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2014-12-15 12:03
贾平凹素认生命轮回，人兽神鬼互替，生为了死，死亦是生。《老生》中小人物，命运多灰色：卑微、悲苦、颠沛流离、多灾多难，时让人起“生不如死”之叹。唱师的一段段唱词，亦多放悲声，浩叹生之无意义、无价值。芸芸众生，活之何益，死又何惧呢?
1
鲁迅论《红楼梦》曰：悲凉之雾，遍布华林。读罢《老生》，亦是悲凉彻骨。悲凉之中，夹杂酸涩、痛楚。呜呼，国人命运如此多艰，前途又如此苍茫!
2
《老生》之前，贾平凹有中篇《倒流河》。书中世事浮沉、人物命运、苍茫氛围，与《老生》相近，且亦以一条倒流河昭示主题，可视为《老生》前奏也。
3
《老生》之前，贾平凹还有散文《说棣花》。叙述故里人事，奇思异觉，为常人不可测识。究其根由，思维方式不同也。贾平凹思维迥异，萌于秦楚之间，源于秘笈之内，与天地相通，与古人相接，与鬼神无碍;其观人察事，视古今阴阳为一体，故书多神道诡秘之气。人多讥贾平凹擅装神弄鬼，实不解此也。
《老生》借《山海经》还魂，明示国人思维源自《山海经》，演变而为文化、为集体无意识。表现于小说叙述，则多点透视，一山一水，一人一事，勾画点染，积淀融合而有整体意象，如黄宾虹山水图卷。总之，以细小琐碎之“形而下”，得混沌苍茫之“形而上”。细小琐碎者，世事也;混沌苍茫者，人生也。
4
《老生》中，一明线，一暗线。明线以唱师行踪展开，一幅幅灰暗画面不断闪现;暗线为高高立于山巅，将无数条细绳般山径、也将无数乡人命运牵起的匡三司令。
5
中国为政治国度，国人皆有政治情结。无论内战时的厮杀，土地中的劫富，公社时的唯上，改革后的翻新，残杀不止，争斗不已，说到底，皆为了“权、钱”两字!
革命者为争权夺势，杀敌人、杀无辜乡亲，为敌人所残杀，也为同党所暗害。流氓无产者为分肥食甘，斗财东，分地产，逼迫乡亲，忌恨同事。干部们为争功邀好、献媚上级，弄虚作假，编造历史，化枯树为宝物，视人命为草芥，折磨同类无所不用其极。穷怕了的人们为图小利，不惜资源，无视安全，罔顾健康，自造谎言，最终遭到毁灭性惩罚。百年国史，说到底，不过“折腾”两字!
古人云：多难兴邦。难后而有反思、有痛改，或可重振雄风;不反思、不易辙，难何以去、邦何以兴?
此即贾平凹文末所谓“公道话”乎?
此真中国之命运乎?
6
国运，国人之命运也;国史不堪，源于国人劣根性也。
于国人劣根性，农民出身的贾平凹细察深知，作品中多有道及，虽不似鲁迅之痛加揭露批判，亦屡屡“恨铁不成钢”。
国人有奴性、贱性、惰性、闹性，终而成“窝里斗”痼症。故有此不堪之国史：革命者、掌权者标榜为民，实为一已，数立名目，明争暗斗，终而亦是牺牲者。被挑拨而起的流氓、乞讨者之流，时为马前卒，时为替罪羊，争财争利，无所顾忌，终而成食利者。最可怜者为底层百姓，内战时是牺牲品，土改时亦多磨难，公社时胁从作假，改革后忽兴忽衰。折腾来折腾去，兴也苦亡也苦!
古人云：天作孽，犹可活;人作孽，不可活。国人根性如此，孽又如何得止?
有幸的是，于乱世之中，于劣根性中，犹有患难相扶的兄弟，有不离不弃的主仆，有袒护乡邻的弱者，有离奇感人的爱情。人性的闪光，只在最底层百姓间，淳朴温暖的让人心酸。
此即贾平凹文末所谓“不想说的”乎?
此真国人之命运乎?
7
人之退化、蜕化、异化，是贾平凹持久关注点，于《废都》、《白夜》、《土门》、《高老庄》中多有道及，在《老生》中又明喻暗示。
生民之初，如《山海经》所言，金木水火土，山河树兽人，万物归一，本性本色。时代迁移，人为物役，无视天命，步步退化，终而异化，为自然所报复。
《山海经》时代不可复现，蜕化、异化之势似不可改，人终将往何处去?
那条倒流河，是在暗寓人终将返于生之初么?
8
《老生》，展示了贾平凹之悲剧的人生观、轮回的生死观。
贾平凹素认生命轮回，人兽神鬼互替，生为了死，死亦是生。《老生》中小人物，命运多灰色：卑微、悲苦、颠沛流离、多灾多难，时让人起“生不如死”之叹。唱师的一段段唱词，亦多放悲声，浩叹生之无意义、无价值。芸芸众生，活之何益，死又何惧呢?
最可怕的是，生命轮回，苦难难道也轮回?
历史和现实给出了血淋淋、冷冰冰的答案。
9
贾平凹文学，主旨系于国人、国运：于《浮躁》中，欣喜国人心力之复苏、勃兴;于《废都》中，洞察国人精神之虚无、迷失;于《秦腔》中，纠结传统现代之交替、存亡;于《古炉》中，反思国人痼疾之易发、难控;于《带灯》中，忧虑当今现世之淆乱、迷茫;今于《老生》中，则痛感国人命运之渺茫、无助!
半生忧思叩问，《老生》似是总结。《老生》者，贾平凹文学秘结之句号也，更留下无解的问号。
10
鲁迅有言：人生最痛苦的是梦醒了无路可走。《老生》让人悲凉，正是梦醒后无路可走之悲凉。洪荒世界，谁主沉浮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