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女人出嫁,嫁妆里多半有一张“拔步床”,床的上部带有木架,蒙以各色轻纱,既可避蚊,又能透风,俗称“碧纱橱”。考究的拔步床是用上好木料打制而成,前设脚踏,周围围以窗扇栏杆,雕刻精美,彩画描金,有的还镶有螺钿。——那既是美好婚姻的象征,也是财富的宣示。
《金瓶梅》中西门庆第三房娘子孟玉楼原是一位富商的“未亡人”,前夫给她留下一大笔财产,单是“南京拔步床”就有两张!西门庆是个好色之徒,可他听媒婆念叨完孟玉楼的财产清单,还没见面就已经决定迎娶——他当时的心情,是否像今天的财迷求婚者听说女方有一辆奔驰外加一辆奥迪?
婚后,孟玉楼的两张拔步床自然也搬来西门庆家。西门庆死后,孟玉楼改嫁知县之子李衙内,大娘吴月娘为她预备的陪嫁物中,仍有两张拔步床——只是其中一张已非孟氏旧物。
原来,孟玉楼入门不久,正赶上西门庆要嫁闺女。由于婚期紧,来不及攥造嫁妆,西门庆便自作主张,把孟玉楼陪嫁的一张“南京描金彩漆拔步床”给了女儿大姐,作为嫁妆搬去东京。日后小夫妻搬回清河与父同住,这张床又随着搬了回来。大姐死后,因家里缺钱,吴月娘以八两银子把这张床贱卖,打发了县里的衙役。——那么孟玉楼嫁妆中的另一张床又是谁的呢?原来是潘金莲的!
潘金莲原本是卖炊饼武大的妻子,与西门庆通奸、害死丈夫,罄身嫁入西门家,又哪儿来的什么嫁妆呢!是西门庆花十六两银子,为她买了一张“黑漆欢门描金床”。不过潘金莲并不满意。后来她看上李瓶儿那张“螺钿厂厅床”,又逼着西门庆花了六十两银子,给自己也买了一张。
这是一张“螺钿有栏杆的床;两边槅扇都是螺甸攒造,安在床内,楼台殿阁,花草翎毛。里面三块梳背,都是松竹梅岁寒三友。挂着紫纱帐幔,锦带银钩,两边香球吊挂”。——这在当时也是一流的了。近年拍卖会上曾拍过这样一张古董床,拍价直上十万美元!
西门庆死后,潘金莲因不守妇道被赶出家门,最终死于武松刀下。她的这张床,当然没能带走,空在那里。吴月娘顺水推舟,把这张床送给孟玉楼,抵了陪给大姐的那一张。
小说第九十六回,潘金莲的“前丫鬟”、而今做了守备夫人的春梅回来祭奠旧主人。她发现,潘金莲的屋中空空荡荡,床不见了。问过才知,床被吴月娘给了孟玉楼。春梅闻听,心中酸楚,想道:“想着俺娘(即潘金莲)那咱争强不伏弱的问爹要买了这张床。我实承望要回了这张床去,也做她老人家一念儿,不想又与了人去了。”不由得心中惨切。
春梅又问起李瓶儿的那张床,月娘说:家中坐吃山空,那张床也三十五两银子卖掉了。春梅道:“可惜了那张床!当初我听见爹说,值六十两银子。只卖这些儿!早知你老人家打发,我倒与你老人家三四十两银子要了也罢。”
月娘为什么急着把这几张床送的送、卖的卖?家里真的缺这几两银子吗?作者这样写,或许别有用意——作为婚姻的象征物,西门庆把孟玉楼的床轻易送人,又替潘金莲买了贵重的床,不难看出西门庆对两个女人的不同态度。而由吴月娘的举动,我们也能依稀看出她对几位床主人的态度:人已经不在了,她们的床也跟着一块儿消失吧。对这几位,她大概始终没什么好感。
至于孟玉楼,她与李衙内的美满生活没过多久,便因陈经济(大姐丈夫)的出现而被搅乱了。那时陈经济已被吴月娘赶出家门,走投无路,拿了一支刻有孟玉楼名字的金头银簪去讹诈她,被孟玉楼设计擒拿,经官动府。不过这件事也让李知县大丢面子。知县把衙内教训一通,打发他带着孟玉楼回乡攻书去了。
睡在潘金莲的那张床上,又怎么能指望美梦长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