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密(1623~1699)明末清初著名学者、诗人和思想家。字此度,号燕峰,四川新繁人。在文学、史学、经学、医学、教育和书法等方面都有很高的造诣。后代学者评论说:“蜀中自杨升庵外,唯密著作最富,论说精辟,对后世颇有影响”。他的诗题材广泛,法度谨严,费密子称费密:“教诸门人及不肖诗文法最精严,不轻许可,……诗文有法度”,“……为诗则以深厚为本,以和缓为调,以善寄托为妙,常戒雕巧快新之语,故浅于诗者即不能知考之诗矣。”清初蜀中谈诗者,首推费氏为大家。
今录《国朝全蜀诗抄》中费密几首诗,边录边品。
【朝天峡】
一过朝天峡,巴山断入秦。大江流汉水,孤艇接残春。
暮色偏悲客,风光易感人。明年在何处?妻子共沾巾。
此诗开篇腔调就高,大有吼秦腔的味道。首联直接而入,气势险峻。朝天峡,亦称明月峡,距广元城30公里。山势奇险,巍石耸立。不仅如此,自秦汉始,朝天峡就是统治者北控西秦、南扼巴蜀的重要通道。一个断字,把山势之奇之险之史,描写殆尽。
颔联的“大江流汉水”紧接着首句,表现了作者眼前的景象和感觉,“大”在气势上亦有衔接。“大江”,古诗多有吟咏,“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酒涌大江流,人登太白楼”“翼翼吴齐门,大江流日夜”等等,费密的句子承接古人诗意,但又妙在与后一句的“孤艇接残春”相连,从巨大宏伟到具体纤细,同时一个“残”字又为后面的“悲客”“沾巾”埋下伏笔。据说“大江流汉水,孤艇接残春”两句深得王士祯的赞赏,称为“十字堪千古”。
颈联的对仗不仅在字面,而且还在意思上,在情感方面形成一悲一喜,使悲和喜相得益彰。
尾联接着颈联的悲和感,自然而然地发出“共沾巾”的感叹!
【杜宇】
霸业一时尽,哀音万古传。哺雏依百鸟,啼血溅青天。
瘴雨离人酒,春风估客船。此时来耳畔,愁绝欲潸然。
杜宇在古诗中常常是传达悲情的角色,就是因为有杜鹃啼血之说。这首诗一开始“霸业一时尽”,指的是传说中的古代蜀国国王。据《成都记》载:杜宇又曰杜主,自天而降,称望帝,好稼穑,治郫城。后望帝死,其魂化为鸟,名曰杜鹃。这样一来就把杜宇拟人化了,而且出现“哀音”就顺理成章。
颔联的两句,有一种悲怆在里面。作者说杜宇日常生活和其他鸟没有什么不同,“哺雏依百鸟”,但杜宇会在一个特殊的时候,啼血溅青天,这说明杜宇胸怀远志,仿佛卧薪尝胆的勾践!
这首诗我最不喜欢的是:“啼血溅青天”这句。《四溟诗话》中说:诗中罕用“血”字,用则流於粗恶。这首诗我最喜欢的是这句:瘴雨离人酒,春风估客船。这是典型的唐人诗意,所谓情景交融。你看:湿热憋闷的气氛中,离别的朋友喝着令人忧愁的酒,而偏偏这个时候,阵阵春风却仿佛给客船带来一股股的酒意。估,应是“沽”的意思。借酒浇愁愁更愁。这就把整个画面带进一个略有沉香的、烟雨蒙蒙的意境之中!
尾联继续发酵-------在这样的哀音里,在这样的故事里,在这样的酒意里,怎不让人潸然!
【金陵怀古】
一声残笛旅魂销,柳暗花飞过六朝。
甲第云霞开壮阔,丁帘朱粉斗妖娆。
石坛有路生春草,商女无端泣夜潮。
极目可怜钟阜外,长江空锁水迢迢。
这首诗我有两点感受。
一、写出金陵的气度与沧桑。一声残笛旅魂销,经过不知多少日夜,航船终于到达目的地金陵,作者浮想联翩,在头脑里极其迅速地翻过有关金陵诸代艳史。据说当年诸葛亮来到金陵,看了山川地貌评价说:“钟阜龙蟠,石城虎踞,此帝王之宅。”后人都说南京是虎踞龙蟠之地。费密接下去的颔联、颈联和尾联都是通过对金陵的描写,感叹历史如过眼云烟。经联的写得很漂亮,把石坛和春草这两种温度不同的物体,商女和夜潮这一个是历史虚幻一个是眼前的现实,进行了排列和对比。
二、清人沈德潜论七律须注意者,在於“贵属对稳,贵遣事切,贵捶字老,贵结响高,而总归於血脉动荡,首尾浑成。”《诗友诗传录》还说:七言第五字要响,所谓响者致力处也。以此观费密诗,音节清冽,第五字尤其响亮,如过、开、斗字,朗朗上口,有效地配合了诗歌的含义。
【沔县村居】
故国不可到,春风吹闭门。云移峰顶寺,花落雨中村。
地辟人过少,山深佛自尊。无书传子弟,衣食任乾坤。
此诗读时,只觉得细雨沥沥,暗香幽幽,下笔自然,直抒胸臆。“花落雨中村”使人想起明代诗人边贡的“牛卧雨中村”,相比之下,则体现出不同的美学关照。颈联的“地辟人过少,山深佛自尊”句,使人想起王维的“谷静泉逾响,山深日易斜”,当然非要求其妥帖圆润,后者更佳,而前者却更趋向于哲理和精致。这也应了作者所追求的诗歌宗旨。费密认为,近体诗应该追求气格:“声韵铿锵,文采绚烂,有气有格”,至于后世的“元白之轻俚、温李之织艳,长吉、卢仝之怪癖,下逮晚唐诸公之小近卑寒,风雅之道于斯变极,愈变愈恶矣”。尾联的“任乾坤”写得洒脱:在前面详细描写的简朴的生活环境里,作者自得其乐,优哉游哉,五内充实,天地为我屋,心中自有佛,完完全全天人合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