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之前一段时间，很多人都在聊侯孝贤导演的电影《刺客聂隐娘》，说这是一部具有诗意的电影，只是现在很多习惯快节奏欣赏电影的人，不太能接受这种细致、有意境的电影了。而中国电影100多年来，最为重要的电影之一，由被人称为“诗人导演”的费穆先生于1948年拍摄的《小城之春》便是诗意电影的代表之作，在上映的时候，也引起了很大的争议。同样的诗意，但是《刺客聂隐娘》的诗意和《小城之春》的诗意就有些不同了，在我看来，如果说《刺客聂隐娘》是枯藤老树昏鸦的话，那《小城之春》就是小桥流水人家了，各自有各自的诗意，各自有各自的韵味。
今年年初，受香港康文署之邀，北京导演李六乙和他的团队联同数位北京人艺和国家话剧院的优秀演员们，一起将这部经典电影搬上了舞台，这部戏的艺术顾问就是费穆先生的女儿费明仪女士。本作在舞台上重新诠释了电影的故事，剧情上改动并不大，但是却因为运用了李六乙特有的舞台形式来呈现，也和电影一样，遭遇到了不少的争议。有人沉迷与经典电影无法自拔，有人无法接受导演的舞台形式，总的来说，他们都无法感受到舞台版的优秀。而我觉得，只要抱着用剧场的特点来重新感受这个故事的心情，以及去熟悉李六乙的导演手法的话，看这样一部作品，就是要去细细品味，好好享受的。
故事讲述二战后中国南方的一个小城里，乡绅戴礼言和他的一家：太太玉纹、妹妹戴秀、还有老仆，四个人面对战后家宅破败的环境。太太玉纹觉得两人的情感已淡，生活也无聊，并且与丈夫分床而居。妹妹刚刚长大，一心想要去成里。作为家中支柱的戴礼言则体弱多病，无力振兴家业。此时老友章志忱从上海来访，却发现已为人妻的玉纹正是自己战前的情人。故事于是微妙地展开，忠信仁义与爱，错综之间又掺入妹妹戴秀对章志忱的钟情，剪不断，理还乱。仿佛一切事情就要爆发，而似乎最终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切照常进行，太阳照常升起。
舞台版的《小城之春》和电影一样，恰到好处地处理了几个人物之间的感情，所有的情感几乎都是暗流涌动的，能感受到角色内心的澎湃，也能看到他们的克制。男女间的情感产生了些许火花，但之后的一切又都“发乎情，止于礼”。能看到风在吹，也能看到心在动，但就是看不到火在烧。这未必是观众所期待的，但却是创作者所希望表达的。
在电影中，玉纹用旁白口述故事及述说心境让人印象很深，在舞台剧版中，这一特点不但被保留了下来，还做了强化，那就是剧中几位主要角色都会在不同的时段出来口述旁白，演员们在角色的扮演是跳进跳出，让观众有了更多的思考空间，而这一个个角色也就更为立体了。戏曲世家出生的话剧导演李六乙将整部戏的风格渗入了布莱希特以及中国戏曲的表演美学，也就是因为有了这样让演员在角色中跳进跳出的处理，也就让观众有了更多的思考空间。
除了口述的旁白，剧中还多出了一位阅读者的角色，这个角色在戏的不同环节中出现，读诵了《九歌》、《史记》、《大学》、《中庸》、《红楼梦》、《金瓶梅》、《心经》、《琵琶行》，《永遇乐·明月如霜》等中国古典文献的名篇，而这些被诵读的段落正好对应了剧中人所处的情境与心情。这样的处理恰到好处，而且也将剧中人物在情感面前的各种“欲语还休”化作为舞台上的“弦外之音”，使得看似有礼有节的人物关系变得有些复杂与暧昧，让观众看到了剧中人物内心的荡漾，这种含蓄的春意，让整部戏都显得诗意盎然。
其实《小城之春》确实很适合做一部舞台剧，因为剧中的世界其实是封闭的，本身戴家就因为家道中落，已经不太和镇上其他的人家有太多接触了，在小城里面，这家人就是孤立的，也就是这份孤立，让整个作品的环境才更为沉寂，而这就非常适合舞台空间。
舞台上，是八年抗战后破败的江南小镇，高墙与砖瓦堆积而成的舞台让人非常直接地感受到战争所带来的创伤，而极为巧妙的是舞台上的所有砖块，都是用书本所堆砌而成的。尤其是电影中让人印象深刻的城墙，在这舞台上依然用书本堆出一座很高的破墙。这些书籍代表这的是数千年来绵延不绝的中国文化，但是在战争之后却显得破败不堪了，而与剧中人物之间的关系有些相似。受数千年来理教的影响，中国知识分子的内心世界，也都因为文化和知识的原因，筑起了这样一座墙，遭遇冲击已经破败，但依然伫立着。
书这个道具，在这个舞台上被用到了极致。和电影一样，戏中也有几位主角一起喝酒猜拳的桥段，导演让猜输的角色喝酒，那就是每喝一口酒，角色就会从长桌上抓起一本书，飞甩出去，形成一个漂亮的弧线。感觉每一杯酒，都能让剧中角色可以摆脱一点诗书所带来的束缚，或者是思想的束缚，离自己真实的内心，再更近一些。
不论是舞台还是剧情，这所有的纠结，所有的隐忍，都在无时不刻地提醒着观众，台上演出的是一个中国古典的爱情故事。大家彼此相爱，却又因为传统的束缚而无法走出那一步。回到当下，舞台上所呈现出来的那个世界，早就已经不复存在了，而如今又还有多少人会如剧中人物那样，在内心泛起情潮时，可以做到发乎情止于礼的呢？
应该不得而知了吧。
（本文刊于《精英》杂志2015年10月号，转载请注明出处。）
（刚开始整理，之后陆续增加in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