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民的发生,是愚民政策的结果。(一九三三年上海所感)
漫骂固然冤屈了许多好人,但含含糊糊的扑灭"漫骂",却包庇了一切坏种。(漫骂)
近官者在使官得名,近商者在使商获利,而自己也赖以糊口。要而言之,不过"京派"是官的帮闲,"海派"则是商的帮忙而已。......官的鄙商,亦中国旧习,就更使"海派"在"京派"的眼中跌落了。("京派"与"海派")
北人的优点是厚重,南人的优点是机灵。但厚重之弊也愚,机灵之弊也獍,所以某先生曾经指出缺点道:北方人是"饱食终日,无所用心";南方人是"群居终日,言不及义"。就有闲阶级而言,我以为大体是的确的。(南人和北人)
讲小道理,或没道理,而又不是长篇的,才可谓之小品。至于有骨力的文章,恐不如谓之"短文",短当然不及长,寥寥几句,也说不尺森罗万象,然而它并不"小"。(杂谈小品文)
"珍本"并不就是"善本",有些是正因为它无聊,没有人要看,这才日就灭亡,少下去;因为少,所以"珍"起来。(杂谈小品文)
选本所显示的,往往并非作者的特色,倒是选者的眼光。眼光愈锐利,见识愈深广,选本固然愈准确,但可惜的是大抵眼光如豆,抹杀了作者真相的居多,这才是一个"文人浩劫"。
倘有取舍,即非全人,再加抑扬,更离真实。譬如勇士,也战斗,也休息,也饮食,自然也性交,如果只取他末一点,画起像来,挂在妓院里,尊为性交大师,那当然也不能说是毫无根据的,然而,岂不冤哉!(题未定草)
鼎在当时,一定是干干净净,金光灿烂的,换了术语来说,就是它并不"静穆",倒有些"热烈"。(题未定草)
若求君子,宽纵小人,自以为明察秋毫,而实则反助小人张目。(题未定草)
石在,火种是不会绝的。但我要重申九年前的主张:不要再请愿!(题未定草)
用笔和舌将沦为异族的奴隶之苦告诉大家,自然是不错的,但要十分小心,不可使大家得着这样的结论:"那么,到底不如我们似的做自己人的奴隶好。"(半夏小集)
我以为凡对于时弊的攻击,文字须与时弊同时灭亡。(《热风》题记)
论时事不留面子,砭锢弊常取类型。(《伪自由书》前记)
欧洲人临死时,往往有一种仪式,是请别人宽恕,自己也宽恕了别人。我的怨敌可谓多矣,倘有新式的人问起我来,怎么回答呢?我想了一想,决定的是:让他们怨恨去,我也一个都不宽恕。(《死》)
鲁迅论创作:
于是乎就不免发生阿Q可要做革命党的问题了。据我的意思,中国倘不革命,阿Q便不做,既然革命,就会做的。...此后倘再有改革,我相信还会有阿Q似的革命党出现。(《阿Q正传》的成因)
我的一切小说中,指明着某处的却少得很。中国人几乎都是爱护家乡,奚落别处的大英雄,阿Q也很有这脾气。那时我想,假如做一篇暴露小说,指定事情出在某处的罢,那么,某处人恨得不共戴天,非某处人却无异隔岸观火,彼此都不反省,一班人咬牙切齿,一班人飘飘然,不但作品的意义和作用完全失掉了,还要由此生出无聊的枝节来,大家争一通闲气...为了医病,方子上开人参,吃法不好,倒落得满身浮肿,用萝卜来解,这才恢复了先前一样的瘦,人参白买了,还空空的折贴了萝卜子。
我的方法是使读者摸不着在写自己以外的谁,一下子就推诿掉,变成旁观者,而疑心到像是写自己,又像是写一切人,由此开出反省的道路。
倘有同一营垒中人,化了装从背后给我一刀,则我对于他的憎恶和鄙视,是在明显的敌人之上的。(阿Q正传的成因)
愿使偏爱我的文字的主顾得到一点欢喜,憎恶我的文字的东西得到一点呕吐,━━我自己知道我并不大度,那些东西因我的文字而呕吐,我也很高兴的。(写在《坟》后面)
我的确时时解剖别人,然而更多的是更无情地解剖我自己,发表一点,酷爱温暖的人物已经觉得冷酷了,如果全露出我的血肉来,末路真不知要怎样。我有时也想就此驱除旁人,到那时还不唾弃我的,即使是枭蛇鬼怪,也是我的朋友,这才是我的真朋友。倘使并这个也没有,则就我一个人也行。(写在《坟》后面)
思想上,也何尝不中些庄周韩非的毒,时而很随便,时而很峻急。(写在《坟》后面)
战斗正未有穷期,老谱将不断的袭用。(伪自由书后记)
一定要到得"不幸而言中",这才大家默默无言,然而为时已晚,是彼此都大可悲哀的。我宁可如邵洵美辈的《人言》之所说:"意气多于议论,捏造多于实证。"(且介亭杂文二集序言)
以过去和现在的铁铸一般的事实以测将来,洞若观火!(《守常全集》题记)
中国人没记性,因为没记性,所以昨天听过的话,今天忘记了,明天再听到,还是觉得很新鲜。做事也是如此,昨天做坏了的事,今天忘记了,明天做起来,也还不是「仍旧贯」的老调子。
中国人的性情是总喜欢调和折中的,譬如你说,这屋子太暗,须在这里开一个窗,大家一定不允许的。但如果你主张拆掉屋顶他们就来调和,愿意开窗了。
二十多年前,都说朱元璋(明太祖)是民族的革命者,其实是并不然的,他做了皇帝以后,称蒙古为「大元」,杀汉人比蒙古人还厉害。
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这是怎样的哀痛者和幸福者?然而造化又常常为庸人设计,以时间的流驶,来洗涤旧迹,仅使留下淡红的血色和微漠的悲哀。在这淡红的血色和
微漠的悲哀中,又给人暂得偷生,维持着似人非人的生活。我不知道这样的世界何时是一个尽头!
穷人的孩子,蓬头垢面在街上转,阔人的孩子,妖形妖势,娇声娇气的在家里转,转大了,都昏天黑地的在社会转,同他们的父亲一样,或者还不如。
中国大约太老了,社会上事无大小,都恶劣不堪,像一只黑色的染缸,无论加进甚么新东西去,都变成漆黑。
人生最痛苦的是梦醒了无路可以走。做梦的人是幸福的;倘没有看出可走的路,最要紧的是不要去惊醒他。
我先前总以为人是有罪,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