碉楼开平碉楼百分之八十以上都是乡村工匠根据主顾提供的明信片、照片等外国建筑图案建起来的。当碉楼在故乡的土地上实实在在地矗立在眼前,那些异国发芽的梦就有了温度,可以触摸了。与梦想和尊严相比,建筑风格的纯粹又算得了什么?撰文:陈一鸣摄影:曾年
“不伦不类”的碉楼,构成了南国一道绮丽的风景。自力村铭石楼前,常有游人驻足流连,追怀往事。
上世纪二三十年代,开平就有了电话公司和公共汽车。耐人寻味的是,碉楼人家,枪支弹药像筷子一样不可或缺。看碉楼的最佳方式是不期而遇,乍一看,有的像欧洲古堡,有的像教堂,更多的是“四不象”。
那些古怪的楼房,似乎从欧美各地腾云驾雾而来,偶然飞落此地,而当地百姓早已司空见惯,视为当然。绝大多数楼房早已人去楼空,到夜晚影影绰绰,诡异非常。细看之下,它们还是有共同点的:楼体到处都有枪眼,无论你站在楼前何处,都会感到枪口正悄悄地指着你。
“工资高,房子宽,吃住任选……”这是当年北美公司招收华工的广告。在这样的诱惑下,一批批华工登上有蓝色烟囱的轮船。悬挂于碉楼中的这幅壁画,道出了华工心中的梦想,却未必是他们的真实生活。
楼房所在的村子,无不是“正常的”广东乡村景象——农民扛着锄头走向田里,孩子绕着池塘追逐嬉闹,老人坐在榕树下聊天乘凉。
碉楼最盛时数以3000计,现存1800余座,风格各异,座座不同,古罗马拱券和石柱、古希腊的柱廊、哥特式、巴洛克风格……都在此留下了它们的踪迹。
那些怪楼的来历简单得让人扫兴。它们叫碉楼,绝大多数是上世纪二三十年代北美归侨所建。碉楼的作用,一是为了防匪患 ;二是为了防洪患——水淹了底层,人们可以到楼上等水退去。
碉楼遍布于开平乡镇,纵横数十公里,连绵不断。
嘲笑碉楼很容易,你可以说,它们是一群穿着西装下田的中国农民,袖口上的商标还没撕去,肩上还扛着一把枪。有位建筑专家就曾当着张国雄的面说,碉楼的建筑形式“不三不四”,张国雄说碉楼“有三有四”,它不仅仅是钢筋水泥,更是一群人千百年来的梦。
当14岁即离开家乡的方元亨老人置身令他魂牵梦萦的家时,心绪难平。
铭石楼里,五斗橱半开着,露出一截桃红色的衣服,衣架上挂着一顶礼帽,鸦片盒里还剩着半块鸦片……主人仿佛就在不远处散步,随时都会返回。而事实上,这座楼已经封闭了60年,直到2002年的一天才被打开。
抗战时期,本已回国定居的碉楼主人再次纷纷逃亡国外,许多人再也没有回来。几十年后,他们的后代陆续返回故里,寻根祭祖。
当时开平地区3000多座碉楼,座座戒备森严,铭石楼自然也不例外。钢板门窗是必备的,但远远不够, 碉楼每层都有射击口, 而楼顶四角,都设有悬空的“燕子窝”。“燕子窝”地面开有射击口,是居高临下的专用防御工事。
马降龙村的骏庐让人感受到的,是一种悠闲自在的生活气息和情调。庐是碉楼之后的建筑样式,其实就是仿西式别墅。比起碉楼来,庐不那么张扬,但很舒服,更适于居家过日子,也依然可以防御。
碉楼从来都是充满戒备的。开平现存最古老的碉楼,建于明朝嘉靖年间(公元1522年—1566年)的迎龙楼,就起源于一个安居的梦。那座纯中式风格的三层碉楼是开平碉楼申报世界文化遗产的第一个提名地。在此楼之前,当地还有一座建成更早的瑞云楼,1962年坍塌,生产队用明代的砖在原址盖了猪圈。
碉楼的特色与其说是中西合璧,不如说是土洋结合,就像中国的农民换上了西装,材料可以是舶来的,式样可以是引进的,生活可以像立园的女主人一样摩登。
早期的碉楼,大都是“众人楼”,即族人合资共享的碉楼。清朝咸丰四年(1854年),当地人与外迁至此的客家人发生了持续12年之久的土客械斗,双方死伤无算。这也是“众人楼”建造成风的一个原因。
19世纪60年代,开平成为侨乡之后,才出现了单家独户的碉楼——“居楼”。此外,还有专司警戒的“更楼”和“灯楼”。据统计,目前开平境内共有碉楼1833座,绝大多数是“居楼”。
但花鸟鱼虫、祖先的神龛总是显现于门廊过道、灰塑图案中。在碉楼,乡土元素是宗室气脉的延续。
碉楼是卑微者永生的办法,是迫不及待的对祖先的告慰。个人荣辱与国家兴亡的关系,华侨的感受最深,碉楼人对新国家寄望甚高,楼名则有耀华楼、共和楼、华焕楼、国兴楼……碉楼初衷是实用,但随后攀比、斗富的心理也展现得淋漓尽致。
优美的环境给历史悠久的赤坎镇更添了几许韵致。古镇民居多建于上世纪20年代,独具特色的骑楼远近闻名。
碉楼生活并不方便,没有自来水,采光通风不好。庐是碉楼之后的新建筑形式,其实就是仿西式别墅。庐有枪眼没有燕子窝,不张扬但很舒服。庐也是一种个性的表现——你玩你的,我玩我的。
开平河网密布,市区三埠水相连,桥相通,水流街衢,城在水中。
在安全、圆梦、斗富、显示个性等错综复杂的心理作用之下,传统的单纯强调安全功能的众人楼就让位给单家独户的居楼了。后者大量横空出世,乃至出现了碉楼群。比如上述的锦江里碉楼群、现存15座碉楼(庐)的自立村碉楼群、现存13座碉楼(庐)的马降龙碉楼群。最耐人寻味的是,碉楼人家,枪支弹药是日用品的一种,像筷子一样不可或缺。
在众多碉楼中,瑞石楼以其绝对高度、俊逸的外观和巍峨的气势,当仁不让地脱颖而出,堪称 “开平第一楼”,是开平的标志性建筑。
相较建造时的隆重,碉楼的废弃显得那么匆忙。当年建造碉楼,黄道吉日是必须要算的,风水先生是必须请的,大宴宾客是少不了的,“葵篷”是必须围的——用篷子把手脚架围住,一是为工匠挡风避雨,二是防止别人抄袭……
瑞石楼不仅设计考究,而且功能齐备,一应俱全,俨然就是一座城堡。
碉楼好看倒是好看,不方便也是真的。1949年以后,土匪没了,水患少了,住在碉楼里的人们逐渐回到舒服的祖屋。一些闲置的碉楼被拆除了,闲置着但拆起来很难的碉楼就那么空着,或挪作他用。大炼钢铁时,很多铁门窗都被拆下来,送去炼钢。
与众不同的是,位于百合镇虾边村的适庐,不以高、奇取胜,其墙体采用黄泥、石灰、沙加黄糖或糯米拌和而成,即所谓的“三合土”,建筑十分坚固。也许再过一个或几个世纪,它依然能像今天这样岿然不动。
华丽的碉楼里,现在还有一些居民,他们往往是老人,故园难离。还有一些操着外地口音的人,他们是碉楼的新住户,却不是新主人。他们一般来自广西和湖南,在此租种当地人的土地,租住在碉楼里。
作为房子的碉楼空了,作为历史记忆的碉楼却越来越引人注目。近几年开平民建的房子不再是贴白瓷砖的那种了,新房子大多仿照庐的式样,给房子起名的习惯仍然在延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