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住在一幢旧楼的顶层,限快到的时候,楼道里又出了一个通知:整体的供暖管道都已检修完毕,但尚不能重新供暖,因为1803房间其中一个总阀门的管道被人为改动过,造成了一些问题。看到这则通知,楼里的居民暴怒起来。那个周二的晚上,直接来了一伙人在门口守株待兔地逮我。
我下班晚,到家八点多,进18层楼道的时候发现声控灯一直是开的,过了拐角,才发现1803门口有两个供暖站工人和六个楼里的居民。我进入他们视线的那一刻,他们有人狠劲扔掉烟蒂起身向前,有人撸了袖子,还有骂骂咧咧直接上来的。
那是完全堕入黑暗的几分钟,要不是两个供暖工拦着,我很可能会遭遇一两人的暴力,其余的肯定也会围攻唾骂。我没当过城管,没有经历过以自己为圆心,去招架四处射来的唾沫星子和肢体围攻的情况,于是我绵软地被他们连骂带推,直接架到卫生间里。开防盗门时我钥匙都拿不稳,手有点抖——人民群众中真是蕴藏着无穷的伟力。
和一帮不爱讲道理、群情激奋的中老年男女辩白是非常艰难的,我反复声明我夏末才租到这房子住进来,暖气是房东或者之前的租户弄的,完全与我无关。两位供暖站的师傅也发现:原来的水管改动过,应该是房东为了更好地利用卫生间闲置空间,换了一种不太专业的水管贴着墙走,还动过阀门。这活儿的成色普通人看不出来,但是供暖师傅仔细一看却发现了。
事已至此,供暖师傅便建议说,这个管道反正已经被动过,现在莫不如再接长点的水管,将总阀门引出去安置在18层的公共空间,这样就方便多了,不会再上门来骚扰了,不过这要在墙上打眼,需征得房东同意。激愤的邻里怒喊:你现在就给房东打电话!
(爱华阅读配图)
此刻我终于发现课堂上学过的一些社会学理论又复活了。群体在高度情绪化的状况里,不太可能理性地分析问题,何况他们已经有了暖气不热这样的实际利益受损,情绪化的群体极易产生那种“法不责众、干了再说”的“集合行为”,所以我当时处境不妙;其次,这种非理性气氛下的群众倾向于找出一个人格化的出气筒,把错误简单归咎到某个人身上,这是一种复仇而非解决问题的逻辑。在他们的指责和呵斥下,我拨通了房东的电话。
房东王哥说正在三亚度假,听完供暖工的陈述,表示同意改管线。“那你们弄呗,墙体别弄坏就行。弄坏了房子,这事儿可没完。”便匆匆挂了。两位供暖工说做这种改动得先停水再施工,最快两天搞定。
暖气总是冰凉,邻居依旧愤怒。
三天后,卫生间里面那些丑陋残旧的阀门,终于换成了新水管,穿过墙壁直通18层的楼道,暖气渐渐热了,冬天恢复了它该有的安宁和静谧。但我总觉得,就像房东说的一样,这事儿可没完。
同住一栋楼,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那晚过来堵门的居民,此后在电梯里遇到我的概率也颇高,大家见面无言,或以眼神相抵牾,即便是那天没来堵门的居民,也口口相传知道了1803住户的样貌,目光相遇时,对我也是一种带有“公理战胜”般的鄙夷轻慢。
大家一起挨冻的日子早已过去,我却还是全楼公敌。
我想,这种状况或许会一直持续到我搬离这楼为止吧,因为这楼的绝大多数居民都将在这里一直住下去。或许来年暖气不热的时候,他们还会想想18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