的反映）
（下图：在“情比石坚”附近看南迦巴瓦，正好可以看到旷野中有一块不知从哪里滚落来的大石头。了解南迦巴瓦砍下加拉白垒头颅的人，很容易以为这就是加拉白垒之头）
（下图：“情比石坚”的全景。远处的田野再向前，是雅鲁藏布江）
（下图：南迦巴瓦脚下的格嘎村。许多神话传说，反映的是世代生活在大峡谷中的工布人的历史，还有他们的思想观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