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hoto From Th New Yorker
人们正似乎极为迫切地渴望自己的私生活被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Facebook、Instagram、朋友圈甚至到“直播软件”。人们在社交网络上直播自己的喜怒哀乐、鸡毛蒜皮、柴米油盐,直播自己过马路、做爱.......
从Kim Kardashian到Paris Hilton,生活在红毯之上镁光灯之下的人们,一面极力掩盖自己的真实生活,一面又窃喜于风流韵事出现在花边小报的头条上。而屏幕后的我们,消费着、享用着这些信息,也“模仿”着他们。
上世纪60年代,没有智能手机、没有社交网络。这篇文章将带你走近一个那个年代一个偷窥狂的生活,看他如何用一支笔和一个记事本写下三十年看见的一切——那个“曝光”,“隐私”这些词汇还很模糊的世界。
Gerald Foos是个丈夫,是两个孩子的父亲。1960年代,他在丹佛郊区买下了一个拥有21间客房的汽车旅馆——从此开始了寄居四分之一个世纪的偷窥生涯。
在妻子的帮助下,他在十多间客房的屋顶锯开长方形的空缺,装上假通风口,实则是他从屋顶窥视客房内一举一动的通道。他就这样躬身匍匐在倾斜的屋顶,记录着房内所见所闻,几十年来,竟从来没被发现过。
第一次认识Foos的时候还是上世纪八十年代。他在给我的信中说:
“The reason for purchasing this motel was to satisfy my voyeuristic tendencies and compelling interest in all phases of how people conduct their lives, both socially and sexually.... I did this purely out of my unlimited curiosity about people and not as just a deranged voyeur.”
“购置这所旅店,既是为了满足我偷窥欲,也是为了我对人情世故的好奇——从性与社会的角度。所以,我不只是一个纯粹的变态偷窥狂,更是一个对人类有无限好奇的探索者。”
我应邀来到丹佛。在机场刚落地,就看见他从行李带那边笑着走过来。Foos 已经四十多岁了,身形魁梧,留了一头利落的黑发,看起来像普通的酒店老板一样笑颜和蔼。为了自保,他要求我先签一份保密协定——未经过他允许,我不能泄露关于他的任何个人信息。
Foos 的父母是德裔美国人。“他们心地善良,愿意为我做任何事——除了讨论关于性的话题。”从小到大,Foos从未看见过父母做爱,或者对性爱有丝毫兴趣。父母的保守,反而激发了他对性的探索欲。早在九岁的时候,Foos就开始偷窥住在隔壁的姨妈Katheryn。Katheryn那时正是新婚少妇,身体像晨露中微湿的青笋一般蓬勃而香艳。她常常裸身在卧室里踱步,不拘小节地大开着窗帘,坐在床边摆弄瓷娃娃——Foos就这样躲在风车后注视着姨妈的胴体,一站就是一个多小时。有时,他还会看到Katheryn和她的丈夫做爱。“我很嫉妒,我以为Katheryn应该是我的。”
Foos对Katheryn的痴迷之深,使他日复一日地偷看了六年。直到他长大在海军服役,Katheryn仍是他性幻想的对象。
一、他看到的,那些性与爱
by Martha Richardson
在一本厚厚的笔记中,Foos毫厘不爽地记录了几十年来房间内每一对情侣或者夫妇的一举一动,他们的姓名、年龄、身材、家乡还有性行为。小小的汽车旅店,却收集了各种各样千姿百态的足迹:趁午休和女秘书偷情的富商,结了婚或者同居的情侣,背着丈夫幽会的妻子,或者背着妻子偷腥的丈夫。到了70年代,他开始看到了男同性恋、女同性恋、三P、四P、群交、卖淫、招妓……
幸运的是,Foos的妻子多娜并没有因为他的偷窥癖而鄙弃他。相反,为了能够满足丈夫的需求,她卖掉了房产,转而随丈夫一起蜗居在汽车旅馆鄙陋的管理间。
“我很感激多娜。她没有因此远离我。也许这是她作为医务工作者的特质,在医院里她什么都见过了——生老病死,痛苦,畸形,疯癫,抑郁……结婚之前,我就和多娜坦白了。她爱我,她便接受我的一切。是她建议我用笔记录下我看到的东西。”
1966年,Foos在记事本中写下第一行:
“今天,我终于实现了我的人生梦想。我终于可以释放压抑了几十年的渴望和难以抑制的窥视欲。”
第一条:
Mr. and Mrs. W of southern Colorado
描述:35岁上下,男,白领,目测是差旅,5’10”, 180 磅, 大学毕业;妻子35岁上下,5’4″, 130磅, 丰满, 黑发,大学毕业,意大利裔,三围 37-28-37.
第一次偷窥房客,我心里非常紧张。观察对象都在我可视范围内。我第一次感觉如此有成就感,如此欣喜若狂——仿佛别人都臣服在我脚下,玩弄于股掌之间。
妻子洗完澡之后,开始在镜子里打量自己。她说自己开始长白头发了。男人开始抱怨在丹佛的工作。晚8:30,妻子脱光了衣服。她身材微丰,却非常性感。男人似乎没什么兴趣。后来两个人躺在床上,抽烟,看电视,亲吻,抚摸……男人很快勃起了,爬到妻子身上,两个人开始做爱。没有前戏。男人5分钟之后就高潮了。女人没有高潮,起床去洗手间清洗。
总结:这不是一个婚姻美满的夫妇。这个男人无知、冷漠,一心想着自己升官发财。他没有时间爱护自己的妻子。虽然空有个大学文凭,对性却显得无知而且冷淡。
第二条:
这对夫妇三十岁左右。说话三句不离钱,关了灯倒头就睡,睡得像死猪一样。
第三条:
十二月的一天。两男一女住进了一个单人间。
三个人中有一对夫妻,看起来友好且有教养;剩下的一个男人是红发。没过一会,三个人全都脱了个精光。红发男开始和女人做爱,女人的丈夫在一旁给他们拍照。
结束后,三个人都仰面朝天躺在床上,开始讨论他们的吸尘器生意。
二、看遍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Via internet
“I have seen most human emotions in all their humor and tragedy carried to completion. Sexually, I have witnessed, observed and studied the best first hand, unrehearsed, non-laboratory sex between couples, and most other conceivable sex deviations during these past 15 years.”
几年过去,Foos对自己的房客们越来越失望。人们的所作所为渐渐颠覆了他对这个社会原有的认知。所有的道德伦理、黑白是非,都开始在这些狭小的隔间里变得混沌、模糊,最后分崩离析。
“大多数人都在痛苦中度过旅行。他们为了钱争执不休......而只有在这个可怜的旅馆小房间里,他们才发现,原来两个人之间并没有爱。”
汽车旅馆的不远处有一个军队医疗中心,是当年越战伤兵的疗养院,所以旅馆内偶尔会有家属陪伤兵在这里过夜。一天晚上,Foos看到一个拖着假腿的伤兵和妻子住在楼上一间屋子里。
“为了世界上唯一的真理干杯!”男人举起一罐可乐,对妻子说。
妻子抿嘴一笑,娇嗔地问道,“是...做爱么?”
“不!当然是钱!人为了钱,什么都可以做。你以为越战到底是为了什么?当然是为了那几个臭钱。”
几年之后,另一个伤兵和妻子住进了旅馆。妻子把瘫痪的丈夫从轮椅里扶起。两个人把行李包中的东西都掏了出来。
“我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你为什么还要爱我?”男人问道。
妻子深情地安慰他一阵,两个人开始做爱。他们都很享受,很投入——他们深爱着彼此。
还有一次,一个中年女人和一个衣冠精致的年轻男人来到这里。女人调了杯酒,脱掉衣服。两个人在床上云雨缠绵,女人正接近疯狂地呻吟时,男人突然停下来,说,“我最近要买台车,但是我付不起。”女人侧过身去,伸手掏出钱包,塞给他一张百元美钞。男人这才继续从后面进入她的身体。
满足了女人之后,男人还没有高潮。女人提出帮他射精,被他冷冷地拒绝了。“我还需要50块钱还债。”女人又塞给他一张钞票。几分钟之后,男人转身离去。
女人开车走后,Foos出于好奇,马上悄悄跟着她来到了她的住处——一个退休员工公寓。女人站在厨房窗边,满眼泪水。“后来我和周围邻居打听,才知道她是个寡妇,丈夫几年前死在越南的战场上。”Foos回忆道,“很多女人到了中年性欲正盛,而对于她来说,这是个彻底的悲剧。”
除了这几对情侣、夫妇,或者既不是情侣又不是夫妇,Foos更多的只是愈加的沉重和失望。他们百无聊赖地翻着电视节目,没完没了地谈钱、抽烟。他们把抓过肯德基的沾满油渍的手在床单上乱抹。他们不懂得性爱——男人只管动物交配一样的抽插,然后射精,然后倒头就睡;女人则一言不发地站起来,用床单擦干精液,然后倒头就睡。
他渐渐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偷窥狂——他俨然开始用上帝的角度去审视人类,开始失去对现实的掌控,开始沉入绝望和孤独。他曾以为,自己的“偷窥”实质上是一个严肃的,为社会福祉而贡献的科学实验。
“I’ve pondered on occasion that perhaps I don’t exist, only represent a product of the subjects’ dreams. No one would believe my accomplishments as a voyeur anyway, therefore, the dreamlike manifestation would explain my reality.”
他作出过这样一个数据总结:
1973年,在他所观察记录过的总计296次性行为中,有195次是白人异性恋,这些人最喜欢男上女下式;有184次男性达到高潮,而只有33次女性达到高潮。次年,在总计329次性行为中:
— 12% 的男女性欲旺盛
— 62%的情侣或夫妇性生活频繁
— 22%性欲低下
— 3%几乎没有性生活
三、看遍了世相丑恶
Gerald Foos 本人
Foos 开始厌烦、嫌恶他的房客们——他们狡诈,欺骗,虚伪,失信。
“Society has taught us to lie, steal, and cheat, and deception is the paramount prerequisite in man’s makeup.... As my observation of people approaches the fifth year, I am beginning to become pessimistic as to the direction our society is heading, and feel myself becoming more depressed as I determine the futility of it all.”
他设计了一个“诚实游戏”。
在客房的衣柜里,Foos放了一个行李箱。当有房客登记入住的时候,他在房客附近假装小声告诉妻子多娜,“听说之前有个房客报警,他的行李箱落在我们某间房的衣柜里,里面有好几千的现金呢。”
房客们听到之后,故作镇定地走近自己的房间,开始翻箱倒柜地找那个所谓的行李箱。这一切都被Foos 尽收眼底。找到箱子,房客们开始犹豫起来,是该撬开锁头,还是该把箱子还给旅馆。
在这15只“小白鼠”中,有市长、律师、军队上校…然而,只有两个人把箱子诚实地还了回来。余下所有人都想法设法撬开箱子,随后用各种手段销毁证据——其中包括那名市长。他索性把箱子丢进窗外的灌木丛里。
而他看到的不止是这些。
10号房住进来一对二十八九岁的青年男女。男人身形壮硕,大概有180磅上下。从偷听来零零碎碎的对话中,Foos 推断出他可能是个从大学辍学来的毒贩子;女人是金发,胸有差不多34D。两个人正值青春,性欲相当充沛——这让Foos非常满意。但是,使Foos 反感的是,10号房间时不时有人来敲门买毒品。他没有报警。一天下午,趁两个人不在,Foos偷偷潜入房间,把男人藏匿的所有毒品和大麻一股脑冲进了下水道里。
回房之后,男人发现毒品不见了,便怀疑是自己的女友偷走了这些毒品。日记中,Foos这样写道:“一阵争吵过后,两人开始付诸暴力。男人一把掐住女人的脖颈,掐得手臂上青筋暴起,直到女人断气而亡。男人不紧不慢,堂而皇之地收拾起东西,离开了旅馆。”
第二天,打扫房间的女佣发现了尸体,报了警。
直到今天,这场旅馆里的谋杀一直都没有破案。
我问 Foos, 你良心有愧么?
他这样对我说,“我不认为这件事是我的错。我在这件事中的角色,和在所有房间里的角色是一样的:我是漂浮的,透明的,不存在且不干预的。反而,如果我报了警,警察盘问我是怎么知道藏毒的——事情会更糟糕。”
我一时语塞。
接下来的十余年里,Foos 还在房间里看到过自杀,看到过一个五百多磅的男人心脏斌突发猝死。因为他本来巨大的身体在死后变得更加臃肿,消防员不得不把他从窗户抬出去。
四、偷窥狂的反思:人生来即是偷窥狂
Photo by Patti McConville1999年,多娜逝世。
Foos卖掉了汽车旅馆,几年后与一名叫Anita的红发女人结了婚。
2013年,我和Foos再次相聚丹佛。距我们第一次见面已隔三载。世事变幻,沧海桑田,我和他都已鬓发斑白;而如今充斥着高科技、人工智能和数据的世界,看起来又是那么陌生,离奇且怪诞。
Foos有了一个新爱好:研究政府监控。
“人人都是偷窥狂,而世界上最大的偷窥狂就是政府。”科技、新媒体,让现在的人毫无隐私可言。他说,即使是中情局的局长都没法阻止自己的性生活成为报纸头条。政府监视着我们的一举一动,监视着我们的手机、短信、上网记录、信用卡、银行账户、GPS、航班号…
“你可能会问,为什么我突然对这些东西感兴趣了?我想是这样的。也许有一天,FBI就会来敲我的门,Gerald Foos, 我们有证据认为你这些年一直在偷窥他人,你是变态吗?这时候我会说,那你又是什么呢,Big Brother么?你是怎么知道的,还不是一直在偷窥我的生活?”
人生来即是偷窥狂。“男人热爱偷窥女人,女人渴望被偷窥。我猜这也是为什么男人看黄片,而女人花了这么多时间和精力在衣服首饰上。”他说。
但是,网络让偷窥变了味道。我想起了Erin Andrews,一个体育节目主持人,曾经被人偷拍过洗浴后赤身裸体从浴室里出来并被发到网上。事发后,偷拍者被判为重罪,在监狱里服刑20个月之久。不仅如此,Andrews一纸状诉起诉了被偷拍时所在的酒店,酒店为此被处以5500万美金的罚款。
Foos对于此事的立场不出我所料。“虽然我说过,所有人生来都有偷窥癖,但有些偷窥者是为人所不齿的败类。他借助新科技,借助网络,把自己的观察对象放在大庭广众之下,这是纯粹的暴力和恶毒的报复。这和我的做法是截然不同的。我没曝光过任何一个人。如果我是陪审团,我也会认定这个人有罪。”
他认为,自己的偷窥和政府监视也没有丝毫相似之处——他的偷窥是无害的,不为曝光或是伤害任何人。同时,他还觉得自己和斯诺登是一路人。“斯诺登是个揭露者——他揭露了政府见不得光的地方。而我是人性的揭露者,虽然我还没把人性见不得光的一面告诸世人。”
五、尾声
Via internet
2014年,原来的Manor House旅馆被卖给了一家房地产商。几天之后,旅馆被爆破队炸成一片废墟。
“Seems that everything is gone.” Foos 说。
好像什么都没了。Foos打开车门,拄着拐棍,被Anita搀扶着,步履蹒跚地走向只剩下碎石乱瓦、断壁残垣的旅馆。
两个人流连了很长时间。最后,只找到一段旧电线和一块 Manor House霓虹灯牌的碎片。
“我们回家吧。”Anita说。
“好。”Foos说,“我看过的,已经太多了。”
原文作者/Gay Talese,编译北美留学生日报作者桥西。
原文来自The New Yorker:http://www.newyorker.com/magazine/2016/04/11/gay-talese-the-voyeurs-motel
REVIEW
◆◆往期回顾出国到底为了什么?移民又为了什么?从留学生到移民,是处心积虑还是潜移默化?移民之后,我们真的会过得好吗?静心读读几个不同年代的移民故事,也许能给你以一丝启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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