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乍暖还寒的时节里,院落中燃着明亮的火堆,一对夫妇将一叠诗稿撕毁,扔入其中。老妇人喃喃自语道:“淑真啊,你安心去吧,下一世就投户好人家,不要伤风败俗,再作这些淫词艳曲了!”
这对夫妇口中尽作淫词艳曲的女子,便是宋代与李清照比肩的才女——朱淑真。
朱淑真,号幽栖居士,相传是大理学家朱熹的侄女。她生于钱塘江畔,也有人说她是浙中南宁人,江南的湖光山色,不仅滋润了淑真秀美的容颜,更是为她注入一丝灵性,使得她聪颖灵巧。
淑真的父亲曾在浙西做官,家境优裕,淑真自幼便受到了良好的教育,经史博通,能文能画,尤擅诗词,小小年纪,便有着才女之名。
俊逸似仙,宛如那白璧一双,吹箫而去,这番邂逅令淑真感叹彼此无缘。
想来,这温润如玉吹箫而去的诗人,便是淑真的意中人了。既然与千万人中相逢,自是不愿就此错过,故而淑真与这位情郎还有过些许约会,相恋中的甜蜜与喜悦,都在她的笔下得到了充分印证:
“恼烟撩露,留我须臾住。携手藕花湖上路,一霎黄梅细雨。
淑真的乖戾大胆,自然是父母不能容忍的,于是日夜相逼后,19岁的朱淑真违心嫁给了一个小吏。
最爱的那个人,却不是和自己白首偕老之人,朱淑真心中的苦楚可想而知。
然而,既然已嫁给了丈夫,秉着出嫁从夫的教育,淑真对丈夫也开始存有一丝希望,盼着二人可以诗情画意,携手人生。
出嫁后的朱淑真,随丈夫宦游于吴越荆楚之间,“从宦东西不自由,亲帏千里泪长流”,因为不堪这样颠沛的生活,便转身回到了家乡。
相传,因不堪夫妻之间的分别,朱淑真曾作一“圈儿词”寄给丈夫以解相思之情。信上无字,都是圈圈点点。丈夫不解其意,于书脊夹缝见蝇头小楷的《相思词》,顿悟失笑:
“相思欲寄无从寄,画个圈儿替。话在圈儿外,心在圈儿里。单圈儿是我,双圈儿是你。你心中有我,我心中有你。月缺了会圆,月圆了会缺。整圆是团圆,半圈儿是别离。我密密加圈儿,你须密密知我意。还有数不尽的相思情,我一路圈儿圈到底。”
句句皆是真情,你侬我侬,情意绵绵,故而丈夫第二日便雇船回到了故里。
词中淑真的才气,含蓄幽默都发挥得淋漓尽致,而从这里也可以看出新婚之际,她与丈夫之间还是非常甜蜜欢愉的。
一开始,朱淑真对丈夫还抱有各种幻想,希望他能心怀大志,功成名就。甚至是多次作诗勉励他:“美噗莫辞雕作器,涡流终见积成渊”,“鸿鸽羽仪养成,飞腾早晚看冲天”。
然而,令淑真失望的,丈夫只是个俗吏,即便是在吴越荆楚等地辗转为官,但早已是满口官腔,浑身铜臭味,一门心思搜刮钱财,钻营仕途,喜好美色,置淑真不管不顾。
自此,淑真与丈夫可以说就仿佛成了两条互不相关的平行线,没有了往昔的甜蜜,也没有了相聚的欢愉,“山色水光随地改,共谁裁减入新诗”,朱淑真只能独自一人观这山水美景,吟咏诗词佳句。
“鸥鹭鸳鸯作一池,须知羽翼不相宜。东君不与花为主,何似休生连理枝。”
鸥鹭鸳鸯各不相配,而自己与丈夫早已是同床异梦,相守不相知,无尽的寂寞与愁绪令淑真不得不开始怀疑彼此结合的错误,发出了“何似休生连理枝”这样的诘问。
其实,像朱淑真这样嫁入官宦之家,生活富足,相夫教子,或许是古代大多数女子的最大愿望。倘若淑真能安于现状,甘心做个官太太,和丈夫将就着过下去,或许她的人生际遇就不会这么悲苦。
然而朱淑真却不肯屈服,她苦苦挣扎,希望寻觅一份属于自己的真感情。但愈是这样想,她的心境却反而愈发苦闷压抑。没有寻觅到那个心有灵犀之人,平淡寂寞的生活对于淑真来说,只能让她笔尖流露出更多的伤感悲哀。
“土花能白又能红,晚节由能爱此工。宁可宝箱枝头老,不随黄叶舞秋风。”
“不随黄叶舞秋风”,要保持自身的高节操守,不愿与粗俗的丈夫为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朱淑真在诗句中发出了对女性独立人格的呼唤。
然而朱淑真太过天真,与她所对立的,又何尝只是冷落了她的丈夫呢?而是整个封建礼教,她又怎能轻易反抗?不愿妥协,不愿违背自己的本心,故而朱淑真的心境愈发凄凉。
面对如今的境遇,她选择沉浸在过去的美好回忆中,以此来缓解现状带来的悲苦。
“斜风细雨作春寒,对尊前,忆前欢,曾把梨花,寂寞泪阑干。芳草断烟南浦路,和别泪,看青山。
的岁月。只可惜,回忆虽美,却愈发衬托得现实的残忍,而淑真的内心自然更是痛苦无助。
“独行独坐,独唱独酬还独卧。伫立伤神,无奈春寒著摸人。
此情谁见,泪洗残妆无一半。愁病相仍,剔尽寒灯梦不成。”
一首《减字木兰花·春怨》,开篇便是五个“独”字,那种百无聊赖,形单影吊的寂寞苍凉油然而出。夜深人静时,相思无所寄,只剩孤灯一盏,泪已干,妆已残,只能是顾影自怜。
相传,后来朱淑真终于突破家庭的阻碍,自身回到了浙江钱塘的娘家。然而娘家的父母,乃至周围的邻里,都认为她不守妇道,对丈夫不忠,不安分守己。甚至更有人将她的生活说成是“桑淄之行”,甚至贬她为“泆女”。
各种流言秽语纷至沓来,是是非非令朱淑真在舆论中抬不起头,诚如阮玲玉留下的那句“人言可畏”,朱淑真最终投水而死,卒年不详。
更让人叹惋的是,朱淑真死后,她的父母认为女儿丢尽了自家的颜面,一怒之下,将女儿的诗词全都付之一炬,认为都是女儿爱写这些所谓的淫词艳句才落得如今的下场。据《断肠集序》中说:“其死也,不能葬骨于地下,如青冢之可吊,并其诗为父母一火焚之,今所传者百不一存,是重不幸也,呜呼冤哉!”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她的父母亲人不理解她,不爱她,然而喜欢她诗词的却不乏其人。朱淑真死后,一个喜爱她诗词的魏仲恭,在钱塘的市井之间,搜集她的断简残篇,集诗名曰《断肠集》,集词名曰《断肠词》。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
这首《生查子·元夕》,也有人说是欧阳修所作,不过个人还是更倾向于朱淑真的真实写照。月上柳梢,黄昏漫漫,元宵夜上游人匆匆,花灯琳琅满目,万花过眼皆不经意,唯一等待的,却是那位白衣翩翩的诗人。
然而,景色依旧,人却不在,当中的痛苦可想而知。
作为与李清照并肩的女词人,朱淑真身上缺少的,是易安居士敢于同不和谐婚姻决裂到底的胆识和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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