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印度,感觉时光仿佛倒流了至少十几年。
飞机降落在首都新德里国际机场。一出机舱,看到机场不大,建筑破旧,设施简陋,最多也就类似中国内地某个经济欠发达的中等城市的机场的水平。装修粗糙,入境边检大厅的墙面上,仅仅就是涂了一层白色石灰粉,遮掩不住许多污渍,且有不少墙皮脱落了,露出黑乎乎的砖块。通往出口的过道旁,很多妇女孩子席地而坐,黑压压一片,目光茫然地望着旅客们,看不出她们是干什么的,但肯定不是来接人的。出了机场大厅的门,立刻,一种纷乱嘈杂的声响,裹挟着空气中的一种特别的气味——后来才知道那是咖喱和香料的气味——扑面而来,令人强烈地感受到了一股异域的气息。
此刻大约是凌晨三点钟,直接坐上大巴,赶往著名的泰姬陵所在地的古城阿格拉。当年蒙古人曾经统治印度长达两个世纪,建立了莫卧儿王朝,阿格拉是当时的首都。虽然只有二百一十公里,却要走五个多小时。经过共计十多个小时的空中旅行,同行者多已经困倦不堪,上车后即沉沉睡去,但我却毫无倦意,大睁双眼,望着车窗外面。终于登上这个向往已久的神秘国度的土地,那种兴奋之情,仍然在灼烧着神经,将睡魔驱赶得远远的。这是个月夜,天地间笼罩了一抹淡淡的光辉,远近都朦朦胧胧的,看不分明。
行驶了没有多久,车停了下来,半天不动,原来是前面发生了什么情况,只见车辆排成了长队,望不见头。想必这样的情况经常发生,我们的印度导游,司机,坐在副驾驶座位上负责给大家递瓶装水、开关车门的小伙子,一句抱怨的话也没有,熄了车安静地坐着。我问导游,他笑容可掬地说等着吧,没有办法。果然也是如此,后面的车不知不觉中也排起了长队,路不宽,没办法掉头,而且也看不出有别的路。导游是个很英俊的小伙子,三十来岁,中文说得不错,音调很准,但句法上有问题。开始时我以为他是在中国学的汉语,后来才知道是在新德里大学学的,而且老师也是印度人。他接待中国旅行团快三年了,但从没有到过中国。几位同行的旅伴醒了,得知情况后抱怨了几句,就又睡去。这真是一种很奇异的感受:在陌生的印度平原上,天上高悬着大半个昏黄的月亮,照着一条车的长龙,满车的人,除了偶或的鼾声,悄无声息。这让我仿佛陷入了一个梦幻。
大概有一个小时的样子,车开动了。依然没有任何解释。天色渐渐地发白了,映入眼帘的景物也慢慢清晰起来。这里是印度的北方,属于拉贾斯坦邦。这一路是平原地区,从诸多元素搭配的风景效果看,类似中国的华北平原,视野开阔,少见河流,虽然树木植物的类属颇为不同。路两旁,开始有了走动的行人,越来越多,男人女人都有,或空着手,或拎着简单的东西。
也是在这时,有一幕场景给了我一个强烈的刺激,以致于至今都难以从记忆中驱除。车窗外,时常见到有人蹲在公路边上,在大树下或者灌木丛旁,也有的没有任何遮拦。开始没看清楚,后来发现裸露的屁股,才明白原来是在大便。甚至还有些人干脆脸对着马路,眼光非常坦然平静地看着过往车辆,直看得你瞠目结舌。回国后,和一位也到过印度的友人说起这匪夷所思的一幕,他讲我看到的不算什么,他有一次坐火车,在黎明时分穿过一座城市,铁路两旁到处都蹲着出恭的人们,看了一路的屁股,颇为壮观。
一路上,断断续续看到不少货摊,大都很简陋。甚至只是一个茅草棚子,或者把四根木棍插在地上,一张脏兮兮的白布拴在四个角上,像乡间集市上的剃头挑子。在中国,恐怕只能在最偏僻闭塞的农村,才能偶尔见到这样的摆设,而这里却是有着黄金三角之称的旅游区。摆着的多是各种纪念品和食品。食品有像新疆人卖的烤馕一样的圆形面饼,还有黄橙橙的像面筋一样的圆球,和切开的及没有切开的水果。它们暴露在飞扬的尘土中,没有任何的遮挡,不少苍蝇在上面盘旋飞翔,旁边时常会有狗、羊、牛等各种动物。卫生条件实在让人不放心,难怪在几天的旅程中,导游一再提醒不要在摊上买吃的,喝的都是车上自备的瓶装水,每天发放。
车进入目的地阿格拉市区了。出来之前,从有关资料上得知,在莫卧儿王朝统治印度次大陆年间,这里一直是首都。完全没有想到的是,在这座历史悠久的名城,看到的竟然是那样一种喧嚣、杂乱、污浊的样子。街道旁边二十米开外,有一大片水洼,几个黑炭一样的男孩子光着身子在乌黑的水里嬉戏。水洼边,有小山一样的大堆的垃圾,一头死牛四蹄朝天躺着,肚子膨胀得像气球,黑压压的苍蝇在上面飞舞着。而就在旁边不远处的路边,一个青年在用一种简陋笨重的机械给甘蔗榨汁,粘稠的汁液流进脏乎乎的塑料杯子里。两个穿着纱丽的中年女人,露出黑乎乎的臃肿的肚皮和后腰,接过甘蔗汁,一边喝一边说笑,十分惬意。这些都看得人目瞪口呆,不敢相信到了一个旅游胜地。
七折八拐,车子驶进了一个被围墙围起来的庭园,绿树成荫,整洁安静,和一路的嘈杂脏乱相比,简直有天渊之别,一时间恍若隔世。这是当地最高级的阿格拉宾馆。
放下行李,便去餐厅吃饭,一路颠簸之下,都颇感饥饿了。一进餐厅,便嗅到了一股浓烈的咖喱味道。印度菜多为糊状,盛放在一个个小盆里,大都洒了黄橙橙的咖喱粉。就餐的半个多小时里,就有两次瞬间停电,一打听,说是常有的事。
吃过饭,离出去游览还有一点时间,就到院子里走走。一辆小汽车开进来停下,上了岁数的司机恭敬地把车后门拉开,一位白皙漂亮、身材高挑的女人走下来,最多三十岁上下,仪态万方,完全是印度电影上见到的那种美女形象。她身着艳丽的纱丽,质料上乘,高雅飘逸,气质和在街上看到的那些穿橙色或紫色的单色纱丽的女人截然不同。在我们注视下,美女有些羞涩地转过脸。
我们知道,她应该是属于另一个印度社会的。这个社会,高贵,富足,奢华。印度贫富差别悬殊,有大量绝对贫困的人,也有不少富豪。我看到过一个世界富豪榜,排名第四和第七的,都是印度人。
渐行渐远
接下来几天的旅程中,我们进一步深入到印度的日常生活中,感官中也积累了越来越繁杂的印象。
看到了一个传统与现代、全球化与地域性等相互矛盾的因素共生并存的印度。两种原本截然对立的元素,在许多事物中,却能够奇妙地融合、交织、混杂在一起。华美整洁的庙宇和垃圾遍地的街道,新建的豪华住宅和连绵不断的贫民窟,日本韩国的电器广告和旁边的古迹废墟,道路上疾驰的高级轿车和漫步的神牛,意气风发的IT人才和衣衫褴褛的乞丐……鲜明强烈的对比处处可见。
我们此次游览的地方,是由三座名城连线而成的一个三角形的区域,俗称金三角,分别是首都新德里,拉贾斯坦邦首府斋浦尔,和元代莫卧儿王朝统治印度时的都城阿格拉。在斋浦尔的街头,著名的风之宫殿,一堵呈轻微弧形的紫红色的墙上,布满近一千个窗户,简直是神的构思。建在郊外山上的琥珀城堡,由奶白、浅黄、玫瑰红及纯白石料建成,远看犹如琥珀。斜阳的余晖,勾勒出古堡残破的轮廓,颇有西风残照汉家陵阙般忧伤渺远的意境。在阿格拉,徘徊在由红色石块建造、被称为红堡的旧王宫里,漫步于伊斯兰风格鲜明的泰姬陵景区内,一任情思驰骋,上天入地。足迹所至,不论是历史的悠久,传说的动人,还是建筑的宏伟,雕塑的精美,都不下于曾经目睹的几处欧洲名都的古迹。
但遗憾的是,这些都只宜远观,不能近看。泰姬陵庭园内清洁整齐,但外面就不行了,从大门到停车场的几百米的路上,要时刻小心着脚下的粪便。几天里,经常能看到有人包括可以称得上衣冠楚楚仪表不凡的,把身子一扭对着墙根就掏家伙,所以在新德里的街头,堂而皇之地耸立着不得随地小便的告示牌。这个有着数千年历史的文明古国,随处可见各个朝代的古迹,但多数未得到应有的维护,破败不堪。车在阿格拉街道上行驶,时常可以见到不知哪个朝代的建筑废墟,里面或坐或卧了不少蓬头垢面、流浪者模样的人,以及各种动物。郊区的一处旧王宫,大量飞鸟在高耸的拱门上做巢,鸟粪腐蚀了大理石的建筑,望上去锈迹斑斑。出来之前,曾听说过印度基础设施落后,此行果然开了眼界。作为游客,感受最深的首先是交通状况,这方面实在乏善可陈。旅行团一路走的道路,据称是高等级公路了,却连国内最普通的国道都不能比。两辆相向行驶的汽车经常是几乎擦身而过,两车间的距离是用公分来衡量的,如果手臂伸出去,极有可能被挤掉了。第一次惊出一身汗,后来才知道这并非是个别司机鲁莽。印度的公交车是没有后视镜的,不知道是被剐蹭掉了,还是原本就没有安。卡车、轿车、摩托车、三轮车等各种车辆,和牛、狗、大象一起拥挤在街道上,行人随意横穿马路,异常混乱。因为人多为患,大城市就更糟糕。首都新德里的公交车,干脆就没有车门。不等停稳,人们就簇拥着上下车,手拉着连杆,大半个身子挂在车上,一路疾驰,在我们看来惊心动魄,他们却安之若素。极少看到交通标示,偶尔看见红绿灯,但没有人当回事,完全是形同虚设。小贩头顶物品,穿行在各种车辆的狭窄的缝隙间,游刃有余。最后一天,在新德里一处,要到马路对面的餐馆用餐,但由于正是黄昏下班高峰期,车辆拥挤得一塌糊涂,喇叭声此起彼伏,十几分钟愣是过不去,好容易要过了,一辆摩托车斜刺里疾驰而过,差点儿撞上同行的一位女士,吓得她灵魂出窍,一屁股坐在地上。
在国内时,常常抱怨行人随意穿越马路,机动车也经常违章,但相比印度,国内的状况实在要好得多了。回国后不久看到的一则报道,也印证了这种印象。2006年是中印友好年,双方各派出一百名青年到对方国家参观访问。印度报纸采访了许多访华归来的印度青年,他们观感各异,但共同的也是较集中的一点,是纷纷惊叹于中国人讲秩序、守纪律,交通秩序井然。在我们听来,这真是有点儿黑色幽默的味道了。
至于其他公共设施,和国内同级别地方相比,更是差距甚大。看不到立交桥、高架桥,未见过四车道以上的公路。不时也可以看到新的建筑,有的还相当豪华,但旧的、破败的要占到大多数。如果要拍贫民窟的影片,不用花费心思取景,用摄影机随意拍就行。那些简陋破旧的房屋的墙面上,还贴满了花花绿绿的广告,层层叠叠。称它们为房屋,实在有些勉强。不过这好歹还算是房屋,更有到处可见的帐篷,看那胡乱搭起来的样子,好像只是为了躲过一场雨,或者为了睡一个午觉,但其实它们已经存在了好多年了。
数日间,和印度人面对面。
个头高大魁梧的锡克人,黑色裹头布,满脸虬须,表情严肃,让人不由得生出一丝畏惧。拿着木棍的印度警察,百无聊赖地坐在人行道上的小凳子上,没有人留意他。在琥珀城堡,两个男孩喊叫着追过来,把我忘在旁边的瓶装水递给我,又羞怯地笑着离开了;在泰姬陵,一家人对我手里的数码相机能够转瞬成像大感惊诧;在杰浦尔古天文台门口,看到了耍蛇人和随着他的笛声盘旋舞动的蛇;在旧王宫,看门人友好地微笑着示意与他合影,但过后即摊开手掌要钱,甚至一个并没有陪照的同伴也快步走过来伸出手;在阿格拉街头,先后有好几个人凑过来,很诡秘地推销印度古代的性爱图画,但随后却在二十米外的一家商店里看到在公开卖,且价格只有他们标价的几分之一。一个长得像拉兹的小偷将手伸进了我斜挎着的包,被我一把掐住手腕,他憨厚一笑,转身走人。
目光所及之处,都是人群。熙熙攘攘,摩肩接踵,人挨人,人碰人。行走着的人流之外,更有大群的随地坐卧、目光茫然、无所事事的人们。这个国家失业率极高,货摊旁,商店门口,人行道边,旅游景点的大门口,男人女人们很安静地扎堆坐在一起,聊天,吃东西,或者就那么呆呆地看人。印度面积是中国的三分之一,但人口也已经达到了十亿,且还在迅速增长。因此在任何地方,视野中都充塞着汹涌的人流。在旅游点,在商店门口,在一切地方,只要停下车,马上就有成群的乞丐涌上来,多数是妇女和孩子。导游不客气地呵斥着同胞,同时提醒我们不能给钱或东西,给了一个人,会马上涌上十个人,无法脱身。
总之,从诉诸感官的印象看,在环境、设施等硬件方面,印度与中国的差距是明显的,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置身于那种环境中,我有时会恍惚产生时光错位的感觉,联想到曾经读过的某一本一个世纪之前的英国人写的印度游记,或某一部殖民地背景的老电影。虽然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但那种氛围、情调,那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的地方,却是超越了具体的时间和空间的,是一种弥漫性的存在状态。这该是与传统、与民族性等精神性的因素相关吧。它们仿佛是一幅画面上,作为背景和衬托的深厚的底色。
这样来描述这个神往以久的国度中的让人感觉不舒服的地方,实在并非我的初衷。这个将灿烂的佛教文明赐予了我们的异域,这片诞生了泰戈尔和甘地的土地,充斥视听的应该都是属于美、高贵和荣耀的事物,而不应该有这么多的破败、无序和不洁。但这是事实。这种事实,连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印度裔作家奈保尔在面对时,也同样地痛心疾首,生发出深深的怜悯和伤感,并在其时间跨度长达数十年的长篇游记《印度三部曲》(分别为《幽黯国度:记忆与现实交错的印度之旅》、《印度:受伤的文明》和《印度:百万叛变的今天》,做过详细的描摹。承受着古老文明重负的民众,现实生活的满目疮痍,让他感到震惊和羞耻,并以一种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激烈姿态,给予了冷静而尖锐的讽刺和鞭挞。
美是动人的,值得不惜代价去追寻。但若为了保持住心目中的幻觉,而对一些事实视而不见,或试图加以粉饰,却显然是不应该的。
神在心中
想来是由于生活条件的对比堪称强烈吧,同行的东北某省会城市的房地产公司的几位女士,不时发出“哎呀妈呀”的感叹,行程尚未及半,竟开始数点着返程的日子了。
但印度人却习惯了甚至于享受他们生活其间的这种环境了。不论走到哪里,我们的视野中从来不缺乏平静、满足甚至悠然的表情。虽然到处是拥挤碰撞,但基本未见到过国内大街上及公共场合中经常发生的吵架拌嘴的事,更不用说拔拳相向,打成一团。按理说在这样的环境下,产生那种反应,应该是很正常的呵。
在印度,从宾馆里的一份英文报纸上读到,一家国际性的调查机构面向全球多个国家的民众做过一个调查:假如有来世,你愿意生活在哪个国家?据说有超过百分之八十的印度人,选择继续作印度人。而在中国,做出这种选择的只有百分之三十多。这实在是个匪夷所思的结论。对此可以做出多种解读,但宗教影响的深入而广泛,是一个至关重要的因素。
印度教派众多,印度教,伊斯兰教,锡克教,基督教,佛教,耆那教,拜火教,巴哈伊教,等等,各自拥有自己的信众。不妨这样说,几乎每一个印度人都是教徒。凭着裹头布和长发长须,很容易地就能识别出锡克教徒。偶尔可见着黄色或紫红色袈裟的佛教徒。至于其他大多数外表装扮上平淡无奇的,可能就是印度教徒——这个国家百分之八十多的民众信奉印度教。
有一点能够清楚地表明宗教在印度社会中的至高无上地位:最整齐、最清洁的地方,非寺庙莫属。进去时,必须要脱掉鞋子,因此许多庙宇的入口处,都堆积了大量的鞋子。在新德里,我们参观了一个新建的印度教神庙,整幢白色大理石的建筑,庄严华美,精致考究,一尘不染,和周边环境的脏乱差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大厅里的壁画,描绘的是印度教神话中的场景、故事,色彩艳丽,人物形象生动,姿态曼妙,三大主神之外,还有众多的大小诸神,甚至猴神、象神、鼠神等等。唱经声伴随着风格鲜明的宗教音乐缭绕回荡,四周弥漫着印度檀香的浓郁气味,不由得感到一阵恍惚和晕眩。从心理效应上讲,这该是属于一种文化意义上的撞击吧。英国作家福斯特的长篇小说《印度之行》中,一个英国女子在参观一处古老的洞穴时,被古怪的声音气息困扰,陷入了意识迷惑,产生了被陪同的印度医生强暴的幻觉。置身于这种独特的环境中,我对小说所描写的不同文化、宗教间的隔膜和冲突,似乎有了更深入一些的理解。宗教的影响,还更多体现在日常生活中。时时处处,都能够感受到宗教气氛的浓郁。宗教建筑到处可见,各种庙宇,大的,小的,富丽堂皇的,朴素简陋的,分别供奉着不同的神明,被各自的信徒顶礼膜拜。在喧闹的市场街,卖食品的小贩背后的墙壁上,被凿出了一个正方体的洞穴,里面安放着一尊女神雕塑,盘腿而坐,面如满月,笑容清朗,端视着眼前的嘈杂纷扰。甚至在尘土飞扬的乡间公路上,也多次从车窗中望见路边和田间的小小的庙宇,比中国南方乡间供行人歇脚的凉亭还要小。每一辆汽车前脸的上方中间,仿佛人的眉心的位置,都绘着一个印度教中的神祗。车身各处,则是宗教意味浓郁的图案和线条,色彩艳丽。走在街上,不时会看到有人独自伫立,双手合十,念念有词,沉浸在自己的祈祷中,而置身边的红尘扰攘于不顾。经常能够见到持杖托钵的游方僧,多是中老年男人,蓬头垢面,衣不蔽体,只在腰间缠了一匹布,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了。所有这些,会让你强烈地感受到,这里是一方人神共处的神奇土地。
与宗教有关的众多的节日、仪式等,已经成了印度人日常生活中的一部分。我们也曾有过一次近距离的体验。正在排队等待进入泰姬陵时,忽然听到一阵异常热闹的音乐声,循声望去,见一大群人,有上百人吧,簇拥着一辆花车,从远处走过来。前面是一群身着纱丽、怀抱孩子的中年妇女,接下来是大约十几位头上缠着彩色纸带的男人和几个半大的男孩子,花车上面,几个打扮成湿婆神、象头神和我叫不出名称的神祗模样的人,伴随着车上音响发出的音乐,且歌且舞,煞是欢快,旁边蹲伏着一对金色的狮子雕像。他们的脸上都涂着几道油彩,经过我们身旁时,有人笑着伸出指头来,给我们的眉心处点了一点油彩,导游介绍说这是去邪恶求吉祥的意思。后来,站在泰姬陵白色大理石的台基上,还看到刚才那支队伍一直走入了旁边的朱慕那河中,河水没到半腰深,彩幡飘飘,音乐声依稀可闻。向导游打听,得知这天正是一个宗教节日。
更为关键的是,宗教的观念已经深深地渗入了人们的思想意识,内化为一种人生态度,影响着他们在日常生活中的行为。前世、今生、来世的生命轮回观念,是印度教的核心观念。现世生活是一片苦海,只有来世才有幸福快乐可言。生命是不灭的,只是不断变换着存在的形态,或为人,或为动物,等等。所以,倘若今生命运不好,贫穷卑贱,那一定是前世犯下了罪孽,只能努力修行,积德行善,指望来世有好的报答。其他宗教如佛教、耆那教等,也有着大致类似的观点。
印度贫富差距十分惊人,有不少超级富豪,居则华屋,行则名车,仆人成群。但仆人的月收入也就一千五百卢比,合约三百元人民币,不少人就住在豪宅的过道里、屋檐下。而这些人却非常满足,对主人忠心耿耿,没有受剥削的不平和不甘,没有“均贫富”的诉求。这种情况,与印度人意识中的漠视当世和因果报应观念不无关系。它在很大程度上,减弱和化解了贫富差距、社会地位悬殊所带来的对立和冲突,让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人们,能够忍受地位的卑下、生活的艰难。革命,从来就不曾成为过这个国家的主流意识,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次成规模的农民起义。这个国家的历史上,也多次发生过王朝更迭,但都是外族入侵的结果。
所以,印度社会中普遍存在一种乐天知命、随遇而安的气氛,连乞丐的表情也并非想像中的那般充满愁苦。在别的国家很可能激化的矛盾,在这里却安然无事。我们亲眼看到,两辆车迎面相撞,前面都瘪进去了一块,司机下车看看,交谈了几句,各自走人。据说,即便深夜一个人行走在贫民区,也不用担心被抢劫。因此,社会上总体是平和安全的,恶性治安案件不多,这使得外在的混乱、无秩序中,却同时蕴藏了一种和谐的力量。当然,也时常会发生恐怖、爆炸等事件,但基本上都起因于不同宗教之间的冲突,而非贫富差异。
但也要清醒地看到,宗教也带给印度社会不容小觑的负面影响。它的现实虚幻之说,让人满足于或者说苟活于当前,不思进取,不求发展,不讲效率。这种态度就难以让人认同,更难以作为美德来称颂了。还有更为严重的缺乏公正、延滞发展的内容。比如印度教中的种姓制度,把人从高到低分为婆罗门(僧侣贵族)、刹帝利(军事和行政贵族)、吠舍(商人)和首陀罗(农民)四个等级,不同种姓是和所从事的职业密切联系的,违反规定,从事高于或低于自己种姓的职业,就会被视为大逆不道。通婚都是在同种姓之间,不同种姓间通婚会被人耻笑,难以在当地立足,往往要逃往外乡。四大种姓之外,便是位于社会底层的广大人群,被称为贱民,是“不可接触者”,从事着最为低贱的职业。其他种姓不能与贱民交往,喝水不能共用一口井,购物不能在同一个商店,甚至死后也不能在同一地点火化。尤其难以容忍的是,种姓制度是世袭的,发展成为了一种极端的血统论,贱民的后代也是贱民,永无出头之日。同属贱民,又分为不同的阶层,各种亚群体,仍然有高下之分,洗衣的看不起扫地的,打扫街道的看不起打扫厕所的。
虽然印度自独立伊始,就从法律上废除了种姓制度,但在现实生活中,等级观念至今仍然根深蒂固。我们听说,甚至在尼赫鲁大学这样的最高学府,高种姓和低种姓出身的学生之间的交往仍然障碍重重,曾经发生过流血冲突。居住在首都、受过高等教育、有思考能力的知识者尚且如此,在占人口总数百分之七十、保持了传统的村社结构的农村地区,会是什么样的情形,就不难想像了。生存于这种环境中,如果没有人格受辱的伤痛,没有对于尊严的渴望和奋斗,那么所谓的乐天知命,其实质便不过是一种麻木和蒙昧。过去屡屡听到过的一个意识形态色彩浓烈的说法“宗教是麻醉人民的鸦片”,如果用来表述和概括这一种情况,应该说是恰当的。
在新德里,我们拜谒了圣雄甘地纪念馆。这里原本是甘地的临时寓所,1948年1月30日下午,他从屋子里走出来,走向外面的草坪,准备同等候在那里的几百名信徒一起举行晚祷,被一名刺客对准胸膛连开数枪杀害。刺客是一个反对甘地不同宗教应相互尊重、和谐相处的观点的印度教极端分子。甘地当初的梦想之一,就是破除种姓制度,实现人人之间的平等,因此他称呼贱民为“哈里真”即“神的孩子”。半个多世纪过去了,但他的目标却远远未能实现。仅仅这点,就会成为制约印度进一步发展的一个顽症。
不过,在普遍的精神麻痹中,我仍然相信,我看到了潜伏着的不满。在阿格拉皇宫花园里,我看到一个面孔黢黑、破衣烂衫的园林工人,表情冷漠阴郁,那是一种看不到生活的希望、没有梦想可以寄托的神态。从报纸上看到,近年来不少印度教徒改信佛教,使得衰败长达十几个世纪的佛教,竟然显示出某种复兴的迹象。因为佛教众生平等的思想抚慰了他们。
这也算是一种印度方式的反抗吧。
动物乐园
倘若生而为一只动物,生活在印度会是颇为惬意的。
旅行中,有一个印象堪称是十分新奇而强烈,那就是人与动物和谐相处,动物受到善待和保护。印度,堪称是动物的乐园。
可以说,从踏上印度的土地起,就明显地感受到了这一点。赶赴阿格拉古城的路上,在前方路面上,总是有一群群的乌鸦,在地上觅食、徘徊,一直到车轮快辗上了,才慢悠悠地飞走。公路上时常看到牛,或单独,或三五成群,或徐步缓行,或横穿马路,都是一副不慌不忙、悠然自得的样子。
印度的各种动物,大的小的,天上飞的地上跑的,都不怕人。在下榻的阿格拉宾馆,晚饭后我去花园里散步,半个来小时中,就有好几只松鼠从脚下跑过。我曾经走近一只趴在树干上的松鼠,和它面对面只有一尺的距离,它却一点儿也不惊慌。麻雀也是这样,就在你脚下跳跳蹦蹦地觅食,还有一只跳到我脚面上。在斋浦尔,风之宫殿后面的一片空地上,我看到了这样一幕场景:在卖小吃的人的脚下,就有一大群大约一百多只蓝色羽毛的鸽子,在沙土地里觅食,身旁还有五六头牛,有白色的也有黑色的,还有生下不久的牛犊。几步外,还有几只羊在遛跶。正看着,忽然听到一种尖厉的声音,抬头一看,那栋有着三百多年历史的粉红色建筑的房顶上,围墙上,十多只猴子在奔跑跳跃,呼朋唤友。有趣的是,印度的狗也毫无凶恶之气。到处都能够看到很多的狗,多数都是无人管的野狗,或者在食摊旁、在垃圾堆里寻找食物,或者蜷缩在某个角落里打盹,耷拉着耳朵,一声不吭,懒洋洋的。它们在你脚边走过时,就像是一头小羊羔或一只兔子,你根本不会有一点儿的害怕。回想起来,在一周的旅程中,竟然没有听到过一声犬吠。
说到动物备受善待,最值得一谈的,是牛受到的宠爱。印度是牛的天堂。无论是城市还是乡村,是大街还是小巷,随处都可以见到牛,甚至在首都新德里的街头,在疾驶的车辆之间,在总统府围墙外边的街道上,依然能看到悠然漫步的牛,堪称一大奇观。行人自不用说了,连行驶中的车辆如果遇到牛,都会停下来给它让路,或者绕行而过。印度导游讲,如果汽车和牛撞了,不管是哪一方的原因,受罚的总是车辆,而且罚款数额颇高。牛在印度教里是神圣之物,老牛、母牛更是被奉为神牛。尤其是一种背上长驼峰的白牛,更是受到特别的对待,像是贵族一样,不但不用干活,还有人给送吃送喝。
在印度,占总人口比例百分之八十多的人信奉印度教。印度教是多神教,不少神祇是动物,像牛、象、猴、蛇、鼠等,都是印度人崇拜的对象,有专门的庙堂供奉。印度人对动物的态度,受到其哲学和宗教中轮回观念的深刻影响。轮回或称灵魂转世,是印度教不同派别及其分支共同信奉的观念,几千年来影响巨大,在印度人心目中根深蒂固,已经成为一种深厚而牢固的文化心理结构,影响到他们的日常生活和种种行为。印度人认为,人的前世,很可能就是某种动物,人死后,也会变成各种动物,因此,尊重一只孔雀或一只乌鸦,就像尊重自己的邻居或朋友一样重要。说不定从你眼前跑过去的某个动物,前世就是你认识的某个人。
从这种认识出发,印度人对动物爱护有加,因此印度的动物才不怕人不避人。爱护动物,不可杀生,是许多印度人最基本的价值观。印度教教义中奉牛为神圣之物,许多信徒不但不食牛肉,甚至连一切动物的肉都不吃。因此,这个国家素食人数众多,超过总人口的一半。而且越是身份高、富有的人,素食者越多。因为吃肉的人少,许多食品便宜得不可思议。据说一公斤鸡爪,只有区区五卢比,合人民币一元,几乎是不要钱。鱼虾等海鲜,也都不贵。在印度,除了印度教之外,佛教和耆那教也都有众多的信奉者,这两种宗教也都是主张素食的。尤其是耆那教,更是将素食主义发展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信徒们不但不沾一星半点荤腥,甚至连吃什么蔬菜也有讲究,只吃生长在地表以上的,而凡是从土里挖出或拔出的都不吃,像土豆、萝卜、红薯等,都归入禁食者之列,因为他们认为,挖掘的过程,会使土壤里的许多微小生物如昆虫等受到伤害。
耳闻目睹印度人爱护动物的种种善念善行,联想到某些国人以喜食各种野味为乐,感觉二者之间实在形成了一种十分鲜明强烈的对比。印度导游有一次曾调侃道:“我们当作神明来供奉的,你们都吃。天上飞的,除了飞机不吃,地上四条腿的,除了板凳不吃,水里游的,除了潜水艇不吃。我陪同过一个广东来的团队,这可是他们自己说的呵!”虽然导游是用一种开玩笑的口吻说的,我们听来仍然颇感难为情。
印度莫卧儿王朝的皇帝阿克巴大帝说过这样的话:“把人的胃当作动物的坟墓,这是不对的。”现代印度的缔造者、圣雄甘地更是将之提升到伦理的高度来看待,曾经说过,“从对待动物的态度,可以判断一个民族是否伟大,道德是否高尚。”这句话,如果放置在某些具体的语境中,很值得我们深思。我们正在努力建设和谐社会,和谐社会的一个重要目标,就是人与大自然的和谐。这种和谐,既包括环境清洁、山川秀美,经济增长不以毁坏自然为代价,也包括各种动物受到应有的保护和关爱,依照大自然赋予的权利,获得不受威胁的、合乎其生命本性的的生存状态。在这一点上,印度人对于动物的友善态度,的确值得我们学习和借鉴。
龙象之争?
在新德里莲花形状的巴哈伊神庙外,一个身材高大、须发皆白、气度不凡的老人,观察了我们有一会儿了,走过来,用英语问:“Hongkong(香港)?”我摇摇头。“Taiwan(台湾)?”我回答:“Beijing(北京)。”老人一怔,轻微地叹息了一声,走开了。
到印度的游客中,东亚面孔的不多,所以我们每到一处,都能吸引不少的目光,甚至在首都新德里也是如此,有点儿像开放之初的中国人见到外国人时的反应。印度人都很友好,笑容满面,不少人主动打招呼,但多数人都从日本人、韩国人猜起,然后是台湾或者香港。当得知我们来自中国时,往往发出诧异的感叹声, 好像是在说:怎么会是这样?
普通印度人对中国了解极少,有些人模糊地知道中国已经改革开放,但是仍然要比他们落后,据说在印度常听到的一句话是“我们必须努力工作,否则二十年后就会被中国人赶上了”。因此见到中国游客衣着光鲜整洁,出手大方,每人都拿着当地罕见的数码相机,自然要惊诧了。在新德里的一家电器店里,售货员得知我们来自中国,问在中国电脑是不是很罕见,令我们哭笑不得。
在印度,中国是一个涵义丰富的、会引发复杂情绪的话题,一个难解的情结。的确,在地球上,找不到第二对可以这样加以比较的国家了——同样是有着数千年历史的古国,各自给人类贡献了一种独特的文明形态;同样有着广袤的版图,众多的人口;同样有着被殖民被奴役的历史,当前又都处于民族复兴的阶段。某种意义上讲,印度像是我们的一面镜子。因此,将二者相比,于情于理,都是自然不过了,是一个真实的、理由充足的命题。
何况,这两个山水相连的国度,上个世纪中期还曾经发生过一场边境战争。虽然已经过去了四十多年,但作为战败方,印度人的心理上至今还笼罩着一种挫败感,导致他们对中国感情复杂,明里暗里、嘴上心中,都和中国“较劲”。对于中国的飞速发展和巨大成就,认识上很难做到客观公正,经历了一个不相信、不承认、不服气的过程。行为上的表现之一,就是在新闻报道方面存在着信息筛选现象。据说印度媒体上关于中国的消息,多数都是负面的,因此在普通印度民众心目中,中国比他们要落后,存在很多问题。这么做的动机,可以从心理学上获得解释。可见对所谓民主社会、信息开放等等,也不能穿凿地理解。
旅行期间,正赶上总部设在瑞士的世界经济论坛发布该年度全球竞争力排名,中国排名比印度落后十多位。印度报纸纷纷在头版位置突出地报道了这一消息,有一家报纸上还刊登一幅漫画,画的是两人赛跑,印度人远远跑在前面。总之,充斥版面的是一种欢天喜地、扬眉吐气的氛围。但一位到过中国的印度商人不这样看,认为他的同胞的一些言谈举止有些不着边际。但若设身处地从印度人的角度考虑,该能够理解他们的这种亢奋。毕竟梦想被压抑得太久了,太急于得到国际上的认可了,因此有人说好话当然喜欢听,至于是否合乎实际,那是另外的事情了。打肿脸当胖子、或者借外人的评价给自己脸上贴金的事,我们也做过,而且在一些方面,如今仍然还在做着。
事实上,近年来对中印两国进行对比,是一个热门话题。类似上面的那些认为印度会超越、甚至已经超越了中国的结论,也时常会看到。那些由知名专家们做出的研究报告,有丰富的理论,有详细的数字,有环环相扣的分析论证,也许不无道理。但从一个外来人的直观具体的感受中,我觉得,印度若实现自己的腾飞梦想,还有漫长的路要走。交通、电力等等落后的基础设施,制约了投资和生产。经济门类的不平衡,同样成为发展的瓶颈。众所周知,印度的软件业十分发达,超过中国很多,但这个行业吸纳就业人口毕竟有限,而能够大量用工的制造业,却远远落后中国。据说,新德里机场上有一个巨大的广告牌“欢迎来到世界上最大的民主国家”。从政治体制和人口规模来说,这个说法并没有错,但却存在着众多严重的问题。这个十亿人口的国家,至今有三亿多的绝对贫困人口,更有多达五亿的文盲。一方面是民主政体,一方面是贫穷和混乱,让人有一种古怪感觉。我所在的单位定期得到印度使馆文化处赠送的《今日印度》月刊,几个月前的一期上,刊登了现任总理辛格在国家独立日庆祝仪式上的讲话,其中谈到未来五年中,每个农村要有一部电话。丑陋的种姓制度仍然影响深远。各种骗局层出不穷。物价昂贵。贪污被有关国际组织评为非常严重的等级,这点可以说和我们有一拼,但又有自己的特点。前国防部长费尔南德斯曾经向媒体抱怨,军队去克什米尔前线和巴基斯坦打仗,铁路方面安排运兵车,却还要索取贿赂。这在中国是不可想像的。我们的官员的贪腐,体现在别的方面,虽然也有着堪称不俗的表现。
印度人性格不急不躁,随遇而安,于修身养性来说当然不错。但另一方面,也造成了工作效率的低下。据说一座普通的二层楼房,要两年才能建成。新德里机场通往市区的高速公路,也是国家的重点工程了,不长的距离,建了三年了,媒体也报道过无数次了,仍然没有完工。当然,有一点和中国有很大不同,就是如果遇到妨碍建设进程的私人房屋、田地等,政府没有权力强迫拆迁或者占用。只要主人不同意,就不能采取粗暴的手段强制执行,这就延缓了许多公共设施、市政工程的推进,远远赶不上我们国家这一类工程的建造速度。两相比较,的确能够感受到我们的制度在调动资源、整合力量方面的优势。只是,希望这样的建设一方面能够真正造福民众,一方面能够照顾到弱势者的切身利益,做好经济补偿,为他们安排好谋生的后路。
当然,也有不少地方值得我们学习。比如没有为了显示政绩的形象工程,那样会成为反对党大加抨击的靶子。没有大吃大喝等公费开销。各级政府为社会下层贫穷百姓提供免费的医疗,虽然受条件限制,只能治疗一些小病如头疼脑热之类,有时还会因为延误医疗,小病拖成了大病,但毕竟是一个正确的思路。另外一点,是印度媒体的公开和开放。说到这一点,人们常常会提到获得诺贝尔经济学奖的美籍印度裔经济学家阿玛蒂亚·森的一个著名的观点:民主国家不容易发生饥荒。他曾经从媒体的开放和封闭上,对比过中印两国面临大灾害的不同后果。的确,印度独立后几十年间,尽管很长时间内经济发展迟缓,也有不少发生天灾的年份,但从未出现过中国上个世纪大跃进运动之后那样的饿死几千万人的惨重人祸。他认为,重要的原因就是因为媒体的开放,保证了信息得到及时公开的披露,各种救助相随而来。这个观点,曾经被研究制度社会学、传媒学等各个方面的专家们经常援引。
总之,短暂的印度之行,看到了美和丑、好和坏、先进和落后、文明和野蛮共存并生的局面,看到了可借鉴的经验,和可汲取的教训。
一周的行程,来去匆匆,只能谈得上走马观花,或者是从一个巨大万花筒里匆匆瞥见的几个有限的图案。这样写下的东西,自然便只是些浮光掠影,只配称得上侧记、素描之类。
这个国家实在是过于丰厚、神秘了。而短暂的旅游能够让人所见到的,又实在是太有限了。它总是让人遗憾地想到海明威那个著名的冰山之喻——露出水面的,永远只是极少的一部分。我们所能做的,只是尽可能准确地描摹出这一小部分的形貌。
责任编辑:易清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