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幛烟雨,千年古道,流着短短几痕茶香。载石载尘,驼铃碾过一壑飞沙——我睁开眼,古老的朔风划破远方的黎明。
走过一座座沉睡的古城,鸿雁栖在我肩头,眸心是漫漫黄尘,无尽的沙野。在这逶迤千年的茶马古道上,从昆明到丽江,从丽江到拉萨,从拉萨到尼泊尔,从尼泊尔到印度新德里……马帮来了,又去了,就在阵阵驼铃中,古道沥尽多少风雨沧桑,岁月冗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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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声封夜,商旅借篝火烹晚茶一觞。我驮千年的茶香,闻那旧色的青瓷,溢出半盏陈茶馀味,馥郁流香沁满肺腑。愈发熟稔的气息,慢慢蒸发在沙幕里。越过一爿沙洲,荒凉到人烟,我在寂寞与繁华间穿行。等眼前风景离开漠海,苦旅尽头,是茶卸马去的市井,熙熙往来的人潮。戈壁之外,我啮着昨日烹涸的茶叶,唇边似乎燃着夜间粼粼篝火残星。
我又随长长马队,赴下一场商途。那些薄薄的光阴,弹指而过。在我最后的憧憬里,是再含一片茗香未尽的晚茶叶,即使岁月为大漠的风沙湮没,犹记一袭幽香流转唇齿之间,一掌枯枝挑散篝火星子,一盅茗香弥蒸弥浓,想人间四月天,春暖花开,莫不是温暖如斯且念念不忘。
我想我此生是执念不忘了。任身后一抹抹足印深深,荒原风一吹即浅浅掩上。望眼朔方长空一尾鱼雁游去,好像那是古道消逝的前奏。俯首三月春芽在石隙里,犹如一眼银针梭过一帛素锦,无影,又似嫣然青苔攀上佛脚,掌下生凉。
漠海之行,人马两乏,饮水往往不可得得,沙井更难求,便可知一袭茶香意味亘久可贵。茶马古道长途,人烟甚稀,每夜茶商烹茗,我总醉于那脉素香,自陈年麻帆布袋中渗出的隐隐茶香——眼前掠过蜀地雨前苦茶的采撷盛景,山雨欲摧来,漫野漏影春萋萋。这便是我驮在背上的绮香,春雨潆潆之际,自遥远的川蜀开始,一步步蔓延……总令我回味仿若昨夜的苦茶叶,衔着陈香,悠悠洒在八荒无声的荒沙上。抑或滞于我芬芳氤氲的唇边。如今萦在古道,那般戚然绵长,那般彻骨忧伤。
又是荒原之春,没有柳色青青,没有草长莺飞。春天不知作何遮掩,一路草色不见,唯有远方的绿洲摇曳刹那生意,成了一步步流动的绿影。岁复一岁,日复一日,我的蹄子与砂砾厮磨,那般衰老不堪,依旧负着我所爱的醇香,行走千年斑驳的古道,人生所望大抵如此。
不求置身青山万重,行走沙漠的宿命,何尝失了人间滋味?除却漠海之外,我还有背上的晚茶,一座座古城的繁华,千年不改,飘香依旧。纵然古道芜败,茶马消匿,我还是守候在千年前的茶冢,世世代代,为了当初古道的繁荣,我以子孙的驼峰托起古道的未来!一切默无声息,愿苍天最后再赐我一个月牙浮碎之夜——明了多少风声塞外无痕,多少无痕的风声葬在古道的年华里,在那些茶香散佚的曾经,而我终成古道旁一冢枯茔。
晚茶半盏,香如一地茵暖,伴千年古道萦春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