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的艺术:首先要读最好的书以免来不及将它们读完 作者:《博览群书》杂志
梁启超 学问之趣味(1)
梁启超(1873-1929),字卓如,号任公,又号饮冰室主人。广东新会人。举人出身,和其师康有为一起,倡导变法维新。曾倡导文体改良的"诗界革命"和"小说界革命"。早年所作政论文,流利畅达,感情奔放,颇有特色。晚年在清华学校讲学。学识渊博,著述涉及政治、经济、哲学、历史、语言、宗教及文化艺术、文字音韵等。其著作编为《饮冰室合集》。 我是个主张趣味主义的人,倘若用化学化分"梁启超"这件东西,把里头所含一种原素名叫"趣味"的抽出来,只怕所剩下的仅有个零了。我以为凡人必须常常生活于趣味之中,生活才有价值;若哭丧着脸挨过几十年,那么,生活便成沙漠,要他何用?中国人见面最喜欢用的一句话:"近来做何消遣?"这句话我听着便讨厌。话里的意思,好像生活得不耐烦了,几十年日子没有法子过,勉强找些事情来消他遣他。一个人若生活于这种状态之下,我劝他不如早日投海。我觉得天下万事万物都有趣味,我只嫌二十四点钟不能扩充到四十八点,不够我享用。我一年到头不肯歇息。问我忙什么,忙的是我的趣味,我以为这便是人生最合理的生活,我常常想动员别人也学我这样生活。 凡属趣味,我一概都承认他是好的。但怎么才算趣味?不能不下一个注脚。我说:"凡一件事做下去不会生出和趣味相反的结果的,这件事便可以为趣味的主体。"赌钱有趣味吗?输了,怎么样?吃酒,有趣味吗?病了,怎么样?做官,有趣味吗?没有官做的时候,怎么样……诸如此类,虽然在短时间内像有趣味,结果会闹到俗语说的"没趣一齐来",所以我们不能承认他是趣味。凡趣味的性质,总是以趣味始,以趣味终。所以能为趣味之主体者,莫如下面的几项:一、劳作,二、游戏,三、艺术,四、学问。诸君听我这段话,切勿误会:以为我用道德观念来选择趣味。我不问德不德,只问趣不趣。我并不是因为赌钱不道德才排斥赌钱,因为赌钱的本质会闹到没趣,闹到没趣便破坏了我的趣味主义,所以排斥赌钱。我并不是因为学问是道德才提倡学问,因为学问的本质,能够以趣味始,以趣味终,最合于我的趣味主义条件,所以提倡学问。 学问的趣味,是怎么一回事呢?这句话我不能回答。凡趣味总要自己领略,自己未曾领略得到时,旁人没有法子告诉你。佛典说的:"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你问我这水怎样的冷,我便把所有形容词说尽,也形容不出给你听,除非你亲自喝一口。我这题目:《学问之趣味》,并不是要说学问是如何如何的有趣味,只是要说如何如何便会尝得着学问的趣味。 诸君要尝学问的趣味吗?据我所经历过的,有下列几条路应走: 第一,无所为。趣味主义最重要的条件是"无所为而为"。凡有所为而为的事,都是以另一件事为目的而以这一件事为手段。为达目的起见,勉强用手段;目的达到时,手段便抛却。例如学生为毕业证书而做学问,著作家为版权而做学问,这种做法,便是以学问为手段,便是有所为。有所为虽然有时也可以为引起趣味的一种方法,但到趣味真发生时,必定要和"所为者"脱离关系。你问我"为什么做学问?"我便答道:"不为什么。"再问,我便答道:"为学问而学问。"或者答道:"为我的趣味。"诸君切勿以为我这些话是故弄玄虚,人类合理的生活本来如此。小孩子为什么游戏?为游戏而游戏。人为什么生活?为生活而生活。为游戏而游戏,游戏便有趣;为体操分数而游戏,游戏便无趣。 第二,不息。"鸦片烟怎样会上瘾?""天天吃。""上瘾"这两个字,和"天天"这两个字是离不开的。凡人类的本能,只要哪部分搁久了不用,它便会麻木,会生锈。十年不跑路,两条腿一定会废了。每天跑一点钟,跑上几个月,一天不跑时,腿便发痒。人类为理性的动物,"学问欲"原是固有本能之一种,只怕你出了学校便和学问告辞,把所有经管学问的器官一齐打落冷宫,把学问的胃口弄坏了,便山珍海味摆在面前也不愿意动筷了。诸君啊!诸君倘若现在从事教育事业或将来想从事教育事业,自然没有问题,很多机会来培养你的学问胃口。若是做别的职业呢,我劝你每日除本业正当劳作之外,最少总要腾出一点钟,研究你所嗜好的学问。一点钟哪里不消耗了,千万不要错过,闹成"学问胃弱"的征候,白白自己剥夺了一种人类应享之特权啊! 第三,深入的研究。趣味总是慢慢地来,越引越多,像倒吃甘蔗,越往下才越得好处。假如你虽然每天定有一点钟做学问,但不过拿来消遣消遣,不带有研究精神,趣味便引不起来。或者今天研究这样,明天研究那样,趣味还是引不起来。趣味总是藏在深处,你想得着,便要进去。这个门穿一穿,那个门张一张,再不曾看见"宗庙之美,百官之富",如何能有趣味?我方才说:"研究你所嗜好的学问。"嗜好两个字很要紧。一个人受过相当教育之后,无论如何,总有一两门学问和自己脾胃相合,而已经懂得大概,可以作加工研究之预备的。请你就选定一门作为终身正业(指从事学者生活的人说),或作为本业劳作以外的副业(指从事其他职业的人说)。不怕范围窄,越窄越便于聚精神;不怕问题难,越难越便于鼓勇气。你只要肯一层一层的往里面钻,我保你一定被他引到"欲罢不能"的地步。
梁启超 学问之趣味(2)
第四,找朋友。趣味比方电,越摩擦越出。前两段所说,是靠我本身和学问本身相摩擦,但仍恐怕我本身有时会停摆,发电力便弱了。所以常常要仰赖别人帮助。一个人总要有几位共事的朋友,同时还要有几位共学的朋友。共事的朋友,用来扶持我的职业,共学的朋友和共顽的朋友同一性质,都是用来摩擦我的趣味。这类朋友,能够和我同嗜好一种学问的自然最好,我便和他搭伙研究。即或不然,他有他的嗜好,我有我的嗜好,只要彼此都有研究精神,我和他常常在一块或常常通信,便不知不觉把彼此趣味都摩擦出来了。得着一两位这种朋友,便算人生大幸福之一。我想只要你肯找,断不会找不出来。 我说的这四件事,虽然像是老生常谈,但恐怕大多数人都不曾这样做。唉!世上人多么可怜啊!有这种不假外求,不会蚀本,不会出毛病的趣味世界,竟没有几个人肯来享受!古书说的故事"野人献曝",我是尝冬天晒太阳滋味尝得舒服透了,不忍一人独享,特地恭恭敬敬的来告诉诸君,诸君或者会欣然采纳吧?但我还有一句话:太阳虽好,总要诸君亲自去晒,旁人却替你晒不来。  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书包网
附:最低限度之必读书目
1923年,梁启超应《清华周刊》之约,拟就《国学入门书要目及其读法》,后又精简此书目,开列出《最低限度之必读书目》。 1.《四书》 2.《易经》 3.《书经》 4.《诗经》 5.《礼记》 戴圣编 6.《左传》 左丘明著 7.《老子》 老聃著 8.《墨子》 墨翟著 9.《庄子》 庄周著 10.《荀子》 荀况著 11.《韩非子》 韩非著 12.《战国策》 13.《史记》 司马迁著 14.《汉书》 班固著 15.《后汉书》 范晔著 16.《三国志》 陈寿著 17.《资治通鉴》(或《通鉴纪事本末》) 司马光著 18.《宋元明史记事本末》 19.《楚辞》 刘向辑 20.《文选》 萧统编 21.《李太白集》 李白著 22.《杜工部集》 杜甫著 23.《韩昌黎集》 韩愈著 24.《柳河东集》 柳宗元著 25.《白香山集》 白居易著 其他词曲集,随所好选读数种。  
梁实秋 漫谈读书
梁实秋(1903-1987),本名梁治华,字实秋。原籍浙江杭县,生于北京。他的文学活动始于1920年前后,当时他还在清华学校就读,即以新诗创作显露才华。1923年赴美留学,归国后先后执教于南京东南大学、上海暨南大学、青岛大学、北京大学等校。1949年去台湾,曾任台湾师范大学文学院院长。梁实秋左手写散文,右手写评论,兼长翻译,著作等身,成就非凡。主要散文作品有《雅舍小品》《清华八年》《秋室杂忆》《槐园梦忆》等。他的散文清丽、生动、幽默、朴实,深得读者喜爱。通行本有《梁实秋散文》(四集)。 我们现代人读书真是幸福。古者,"著于竹帛谓之书",竹就是竹简,帛就是缣素。书是稀罕而珍贵的东西。一个人若能垂于竹帛,便可以不朽。孔子晚年读《易》,韦编三绝,用韧皮贯联竹筒,翻来翻去以至于韧皮都断了,那时候读书多么吃力!后来有了纸,有了毛笔,书的制作比较方便,但在印刷之术未行以前,书的流传完全是靠抄写。我们看看唐人写经,以及许多古书的抄本,可以知道一本书得来非易。自从有了印刷术,刻板、活字、石印、影印,乃至于显微胶片,读书的方便无以复加。 物以稀为贵。但是书究竟不是普通的货物。书是人类的智慧的结晶,经验的宝藏,所以尽管如今满坑满谷的都是书,书的价值不是用金钱可以衡量的。价廉未必货色差,畅销未必内容好。书的价值在于其内容的精到。宋太宗每天读《太平御览》等书二卷,漏了一天则以后追补,他说:"开卷有益,朕不以为劳也。"这是"开卷有益"一语之由来。《太平御览》采集群书1600余种,分为55门,历代典籍尽萃于是,宋太宗日理万机之暇日览两卷,当然可以说是"开卷有益"。如今我们的书太多了,纵不说粗制滥造,至少是种类繁多,接触的方面甚广。我们读书要有抉择,否则不但无益而且浪费时间。 那么读什么书呢?这就要看各人的兴趣和需要。在学校里,如果能在教师里遇到一两位有学问的,那是最幸运的事,他能适当的指点我们读书的门径。离开学校就只有靠自己了。读书,永远不恨其晚。晚,比永远不读强。有一个原则也许是值得考虑的:作为一个道地的中国人,有些部书是非读不可的。这与行业无关。理工科的、财经界的、文法门的,都需要读一些蔚成中国文化传统的书。经书当然是其中重要的一部分,史书也一样的重要。盲目的读经不可以提倡,意义模糊的所谓"国学"亦不能餍现代人之望。一系列的古书是我们应该以现代眼光去了解的。 黄山谷说:"人不读书,则尘俗生其间,照镜则面目可憎,对人则语言无味。"细味其言,觉得似有道理。事实上,我们所看到的人,确实是面目可憎语言无味的居多。我曾思索,其中因果关系安在?何以不读书便面目可憎语言无味?我想也许是因为读书等于是尚友古人,而且那些古人著书立说必定是一时才俊,与古人游不知不觉受其熏染,终乃收改变气质之功,境界既高,胸襟既广,脸上自然透露出一股清醇爽朗之气,无以名之,名之曰书卷气。同时在谈吐上也自然高远不俗。反过来说,人不读书,则所为何事,大概是陷身于世网尘劳,困厄于名缰利锁,五烧六蔽,苦恼烦心,自然面目可憎,焉能语言有味? 当然,改变气质不一定要靠读书。例如,艺术家就另有一种修为。"伯牙学琴于成连先生,三年不成。成连言吾师方子春今在东海中,能移人情。乃与伯牙偕往,至蓬莱山,留伯牙宿,曰:'子居习之,吾将迎师。'刺船而去,旬时不返。伯牙延望无人,但闻海水洞崩拆之声,山林冥,群鸟悲号,怆然叹曰:'先生将移我情。'乃援琴而歌,曲成,成连刺船迎之而返。伯牙之琴,遂妙天下。"这一段记载,写音乐家之被自然改变气质,虽然神秘,不是不可理解的。禅宗教外别传。根本不立文字,靠了顿悟即能###见性。这究竟是生有异禀的人之超绝的成就。以我们一般人而言,最简便的修养方法是读书。 书,本身就是情趣,可爱。大大小小形形色色的书,立在架上,放在案头,摆在枕边,无往而不宜。好的版本尤其可喜。我对线装书有一分偏爱。吴稚晖先生曾主张把线装书一律丢在茅厕坑里,这偏激之言令人听了不大舒服。如果一定要丢在茅厕坑里,我丢洋装书,舍不得丢线装书。可惜现在线装书很少见了,就像穿长袍的人一样的稀罕。几十年前我搜求杜诗版本,看到古逸丛书影印宋版蔡孟弼《草堂诗笺》,真是爱玩不忍释手,想见原本之版面大,刻字精,其纸张墨色亦均属上选。在校勘上笺注上此书不见得有多少价值,可是这部书本身确是无上的艺术品。  
附:对自己影响最大的八本书
此书目录自王余光、徐雁主编的《中国读书大辞典》 (南京大学出版社1993年出版)。 1.《水浒传》 施耐庵著 2.《胡适文存》 胡适著 3.《卢梭与浪漫主义》 白壁德著 4.《隽语与箴言》 (德国)叔本华著 5.《对文明的反叛》 斯陶达著 6.《六祖坛经》 惠能著 7.《英雄与英雄崇拜》 (英国)卡赖尔著 8.《沉思录》 (古罗马)马可·奥勒留著  
朱湘 书(1)
朱湘(1904-1933),字子沅,安徽太湖人。1919年考入清华学校,在校期间,与闻一多、梁实秋等组织清华文学社,1922年加入文学研究会。曾留学美国,回国后任安徽大学教授。因生活穷愁潦倒,加上家庭不和,于1933年投长江自尽。作品有《夏天》《草莽集》《石门集》等诗集。朱湘为现代著名诗人,鲁迅曾赞誉他为"中国的济慈"。写诗之余他也写散文,遗文由他的友人搜集编成《中书集》 拿起一本书来,先不必研究它的内容,只是它的外形,就已经很够我们赏鉴的了。 那眼睛看来最舒服的黄色毛边纸,单是纸色已经在我们的心目中引起一种幻觉,令我们以为这书是一个逃免了时间之摧残的遗民。他所以能幸免而来与我们相见的这段历史的本身,就已经是一本书,值得我们思索、感叹,更不需提起它的内含的真或美了。 还有那一个个正方的形状,美丽的单字,每个字的构成,都是一首诗;每个字的沿革,都是一部历史。飙是猎犬风一般快地驰过,嗅着受伤之兽在草中滴下的血腥,顺了方向追去,听到枯草飒索地响,有如秋风卷过去一般。昏是婚的古字:在太阳下了山,对面不见人的时候,有一群人骑着马,擎着红光闪闪的火把,悄悄向一个人家走近。等到了竹篱柴门之旁的时候,在狗吠声中,趁着门还未闭,一声喊齐拥而入,让新郎从打麦场上挟起惊呼的新娘打马而回。同来的人则抵挡着新娘的父兄,作个不打不成交的亲家。 印书的字体有许多种:宋体挺秀有如柳字,麻沙体夭矫有如欧字,书法体娟秀有如褚字,楷体端方有如颜字。楷体是最常见的了。这里面又分出许多不同的种类:一种是通行的正方体;还有一种是窄长的楷体,棱角最显;一种是扁短的楷体,浑厚颇有古风。还有写的书:或全体楷体,或半楷体,它们不单看来有一种密切的感觉,并且有时有古代的写本,很足以考证今本的印误,以及文字的假借。 如果在你面前的是一本旧书,则开章第一篇你便将看见许多朱色的印章,有的是雅号,有的是姓名。在这些姓名别号之中,你说不定可以发现古代的收藏家或是名倾一世的文人,那时候你便可以让幻想驰骋于这朱红的方场之中,构成许多飘渺的空中楼阁来。还有那些朱圈,有的圈得豪放,有的圈得森严,你可以就它们的姿态,以及它们的位置,悬想出读这本书的人是一个少年,还是老人;是一个放荡不羁的才子,还是老成持重的儒者。你也能借此揣摩出这主人翁的命运:他的书何以流散到了人间?是子孙不肖,将他舍弃了?是遭兵逃反,被一班庸奴偷窃出了他的藏书楼?还是运气不好,家道中衰,自己将它售卖了,来填偿债务,或是支持家庭?书的旧主人是这样。我呢?我这书的今主人呢?他当时对着雕花的端砚,拿起新发的朱笔,在清淡的炉香气息中,圈点这本他心爱的书,那时候,他是绝想不到这本书的未来命运。他自己的未来命运,是个怎样的结局;正如这现在读着这本书的我,不能知道我未来的命运将要如何一般。 更进一层,让我们来想像那作书人的命运:他的悲哀,他的失望,无一不自然地流露在这本书的字里行间。让我们读的时候,时而跟着他啼,时而为他扼腕叹息。要是不幸上再加上不幸,遇到秦始皇或是董卓,将他一生心血呕成的文章,一把火烧为乌有,或是像《金瓶梅》《红楼梦》《水浒》一般命运,被浅见者标作禁书,那更是多么可惜的事情啊! 天下事真是不如意的多。不讲别的,只说书这件东西,它是再与世无争也没有的了,也都要受这种厄运的摧残。至于那琉璃一般脆弱的美人,白鹤一般兀傲的文士,他们的遭忌更是不言可喻了。试想含意未伸的文人,他们在不得意时,有的樵采,有的放牛,不仅无异于庸人,并且备受家人或主子的轻蔑与凌辱;然而他们天生得性格倔强,世俗越对他白眼,他却越有精神。他们有的把柴挑在背后,拿书在手里读;有的骑在牛背上,将书挂在牛角上读;有的在蚊声如雷的夏夜,囊了萤照着书读;有的在寒风冻指的冬夜,拿了书映着雪读。然而时光是不等人的,等到他们学问已成的时候,眼光是早已花了,头发是早已白了,只是在他们的头额上新添加了一些深而长的皱纹。 咳!不如趁着眼睛还清朗,鬓发尚未成霜,多读一读"人生"这本书罢! 吴伯箫 书 吴伯箫(1906-1982),原名吴熙成,字伯箫。山东莱芜人。1925年入北师大英文系学习,并开始创作。1931年大学毕业,曾在青岛大学、山东教育厅工作。1938年到延安,曾任陕甘宁边区秘书长。抗战胜利后任华北联大中文系副主任,后任人民教育出版社副社长、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副所长。本文作于1941年10月 "神农的梦呓,只是咂咂嘴的声音。"这是日本什么人的一首俳句吧。玩味起来是很有趣的。为什么梦呓只简单到咂咂嘴呢?原来神农是尝百草的,天天在山野里采撷着,品味着,慢慢成了习惯了。而且那时候怕除了适当的手势表情而外,也还没有确确实实能传达意思情感的语言啊。 语言还不一定有,文字就更是靠后的事了。所以远古的人曾必须结绳记事。据说那方法是大事记大结,小事记小结的。一串一串结满了疙瘩的绳子就是一部一部小小的历史了。但这种历史自己看或许是有用的,像搔到伤疤就引起一段痛苦的回忆一样;交给别人呢,就要费些思量与揣测。譬如说,有古物发掘家,从深深的地层里掘到了一段绳头的化石,麻缕的纤维还分明可见呢,就算考古的学识极渊博,而又广征博引研究得极仔细吧,但也只能说这是十万年前或百万年前的遗物,而不能知道那绳结记载的是一次渔猎还是一个恋爱故事。因此,"洛出图"才成了周文王时候的神迹,而伏羲画八卦,而仓颉造字,才成了值得万古讴歌的大事。原因是哪怕无论怎么简单呢,它总算给了人以记录思想以传达感情的最初的符号啊!  
朱湘 书(2)
拿这作根据,譬如说才有了史籀的大篆(姑且只说中国;书的故事,那是有专书的),人们把字用刀刻在竹板上,用漆涂在木片上,用皮子穿起来,于是有了像书一类的东西。孔子读《易》,韦编三绝,从字意解,那《易经》怕就是用皮子穿着木板的玩艺儿。一部《易经》堆起来不会有小小一窑洞?不容易啊!不然为什么古人著书总是那么寥寥数语,老子全部学说,不过《道德经》五千言(字也);而现在的人却能"下笔千言,离题万里"地"夸夸其谈"呢。那是千千万万古人卜昼卜夜的劳绩,苦心焦虑的发明所积累的成果。像蒙恬造笔啊,蔡伦造纸啊,像印刷术、活字版的发明啊,都是了不起的。拿来糊糊窗户的一点纸,随便谈谈说说的一句话,都还不知道费过多少人的心血和劳动才成功的呢,别的就不用说了。 有了书,才将古今距离的时间拉近了。"东门有人,其颡似尧,其项类皋陶,其肩类子产,然自要(腰)以下不及禹三寸,累累若丧家之狗。"从这几句话我们看见了2419年前一个名叫孔丘的老头子的形象和疲惫倒霉的样子(读《孔子世家》)。有了书,才将地域的远近缩短了。在黄土高原上我们能望见驶向冰岛的渔船和大海里汹涌的波涛(读《冰岛渔夫》)。读但丁的《神曲》,一个在尘世的人可以认识天堂和地狱。读吴承恩的《西游记》,一个最现实的人也能像孙猴子可以入地,腾空。书,什么不给你呢?足不出户,而卧游千山万水;素不相识,可以促膝谈心。给城市的人以乡村的风光,给乡村的人以城市的豪华。年老的无妨读血气刚盛的人的冒险故事,年轻的也可以学饱经世故的长者的经验。一代文豪高尔基说:"请爱好书本吧,它将使你的生活容易化,它将友爱地帮助你了解感情,思想,事变的各方面和复杂的混合。它将教你尊敬别人和你自己。它将带着对于世界和人类的爱的感情,给予智慧和心灵以羽翼。"是啊,"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就算鸡犬之声相闻,生活过得相当舒适吧,但生了,死了,像春夏来在风雨里摇曳而一到秋冬就枯黄了的花草,有什么区别呢?最痛苦是有痛苦有快乐说不出来的人。最痛苦是不能了解和不会了解别人的痛苦的人。有一个"笑话",说一个穷读书人娶了一个乡下姑娘作老婆,读书人总常常嫌他老婆不说话,有一天夜里,他问她:"你怎么老不说话?""说什么啊,不知道。"老婆忸怩地回答了。"现在你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好了。"读书人给她一种启示。她想了半天说:"我饿得慌!"--这个"笑话"你听了如何?稍一涉想,你会于笑声里落下泪来的哩!因此,我读了《一个不识字的女人的故事》很受感动。 书籍是会提高人的:从野蛮到文明,从庸俗到崇高。高尔基又曾这样说过:"每一本书都是一个小小的梯子,我向这上面爬着,从兽类到人类,走到更好的理想的境地,到那种生活的憧憬的路上来了。"真是这样,读书愈多,应当愈富于睿智,愈具有眼光。因为那样可以经验得多,见闻得广啊!小气的人该会大方一点,狭隘的人该会开旷一些。"学问就是力量!"有人这样强调说过。自然,也还是有俗不可耐的读书人的,正像有博雅的文盲一样。但原是博雅的人再多读一些好书呢,我想他会像纯钢之出于生铁,更近乎炉火纯青了。因而有了黄庭坚"三日不读书,便觉语言无味,面目可憎";有了梁高祖"三日不读谢玄晖诗,便觉口臭"那样的话。 真有读书有癖的人哩。法朗士就说过:他自己是一个图书馆的老鼠。他的最大的幸福是在一本又一本地吞噬过许多书籍之后,发现吐着一点遥远的世纪的芳香的奇妙的东西,发现任何人不曾注意到的东西(据卢那卡尔斯基:《论法朗士》)。中国古时孔丘"发愤忘食"以至"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董仲舒"三年不窥园",怕就都是读书读上瘾来的人。"吾儿,久不见若影,何竟日默默在此,大类女郎也。"这是归有光读书,项脊轩他祖母对他说的话。为了这种情节,我就喜欢起老老实实读书的人来了--车胤把萤火虫装在纱袋里照着读书,孙康在寒天里用雪光映着读书,还有家里寒苦点不起灯把邻家的墙壁凿孔偷光的。"如负薪,如挂角",这些刻苦嗜读的故事被人不知几千次几万次地征引过,但好好地思索一下那情景,还是可以发人深省的。 从俄国诗人舍甫琴科或高尔基的传记里,我们知道有农奴社会家僮读书而挨鞭挞的事;但从虽然有鞭挞等待着,却还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在一天做了14小时的苦工之后,偷偷地在僻静的柴仓里点起豆大的小灯读起书来的那样的家僮,被梦也似的足迹牵引着,被看不见的人物慰藉着,你看得见那苦孩子泪影中的微笑么?这精神将是一切成功的发端。所以在革命队伍里,看见一个老伙夫皱了眉头学划阿拉伯字吗,或一个11岁的小鬼在朗朗上口读《边区群众报》的时候,便每每令人起一番敬意起一番鼓励。身上看来穷苦,灵魂却是富的。这比之有书读,能读书而不认真读的人是有很大差别的。 读书吧,从书里找认识世界、改造世界的东西吧。……富有真理的书是万用的钥匙,什么幸福的门用它都可以打开。  书包 网 bookbao.com 想看书来书包网
梭罗 阅读(1)
梭罗(1817-1862),美国散文家和诗人。其《瓦尔登湖》(Walden,or Life in the Woods)堪称美国文学经典之作。其对社会的批判和提倡个性的发展具有广泛的影响力。 在选择追求的对象时,如果更审慎一点,也许所有的人,实际上都愿意做学生和观察家,因为他们的性质和命运对所有的人都一样地有兴味。为我们自己或后代积蓄产业,成家或建国,或沽名钓誉,在这些方面,我们都是凡人,可是在研究真理之时,我们便不朽了,也不必怕变化或意外了。最古的埃及哲学家或印度哲学家从神的像上曳起了一角轻纱,这微颤的袍子依然被撩起了,我看到跟当时一样鲜艳的荣耀,因为当时如此勇敢的,是他体内的"我",而现在瞻仰着那个"预见"的是,我体内的"他"。袍子上没有一点微尘。自从这神圣被启示以来,时间并没有逝去。我们真真地改良,或者是可以改良的时候,既不是过去,又不是现在,也不是未来啊。 我的房屋,比一个大学院,更宜于思想,不仅思想,还更宜于严正地阅读。我虽然在一般的流通图书馆的借览范围之外,我却更能够接近那些流通全世界的书本的影响,那些书先前是写在树皮上的,一代一代抄写,直到今日才抄在布纹纸上。诗人密尔·喀玛·乌亭·玛斯特(Mir Camar Uqdin Mast)说:"要坐着,而能奔驰在精神世界的领域内,这益处是我得自书本的。要一杯酒就陶醉,我也经历过这种愉快,当我喝下了秘传教义的美液时。"整个夏天,我把荷马的《伊利亚特》放在桌上,尽管我只能间断地翻阅那纸页,起初,有无穷的工作在手上,因为我有房子要造,有豆子要同时耕种,使我不可能读更多的书。但我预知未来可以阅读得更多,这便支持了我。在我工作间歇的时候,我读了一两本浅近的书,关于旅行的,后来我自己都脸红了,我问了我自己到底我是住在什么地方。 学生们能够读希腊原文的荷马或埃斯库罗斯(Aischulos,希腊悲剧之形式的创造者与伟大的悲剧作家,今尚流传有《俄瑞斯忒斯》、《被缚的普罗米修斯》等剧本),而没有放荡或奢侈的危险,因为那暗示着,他们还在相当程度之内崇拜他们的英雄,神化着黎明的时间来翻动纸页。但这些英雄的诗篇,即使是用我们自己的口语印刷成书的,在我们这种败坏的时代,也变成死文字了。我们所以必须辛辛苦苦,找出每一行,每一个字的意义来,尽我们所有的智力,勇武与气量,来构思它们的意义,要比通常应用时有更深远的意义。近代那些廉价而多产的印刷所,出版了那么多的翻译本,却并没有使得我们更接近那些古代的英雄作家。他们还依然寂寞,他们的字母依然被印得稀罕而怪异。那是值得的,花费一些少年的岁月,那些值得珍惜的光阴,来学会一种古代文字,即使只学会了几个字,它们却是自街头巷尾的琐碎之中,被精炼出来的语言,是永久的暗示,永久的激发。农夫们听到了一些拉丁字句,记在心上,时常搬出来说说,不是没有用处的。人有时似乎说,古典作品的研究最后会让位给一些更现代化,更实用的研究的,但是,有进取心的学生会时常去研究古典作品,不管它们是用什么文字写的,也不管它们如何地古老。因为古典作品是什么,只不过是最崇高的、记录着的、人类的思想。他们是惟一的、不朽的神示卜辞,便是在德尔斐与多多那(Delphi是阿波罗的卜休咎的庙名,Dodona是希腊众神之神宙斯出身的山名,也赐神示)都没有回答的,最近代的一些求问,在古典作品中也有着回答。我们也可以不研究大自然,因为它老了。阅读得好,就是说,在真精神中读真正的书,才是一个崇高的练习,那花费一个人的力气,胜于举世公认的练习多多了。它必须经过一个训练,像竞技家必需经过的一样,而且几乎是需要终生不变初衷的努力的。书本是谨慎地,含蓄地写着的,也应该谨慎地,含蓄地阅读。书本所写着的那一国的文字,即使你能说,那还是不够的,因为口语与文字不同,一种是说的文字,另一种是阅读的文字。一种是变化多端的,声音或舌音,只是一种土话,可以说是很野蛮的,我们可以像野蛮人一样从母亲那里不知不觉学会的。另一种却是前一种的成熟与经验。如果前一种是母亲的舌音,这一种便是我们的父亲的语文,是一些洗练过,有含蓄的表情,它的意义不是耳朵所能听的,我们必须重新诞生一次才能学会。中世纪的时候,有多少人,由于出生之地而能够说希腊语与拉丁语,可是没有资格读天才作家用两种文字所写出来的作品。他们还没有学会希腊和罗马的那种更高级的方言,那种高级方言所写的书,对他们只是一堆废纸,他们重视的倒是一种廉价的,当代的文学。可是,当欧洲几个国家,得到他们自己明确但很草率的语文,他们的文艺兴起时,最初的学问便复兴了,学者们能够辨识古代的珍藏了。当时罗马和希腊的人民听不到的,经过几个世纪之后,少数学者却在读了,而且只有少数的学者到现在还在读它们哩。 不管我们如何赞赏演说家偶然爆发出来的口才,最崇高的文字还通常地是隐藏在言语的背后,或超越在瞬息万变的语言之上的,仿佛穹苍中的众星藏在浮云后面。有的是众星,能者就可以阅读它们。天文学家永远在解释它们,观察它们。它们不像我们的日常谈吐和呼吸似的流星。在讲台上的所谓口才,普通就是学术中的所谓修辞。演讲者在一个闪过的灵感中放纵了,向着他前面的众人说话,向着那些跑来听他的人说话;可是那些作家,均衡的生活是他们著述的时机,鼓舞演讲家的事件与群众,只会分散他们的心智,他们是向着人类的智力和人类的心声说话的,向着任何时代中能够懂得他们的一切人说话的。  书包网 www.aIhUaU.com
梭罗 阅读(2)
难怪亚历山大(Alexander the Great,)马其顿国王,行军时,要在一只宝匣中带一部《伊利亚特》了,因为文字是圣物中之最珍贵者。立刻,它比别的艺术作品,跟我们更亲密,且更具有世界性。这是最接近于生活的艺术。它可以翻译成每一种文字,不但给人读,而且还呼吸在人类的唇上;不是表现在油画布上,或仅在大理石上,而是雕塑在生活的呼吸之中的。一个古代人的思想的象征,成为近代人的口头禅。在纪念碑似的希腊文学上,正如在希腊的大理石上,两千个夏天已经在上面留下了更成熟的黄金的秋色,因为它们带着它们自己的庄严的天体似的氛围,到世界各地,保护它们,免受时间的剥蚀。书本是世界的珍宝,时代与国家的最适当的遗物。最古老最好的书,很自然也很合适地放在每一个茅屋的书架上。它们没有什么私事要诉说,可是,当它们启发并支持读者的时候,他的常识是不会拒绝它们的。它们的作者,在每一个社会中都自然而然地成为贵族,而他们对于人类的影响却大过于国王或皇帝。当那目不识丁的,也许还是可以鄙弃的商人,由于进取之心与勤劳刻苦,挣来了闲暇以及独立,侧身于财富与时尚的世界里时,最后他不能不转向那些更高级、更不可攀的智力与天才的世界,发觉他不学无术,发觉他的一切财富都是虚荣,都不足以自满,更进一步地证明了他是头脑清楚的,他煞费心机,要给他的孩子们这种智慧的文化,正是他自己如此敏锐地求而不得的。这样地,他成为了一个家族的始祖。 那些没有学会阅读古典作品的原文的人们,对于人类史只有一点很不完备的知识,惊人的是他们并没有一份现代语文的抄本,除非说我们的文化本身便可以作为这样的一份抄本。荷马从没有用英文印刷过,爱斯基洛斯和维吉尔(Vergil,罗马诗人,史诗《伊尼特》作者)也从没有--那些作品是这样优美,这样坚实,美丽得如同黎明一样。后来的作者,不管我们如何赞叹他们的才能,就是有也为数不多,能够比得上这些古代作家的精心的美与完整及终身的、英雄的、文艺的劳动。永不认识他们的人,只叫人去忘掉他们。但当我们有了学问,有了禀赋,开始能研读他们欣赏他们时,他们的话,我们便会忘掉了。时代定将更加丰富,当我们稍有古典的遗物,以及比古典更古典,因而更少人知道的各国的经典,累积得更多,当梵蒂冈(Vatican)教廷里放起了吠陀经典、波斯古经(Avesta)和圣经,跟荷马、但丁(Dante)、莎士比亚放在一起,当继起的世纪中,继续地把它们的战利品放在人类的公共场所的时候。有了这样的一堆,我们才有希望攀登天堂。 伟大诗人的作品还从未给人类读通,因为只有伟大的诗人能读通它们。它们受群众的阅读,好像群众的读繁星,至多是星象学地,并不是天文学地阅读的。许多人学习了阅读,为的是他们的可怜的便利,好像他们学算术,为了记账,做起生意来不至于受骗;可是,作为一种崇高的智力的练习,他们仅仅是略知或一无所知;然而就其高级的意义来说,只有这样才叫阅读,决不是那种奢侈品似的,催眠我们,使我们崇高的官能在阅读的时候昏昏睡去,我们要踮起足尖,把我们最灵敏,最清醒的时刻,献给阅读才对。 我想,我们识得了字母之后,我们就应该读文学作品中最好的东西,不要永远在反复A,B,AB和只一个音的字,不要四年级五年级年年都留级,不要终生坐在小学低年级的教室里。许多人能读就满足,或听到人家阅读就满足,也许只领受了一本好书,《圣经》的智慧,其余他们只读一些轻松的东西,让他们的官能放荡或吃素。在我们流通的图书馆里,有一种好几卷的作品叫做小读物(Little Reading),我想这大约是我没有到过的一个市镇的名字吧。有种人,像贪食的鹈鸟和鸵鸟,能够消化这一切,甚至肉和蔬菜大吃了一顿之后,因为他们不愿有所浪费。如果说有的人是供给饕餮的机器,我们就是这种大嚼式阅读的机器。他们读了九千个关于泽布伦(Zebulon)和赛佛洛尼亚(Sephronia)的故事,他们如何相爱,从没有人这样地相爱过,而且他们的恋爱经过也不顺利。总之是,他们如何爱,如何翻筋斗,如何再爬起来,如何再相爱!那些可怜的不幸人如何在爬上个陡坡,他们却从没有爬上过一个钟楼顶。于是,毫无必要地到了上面,那欢乐的小说家打起钟来,让全世界都跑拢来,听他说,啊哟,天啊!他怎样下来呢!照我的看法,他们还是把这些小说世界的才子佳人一概变形为人的风信鸡好了,好像他们时常把英雄放在星座之中一样,让那些风信鸡旋转不已,直到它们锈掉为止,却千万别让它们下地,来喋喋不休,麻烦了好人们。下一回,小说家再敲钟,就是那公共会场烧成了平地,也休想我动弹一下。"的--笃--咯的腾达,中世纪传奇,著名作家铁特尔·托尔·但恩原著,按月连载:连日挤得不堪,欲购者从速。"倒是这些,他们睁大了眼,读之不休,兴高采烈,纯系原始的好奇心,他们的皱纹甚至也无需加强了,正好像那一些参议员老爷,年纪转回到四岁去了,两分钱买本烫金封面的《灰姑娘》(Cinderella)来读读,据我所看到的,他们读了之后,连发音、重音、加强语气,这些方面都没有进步,更不必提他们对主题的了解与应用主题的技术了。结果是一切的目力衰退,一切的生机停滞,普遍颓唐,智力的官能完全脱皮壳一样地脱掉了。这一类的姜汁面包,是每一天,几乎从每一个烤面包的炉子里烤出来,比纯粹的麦子、黑麦或印第安豆粉做的面包更引人,在市场上销路更广。  书包网 bookbao.com 想看书来书包网
梭罗 阅读(3)
即使是所谓"好读者",也不读那些最好的书。我们的康考特是什么文化呢?这个城市里,除了少数例外的人,对于最好的书,甚至英国文学中一些很好的书,大家都觉得没有味道,虽然大家都能读英文,都拼得出英文字。甚至于这里,那里,大学出身,或所谓受有自由教育的人,对英国的古典作品,也知道得极少,甚至于全不知道。那些人类思想的纪录的古代作品与圣经,谁愿意认识它们的话,可以很容易拿到这些书的,然而到处都只有极少数人肯花工夫去接近它们。我认识一个樵夫,中年人,订了一份法文报,他说并不是为了读新闻,他是超乎这一套以上的,只是为了"保持他的学习,因为他生来是一个加拿大人,我就问他,他认为世上最好的是什么事,他回答说,除了这件事之外,还要继续下功夫,把他的英文弄好。一般的大学毕业生不过如此,他们订一份英文报纸就为着这样的目标。假定一个人刚刚读完一部最好的英文书,你想他可以跟多少人谈谈这部书呢?再假定一个人刚刚读了原文的希腊或拉丁的古典作品,就是文盲也知道颂扬它的。可是,他找不到一个可以谈谈的人了。他只能缄默。我们大学里面的教授,要是能够把握住文字的艰难,他就比例地把握住了一个希腊诗人的才智与诗意,他就会有种同情之心来传授给那些灵敏的,英雄性的读者了。但这样的教授很少,至于神圣的经典,人类的圣经,这城市里可有什么人能把它们的名字告诉我呢?大多数人还不知道希伯来民族有一部经典。一个人,任何人都不会为了捡一块银币而行动越轨,可是这里有黄金的文字,古代的智者说出来的话,它的价值,历代的聪明人都保证过。然而我们读的,只不过是识字读本、初级读本和教科书,离开学校之后,只是小读物和小说书,那只是孩子们和初学者的用书。于是,我们的读物,我们的谈话和我们的思想,水准都极低,只配得上小人国和侏儒。 我希望结识一些比康考特所产生的更要聪明的人,他们的名字这里都没听到过。难道我会听到了柏拉图(Plato)的名字,而不读他的书吗?好像柏拉图是我的同乡,我却从没有见过他似的,好像我和近邻都从没有听他说话,或听到过他聪明的议论。可是,事实不正是这样,他的《对话录》(Dialogues)包含着他不朽的见解,却躺在旁边的书架上,我从没有读过它。我们是没有教养的,低贱的文盲;在这里我要说这两种文盲中间,并没有什么大分别,一种是完全目不识丁的市民,另一种是已经识了字,可是只读儿童读物和智力极低的人们的读物的。我们应该像古代的圣贤一样的美好,但首先要让我们认识他们的好处。我们真是一些小人物,在我们的智力的飞跃中,可怜只飞在报章新闻中。 并不是所有的书都像它们的读者一般地沉闷的。可能,有好些话正说着我们的境遇,如果我们倾听了,懂得了这些话,它们之有利于我们的生活,将胜似黎明或阳春,很可能给我们一个新的面目。多少人在读了一本书之后,开始他生活的新纪元。一本书,能解释我们的奇迹,又启发新的奇迹,这本书就为我们而存在了。在目前,我们说不出来的话,也许在别处已经说出来了,那些问题,扰乱了我们,使我们疑难困惑的,也曾经发生在所有的聪明人身上;一个问题都没有漏掉,而且每一个聪明人都按照自己的能力,用自己的话,各自的生活来回答过它们。何况有了智慧,我们将领会自由的性质。在康考特郊外,一个田园上寂寞的雇工,很可能第二次诞生,获有了特殊的宗教经验,他信仰着缄默庄严,排斥外物,他也许觉得我们的话是不对的。但是数千年前,琐罗亚斯德(Zoroaster,约纪元前一千年的波斯宗教家,创景教者)就曾获有同等经验;他因为是聪慧的,知道这是世界性的,就体贴了他的邻人,据说还创设了一个制度,使人敬神。那么,他应该和琐罗亚斯德呼应,更在一切圣贤的自由影响下,和耶稣基督沟通精神,让"我们的教会"滚开吧。 我们夸耀着,说我们属于十九世纪,比任何国家走更大更快的步伐。可是想想这市镇对它自己的文化,贡献的何其微小,我不预备谀媚我的市民同胞们,也不要他们谀媚我,因为这样一来,大家便没有进步。我们应该冒犯,彼此鞭打老牛跑跳。我们有个相当像样的普通学校,但只是为一般婴儿的,除了冬天有个?的文法学堂,最近还有了一个根据政府法令,草创的图书馆,我们自己还没有学堂。我们在肉体的疾病方面花了不少钱,精神的疾病方面却没有。这时候我们应该有非常的学校,我们不该让男女儿童成人后就不再受教育。这是时候了,一个村子应该是一所大学,年老的居民都是研究生,如果他们是很快乐的话。他们应该豁然,把他们的剩余的生命,放在自由教育的追求上,难道世界只属于一个巴黎或一个牛津(Oxford),永远如此下去?难道学生们不能寄宿在这里,在康考特的天空下,受自由的教育?难道我们不能请一位阿伯拉尔(Petrus Abelard,中世纪法兰西经院派哲学家、逻辑家)来给我们讲学?可叹啊!养牛,开店,我们好久没有上学堂,我们的教育是可悲地荒废了。在这个国家之内,村镇相当地应该替代欧洲那些贵族的地位。它应该是美术的保护者。它很富有。它只缺少气量和优美。在农业商业上,它肯出钱,可是要它举办一些智者知道极有价值的事业时,它就认为,那是乌托邦的梦想。感谢财富和政治,本市花了一万七千元造了市政府,但贝壳内若要真正的肉,为生活的智慧花钱的话,这一百年内似不可能。冬天的文法学校,每年募到一百二十五元,这款子比市内任何事业都花得更实惠。如果我们生于十九世纪,为什么我们不享受十九世纪的好处?为什么生活必须过得乡村化?如果我们要读报纸,为什么不赛过波士顿立刻来办一份全世界最好的报纸呢?不要从"中立"的报纸上吮吸,也不要在新英格兰吃嫩的"橄榄枝"(Olive Branches)了。让一切有学问的社会的报告到我们这里来,我们要看看他们懂不懂得些什么。为什么我们要哈泼斯出版公司和里亭出版公司来挑选我们的读物?正像嗜好学问的贵族,在他的周围,要聚结一些响导文化的、创造力、学识、机智、书集、绘画、雕塑、音乐、哲学的工具等等,那些市镇村子也可以这样做的啊!不要只请了一个教师,一个牧师,一个侍仆,办了一个教区图书馆,选了三个市政委员就以为足够了,因为我们拓荒的祖先只有这么一点事业,却也在漏水的岩洞中埃过了严冬。集体行为是符合我们制度的精神的。我确实相信,我们更发达,我们的能力大于那些贵族们。新英格兰雇得到全世界的智者来教育它。同时让他们在这里食宿,不再过乡曲生活。这是我们所需要的不平凡的学校。代替贵族,让我们有高贵的村民。如果这是必需的,我们就少造一座桥,把那座桥移动一个位置,在围绕着我们的黑暗的"无知之深渊"上,至少架起一个圆穹来吧。  
梭罗 阅读(4)
(林衡哲 廖运范 译)  书包网 www.aIhUaU.com
阿兰 读书之乐(1)
阿兰(1868-1951),法国作家和哲学家。早年曾在中学任教。一生著述丰富,涉及历史、哲学、宗教、经济、教育等各个方面。著有《艺术体系》、《思维与年龄》、《读巴尔扎克》等。 读书与做梦的不同之处在哪里呢?有时候我们感觉做梦是愉快的,于是几乎就不去读书。而当做梦的可能性被某种原因破坏时,读书便成了补救的良药。当年,我的父亲由于债务累累,心中烦闷,于是便一头钻进书堆里以寻求解脱,嗜书如命几乎到了饥不择食的地步。他的行为使我受到了感染,这"感染"如今看来使得我比那些一味苦学的书呆子们有出息得多。对我来说,如果我有意想学些什么,那一定是什么也学不进去的。即便是数学题,也只有等我像读小说一样漫不经心地去理会它的时候,才能悟出其中的名堂。总之,读是最重要的。不过,像这样懒洋洋地读书必须有充足的时间,而且手头也得有书才行。我所谓"手头有书"是说那书的位置一定要近在咫尺,如果隔了两米远,我也就不会想起去读它了。所以也难怪图书馆对我毫无裨益,它毕竟不属于我呀!我于是拼命通读手头的书,而且做了不少笔记,尽管事后从不去翻检。对我来说,了解荷马意味着手头得有荷马的书。眼下我手头就有几本斯宾诺莎的书。过去我一向不知世界上还有梅恩·德·比兰,直到有一天一位相识将他的全集抱来放在我的案头,我这才晓得梅恩·德·比兰是何许人。而且,说句实话,我发现读他的书真好比啜饮琼浆玉液,百读不厌。我对孔德的了解也是通过同样的途径,很久以前我就已将他的十卷代表作买来放在案头了。我读孔德似乎同读巴尔扎克一样,从不去追究书中的道理。不过,我更喜欢巴尔扎克,而且也只满足于做巴尔扎克不倦的读者而已。 什么叫读书呢?读书就是一行一行地读书上的字。当然也还要约略琢磨一下整体的,也就是一页当中的内容。这不是我个人的经验。我发现有不少读者跟我一样,读前一页的时候总要附带地偷眼看一看下一页讲的什么,甚至也顺便浏览一下后边的情节,好像饥饿的乞丐觊觎一块馅饼。我想大概可以这样断言--不过也许为时过早--读者的想像力恰似笼中之鸟,永远无法摆脱书中字词以及作品原义的束缚。当然,熟练的读者用不着咬文嚼字,不过我还做不到这一步,我虽不至于嚼字,句子总还须咂一咂的。我读书就好像骑一匹马,时而纵马狂奔,时而拨马回头,不敢神驰遐想,惟恐偏离作者指出的道路。有趣的是,我仅以这种方式去读体面的出版物,也就是书籍。至于日记之类,我以为价值不大,不必认真去读。手稿就更不必说,它总使人觉得不可靠,因为它只不过是书的雏形而已,可以随意增删改动。一本书的分量就不同了,特别是巴尔扎克的小说就更不允许你去怀疑。甚至可以说,巴尔扎克写书的目的就是为了禁锢你的想像力。真的,读他的书谁也不用胡思乱想,为所欲为,只有规规矩矩,按他的路子走……这便是优秀叙述体小说的风格:作者预设圈套让读者去钻。巴尔扎克历来如此。这就是为什么反复阅读比只读一遍收敛更大的原因。由于我对自己的经验十分自信,所以很想在这方面做些探讨。 引起读者的猜疑、好奇和惊叹,这就是巴尔扎克小说的效果吗?一点儿不假,甚至当你读了几遍之后,这种效果竟毫无衰减。 比如说,我知道乡村医生必死无疑,然而也正因为我料到结局,乡村医生的死才如迅雷一般使我感到震惊。这效果就在昨天我还体验过一次。戏迷们往往也有同感吧。我还注意到,一首好诗的艺术魅力是永存的,不会使你熟而生厌,只有这样的诗才是真正的诗。可以这样说,一切时间艺术的魅力正是来源于读者的预知。当我们读一本小说时,总觉得后头的情节最牵扯我们的兴趣;不过,我们也懂得如何克制自己,大概具体的方式就是聚精会神于眼下正在进行的情节吧。而且像这样吊一吊胃口未尝不是一件有趣的事。孩子们做游戏时不是经常要藏起来,然后吓唬对方,而对方也会真的感到害怕吗?读小说也是如此。前不久我又重读了《驴皮记》的前几页,真够繁琐的!我心里虽这么想,却仍然悉心地琢磨着拉斐尔的幻梦和那位老商贩的大段独白,甚至不放过任何细节。而那些一目十行的读者口头里虽说着"我都知道",实际上正是由于他们"不知道",所以才那样风风火火地读。我之所以能够不紧不慢悠着性子,正是因为我了解这本书,而且我对它的了解不是零散的、只言片语的,而是全面的。我不想一下子就读到书中那不可挽回的结局,总希望这结局能够在我的第一个愿望得到满足之后再开始,因为到那时将会觉得总算完成了什么。不过最好还是由着作者的构想,让这结局在老商贩的叹息声中、在他利欲熏心、沉湎于新的梦幻的时候再开场为好。同样,无论是幸运还是灾难--如大家常说的那样--也应伴随着拉斐尔的沉浮而渐次呈现在我们眼前。为了耽于幻想而不愿过早获得,这正是读者的心理,它促使我们随着作者一道在共同的情感领域里尽情漫步,观赏珍奇。我用了"尽情"两个字,实则我们的兴致未必能随心所欲地膨胀,我们是无权随意增补幻想的,因为作品的内容是和谐严谨的,词句是有限的,凭空幻想纯属徒劳无益。你熟悉翻动书页时所发出的声音吗?如果你无法从中辨析出命运的颤音和结局的征兆,这说明你还不是真正的读书人。要知道,一场音乐会、一场戏或一段朗诵是不能任意中断的,但作为读者却有这个自由。只不过读者往往不是利用这种自由去回味读过的内容,或臆测未来的情节,而是中断小说情节的发展,以腾出时间来咀嚼自己的人生经历。我就有这样的感觉,每当我重新回到作品中来的时候总是要略微复习一遍前面的内容,仿佛想要再度积蓄起自己的兴致。如果不这样做就会觉得若有所失,觉得失掉了前面的内容,的确,优秀小说是不容许随意抽取片断的,不论手段多么巧妙,即便是配以分析也总不能被人接受。不是吗?优秀小说本身就杜绝了任何形式的简化或综述。相反,劣等小说却恰恰像被阉割过似的,只剩下事件和线索的罗列,一切似乎是为了向读者解释,惟恐读者理解不了下文。其实,我读书的目的倒并不是为了理解,而是为了追索。要想追索,光凭精神准备还是不够的。我发现侦探小说的情节总是发展飞快,然而这类小说的迷人之处并不单单在于它的神秘性。我的理由是,倘若写得好,人们同样愿意反复阅读。《一桩无头公案》就是一本这样的书。似乎可以说,小说遵循的原则之一就是时间原则。要知道,应当发生的事不必顷刻间就发生。"您的第一个欲望是平庸的,"那位老商人道,"我可以使它变成现实;不过,我还是先省了这道麻烦,以便为您今后生活中的事操心吧。"这位老商贩俨然像一尊隔岸观火的神,任事态平淡无奇地发展,就像拉斐尔每次遇到他的三个朋友必然同去吃夜宵一样,毫无例外,毫无变化。不过,这些琐事看似平淡,却正代表了生活中严肃的一面。巴尔扎克的思想永远是那样正确,实在令人为之折服。这也正是他的天才在创作中的体现,他善于将平凡的生活真实地反映出来。《驴皮记》所反映的同样是真实的生活,在这一点上它与《幽谷百合》和《欧也妮·葛朗台》没有什么两样,尽管当我们叙述书中大意时免不了会引人发笑,因为谁也不会相信世上还会发生如此荒诞的奇遇,而且每个人的故事都如此离奇。不过,说到这儿,我们又不期而然地遇到了另一个十分棘手的问题,这个问题,我看放到以后再讨论吧。  书包网 bookbao.com 想看书来书包网
阿兰 读书之乐(2)
(罗竞 译)  
毛姆 书与你(1)
毛姆(1874-1965),英国小说家和剧作家。生于巴黎。代表作有《月亮和六便士》(The Moon and Six Pence)和《人间的枷锁》(Of Human Bondage)等。 一、英国文学 阅读应当是一种享受。当然,有时候,为了通过考试,或获得资料,有许多书人们不得不读。不过,读这类书是为了受教育,而并非享受,我们充其量只希望读毕全书而不觉得沉闷。读这些书,是由于不得不读,而不是为了乐趣。但这并不是我所要谈的"阅读"。下文中提到的那些书,既不能帮助你获得学位,也不能指导你如何谋生,不去教你驾驶船舶的技巧,也不告诉你如何维修一辆出了故障的机车。然而,只要你们能真正享受这些书,它们将使你的生活更丰富,更充实而圆满,使你更加感到快乐。 为乐趣而读书 我所指的"你",是那些业余有闲暇的成年人。而且,他们愿意去读那些如果错过不读将是一种损失的好书。这些成年人,还不包括"书迷"在内,"书迷"们会自己寻路,他们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步入人迹罕至的小径,发掘出久已被人冷落的好书,他们便感到莫大的欣慰。我想谈的,都是些真正的杰作,这些书一直被公认为了不起的作品,似乎人人都应当早就拜读过了,可惜,实际情况并非如此。不过,也有一些杰作,所有最好的批评家都已予以评定,文学史上已经给了它们一席之地,可是,除了专业的文学工作者仍然将它们奉为经典之外,如今多数人已不再欣赏这些书。时代不同了,鉴赏的眼光起了变化,夺去了它们原有的光彩,今天除了有相当坚强的意志的人,一般读者会觉得它们实在难以咽下。例如,我读过乔治·伊利奥特的《亚当·贝德》,我不愿违心地告诉你,我怀着愉快的心情读了这本书。读这本书主要是因为有必要去读完它,当我读到最后一行时,忍不住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 对于这类书,我无话可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鉴赏标准。不论学者们对一本书如何评价,纵然他们异口同声地大加赞扬,若是它不能真正引起你的兴趣,对你来说,这本书仍然没有多少味道。要知道批评家不见得句句正确,文学批评史上,有许多明显的谬误出自著名批评家的笔下。你正在阅读的一本书,对你来说究竟有多大意义,只有你自己最清楚。这道理同样适用于我将要推荐给你的书,每个人的看法都不会与其他人全然相同,至多不过有点相似而已。要是认为,对我来说具有重大意义的某些书籍,也该丝毫不折不扣地对你具有同样的意义,那未免就太武断了。虽说阅读这些书使我得益匪浅,要是不曾读过这些书,我就不会成为今天的我,我还是要请求你,万一读了之后觉得它们不合口味,那就把它们搁到一边去吧,除非你能真正享受它们,否则读也无用。没有人必须将阅读诗歌、小说或其他可以归入纯文学类的作品当作自己应尽的义务。他只能为求得乐趣而读这些作品。试问,谁能保证使某个人快乐的事物肯定也会使其他人快乐呢! 读书的乐趣 养成阅读的习惯,使人受益无穷。很少体育运动项目能让你在过了盛年之后仍然能够坚持不辍,获得满足,而游戏往往需要寻找同伴一起来玩,阅读就没有诸如此类的不便。书随时随地可以开始读,有要紧事必须立即处理时,又能随时放下,以后再接着读下去。在今天这快乐的时代里,公共图书馆给予我们的娱乐就是阅读,何况普及本价钱又如此便宜,买一本来读也不难。养成阅读的习惯,就等于为自己筑起一个避难所,生命中有任何灾难降临的时候,往书本里一钻,是个好办法。不过,我指的灾难,并不包括饥饿的痛苦和失恋的悲哀,这两者光靠读书是缓解不了的。然而,身边放五六本精彩的侦探小说,手捧一个热水袋,却能使人不在乎患了重感冒。要是我们被迫去读那些令人厌倦的书,又怎能养成为阅读而阅读的习惯呢! 读书的方法 费脑力的活动时,便读读历史、散文、评论和传记。晚间我用来读小说。另外,我手头总有一本诗集,想读的时候随时拿出来读一会儿。床头放一本可以随时阅读,也能在任何段落停下来,心情一点也不受影响的书,这种书可惜很难觅得。 笛福 我这份书单上的第一本书是笛福的《摩尔·弗兰德斯》。没有一位英国小说家能写得比笛福更逼真了。读起来,你简直会觉得这不大像一本小说,倒有点像一份完整无缺的报告。你会认为,书里的各个角色所说的话,正是他们自己要说的,种种行为,表面上看来如此有理,叫人无法怀疑在那种情况下他们是否真会那样去做。《摩尔·弗兰德斯》不是一本向人说教的书,它有点杂乱,粗俗而又残酷,但我觉得它具有一种英国人的特点--坚忍。笛福缺乏想像力,幽默感也不够,他以生活经验丰富取胜。他是一位出色的报人,对奇特的偶发事件相当敏感,善于从中发掘题材,而且擅长描述细节。他没有高潮感,也不想落入何种公式,读者不会被他所不想抗拒的力量席卷而去,倒像被人流推拥而行,走到某个拐弯处,可以突然脱身而去。你可以轻而易举地把书中途搁下,因为读过一百多页之后,同类的故事一再出现,你们会觉得已经看够了。情况确实如此,不过,我很愿意跟随作者走到故事的结尾,看看他如何把惯于撒野的女主角送往体面的安息处,让她改邪归正。  
毛姆 书与你(2)
斯威夫特 其次,我希望你读一读斯威夫特的《格列佛游记》。下文中我将要提到约翰逊博士,现在先来引用一句他对本书的评语:"你一想到巨人与小人,那么,其余的部分便没什么了。"约翰逊博士是位杰出的评论家,而且以富于才智著称,不过这句话他说得毫无道理。《格列佛游记》中,有机智与嘲讽,巧妙的思维,无穷的幽默,残酷的嘲弄,而且充满生机。这本书的文体美妙得令人惊叹。还从来没有一个人像斯威夫特那样把我们这种困难的语言运用得如此简洁、明快而自然。我倒希望约翰逊博士也像称赞另一位作家那样称赞过斯威夫特:"任何人要想把英文写得通俗而不卑俗,优雅而不浮夸,他一定要潜心研读艾迪生的作品。"而且,还可以再补充上第三个特点:有力而不傲慢。 菲尔丁 现在再来谈两本小说。菲尔丁的《弃婴托姆·琼斯的故事》也许是英国文学中最明快的一部作品,一本美妙、勇敢而欢快的书,坚定、宽宏,当然,也极其坦率。托姆·琼斯以好看的外貌和充沛的活力吸引了我们大家,然而他也做出了一些令道德家们遗憾的事情。可是,有谁在意这个?除非我们是一本正经的伪善者。托姆对这一切都不在意,他有一颗真挚的心。菲尔丁与笛福不同,菲尔丁是位自觉的艺术家,他的小说结构给予他许多描述偶发事件的机会,并且塑造出一大群人物,在充满骚乱的忙忙碌碌的世界里,这些人十分引人注目,显示了旺盛的生命力。菲尔丁态度非常认真--当然,每一位作家都应当如此--有许多重要问题,他觉得应该由作者自己来阐明。书上每节开头的地方,他都插入一段作者的议论,虽说内容有幽默的,也有严肃的,我个人还是认为,要是省略掉这些议论,对全书毫无损失。附带说一句:读过《弃婴托姆·琼斯》的人,无不觉得心情愉快。这是一本生气洋溢的书,从头到尾没有一点虚伪,它能使你的心里充满温暖。 斯特恩 斯特恩的《项迪传》是与前面提到的那本书性质完全不同的小说。不妨借用约翰逊博士批评《查尔斯·格兰底森爵士》的一句话来形容《项迪传》:"如果你为了看故事而去读它,那简直会使你想上吊。"不同性情的人,读了这本书会有完全不同的感受,有的人觉得它比自己读过的任何作品更有可读性,有的人则认为它沉闷已极,而且矫揉造作。全书很不和谐,谈不上统一性,一个枝节连接着另一个枝节,然而它有着奇妙的独创性,幽默而且感人。书里有半打相当有个性的人物,足以增加你的精神财富,他们是那样可爱,一旦认识之后,你会感到,不与他们结识太可惜了。斯特恩的另一本著作《感伤旅行》,我已打定主意要看,我认为它很迷人,别的暂时还不能说什么。 鲍斯韦尔 现在暂且搁下小说,来看看别的。依我看来,鲍斯韦尔的《约翰逊传》应当举世闻名,可以说是英国传记文学中最伟大的著作。任何年龄的读者阅读这本书都会得益匪浅,而且心情愉快。你随时拿起来,任意打开一页,总能好好享受一番。不过,到今天还来称赞这本书,未免有点荒谬。此外,我还要提出另外一本人们不太熟悉的书,我自己知道也许提得不太恰当,那就是鲍斯韦尔的《游赫布里底诸岛日记》。大家知道,鲍斯韦尔的书稿一向交给马隆出版,为了使文章更适合当时占上风的道貌岸然的优雅口味,原稿被大加删改润色,其结果是稿中大部分风韵丧失殆尽。今天,多亏伊夏姆上校买进了鲍氏的原稿,我们有了完整无缺的"真本"。它使我们对约翰逊和鲍斯韦尔都增进了了解,对约翰逊这位刚毅的老博士更加喜欢,也对鲍氏这位可怜的传记作家肃然起敬,明白了他过去遭受的许多非难是很不公正的。鲍斯韦尔绝不是一位不值一顾的作家,他能极其敏捷地抓住一件趣事,恰到好处地运用新颖有力的隽语,还能以其罕见的天赋,逼真地重现一幕场景的气氛,以及一席生动的谈话。 约翰逊 约翰逊博士是十八世纪的一位奇人,他身上的那些优点和弱点,使他被公认为典型的英国公民。许多人都读过他的传记,对他的了解可以说胜过对自己亲朋好友的了解,但是读过他本人的作品的人都实在太少了。约翰逊博士至少写过一本极其有趣的书。比他的《诗人传》更适合于消磨假日或做枕边读物的书,我还找不出第二本。这本书文笔爽朗,尖刻、风趣兼而有之,简单实用的常识俯拾皆是。虽说他的有些评论会使读者大吃一惊--例如,他认为格雷是愚钝的,而且对弥尔顿的《利西达斯》也没有好评--但是你仍然会喜欢往下读,因为作者的褒贬都反映了他本人的个性。他对自己这本书中的那些诗人本身的兴趣,并不亚于对他们的作品。很可能书上提到的有些作品你根本不曾读过,然而他以锐利、活泼、宽容的眼光观察到的一切,活生生地构出了诗人的肖像,令人读了觉得妙趣横生。 吉本 提到下面这本书,我心里不免有点犹豫。我曾经告诉过读者,我要提出来的书,都是"如果错过不读将是一种损失"的。我个人对吉本的《生平与写作回忆》十分偏爱,但是我说不准,要是没读过这本书,算不算一种损失。我最多只能说,不读它就减少了许多乐趣。可是,如果改用这样的标准来取舍,要多容纳一大堆书才行,那些书并不是第一流的作品,不是我此刻要谈的。不过,吉本的《生平与写作回忆》可读性很强,篇幅又短,是以吉本特别擅长的优雅的笔调写成的,既严肃又幽默。说到幽默可以举个例子。吉本在洛桑的时候,堕入了情网,他的父亲要他斩断情丝,以剥夺继承权相威胁。再三权衡之后,吉本终于决定放弃与自己所热爱的人结婚的念头。提起这段往事,他说道:"作为一个堕入情网的人,我悲伤叹息;作为一个儿子,我服从了我的父亲。而时间流逝、长久分离和新的生活习惯,不知不觉治愈了我心头的创伤。"这本书即使不看别的优点,只为了这些隽永的句子,也值得一读。  书包网 电子书 分享网站
毛姆 书与你(3)
勃特勒和狄更斯 现在,我想不按年代先后,来介绍两本巨著:狄更斯的《大卫·科波菲尔》和勃特勒的《众生之路》。这两本书不仅在英国小说中占有重要地位,而且充分具备英国文学独有的特色。我在前面提到过的作品中,除了《项迪传》之外,都蕴含着一些坚定、爽直、幽默而健康的因素,我认为这些正是英国民族的特性。它们算不上特别精致,这是属于行动者而非沉思者的文学。书中有大量的常识,还有一些感伤的色彩,总的来说充满了人性。《大卫·科波菲尔》是狄更斯最成功的小说,这本书里,他的缺点几乎看不出来,优点却十分醒目。自《众生之路》出版后,出现过许多长篇小说,但我认为,这是最后一本具有堂皇风格的英国小说,也是最后一部丝毫未受法国、俄国伟大小说家影响的比较重要的作品。它与《弃婴托姆·琼斯的故事》一脉相承。 简·奥斯丁 我们再倒退回来看一看简·奥斯丁。我不能说她是英国最伟大的小说家。而狄更斯,虽说有着夸张、粗俗、唠叨、伤感等等缺点,仍始终保有这项桂冠。狄更斯是不寻常的,他并不描述我们所熟悉的世界,他创造出另一个世界。他借助于悬念、幽默和戏剧性事件,给人繁复多变的感受,以及生活气息。据我所知,只有托尔斯泰也做到了这点。狄更斯从他无限的生命力中,创造出一系列人物,包罗万象又各具特色,同时充满了生机。他以漂亮的技巧处理那些复杂而又难以令人置信的故事。只有他的同行,才能真正欣赏其中的妙处。简·奥斯丁则是完美无缺的。我不否认,她描写的范围相当狭窄,总是一些乡下绅士,牧师,以及中产阶级人士。不过,她对人物的洞察力是无与伦比的,她善于细致入微地准确地探查人物的内心。简·奥斯丁根本无需我的赞誉。我希望你们注意的是,她有一种独特的优点,在展开一个事件时,总是平易轻柔,不着痕迹,往往使读者认为理所当然如此。总的来看,她的故事里没有什么了不得的情节,她最不喜欢在作品中放进偶然发生的戏剧性事件,然后,读者仍会忍不住一页一页往下看,(为什么会这样,几乎令人难以理解。)迫切希望马上知道后面还会发生什么。这正是一位小说家最重要的才能。一个小说家,要是没有这种本领,他就完了。我想不起来还有谁比简·奥斯丁更富于这种才能。此刻我感到有点为难的,是在她为数不多的几部小说里,不知道究竟该特别推荐哪一部。我个人最喜欢《曼斯菲尔德花园》。虽然我知道书里的女主角有点矫揉造作,男主角又是个自以为了不起的笨蛋,但我不在乎。这是一本充满智慧和柔情的小说,一部有着冷嘲式的幽默和细致入微的观察力的杰作。 哈兹里特和兰姆 我请大家注意哈兹里特。虽然他的文名及不上兰姆,我仍然认为,他的散文比兰姆写得更好。查尔斯·兰姆很有魅力,优雅而又机智,认识他的人都会喜欢他,所以他始终能引起读者的倾倒。哈兹里特就不一样了,他无礼、笨拙、妒忌心重,喜欢争吵,性格确实讨人厌。不幸的是,最有价值的好人未必就能写出最好的书。对一位艺术家来说,最重要的毕竟还是他的个性。哈兹里特痛苦、叛逆而辛辣的灵魂,远比兰姆的耐性与略带感伤的亲切更能打动我。作为一位作家,哈兹里特是有力、大胆而健康的,他觉得必须一吐为快的话,他就果断地说出来。他的散文有血有肉,只要读过其中的一篇,就像吃下了一份丰盛的食物,觉得非常满足。而读一篇兰姆的作品,你好像吃了一顿不太实惠的"佳肴"。哈兹里特最好的作品几乎都收入了《席间闲谈》中,他的散文集虽然版本颇多,但没有一种版本遗漏掉《初识诗人》这一篇,我认为,这不仅是哈兹里特最动人的一篇佳作,也是英文散文中最好的作品。 萨克雷 现在再来谈谈萨克雷的《名利场》和爱米丽·勃朗特的《呼啸山庄》。近来批评家们对萨克雷颇有苛责的趋势。也许,他生在十九世纪的英国实为不幸,如果他生于今日,执笔时就不会受到维多利亚时代禁止小说家描述事实的习俗的妨碍,而直书痛苦的现实。萨克雷的观点是属于现代的,他深刻了解人类的共性,并且对人性中的种种矛盾之处有着浓厚的兴趣。虽然他作品中的感伤情调和说教相当令人遗憾,他性格中懦弱的一面又使他勉强自己去随大流,然而,在蓓基·夏泼身上,萨克雷仍然创造出了英国小说中最真实、生动而有力的角色。 爱米丽·勃朗特 《呼啸山庄》是一部无与伦比的杰作。它读起来不那么轻松,全书处处皆有发生狂暴事件的可能,使读者简直无所措手足。然后,这本书充满激情,极其动人,像伟大的诗篇一样深刻而有力。读它根本不像在读小说。因为,读一般小说,不论多么全神贯注,你总可以在紧要关头提醒自己,这只不过是一个故事。《呼啸山庄》就不同了,它是从你生命的源泉中涌出来的一种破碎、扭曲的经验。 另外还有三本书,如果不去读一读,也是令人遗憾的。那就是乔治·伊利奥特的《米罗马区》、特罗洛普的《尤斯达丝的钻石》和梅瑞狄斯的《利己主义者》。 英国诗选  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毛姆 书与你(4)
你一定已经注意到,或许还觉得奇怪,为什么我一直没有提到诗歌。我并不以为,英国民族产生过可以与其他国家第一流人物并驾齐驱的画家、雕刻家和作曲家,这些方面,英国人虽然有可观的成就,但还未必真正称得上卓越。我们的诗人则是第一流的。倒不是我对这个国家和民族特别偏爱才这么说。 埃德蒙·高斯曾对我讲过,他宁愿读一本二三流的诗歌,也不愿读一本一般水平的小说。他认为读诗花费的时间较少,不太耗精神。至于我自己,除非真正伟大的诗篇,否则,无论写得多么美妙,我总觉得它不值得一读,我宁可去看一份报纸。我并不是在任何时间、任何场所都读得进诗歌的。念诗的时候,我得有某种情绪,还需要合适的环境。夏天的傍晚,我喜欢在花园里读诗。有时候,坐在海边的峭壁上,躺在长满苔藓的林中坡地上,我也会手捧一卷诗集。不过,即使最了不起的诗篇读起来也难免有令人觉得沉闷的地方。许多诗人一生中写了很多诗集,然而往往只有两三首是值得留传后世的真正的好诗,这也算是不错的了,但是我可不愿意去大海捞针,为了觅得几首好诗而遍读大量平庸之作。我喜欢读选集。当然,我明白,批评家们瞧不起选集,他们要读遍一位作家的全部作品,才鉴别得出他究竟有多高的水平。我不愿意以一个批评家的态度来读诗,我只需要当一个普通的读者,到诗中寻找抚慰、鼓励和平静。因此,我很感谢几位有眼光的学者,不怕麻烦,从车载斗量的英国诗歌中去芜存菁,留下符合我的精读原则的诗篇。我所读过的三本最好的诗选是帕尔格雷夫的《英诗精华》,《牛津版英国诗选》,以及杰拉德·巴莱特所选的《英国短诗精华》。不过,我们既然生活在当今之世,也不该忽略了当代诗人的作品,有分量的作品肯定是有的。可惜的是,这方面的选集只有一本,编得不太令人满意,我甚至不愿举出书名来。 当然,人人都应当读一读莎士比亚的伟大的悲剧。他不仅是有史以来最伟大的诗人,也是我们民族的光荣、我希望哪位有较高的鉴赏力,知识丰富,善于判断的高手,替莎士比亚出一本选集,将莎翁的剧本和诗篇中的著名章节,精彩的片断和诗行收集在一本便于携带的单行本中,让我随时可以翻阅。 二、欧洲大陆文学 这一章里,我要介绍一些用其他语言写成的书。不过,由于语言的限制,我只能推荐那些可以通过英译本来判断的作品,这样一来,诗歌便不包括在内了。诗歌,如果不能读原文,还是干脆别读的好。 塞万提斯 《唐·吉诃德》,早在十七世纪就有了谢尔顿的译本,不过,你们可能会觉得它不太好读。既然我希望大家为乐趣而读书,我建议还是去读奥姆斯比1885年的译本。有件事我必须先提醒诸位,塞万提斯是个穷人,他为了赚稿费而写了许多作品,其中一部分是短篇小说。我读了这些短篇,并不是为了快乐,倒像是为了履行义务,如果我是你,宁可略去不读。总之,你们所要的只是《唐·吉诃德》,唐·吉诃德和他忠实的仆人桑丘·潘沙。唐·吉诃德温和、忠诚,又有一颗高贵的心。他的种种不幸,往往使你忍不住发笑,但除非你是个非常冥顽不灵的人,否则一定会对这位多愁善感的骑士生出敬爱之心。人类的想像力还从来没有创造过,像他那样在高尚的人性方面引起如此深刻共鸣的人物。 蒙田 我还不打算谈法国文学,因为它拥有大量作品,其中一部分我至少应当提一提书名。这样一来,也许就占去许多篇幅,顾不上去介绍其他语种的好书了。不过,我想在这儿先提出法国作家的一本著作来,这本书是一个人的自画像。他是一个与唐·吉诃大相径庭的人,他以极为巧妙的方式赢得你的心,你一认识了他,就会把他看作一位珍贵的朋友,此人就是蒙田。他用一篇篇散文,替自己描绘出一幅逼真的肖像,他的嗜好,他的怪癖,他的缺点,都向你袒露无遗,使你觉得任何一位朋友也不如他亲密。在对他逐渐了解的过程中,你也会增进对你自己的了解。因为,蒙田在以幽默的态度检视自己的本性时,也探索了一般的人性。至于人们常提到的蒙田的怀疑主义,我是这么看的,任何问题往往都可以从正反两面去看,无法确定一端时,持开放的态度,应当是十分通情达理的做法,若是这样的态度就算怀疑主义,我可以承认蒙田是个怀疑主义者。但蒙田的怀疑主义教会他宽容,这种美德今天比任何时候都更需要,而他对人类的兴趣,对生活的从容品味,造成了他心胸的宽宏。要是我也能拥有这种品质,不仅能使自己获得幸福,还能使他人也得到幸福。 科顿的英译本《蒙田散文集》,每一篇都会给你莫大的享受,不过,如果你想了解蒙田的精华,最好去读完第三卷。这一卷的论文都比较严肃,但丝毫也没有因此而减少趣味性。请不要以篇名来判断内容是否合你的口味,因为蒙田的文章,篇名大多与内容并无很大关联。例如,题为《论维吉尔的数首诗》的文章,是关于法国语言的著名论述,是他最迷人的作品之一,同时,文中还有许多插话,足以使并非一本正经的人也脸红起来。 歌德  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书包网
毛姆 书与你(5)
现在我想跳过两百年的时间,请你去读一本书,那就是歌德的《威廉·迈斯特》。到现在,在德国,歌德仍然笼罩在云雾之中,大家都把他看作一位世界公民,而并非一国的公民。即使在德国本土,也很少有人去读《威廉·迈斯特》。有一次,我在柏林参加一群才智之士的聚会,当我表示自己很欣赏这本书时,引起了一阵惊异。在座的人没有一个读过这本书,因为他们早就听人说过,这本书极其沉闷。我请他们最好自己去读一下。过了几个月再见面时,其中有几位已接受我的劝告,读过了这本书,不再嘲笑我对它的推崇了。我个人认为,这是一本非常有趣而且意味深长的作品,它是十八世纪感伤小说的殿军,十九世纪浪漫小说的先声,也是今日盛行的自传体小说的先驱。然而,书中的主角,也像大多数自传中的主角一样没有什么特色。我不懂为什么一定要如此。或许,写到有关自己的事情时,一个人常会由于自己的实际成就离自己所期望的太远而觉得惭愧,不知不觉细说起对自己的失望感,告诉读者自己有过许多希望,却又让机会白白错过了。这样一来,读者看到的,多半就是一个屡遭挫折的家伙,而并非一位事事如意的成功者了。还有一个原因,对作者自己而言,他自身的经历很平凡,除非把自己本人也平凡化,否则简直无法描述出来。这正如我们走在街上,总觉得所有不寻常的事情都发生在马路对面一样。只有他人的经历,由于新奇而使作者觉得带有浪漫色彩,写出来才特别有魅力。然而,本书以这位没劲的主角为主线发展的过程中,歌德串上了许许多多不可思议的偶发事件。主角的周围有各种不寻常的人物,歌德通过他们之口,来讨论各式各样的问题。《威廉·迈斯特的学习时代》--我不推荐《漫游时代》,它实在叫人吃不消--富于诗趣、荒诞、深刻而又沉闷。不过,沉闷的部分你可以略去不读。卡莱尔说,六年来他读过的书,没有一本像这本那样启发他产生如此多的理念。不过,卡莱尔老老实实地加上了一句话:"歌德是一百年间最伟大的天才,同时也是三百年中最伟大的呆子。" 屠格涅夫 让我们再跳过几十年,来看看十九世纪俄国的三部小说:屠格涅夫的《父与子》、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和杜思妥也夫斯基的《卡拉马佐夫兄弟》。屠格涅夫不如另外两位作家重要,但他的确是位对人生的诗意有极敏锐的感受的艺术家。他的作品相当有魅力,富于感染力,充满人性,读了以后尽管不会受到强有力的震动,但是绝对不会感到厌倦。在《父与子》这本名作中,屠格涅夫最早描绘出一位虚无主义者的形象,他可以说是今天的共产主义者的先驱。巴扎罗夫身上的许多特点,今天在某些人那里我们又可以看到。 托尔斯泰 在我的记忆中,托尔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似乎比《战争与和平》还要好。在正式向大家推荐之前,我为了郑重起见,把两本书都重读了一遍,终于确认,《战争与和平》的确更了不起。在《安娜·卡列尼娜》中,托尔斯泰描绘出十九世纪末叶俄国社会丰富多彩的画面,然而他在书中插入了太多有关道德的说教,叫人难以欣赏。托尔斯泰本人极不赞成安娜对沃伦斯基的爱情,为了使读者确信"罪恶的代价就是死亡",不惜人为地制造一个悲惨的结局。其实,除了作者本人对她的不满之外,找不出硬要以悲剧告终的理由。为什么安娜不能和丈夫离婚,改嫁沃伦斯基,去过幸福的生活?她从来没有爱过这个丈夫,他也根本不关心她。托尔斯泰不得不把他的女主角写成一个愚蠢、惹麻烦、苛求而又缺少理性的人。当然,这类女人事实上确实不少,但是她们愚蠢地给自己招来的麻烦,很难令人同情。 我对于推荐《战争与和平》有过几分迟疑,那是因为,我觉得书中有些部分相当沉闷。战争场面太多,叙述得又太具体。此外,对于彼埃尔在弗雷曼松里的那段经历,也写得过于冗滞。不过,这些都可以忽略不计,它仍然不失为一部伟大的小说。全书以史诗般的大手笔来描绘一个时代,场面宏大,人物众多。形形色色的人物具有奇妙的真实感,庞杂的素材处理得尽善尽美。托尔斯泰既有荷兰画派那种纤细精致的笔触,又有米开朗琪罗那种令人屏息的气势。这本书写出了人生的混乱,还使你不得不承认,在决定众多国家命运的战争阴影底下,个人是多么渺小而微不足道。在《战争与和平》这部天才的巨著中,托尔斯泰做到了小说家最难胜任的工作之一,创造出一个最纯真、迷人、生动的年轻姑娘的形象,她很可能是小说中出现的最迷人的女主角。最为巧妙的是,作者在尾声部分让她再度出场,那时她已当上了母亲,家庭生活幸福美满,从前那个妙人儿变得喜欢小题大作,平平庸庸,而且略嫌肥胖。除非真正的第一流作家,决不会构思出这样的画面。读者大吃一惊之后,稍加思索,就会承认,这正是最可能出现的结局。 杜思妥也夫斯基 你或许还记得,我在前面说到,按照我个人的看法,要是你不能真正享受所读的书,读也无益。提到《卡拉马佐夫兄弟》,我不免有点迟疑,因为我不知道这本篇幅如此之长,份量如此之重的悲剧作品,能否给读者快乐。假如你能欣赏海上的暴风雨,山林大火、河水泛滥这些自然界的壮观场面,你一定会欣赏《卡拉马佐夫兄弟》。然而我也说过,我要提出来的书,"如果错过不读将是一种损失",所以应当包括那些以各种不同方式增加你的精神财富,使你的生活更为充实的书。从这个角度来看,《卡拉马佐夫兄弟》无疑应当列入,而且很可能名列榜首。一般小说中,与杜思妥也夫斯基的作品相似者极少,只有爱米丽·勃朗特的《呼啸山庄》和梅尔维尔的《白鲸记》可以和它们归到同一类中去。《卡拉马佐夫兄弟》是杜氏所有作品中最惊人最伟大的一部。读这本书可不能像读那些描述一般人的小说一样。它完全与众不同,刚才已经说过,它犹如海上的暴风雨、山林中的大火。杜氏笔下的人物并不是常人,他们狂热的言语、行动的深处,有某些奇异而意味深长的东西。  
毛姆 书与你(6)
《卡拉马佐夫兄弟》缺乏统一的形式,篇幅很长,但除了少数几个章节外,这部巨著从头到尾都能紧扣读者的心弦。书里有极可怕的场景,但也有无可匹敌的美丽画面。没有一本小说能如此奇妙地描绘人类的崇高与丑恶,也没有一本小说能以如此深沉的悲悯之情,如此巨大的力量,叙述人类灵魂可能承受的悲剧。杜氏对受苦的人充满同情。只有自己身受过痛苦的人才能如此。他说:"切莫做人的裁判者,要爱人;不要怕人们的罪,要爱罪人。" 跳读 当你读蒙田的作品时,会发现,他按当时的习惯,在散文中像撒胡椒末一样大量引入拉丁文格言,除了专家学者,谁都难免将它们略去不读。而且,如果不是真正孜孜不倦的勤读者,也很难把《卡拉马佐夫兄弟》的最后几章一字不漏地读完,杜思妥也夫斯基要辩护律师在审判过程中演说的长篇大论,我自己是宁可浏览而不愿精读的。我在本文中向大家推荐的这些书,虽然每一本都值得通篇全读,但是如果你使用跳读的艺术,读起来会更加愉快。欣赏趣味随时代而变化。过去的许多杰作,今天读起来某些部分会变得沉闷起来。如今我们大可不必再为十八世纪盛行的道德说教伤脑筋,也不用再为十九世纪流行的冗长的风景描写费神。写实派小说兴起后,作家们都热衷于为描述细节而描述,经过相当长的时间,他们才领悟到,细节只有和整体有关时,才值得去描述。懂得跳读的技巧,也就等于懂得了怎样阅读才能够有益又愉快。至于如何跳读才比较合适,我可没法告诉诸位,因为我自己也不善于跳读。我总怕漏掉一些可能对我有用的部分,因此不得不读进许多只能让我感觉疲倦的部分。而当我一开始跳读之后,就无法掌握分寸,接二连三地略去许多页,一直浏览到全书结束,心里会十分懊恼,觉得这本书好像根本没读过一样。 法国文学和英国文学 现在再回过头来谈谈法国文学。就整体而言,法国人都是冷淡的诗人,但他们擅长于写散文,在散文方面取得了辉煌的成就。他们对我国的作家历来有强烈的影响。法国人几乎教给了我们每一种散文创作方法,我们几乎完全在模仿他们。法国位于欧洲大陆的中心,人口稠密,富裕而文明,这些都有利于产生伟大的作品。法国人的心灵,往往自然而然地倾向于明晰、中和与合理性,这三个特点对散文作家来说比诗人更有用,而且易于引发伟大的才能。 拉斐德夫人 我想先向大家推荐一本篇幅很短的小说,那就是拉斐德夫人所著的《克莱芙王妃》,文学史家认为这是最早的一本心理小说。它很富于趣味性,但是,更确切地说,这是一个非常特别,也非常现代化的故事。女主角是一位高贵而有品德的夫人。她很尊敬自己的丈夫,但是并不爱他。在一次宫廷舞会上,她对一位公爵一见钟情。可是,她下定决心不让自己的名誉受损失。她希望丈夫能帮助她抵挡那使她心烦意乱的诱惑,便向他承认自己对别人产生了感情。他是一个善良的人,对自己的妻子一直很信任。他知道她不可能不忠于他,但人性是脆弱的,他被嫉妒折磨得十分痛苦,变得多疑、易怒而令人生气。在别的小说中,我还不曾读到过如此自然的叙述过程。他由于心情苦恼而渐渐堕落。书中的角色都想按照自身的责任感行事,但最后却被他们无法控制的因素击败。这是一个动人心弦的故事,它似乎告诉人们,任何人都不应当要求他人做出其能力所不及的事。 普雷沃 我要推荐的另一本小说,风格与前一本完全不同,这就是普雷沃的《曼侬·莱斯科》。《克莱芙王妃》中的人物赋有高贵的灵魂,所以他们能以崇高的态度对待他们的可悲处境。《曼侬·莱斯科》中的角色,都是些脆弱而容易犯错误的普通人,在他们身上我们可以找出自己身上也有的弱点,于是便不由得对他们十分关注。这是一部富于人性的故事。曼侬是多么活泼、自然而富有魅力,包括她所有的过失在内。男主角对这不忠实的女人的不变的爱,又是多么动人。他懦弱吗?当然,他懦弱。她是一个包袱?当然,她是个包袱。她善变、贪婪而且残忍,但她同时又很可爱、慷慨而且温柔。这种典型是非道德的。我想,要过很久之后,男读者们才会对美丽的曼侬印象渐渐淡薄起来。 《老实人或乐观主义》 现在来看另一本短短的小说:伏尔泰的《老实人或乐观主义》。在它很短的篇幅中,蕴含着机智、嘲弄、顽皮的新花样、感情和趣味,这种浓缩的工夫是无与伦比的。全书的内容,是揶揄那种哲学上的乐观主义。针对人们一致认为应当严肃处理的许多问题,诸如宗教与政府、爱情、野心与忠诚等等,他充分发挥了冷嘲式的幽默。这本书告诉人们,要容忍,开垦自己的园地,对于你不得不做的事,要勤勤恳恳、不屈不挠地去做。这些教训都并不坏。 卢梭 卢梭的《忏悔录》是一本非常重要的作品。我想,很少有人会觉得这本书枯燥无味,然而,大多数人阅读时会情不自禁地产生一种厌恶感。可是,你若觉得研究人性比研究任何其他事物更为有趣,一定不会认为这本书毫无价值。因为,作者以坦率的态度赤裸裸地呈现了他的灵魂。卢梭不像大多数写自传的人那样,只展示自己弱点中比较迷人的那部分。卢梭毫不犹豫地显露自己的忘恩负义、没有信用、卑劣与下流。他的卑鄙,使你很难对他产生同情。然而,他热爱大自然的美丽,他有温柔的感情,有奇妙的写作天才,你尽管心里怀着嫌恶,还是会情不自禁地心驰神往。我不相信任何一位敢于正视自己的人,读了这个意志薄弱、性情易怒、虚荣而不幸的人的自白,会不对自己说:"他和我真的有很大的差别吗?我现在被他的自我揭发吓得目瞪口呆,不过,要是我真能彻底看清自己,我难道会显得比他更美好吗?"所以,我要预先警告读者,任何人读了这本书,他的自满情绪多少会打点折扣,而这份自满,偏偏在我们应付这艰难的时世的时候是一般自我保护的力量。  书包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毛姆 书与你(7)
巴尔扎克 十九世纪是法国小说的盛产期。巴尔扎克、斯丹达尔和福楼拜是当时最伟大的三位小说家。从各个角度考察下来,我觉得巴尔扎克是自古以来最伟大的小说家。他像狄更斯一样,喜欢塑造特殊的人物,而不是普通的人物。他描写下贱的人,比写正面角色更起劲。巴尔扎克比狄更斯拥有更可惊人的创造力,而且涉及的范围更广。他试图描述当时的社会历史,在一定程度上取得了成功。读了巴尔扎克的作品,你接触到的不只是一群特定的人物,而且是整个社会,书中涉及了比个人命运更重要的种种问题。我认为他是第一位确认日常琐事的重要性的小说家。他笔下的人物,有些是开店铺或者经营实业的,他们赚得财富,又失掉财富,虽然爱情在他的小说中也占据着重要的位置(正如所有的小说家一样),但金钱却是巴尔扎克创造的世界中的原动力。他的写作技巧并不好,而且往往写得太过分,又缺乏鉴赏力,然而他充满着热情与精力,创造得出各色各样狂热、有特色的生动角色。当然,这些角色都写得过分夸张,非同寻常。人们往往指责巴尔扎克把故事写得过于戏剧化。但我觉得,将特殊的人物搬上社会舞台,正像用高山、大海来映衬暴风雨一样,能收到特殊的效果。巴尔扎克写了许多部深刻而有趣的小说,要从中挑选一部向读者推荐,实在是个难题。我个人认为《高老头》最足以代表他那惊心动魄而变化自如的笔力,我就向读者推荐这一本吧。 斯丹达尔 我希望你们读一读斯丹达尔的两本小说。先读《红与黑》,如果你像我一样喜欢这本书,就接着再读《巴马修道院》。我要先告诉大家,他是我比较喜欢的一位作家。他那种朴素而恰到好处的写作方式,冷静而精确的心理分析,都是我十分赞赏的。斯丹达尔最推崇富于精力的人,在他所创造的众多角色中,他最煞费苦心加以研究、塑造的,就是那种不让任何事物妨碍他们去实行自己的强烈意愿的人。这种人只要能达到既定的目的,即使要去犯罪,也毫不犹豫。我个人的看法是,《红与黑》的前三分之二的篇章,精彩到了极点,但后面就不行了,原因很特殊。斯丹达尔把这本书建筑在事实的基础上,但在写作过程中,他所塑造的主角于连·索累尔却把他带着一起跑--我们自己写小说,也时常遇到这种情况--而斯丹达尔则要强迫这个主角按照作者对故事的构思行动,这就使读者无法满意。人们难以相信,他笔下这个不知羞耻、野心勃勃、又能坚持到底的人,竟会愚蠢得做事不考虑后果。 福楼拜 福楼拜的《包法利夫人》,是现代小说史上的一个里程碑。但我最近把它重读了一遍之后,感到作者追求绝对客观,使全书的调子显得冷淡而枯涩,或多或少使我对它的欣赏打了点折扣。不过,我仍然认为这是一部伟大而有力的作品。书中的角色,描写得细致而又逼真。读了这本书,你不免会对那些平凡的人物产生怜悯之情(虽然多少带有一点轻蔑),因为生命对他们而言是太残酷了。作者在你面前展示的人物是如此真实,他们已经成了人类中的某几种典型。如果诸位想从一本小说里找出什么教训,那么,《包法利夫人》这本书里,可以引出一个并非无足轻重的教训:无用的梦想,也就是完全不可能实现的空想,只会导致不幸。这使我们回想起《老实人或乐观主义》的教训--接受业已发生的事实,并且抱着善意去尽自己应尽的责任。 贡斯当、仲马和法朗士 本杰明·贡斯当写过一本篇幅不长的小说,书名是《阿道尔夫》。这本书刚好和大多数爱情小说相反,并不叙述一个恋爱事件的开始,却表现了爱情如何衰谢。这是一本真实的人性的记录。 《三个火枪手》是一本了不起的浪漫小说。他或许算不上文学作品,因为书中的人物描写得过于粗略,全书结构也不够紧密,但它极其引人入胜。这一点,是小说家必须具备的才能。安纳托·法郎士的才能表现在一本题为《宝石箱》的故事集中。他曾经享有过高出实际水平的声誉,今天则完全被忽视,这也是不公平的。 普鲁斯特 最后,要提一提我们当代的作家马塞·普鲁斯特,这位小说家可以与最伟大的作家相比而毫不逊色。他的作品的英译本是如此完美,我忍不住想,在我提到的所有作品中,只有这一部在披上英语外衣后丝毫没有失去颜色。普鲁斯特毕生只写了一部小说,即《追忆似水年华》。这部小说篇幅巨大,有十五卷之多。它们刚一问世就赢得了盛誉。我承认,我宁可读普鲁斯特的有点沉闷的作品,也不愿读其他人的使人快乐的作品。第二遍读他的作品时,多数人会采取一种更通情达理的态度。普鲁斯特的作品里,经常出现重复,他的自我分析显得十分冗长。而且,他反复强调那种无聊的嫉妒心,到头来,就连耐心最好的读者也不能不觉得厌倦。幸而他的优点足以补偿这些缺点。他是一位伟大的富于创造性的作家,感觉敏锐,同时具有非凡的心理透视能力。我以为,读者们将来会把他推崇为一位奇妙的幽默作家。我建议你从头开始阅读这本内容丰富而篇幅巨大的小说,当你读得有点厌倦时,不妨跳过一段再读。不过,千万不要漏掉关于韦都亨夫人或夏鲁士男爵的任何部分,这两个人物是我们这个时代里最有幽默感的人。  
毛姆 书与你(8)
在这两章里,我向各位推荐了好几本书,对于每本书,我都讲了几句好话,那是因为,如果我不觉得它们在很多方面颇有价值,我就不会把它们推荐给读者了,我还对这些书的作者发了一些议论,连我自己都觉得似乎有点可笑。 三、美国文学 我与美国文学 我读过不少美国作家的作品。十岁光景,我读了阿特穆斯·华特的作品,以及《海伦的娃娃》,不禁笑痛了肚皮。不需要讳言,我读过的美国作品,几乎同任何一个喜欢读书的美国人一样多。我读书一向随心所欲,而每个国家都有一些作品,只有当地人读起来才能体会其妙处。比方说,我并不认为自己有必要去读约拿单·爱德华兹的作品,《雷穆斯大叔》里的方言我也望而生畏。所以我承认,这一章里我发表的任何意见,都谈不上有什么权威性。一个英国人来评论美国文学,看法或多或少会有些偏颇。我想,我的观点肯定有一部分与美国评论界权威人士们公认的观点相左,这想必会引起一些非议。 我只注重美国文学中最有美国特色的作品,对那些写英国题材的作家兴趣不大,引起我兴趣的美国作品,都是有乡土风味的。我在下文对某些作品作一番简短的介绍,并不是要在美国人面前班门弄斧。我想其他国家的读者,包括英国读者在内,或许能通过这份书单上的作品,对美国的情况增加一些了解。 论畅销书 我只想谈论那些已经被认为是古典作品的书籍,凡是最近出版的作品,一概不加评论。原因之一在于,我对这些新书了解得不全面。何况,最近五十年来出版了大量书籍,要我来判断其中哪几部具有不朽的价值,未免太早了。依我看来,一本书受大多数人的欢迎而成了畅销书,未必就说明它毫不足取,有些人的看法则和我相反。畅销书里,有《大卫·科波菲尔》、《高老头》、《战争与和平》这样的杰作,但是这也不能证明所有的畅销书都是好书。一本书可以因为种种理由而引起读者的注意,一旦这些理由失去了时效,这本书也就失去了它的吸引力。我自己绝对不去阅读那些刚出版了两三年的畅销书。我觉得这对我毫无损失。 美国文学研究的特色 我想在这里重申一下,我坚决主张为享受而读书。要是过分强调阅读书籍会给人带来种种益处,而把读书当作一件辛辛苦苦的事情,我认为不太合适。阅读是一种乐趣,是人生最大的乐事之一。这里推荐给你们的书,要是不能感动你们,不能使你们发生兴趣,或者感觉愉悦,你们就根本没有理由去读它们。 我在开始收集材料时,先读了两三本标准的美国文学史。我想把自己的观点与权威人士的看法作一个比较,以便考虑,是否应当在某几点上修正自己的观点。可是,令我惊奇的是,他们几乎只注意那些我认为和文学完全无关的事情。他们经常津津有味地,正确无误地大谈特谈某一位作家写作时的社会环境,热衷于分析作家对当时的重大问题持什么样的观点,哲学思想又是如何。而对于作家的写作风格如何,作品结构是否精密,人物刻画的巧妙之处在什么地方,却没有多大的兴趣。他们根本不提一本书的可读性如何。到目前为止,这些好心的先生们完全没有注意到,一本书是可以为愉悦而读的,而且文学本身就是一种艺术。然而,文学并非哲学,也不是科学,不是社会、经济,不是政治,它的确是一种艺术,而艺术的作用便是使人愉悦。 美国文学种种 在开始评论我所选择的美国文学作品之前,还要说明一点,希望你们不要指望这些作品像前两章里提到的作品那样震撼人心。"天才"这类字眼,时常被人漫不经心地使用,我这个人可不愿意给那些写过三四部成功的剧本,或者两三部成功的小说的作家,奉上这样的桂冠。在我的心目中,天才是一种稀有而珍贵的品质,若以这个字眼去称呼这一章里将要提到的任何一位作家,我都会感到内心不安。说他们有才华,已经足够了。这些作家之中,有的人才华多些,有的少些,不过他们大多数必须克服重重困难,开创出自己的道路。他们必须不受外国文学的束缚,创造出本国的文学。障碍不仅在于他们自己所受的教育,读者也有某些偏见。一个新的国家,在本国文明形成的过程中,有自己的实际情况,艺术不得不作为次要因素来考虑。有些作家无法适应这种情况,便跑到欧洲去了。那些比较聪明的留在美国的作家,要是环境更加有利些,会创造出更完美的作品来。因为,纵然有种种困难,他们仍写出了罕见的优秀作品,这证明他们确实有创造力,而且富于才华。美国文学到今天只有一百多年的历史,我们千万不要忘记,如果抹去整个十八世纪,那么英国文学便将不再是英国精神光荣的纪念碑(当然要把乔叟、莎士比亚和十七世纪的一些伟大诗人和散文家除外)。试想一下,如果没有蒲柏,没有斯威夫特,没有菲尔丁,没有约翰逊博士和鲍斯韦尔,我们会怎么样。 富兰克林 我想先介绍一部十八世纪写成的书。各国的文学史都很少提到自传,而在为数不多的自传中,没有一本比本杰明·富兰克林的自传更具有历久不衰的趣味性。全书文如其人,写得朴素而令人愉快。富兰克林在学习写作方面下过一些功夫,这本书不仅叙述生动,而且提供了一幅生气横溢而又真实可信的自画像。我实在不理解,为什么提到富兰克林,美国人往往吹毛求疵,说他的教训平庸无奇,他的理想卑下鄙俗。事实上,他只是不太富于浪漫主义色彩。富兰克林敏锐而讲究实际,他是一个成功的商人。他希望为本国人民谋幸福,然而他的目光极为锐利,绝不受他们欺蒙。他时常以狡猾的幽默利用他们的弱点,以达到自己的目的。这些目的,有时是自私的,但大多数是对人民有利的。他喜欢生命中光明美好的事物,然而也能够从容不迫地接受挫折。他勇敢而慷慨,是位好伙伴。他谈吐机智而辛辣,一点也不假正经,喜欢醇酒,也喜欢女人。他拥有可惊的多方面的才艺。富兰克林的一生,快乐而有意义。他为他的国家、州郡以及他所居住的城市,作了许多伟大的贡献。我觉得他是个典型的美国人,就像约翰逊博士是个典型的英国人一样。我常常想,为什么富兰克林本国的人们似乎不大欣赏他,很可能,是因为他完全不摆噱头。  
毛姆 书与你(9)
霍桑 现在让我们赶快进入十九世纪。这里有三位杰出人物:赫尔曼·梅尔维尔、华特·惠特曼和爱德格·爱伦·坡。如果一定要我选出三位天才的美国作家,我肯定毫不犹豫地选择这三个人。但是此刻我不想去谈这三位作家。因为,我最感兴趣的是美国风味,我想,读者最感兴趣的也是这点。所以,我不打算按编年次序叙述。我只准备提出那些可读性强的书籍。任何人要是没有读过这些书,是个极大的损失。读过这些书的人,一定会既觉得愉快,又有所收获。 然而,我应当承认,近来我重读了霍桑的《红字》,得到的快乐和益处都很有限。最近四十年来,美国至少出现了六位比霍桑优秀得多的作家。仅仅由于偏见,以及由于他们和我们生活在同一时代,才使我们无视于他们的存在。不过,《红字》毕竟是一部名著,略为读过一些书的美国人,都不会漏掉这本书。但对我而言,倒是那篇题为《税关》的序文比故事本身更有趣,因为它写得生动、明快、幽默。 一本小说要吸引读者,必须让人觉得它十分可信。书中人物的举止行动若是违反常识,作者便失去了掌握读者的力量。霍桑的这篇小说,一开头就碰到一个难题。女主角海斯特·白兰明明有搬到任何地方的自由,她为什么偏偏决定留在她的耻辱已被揭露的地方。她在那里生活,实在难以忍受。作者安排的理由,是她对亚瑟·狄姆斯台尔的爱情。她爱得如此深沉,以致宁愿继续留在他任职的地方,而不顾自己会遭到莫大的屈辱。但是霍桑还疏忽了一点,她为什么不跑到一个偏远的地方去秘密生下孩子呢?这真叫人想不通。既然后来他们可以乘船私奔到欧洲去,那么孩子降生之前,情况紧急,他们为什么不采用这个方法逃避世人的谴责呢?霍桑缺乏创造活生生人物的天赋。他笔下的那个当丈夫的,只是含有恶意的一个肉团,而不是一个活人。女主角只是一座精美的雕像。至于那个可敬的牧师先生,在决心与他所爱的人私奔以后,焦急地想知道他们要搭乘的那条船的启航时间,这时候他才开始有了生命。 我推荐你们读《红字》,不是因为它的故事,而是因为它的文辞能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霍桑从十八世纪的大作家们那里学得了许多东西,从而形成了自己的风格。他有构造精妙句子的特殊才能。他能写出一句长达半页的句子,由许多从属句构成,而且这些句子念起来音调铿锵,节奏均衡。他能写得富丽堂皇而繁复多变。他的散文丰富多彩,既不单调也不夸张。他的隐喻往往意味深长,直喻则十分贴切。总之,霍桑的文章体现了尊严与明快的结合,既悦目又悦耳。 梭罗 文学史上将霍桑归入康科德派,而爱默生和棱罗也是这一派的代表人物,所以,接下去就谈谈这两位作家。《在康科德与梅里马克河上一周》,有些读者很喜欢,也有些读者对它兴趣不大。我自己读这本书的时候,虽然并不觉得无聊,但也不十分入迷。这本书的文体十分清晰,不拘形式,淡泊而优雅。不过,要是我有一天被暴风雪围困在美国西部大草原上,和我做伴的是一个聋哑人,我在小木屋里东翻西找,只找得到一本《在康科德与梅里马克河上一周》,我一定会大失所望。 人们根据作品来推测,一定会以为这本书的作者性格相当活泼,具有一些奇妙的经验和特殊的知识。然而,梭罗实际上是个不太勤奋的人,知识面也并不广。他读过的那些书,并不富于新意。他的感情力量也很有限。 梭罗发现,如果一个人限制自己的欲求,那么,你只需要付出不多的代价就能满足它们。这个道理我们早就知道了,霍桑说过:"养成与那些和自己不同的人交往的习惯,为一个人的修身养性很有好处。"对于一个从事写作的人来说,这点尤其值得注意。 爱默生 爱默生比梭罗更胜一筹。多年前有一位金发的夫人第一次指引我去读爱默生的作品。我们出去游山玩水时,她身边总要带上一本爱默生散文集,书中最使她感动的句子底下,她都用蓝笔划上一条线。每一页至少都划了两三行。她告诉我,爱默生是她最大的安慰,每逢遇到灾难和困境,她总是到爱默生的作品中去寻求力量。多年以后,我在夏威夷又遇见了这位夫人,并且应邀和她共进午餐。她本来就相当富有,此时社会地位更高了,因为她的丈夫已经当上了贵族,她本人成了一个贵族夫人。接待我时,她身上穿着巴黎最时髦的裁缝制作的新衣服,戴一串价值五万五千磅以上的珍珠项链,然而脚上却不穿鞋袜。她指指自己的赤足对我说:"你看,我们过着简单的生活方式。"我看到她的两只脚上,脚趾都有点肿,不禁很觉同情。就在这时,他的中国管家,穿得象一位明朝皇帝从桌子上抓起一本书,紧紧地抱在胸前,说道,当然还读。她到任何地方去,必定随身带一本爱默生的散文集。她把戴满手饰的手臂朝窗外碧蓝的大海挥了挥,说道,如果没有爱默生,她永远也不可能真正把握太平洋的精神实质。不久她就寿终正寝了,至死都是爱默生的信徒。她把自己的游艇和藏书遗赠给了一个男妓。这是她晚年的另一种安慰。 我必须承认,爱默生从来也不是我的安慰。我决不想对一位被他自己的国人引以为傲的作家表示不敬,我承认他有魅力,而且性格宽厚。读他的日记使人觉得他思想丰富,甚至当他还是一个小孩子的时候便是如此。爱默生是位演说家,他写起文章来几乎像演说差不多。然而,演说时可以借嗓音和仪表、风度而增色,印成铅字,这种魅力便不存在了。说实话,他那大名鼎鼎的散文集我并不十分欣赏,我觉得他离陈腐只有一步之差。爱默生善于用图画般的句子来描绘事物,然而这些句子往往缺乏意义。他好似一位灵巧的溜冰健将,能在结冻的平平常常的滥调上刻画出优雅纷繁的纹路。他若不是这样的一个大好人,倒有可能成为一个更高明的作家。不过,既然爱默生名声这么大,我们当然很想知道他究竟凭什么获得这种盛誉的。所以,我建议你读一读他的《英国人的性格》。这本书只涉及一个具体的题材,所以不像他的散文集那样暧昧、松懈、思想肤浅。这本书比他的任何一部其他作品都更生动,更令人愉快,我觉得读这本书确实是一种享受。  书包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毛姆 书与你(10)
爱伦坡 康科德派的作家,对美国人来说或许具有特殊意义,但外国读者体会不到,多半不太注意这一批人。埃德加·爱伦坡是一个例外。在欧洲,人们对他比在美国还要重视。例如,法国至今还有一批作家深受他的影响。或许美国人对他的私生活不太满意,不能公正地评价这位作家,从而减少了他应得的尊重。然而一位作家的品德或生活,实际上都和他的读者不相干,他们只应当关心他的作品。 爱伦坡的诗写得极为出色,其他美国作家可以说望尘莫及。这些诗犹如威尼斯画派的一些名画,那出人意表的美简直使人屏息凝神。于是在那一瞬间,你会满足于只用自己的感官去感受,而不在乎推究它们是如何引起你的幻想的。这些诗提供给你的,仅仅是他们的无与伦比的美。 爱伦坡还是一位文学评论家。他分析短篇小说艺术的论文,长久以来影响始终不衰。爱伦坡善于写故事,他写的《金甲虫》和以迪潘先生为主角的一系列故事,开了侦探小说的先声。我们大家都喜欢看的侦探故事,即发源于此,这点已是众所周知的了。在他之后,虽然有许多大作家继续耕耘侦探小说这块园地,诞生了丰富多彩的作品,然而没有人能够在爱伦坡已经创造的诸点要素之外,再增添任何东西。他的小说中的恐怖与悬念,或许受了霍夫曼和巴尔扎克的影响,但爱伦坡使自己的作品取得了如此理想的效果,它们当然理应获得今日的声誉。他的写作风格是夸张的,而且不惜使用种种传奇式的手法。他的对白往往过甚其词,人物则纯属虚构。他所描写的范围也很狭窄。这种种特点,人们都可以忍受,因为他的作品确实是独一无二的。作品数量不多,读起来每一部都给人以享受。不过,爱伦坡的作品完全没有独特的美国风味,不论散文也好,文艺评论文章也好,说是英国人写的,大家也不会觉得奇怪。 亨利·詹姆斯 亨利·詹姆斯的作品,有意识地不用美国作背景。他或许不是美国产生的最伟大的作家,却实在是最知名的一位。 他天资极高,然而性格中隐藏着某些缺点,使他的天赋不容易完全发挥出来。他具有幽默感、观察力,以及对人生中的戏剧性场面的感受能力。然而他灵魂中平凡的一面使他无法理解爱与恨、对死亡的恐惧,对生的神秘感受等等人类感情的要素。他能以无与伦比敏锐的观察力看透事物的表面现象,但是对于表象底下的真实本质却无动于衷。他自己推重的一部作品是《专使》,这是他的得意之作,不久前我把这本书重读了一遍,它的空洞令我感到震惊。由于文字转弯抹角,读起来颇为沉闷。作者完全不准备通过谈吐来表现人物的性格。书中每一个人物说的话,都是作者亨利·詹姆斯自己的话。这本书里只有一个人物具有生命,就是钮森姆夫人,不过她始终不曾直接出场。主人公斯特雷简直像个愚蠢、平庸而喜欢寻根究底的老太婆。仅仅由于亨利·詹姆斯的非凡天赋(每位小说家必不可少的天赋),这本令人难以忍受的小说才被读者一页一页读下去,因为他们急于要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而且据我所知,春夏之际巴黎的美妙气氛,没有第二个人能如此优美地在纸上再现出来。我倒比较喜欢他的《一个美国人》。这本书写得明快而又雅致,虽然有些地方太雕琢了一点(例如,把"分手"说成"离别",把"回家"说成"归宅",),倒也显示了某一时期的特殊风韵,并不使我觉得不喜欢。奇怪的是,这本小说写的是一个爱情故事,书里却根本没有爱情。克里斯托夫·纽曼希望和德珊特海夫人结婚,是因为他要为自己的孩子们找一个母亲,婚事一成功,她将成为他餐桌上的优雅的装饰品。这桩婚约破裂之后,他的自尊心受到了打击,然而他的心却丝毫不受影响。书里的人物完全不像有血有肉的真人,男的都穿着浆得挺硬的衬衫,女的都穿着曳地长裙。德珊特海夫人尽管迷人、优雅而高贵,但完全是个概念化的人物。她给读者的印象是,这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是勤读巴尔扎克小说之后模仿别人的人物。巴尔扎克至少能够给他的书里最陈腐的人物灌注一些作者本身所具有的活力,亨利·詹姆斯却一无所有,没什么可以给予他的人物,所以这位女主角并不比妇女杂志上的一张时髦画片更富于生命力。男主角纽曼是个开拓西部的美国人,从故事发生的时间来看,他很可能参加了加利福尼亚的淘金。但是作者对于他要描写的这个人似乎所知甚少,因此他的男主角的真实性就有点靠不住。纽曼从圣路易斯的赌场里和旧金山的码头上,居然学会了那种尺牍式的文体,实在难以令人置信。我个人认为,他开了亨利·詹姆斯一个大玩笑。而德珊特海的娘家之所以拒绝这门婚事,真正的理由,倒并不是因为纽曼的财富是做生意赚来的,而是因为,他们总算及时发现,纽曼原来是哈佛大学的英语讲师。虽有这些缺点,《一个美国人》还是非常值得一读的。亨利·詹姆斯讲故事的本领十分高明,处理戏剧性场面时又善于制造悬念,使读者自始至终被他的故事牢牢吸引住。它简直像侦探小说一样富于刺激性,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接触这样一位温厚、文雅而有教养的作者的心灵,实在很有味道。《一个美国人》不能算是一部巨著,但却颇有可读性,在出版六十年之后,仍对读者具有吸引力,这是不多见的。  书包网 bookbao.com 想看书来书包网
毛姆 书与你(11)
梅尔维尔 现在我要谈谈一部伟大的作品,这就是《白鲸》。我读过梅尔维尔的南海丛书,例如《欧穆》和《泰皮》。当我自己也在那些岛上的时候,它们读起来既有趣又令人愉快。但是我从来也不想把它们重读一遍。而且,我也没有读过《皮埃尔》,因为据一些优秀的批评家说,这是梅尔维尔的失败之作。即使只写了《白鲸》这样一部著作,任何一位作家也就足以享有非凡的声誉。有些评论家批评这本书写得有点光怪陆离,我却认为,这种写作手法对表达全书的主题来说再合适也没有了。夸张有时很有效果,有时则显得荒谬可笑。梅尔维尔并非没有可笑的时候,不过,他善于运用大手笔,将他最好的部分写得十分富丽堂皇,使人觉得他局部的失败情有可原。我觉得这本书有好几个章节很沉闷,例如那些古董知识,关于鲸鱼的生物史。作者在这方面知识显然相当丰富,乐意把它们塞给读者。要求一个作者十全十美是不现实的,莎士比亚也写过不少页空空洞洞的华丽句子。然而,他对新贝德福发生的一些场景的描绘,对事件的叙述,对人物的处理,特别是对可怕的埃哈伯的描写,确实无与伦比。读了这些,你会感觉到,其中有一种悸动、一种神秘、一种热情、一种恐怖与战栗,还有命运的不可逃避,以及邪恶的巨力。这些都紧紧勒住你的喉咙,使你透不过气来,你仿佛被它们压倒了,但又奇妙地被提升高扬。如果你是一位作家,想到自己能有如此高超的文学修养,对人的心灵、感情和认识产生如此奇特的影响,你一定会觉得十分自豪。 梅尔维尔的故事虽然在新贝德福开场,所有的行动都发端于一艘美国捕鲸船,我在他的书里却找不到那种我始终注意寻找的可贵的美国乡土味。他的个人教养是欧洲式的,散文风格似乎师承了十七世纪的英国文豪。虽然他书里的人物,至少是重要人物,都是美国人,然而这纯属巧合。他们都有点夸张,也不带有某个特定国家的特色。这些人属于令人屏息战栗的奇异之邦,他们在那儿互相折磨,就像杜思妥耶夫斯基笔下的人物以及《呼啸山庄》里那些狂暴的人物一样。 马克·吐温 在任何情况下,要把我所谓的《美国味》阐述清楚,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现在篇幅有限,所以简直根本不可能做到这一点。所谓文学的特色,是指能将一部作品与另一部可能是其他国家的作品加以区别的地方,这种区别是由于作品产生的环境不同而形成的。马克·吐温就是一位道地的美国味十足的作家。他的《哈克贝里·费恩历险记》,既有丰富的内容,又有独特的风味。这本书的成就,远超过他的其他作品。这是一本不折不扣的杰作。 有一个时期,大家把马克·吐温看作一位幽默作家。学者们对当代的幽默,多半有一点侧目而视。不过在他身后,马克·吐温终于被公认为美国最伟大的作家。所以,对于他的作品,我不需要多说什么。我只想指出一个事实,那就是当马克·吐温正而八经地写作时,他写出来的只是一些平淡无奇的东西(例如《密西西比河上》),而在他写作《哈克贝里·费恩历险记》的时候,只想到要把他那位不朽的主人公介绍给大家,反而写出了一部杰作。我想,这本书对某些最优秀、最有特色的美国作家不无影响。马克·吐温给了他们一个启发,无需从十七、十八世纪的英国作家们那里寻找文学语言,只需从当代同胞们的谈话中去发掘就行了。不过,只有傻瓜才会以为书里的哈克贝里·费恩所说的话,就是从现实生活中照搬来的。绝没有一个失学的小孩子平时讲话会使用如此简洁的句子,而且把形容词运用得这么恰当。或许马克·吐温在写这本口语化的第一人称小说时,并没有把它当作一部严肃的文学作品。所以他选择了一种写作技巧,使读者们觉得,书里那个小主人公使用的语言十分真实。这样一来,马克·吐温终于使美国文学摆脱了长期以来束缚着它的枷锁。《哈克贝里·费恩历险记》有惊人的变化多端的新奇构思,充满了热情与活力,在大名鼎鼎的所谓歹徒小说的传统中,足可与另外两部杰作并列而无愧,那就是《吉尔·布拉斯》和《弃婴托姆·琼斯的故事》。实际上,要是马克·吐温不要突发奇想,把那时候讨人厌的小傻瓜汤姆·索耶带进来,以致破坏了全书的最后几章,那么这本书就更加无懈可击了。 帕克曼 帕克曼在将近一百年前,曾经在俄勒冈小道上旅行过,写下了《俄勒冈小说》这本记录他的探险活动的杰作。那个年头,成千上万头野牛在西部大草原上出没,抱有敌意的印第安人也可能给旅行者带来麻烦。帕克曼是一位既勇敢又有决断力,而且能够板着面孔讲笑话的人,所以他这本书写得十分引人入胜,惟一遗憾的是,全书缺少了一点儿优雅。 爱弥丽·狄更生 我不能不稍微谈一下爱弥丽·狄更生。或许我会得罪许多美国朋友,因为我个人认为,她得到的赞美超出了她所应得的。人们一致将她推崇为一位伟大的美国诗人。然而,诗歌实际上与国籍并不相干。诗人是不受国界限制的。我们提到荷马时,难道会称他为伟大的希腊诗人?或者,难道把但丁说成一位伟大的意大利诗人?如果这么做,就是贬低了他们。我们评价一个人物,不免会受到他的生活方式的影响。爱弥丽·狄更生有过一次不幸的恋爱,以至后来长期过着隐居生活。爱伦坡喜欢杯中之物,而且对那些帮助过他的人忘恩负义。但是,这些事实并不能使前者的诗增加几分光彩,或者使后者的诗逊色一些。爱弥丽·狄更生的诗,精华多半已收在她的选集中。她的机智、锋利、纯朴在这些诗中显露无遗。不过,你读一读她的全集,难免会感到失望。狄更生在允许自己自由歌唱的时候,可以写出她最好的作品,韵律谐整而又丰富多彩,表达感情时选用的词汇恰如其分,主题都极自然。然而,这样的佳作只占很小的一部分。爱弥丽·狄更生很喜欢把四行一节的诗写得像普通民谣,那样一来,这些诗就给人一种单调的感觉。民谣这种格式本来就不够自由,她又把它弄得更加拘谨了,因为她缺乏敏锐的辨音力,而她的用语又极难适合这种韵律。当她想使作品灵巧一些的时候,往往不能顾及抒情的美。她时常写些警句式的讽刺短诗。这类讽刺诗应当像敲钉子正好敲中钉头一样才妙,而狄更生往往敲得太轻,而且时常稍许敲偏了一点。她有才华,然而才华不能算太高。人们对她赞扬得多,批评得少,实在有失偏颇。  
毛姆 书与你(12)
诗歌是文学的冠冕,我们有权不要人工培养的珍珠,也不要红宝石仿制品。美国将会产生诗人(事实上,我认为已经产生),他们会使目前人们对狄更生的溢美之辞显得华而不实。 惠特曼 我把惠特曼留到最后来谈,因为从他的《草叶集》中,我们终于找到了我们一直在寻找的真正摆脱了欧洲文学影响的道地的美国特色。《草叶集》是一本意义重大的作品。不过,我不得不告诉你,惠特曼的诗质量有点参差不齐,这种情况在大诗人中是罕见的。我相信,许多书之所以受读者欢迎,是因为批评家在提到它们的时候,似乎它们都是些完美无缺的作品。实际上,人世间根本没有十全十美的东西。要是读者们能够真正知道自己所期望的是什么,或许更好一些。然而,事实上,他们在发现自己的看法与批评家不同的时候,马上会过份责备自己不能欣赏那些实际上一无足取的东西。惠特曼是一位多产作家,有些诗并无新意,有时你必须忍受他文体上这样那样的缺点,不过,这些都无关大局,可以忽略过去。《草叶集》是一本适于在任何地方阅读的书。你可以根据自己的兴趣来读,看到不合意的地方,就跳过去,随意从另外一段重新开始往下读。惠特曼有许多诗写得炉火纯青而又可爱,有的句子则会使人的灵魂战栗起来。而且,他时常一语道破那些奇妙动人的理念。无需我多说,惠特曼无疑是一位最有震撼力的诗人。他的生命力相当充沛,而且善于感受生活的繁复多变,热情与美,以及真正的欢欣和兴奋。美国人有理由把这些特点都看成道地的美国特色。惠特曼把诗歌带回给群众。他告诉我们,诗歌不一定非要到月光、废墟,以及患相思病的少女的悲吟中去寻找。诗同样存在于街头巷尾、火车里、汽车上,也存在于工人、农妇们的工作里,存在于人生的任何时刻。也就是说,生活中处处有诗。你不需要刻意制造诗的语言,我们日常生活中的语言都可以进入诗篇。惠特曼不仅从传奇故事中寻找他的诗歌的题材,还从最平凡的环境里发掘题材。读了他的诗,人们会对美国这个国家的幅员辽阔,资源富饶,以及前途无量的远景产生更为深刻的印象。他的诗是男性的诗,民主的诗。这是一个新生国家真实的战斗呼号,也是一个国家文学的坚实基础。 如果我们用一棵大树来表示美国文学的发展,那么欧·亨利、雷因·拉德勒、狄奥多·德莱赛、辛克莱·刘易士、维拉·凯瑟、罗伯特·弗罗斯特、瓦雪尔·林赛、尤金·奥尼尔以及埃德温·阿灵顿·罗滨逊都可以画成向四方伸展的树枝,而树干一定是惠特曼的形象。 (陈安澜 译)  
温斯顿·丘吉尔 阅读,一种业余爱好(1)
温斯顿·丘吉尔(1874-1965),他晚年常被世人描述为"活着的最伟大的英国人",不仅因为他是天才的战略家和鼓舞人心的战时领袖,还因为他是伟大的雄辩家,有天赋的画家和具有深刻历史感的当代作家。1953年的诺贝尔文学奖就属于他。 对长期担当重任、工作过累的人来说,避免焦虑和解脱过度心理压抑的方法很多。有人建议锻炼,也有人建议休息;有人建议旅行,也有人建议疗养;有人说独处好,也有人称狂欢妙。毫无疑问,此间诸法针对不同情况,各有其作用。这些方法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求变。 求变是关键。人要是过度使用大脑的某一区域就会使它疲劳,这与外衣的肘部易磨损是一个道理。然而活的大脑细胞与无生命的东西毕竟不同:外衣的肘部坏了,按摩衣袖和肩部是没有用的;但大脑的某一部分疲劳了,却可以通过使用大脑的其他区域使大脑得到休养,休息并非消除脑力疲劳的惟一途径。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到某个主要的兴趣上是不够的,人必须有其他爱好。如果只是对大脑说"我让你休息一下",或者"我要出去散散步",或者"我要躺下来什么都不想",这毫无用处,大脑依然还会忙个不停,它该揣度还是揣度,该心焦还是心焦,只有当新的细胞被激活,新的内容成了主导,这时才会有解脱和休息。 有一位天才的美国心理学家说过:"焦虑是情绪发生了痉挛,原因是大脑紧抓住某事不放。"在这种情况下与大脑争执只是徒劳。人的决心越大,心里的东西越是放不下,惟一的办法是轻轻地把别的东西悄悄塞进大脑。如果这个东西选得正确,再佐以一定的兴趣,那么大脑往往会很快松弛下来,得到调节。 由此可见,对公务繁忙的人来说,培养一种业余爱好是头等重要的大事,但这却不是一蹴而就的买卖,不可能心想事成;兴趣的培养是个漫长的过程,只有仔细选种,培以沃地,精心照料,才能享受到其果实。 要想保持愉快安然的心境就必须至少有两三种实实在在的嗜好。如果有人到了晚年才说我想在这方面或那方面找点兴趣,那只会更伤精劳神。有人可能会十分精通与其日常工作无关的某个领域,但却不一定能从中得到任何好处,也不一定能得到什么安慰。做你所喜欢的事并没有什么用处,你必须喜欢你所做的事才行。大致说来,人可分为三类:苦死之人,愁死之人,闷死之人。为精疲力竭的体力劳动者提供周末比赛或打球的机会是毫无价值的;同样,让殚精竭虑的政治活动家或职业人士再把精力花在鸡毛蒜皮的小事上也毫无裨益。 至于那些无所不能的、无论有什么欲望都能得到满足的可怜人来说,新的欢乐、新的刺激只不过是欲望的又一次满足,所以他们烦闷得要命,于是东扑西闯,拼命想解闷,对这种人来说,某种纪律的约束是最有希望的解脱之路。 理智、勤奋、有用的人可分为两类:一类人把工作和娱乐截然分开,另一类人的工作和娱乐则合而为一。第一类人是大多数,他们自能得到补偿;在办公室或车间里的长时间劳作会给他们带来报偿,他们有稳定的生活来源,能从最简单、最朴素的事物中发现乐趣。真正的幸运儿是第二类人,他们生活在自然的谐美之中;对他们来说,工作时间总是不够长,每一天对他们来说都是假日,真正的假日来临时会粗暴地打断他们令人心醉的工作。然而这两类人都十分需要有所变化;那些工作与娱乐不分的人尤其需要时不时地把工作暂时丢在一旁。 最常见的消遣方式是读书,千千万万的人都能从丰富多彩的阅读活动中找到精神慰藉。图书馆是最能使人变得可亲可敬的地方。有了"几本书"就可以使人得到安慰和满足,这是莫利勋爵的话,他说的几本书是指任何小于5000的数目。不过,如果你在图书馆待上一天,不管这座图书馆有多小,这种虚幻的满足感很快就会消失了;当你随便翻翻,从书架上取下一本本书,面对着人类积累下来的无穷智慧,你的心里决不会有哪怕是十分天真的自豪感,你的心中只会满怀敬畏,甚至会夹杂着淡淡的悲哀。当你浏览那些先圣先师、历史学家、科学家、诗人、哲学家的充栋之作时,你会意识到你永远也欣赏不了这些宝贵财富,你会叹息人生的短暂。 想想看吧,有多少美妙的故事你从未听过,有多少对重大问题的探求你永远不会去思考,有多少令人欣喜、发人深省的思想你无法分享,有多少人付出了艰辛的劳动为你服务而你却不会去收获劳动成果。不过,伤感之后你便会平静下来,虔诚的绝望终会与乐天知命的想法融为一体,由此我们将带着新的热情,追求生活中轻轻松松的目标。 有人会问:"这么多书怎么办呢?"答案是"读吧!"你即使不会读书也可把书放在手里玩把一番,凝神注视,随便翻到哪一页,找一些招眼的句子看看,到这片无涯学海里航行。把书亲手放回书架,按照自己的意图摆放,这样你即使不知书中内容,你起码知书在何处。如果书籍不能成为你的朋友,至少它们也应该是你的熟人;如果书籍无法走进你的生活圈,起码你也应该向它们点头致意。 年轻时好书读多了是个错误。有人曾经对我说他已把重要的书读遍了;仔细盘问之后,我发现他确实读了不少书,但印象不深。他理解了多少?有多少内容真正进入了他的大脑?又有多少东西装进大脑后真正变成了可用的工具?  
温斯顿·丘吉尔 阅读,一种业余爱好(2)
书看得太快也是生活中一大憾事。读书时的第一印象是关键,如果第一印象不深,以后的印象也就会流于表面,不过重读一本书也有可能改变已形成的印象。年轻人读书和老年人吃饭一样,都应特别小心,不能贪多,应细细咀嚼。 变通是消遣之本,所以阅读与工作语言不同的另一种文字自然会更能使人轻松;如果能掌握一门第二语言,即使你只能用它来阅读消遣,那也是很有好处的。我们的教育家总是急于向孩子们传授很多种语言,但没有一种语言能学以致用。学生所学到的拉丁文知识足以使他恨之不已,其希腊语知识足以使他通过考试,其法语知识足以使他能从加来①到巴黎,其德语水平足以使他知道别人要他展示文凭,其西班牙语或意大利语的水平也足以使他们知道此物非彼物,但他的语言水平却远不能使他读懂另一种语言中的文学作品。 精心挑选一门语言,全力以赴学好它,不能用这门语言愉快阅读就决不罢休。用外语读些书能松弛大脑肌肉,因为外语能以另外一种方式使大脑活跃起来。单是语言形式即可激发大脑中其他细胞的活力,十分有效地解除细胞的疲劳。我们可以想见,以吹号为业的人可能很乐意把拉小提琴作为消遣,用另一种语言进行阅读也是同一个道理。 (赵文书 肖锁章 译) 莫洛亚 书卷长留伴一生 莫洛亚(1885-1967),法国最伟大的传记文学作家。著有雪莱、迪斯累利、伏尔泰和普鲁斯特等许多人的传记。 我们的文明是我们前代多少世纪以来所累积而成的知识和纪念。我们只要能和前代学人的思想接触的话,我们就可以享受这种累积的文明。惟一能够这样做的,且可使我们变成一个有教养的人的,就是读书。 任何事物都不能取代读书,演讲或银幕上的映画,在启发人智上,都不能有读书那样的力量。插图固然是说明一部用文字写出的书最有效的手段,但仍难使我们看明构成整个的意念。电影,就像说话一样,一下子消逝了,再也不会回到我们的跟前来。只有书卷才能长留,成为我们一生的伴侣。 法国思想家蒙田,认为我们有和爱情、友谊、书籍三种东西神交的必要。这三种东西都是很相同的。我们能够爱书,因为书永远是我们忠实的朋友。我甚至想要说,我常感觉到看书比写书的人更要机智,更要聪明。一个著者把他所有的最佳的才智,全写入书中去了。在他日常的谈话中也许有闪露异彩的地方,但那是不能持久的,而人和书的神秘性去打交道的事是永远做不完的。 还有,和书卷发生的这种友谊,是可以不招嫉妒地和全世界几百万人共享的。作家如巴尔扎克、狄更斯、托尔斯泰、塞万提斯、歌德、但丁,或是麦尔威尔,把远隔如两极一般的人们,奇异地带到一块儿来了。一个日本人,一个俄国人,或是一个美国人,对我原是完全陌生的,而他和我却有共同的朋友:《战争与和平》中的娜达莎,《帕尔玛修道院》中的法布里斯,《大卫·科波菲尔》中的密考伯。 书卷可以把我们带到我们本身以外去。我们没有一个人有足够彻底了解别人的个人的经验,甚至连彻底了解自己的那种经验也都没有。"我们在这个广大而无反应的世界上,人人都有孤独之感",我们因此而感到痛苦,我们为世间的不平,人生的困苦而感到心痛。但是从书上我们得知他人,比我们伟大的人们,也和我们一样,感到痛苦,而仍在奋斗。 书卷是带我们到别人的心中,到别的民族当中去的门户。经由那个门户,我们便可从我们现住的这个窄小的世界中逃出,从那毫无结果的对我们自身的沉思筹划中逃出。一个晚上用来阅读名著对心灵所受的益处,就好像一个假日用来游山玩水对身体所受的益处一样。我们从那些高峰下来,变得较前更为健壮,我们的肺,我们的心,变得更纯洁清净,无丝毫污垢了。于是,我们装备更为齐全,而得以勇敢地去应付日常生活的平原上所展开的战斗。 书卷是使我们得知过去时代的惟一的方法,又是为理解我们从未进入过的那种社会的关键。洛尔加(Eederico Garcia Lorca,1898-1936年,西班牙诗人)的剧本可以使我知道西班牙的精神,比亲身到那个国度去旅行二十次的人还要多。契诃夫和托尔斯泰给我显示出的俄国魂的某一面,至今还是依旧未变。圣西蒙的《回忆录》,把早已死灭的法国的一面,又重新在我心中复活起来,正好像霍桑或马克·吐温的小说,使我得以历历再见到消逝了的美国的一面一样。因为这两个世界--一个是在时间与空间上远离我们的世界,一个是我们现在住着的世界--是如此令人惊奇地相似,使我更加高兴起来。 人们都有很多共通的地方。感动荷马笔下那些君王的那种热情,也跟现代同盟国的那些将军所感到的热情,原无二致。当我在美国堪萨斯市对一群学生讲演普鲁斯特(Marcel Proust,1871-1922年,法国小说家)的时候,那些中西部农民的子弟,便看出法国的人物和他们自己很相类似。"毕竟,只有一个族类,那就是人类。"即令是伟大的人物,并不是本质上跟我们有何不同,而只是程度上有点差别罢了,那就是那些伟大人物的生平使得我们大家都极感兴趣的原因。  
温斯顿·丘吉尔 阅读,一种业余爱好(3)
因此,我们为什么要读书的理由之一,便是想要超越我们的生活,了解别人的生活。但单是这一点并不是我们读书得到快乐的理由。在日常生活上,我们因为转入了现在正发生的那个事件的漩涡中,所以当局者迷,就不能把事情看明白,又还过于受到我们自身感情的支配,就不能适当地体味出感情来。我们大多数人的生活,都值得狄更斯或巴尔扎克去写一部小说,但是我们从那种经验上,并没有获得一点快乐,反而受到许多痛苦。一个作家的任务,就是要给我们一幅人生真实的写照,但为要使我们不发生恐怖,不转入漩涡,而又能从容来欣赏它,所以只好客观地来加以描写。 读一部伟大的小说或传记的人,不啻是过着一种冒险的生活,但又不妨害他心灵的和平。桑塔耶那说得好,艺术显示在我们眼前的,是我们在行动中所找不到的东西,是生命与和平的结合。阅读历史是有益于我们心灵的健康的,它教我们节制和容忍,指示我们那产生内战和世界大战的可怕的争端,现在看来,不过是一些早已成为陈迹的口角罢了。历史又可教我们以智慧和价值的相对性。一本伟大的书,一定可以使读者在读过之后变成一个更优秀的人。 历史提示着人类的命运在危险中一类的问题,而不断地向前迈进。如果我们不知道这到底是说的什么,我们又怎么能够下决心,又怎么能够支持那合理的事,反对那犯罪的愚行呢? 历史所载的真实的事,在政治经济上,在科学和工学的各部门上,也都会是真实的。五十年来,人类的知识已经有了大的兴革。谁会去把这些人们的生活和幸福所赖的变化向他们说明呢?谁会帮助他们和最新的发现并肩前进,而又可完成他们的日常工作呢?那就是书卷,只有书卷。 文明创造出新的需要。今天的人类早已不能满足于做一个比他自己更为强权者手下的工具。他在力之所及的范围内想要知道,想要学习。在过去,只有一位哲人或是一位诗人才能说:"我是一个人,只要是与人有关的事情,都是适合于我的。"今天人人都希望能说这句话,因为现代的人知道对他们完全陌生的远方外国人的命运,也会影响到他们自己的命运,又因为现代人变得更为敏感,在世界的另一端所犯的罪行,他们也会受到感动。 最后,由于能量的充分供给,机械所造成的进步,我们的文明,不管我们要不要,愈来愈变成一种闲暇的文明了。我们看到劳动时间的缩短,人类劳力的减轻,也只有感谢的份儿。虽然如此,结果是太多的闲暇也会发生危险的,除非把趣味和兴趣同时加以扩大。 运动、游戏、大众娱乐和电视,当然,有助于人们的消遣,不过他们能够那样去做的时间,常为他们需要大量的准备所限制。在任何情况之下,成为万物之灵的人,单做一个旁观者,很快就感到厌倦了。 赫胥黎说过:"每个知道读书方法的人,都有一种力量可以把他自己放大,丰富他的生活方式,使他的一生内容充实,富有意义,而具兴味。"我们大家都希望能够享受的,就是这种由别人的生活而使之丰富的充实的人生。别的大量沟通思想的媒介:电影、电视、收音机、留声片,都将采取新的形式,普及各方,来帮助人类分享艺术的喜悦。可是这些东西没有一件能有读书那样深刻而持久的效果,没有一件能带给我们如读书那样广泛的感情和知识。 (林衡哲 廖运范 译) 贝内特·塞尔夫 阅读的乐趣 贝内特·塞尔夫(1898-1971),美国著名出版家,美国最大的出版社之一--兰登书屋的创建人。 任何时代的智慧,任何长久为人类所喜爱的故事,我们都可以极小的代价从书页之中获得,但我们必须先知道如何去接触这些宝藏,如何能从中获取最大的好处。世界上最不幸的人该是那些不懂得阅读好书所能得到的心灵满足的乐趣的人,这可能是他们年轻时就给老师吓住而怕起书来,也许是低估了自己以为自己的智慧不配念那些书而羞怯的远离书本。如能在一个了解他的朋友、牧师或图书管理员的指引下稍为努力,他们就会马上认清以前的想法是错了。 听故事对小孩固然有极大的魔力,在印刷术发明以前,大人也是比较期望听甚于读,中世纪的人们坐在家里总是听一些有关十字军战争的诗。《伊利亚特》和《奥德赛》第一次是向那些希腊的祖先们,那些一般想听他们祖先冒险故事的希腊先民们咏颂出来,现在诗人和说故事的人们为了大家的方便把它印了出来,但不管写的是诗,是小说还是其他的,他的书就像一个人在向你谈天,想说一些引起你兴趣的东西。 我个人最感兴趣的就是人,就是和他们交往,认识他们。我所遇见过的最出色的人物很多只是作家脑中的产品,经由书本而进入我的脑海中。从书中我发现了许多不受人时地限制的新朋友、新天地以至于新字等好伴侣。 别人不像我这样对人那样有兴趣,不注意"何人"而比较注意"如何"。"何人"在书中包括有史以来的第一个人类到二百世纪以后的虚构的科学超人;"如何"则包括霍姆兹作品的智巧的解说到科学的新发现,乃至于教导小孩礼仪等事。 阅读是一种心灵的享受,多少有点像运动一样:你的热心、知识和敏捷都有关系。阅读的快乐不在人家告诉了你什么,而在于借此你的心灵得以舒展开来。你自己的想像力可以和作者的想像力一道飞翔,甚至超越他的。你的经验和作者的比较起来,所得的结论可能一样也可能不同,但了解了他的观念就可以建立起你自己的观念。  bookbao.com 书包网最好的txt下载网
温斯顿·丘吉尔 阅读,一种业余爱好(4)
阅读好比吃花生,开了头就停不下来。每一本书都是独立的,好比是一个独立的院落,许多书在一起就像大城市里的许多房子,虽然他们都是分离着的,但是综合起来就又像一回事了,它们彼此之间都是互相关联着的,甚至和别的城市也有关联。同样的思想或相关的观念,会在不同的地方出现,在生活中一再出现的人类问题,也在文学之中一再的出现,但随着不同时代不同作者的作品,其解决的方法又自不同。书就像家庭中的成员一样,彼此互相影响着,他们把过去、现在和未来都联系了起来。不管你从哪里念起,你都是把自己系于某一思想领域之中,最后,你不但能认清其中的人物和天地,也寻回了你自己。 你可以随你高兴选择。你可以选一本第一页就让你笑出来的,能令你马上开怀的书;你也可以找一本充满新观念的书,从与艰涩的搏斗中找到乐趣。书很少会影响你的日常工作,它们可以陪你去旅行,或是阴雨天在家陪你。你可以随时把书合起来停下来想一想,反正你可以控制自己的进度,这样停下来也没什么损失。要是你高兴可以跳过某段,不像商业广告那样,你想享受电视你就得连它也看。当然你可以一个人念,不过对一小组人高声念出来,既可阅读又能达到交际的目的,真是一举两得。 如你愿意,可以只为高兴而念书。一个在假期中还不能放心他的事业的人,不能怪他常去的那家旅馆害他过得不好。同样地,假如你以严肃的,要有所获益的心情拿起书来,发誓在做某些特定的事以前一定要念多少页,假如你专心去念别人告诉你应该要看的书,那样你就很可能得不到乐趣。反过来,假如你丢下你不喜欢的书,试试别本,直到找到一本对你有意思的书,然后轻松地去念它,那样你必然能自得其乐的,而且能这样,你就可以毫不费力地经由阅读而达到更好、更聪慧、更亲切、更儒雅的地步了。 (林衡哲 廖运范 译)  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林语堂 读书的艺术(1)
林语堂(1895-1976),原名林和乐,又名林玉堂。福建龙溪人。1912年入上海圣约翰大学,毕业后任教于清华大学。1919年赴美进哈佛大学文学系,1922年转赴德国莱比锡大学研究语言学,次年获博士学位后回国在北京大学任教。曾为《语丝》的主要撰稿人。后主编《人世间》《宇宙风》,提倡"以自我为中心,以闲适为格调"的小品文,注重"幽默"和"性灵"。1936年去美国教书和写作。主要作品有《剪拂集》《大荒集》《无所不谈》《生活的艺术》《吾国吾民》等。 读书的享受始终是被当作文化生活中的一种乐趣,而且是被一般没有这种特权的人所忌羡与尊敬着的,这只要把一个读书人的生活与一个不读书人的生活比较一下,我们便很容易明白了。一个没有读书习惯的人是被拘束在他的身边世界中的,在时间与空间上说来,他的生活只能陷在一些日常琐事中,他的接触与交谈只限于同几个少数相识的人,他的见识只限于身边的环境。这一个小监狱他是无法脱身的。但是他一旦能读了书,他便立刻走进了一个不同的天地,如果他读的是一本好书,也便立刻可以和一个世界上的最好谈话者接触了。这个谈话者引着他到一个不同的地区或不同的年龄中去,或为他解脱一些个人的忧烦,或对他讨论一些这个读者所不知道的生活的特殊方面。一个古代的作家使他得与一个好久前的精神发生交通。当他读下去的时候,他便会开始想像着这一位古代作家是什么样子的以及他是怎样一个人。孟子与司马迁(中国的最大史家)都有过这同样的意思。在十二个小时中有二小时能生活在一种不同的世界里,使我们的思想离开一下日前周遭的牵制,这当然是足为一班被束缚在他们的肉体的范围中的人们所妒羡的一种特权。这一种环境的变易,在心理上的影响说起来,委实是同游旅一样的。 还不仅是这一点。读书的人往往会被引到一个思想与反映的世界中去的。甚至即使是一本关于实在事情的书,因为在亲眼目睹这些事情,或参加这些事情,以及从书上所看到这些事情之间是有所不同的,因为在书上所看到的时候,这些事情往往呈着一种容量的性质,而读者也变成了一个事外的旁观者。所以,最好的读书便是能引我们到这种冥想的境界去的,而不是一味堆砌事实的。在报纸上花去许多时间,我以为决不能算读书,因为一般人的报纸读者大都主要在于要获得一些没有冥想价值的事实报道。 在我看来,关于读者之目的的最好的说法,便是一个宋朝的诗人黄山谷(苏东坡的朋友)所说过的话。他说:"士三日不读,则其言无味,其容可憎。"他的意思,当然是说读书可以使人可爱而有味,这便是读书的整个目的,也只有以这为目的的读书才能称为一种艺术。一个人读书并不是为了"增长学识"的,因为他如果一想起要增长学识,那么所有的读书的乐趣都完全失败了。这种人总是自己对自己说道:我一定要读莎士比亚,我一定要读读索福格尔,我一定要读读爱利奥脱博士五车著作,这样我便能成为一个有学问的人了。我可以确定这种人是决不会有学问的。他将自己勉强苦读一晚的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于是离开了,像从一个噩梦中醒来一样,除了他能向人说他曾"读"过哈姆雷特之外,并没有更大的好处。无论何人,凡带着一种勉强的感觉读书的,都不懂得读书的艺术。这样的例行公事式的读书与一个议员在作一次演讲之前大翻其记录与报告并无分别。这是在求取行事上的帮助,根本不是读书。 因之照黄山谷说起来,为了养成一个人的仪容上的可爱与谈吐的有味的读书,才是惟一可取的读书。我们必须明白这种仪容上的可爱是在身体容貌的美之外的。黄山谷所说的"可憎",也并不是指容貌的丑陋。有丑的貌而具有一种动人之美的,也有好看的脸而看起来非常可憎的。在我的中国朋友中,有一个人头的形状像个炸弹,但却是望之总是令人可喜的,在西方的作家中就我在照片上所看到的,脸儿最美的便是却斯德登()他有怕人成团的须髭,眼镜,蓬松得很好看的眉毛,以及两眉相接处的结痕!使人觉得在这头脑中一定有许许多多的思想在活动着,随时准备从这对闪闪透视的眼中迸发出来。这便是黄山谷所谓美的脸,这种脸并不是用粉与胭脂所妆成,而是用深刻的思想力所妆成的。至于一个人的谈话之有"味"无"味",全在于他的读书方法。如果一个读者获得了书中的味,那么他在谈话中便也会有味。他在谈话中既会有味,他在文章中也不会无味了。 因此我把有味或有兴趣认为是一切读书的钥匙。这一来,因而发生的就必然是那兴趣是自己选择的或个人的,正如对于食物的所嗜一样,最卫生的食法,终究是就一个人所嗜爱的东西吃,因为这样吃下去的东西就一定能够消化。读书也正与吃东西一样,甲的甘肥也许便是乙的毒药。在读书上,一个教员不能强迫他的学生爱其所爱,一个父母也不能期望他的子女有他们同样的志趣。如果一个对于他所读的书没有兴趣,那么一切东西都是白费的。正如袁中郎所说:"若不快意,便置之,俟他人,或别有独契者自去读。" 所以,世界上是不会有什么书是绝对必须读的,因为我们的知识的兴趣是像一棵树一样的生长,像一条河一样的流的。只要有相当的树汁,那树木无论如何都会长起来的,只要有泉源的新流,河水是总会流动的。当那水打着一座石壁时,它自会绕之而行的;当那水流到了一所可爱的低谷去时,它自会在那里停留荡漾一下,当那水流到一所深深的山涧时,它便会经常留在那里;当那水流至激湍时,它便会直向前去。这样,一点也没有什么勉强或决定的目的,它一定有一天会流入大海的。这个世界上没有一本书是人人所必须阅读的,只有在某时某地,某个环境或某个年龄中一个人所必读的书。我颇以为读书,也正像婚姻一样,是也决定于命运或"姻缘"的。甚至有一本书是每个人必读的,如《圣经》也有一定的时期。当一个人的思想与阅历还够不到阅读一部杰作时,那杰作在他的嘴里只有一股坏滋味。孔子说,"五十而可以学易矣",这便是说一个人在45岁时便不应该读《易经》。孔子在《论语》中所说极有醇味的话,以及他的成熟的智慧,一个人在自己年龄未到成熟阶段时就不能体味到的。  书包网 www.aIhUaU.com
林语堂 读书的艺术(2)
还有,同一读者在不同时期中读同一本书,也会得到一种不同的滋味。譬如说,我们读一本书,在和那书的作者作了一次当面的谈话之后,或甚至从一张照片上看见了他的脸容之后,更多了解一点,有时则与那作者本人绝交之后,看起他的书本也会另有一种不同的味道,一个人在40岁上读《易经》有一种味道,到了50岁,在他看见了更多的人生变易之后,读起《易经》来则又有另一种味道。所以,一切好的书都可以读第二遍的时候获得益处与温故知新的喜悦。我在大学里读书的时候曾被指定着读过《西行记》(Westward Ho!)及《亨利·爱斯蒙》(Herny Esmond)二书,但当我在十几岁时能够领略《西行记》时,那《亨利·爱斯蒙》的真正味道却完全觉不到,直到我以后回忆起来,才觉得在那本书中有更多的动人处是我那时候所不能领略的。 因此,读书是一种包括着二方面的人的行为:作者与读者。读书的所得,靠读者的识见与阅历,同靠作者的识见与阅历一样的重要。宋儒程易川在论及孔子的论语时说:"谈论语,有读了全然无事者,有读了后其中得一两句喜者,有读了后知好之者,有读了后直有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者。" 我把发现一个人所喜欢的作家认为是一个人的知识发展上最可注意的事情。在世界上确有所谓"意合神会"这一回事,因之在古代与现代作家中,一个人必须要找得一个其神意与自己的神意相会合的作家。只有如此,我们才能获得读书的真正的好处。一个人必须要毫无倚赖地独自去搜寻他的大作家。究竟谁是所爱好的作家。这问题没有一个人能回答,也许连那本人自己也无法回答。这正如一见倾心的情形一样。我们不能叫一个读者去爱那人或不去爱那人,但当他自己发现了一个他所爱的作家时,他自己会由于一种本能而觉得的。这样发现作家的情形事实上很多。往往有的学者们彼此所生的时代不同,相隔有几万年,但他们的思绪及感觉却十分相似,以致他们从书页间彼此神会,犹如一个人发现了自己的影子一样。用中国的语法说起来,这种意合神会便称之为同一灵魂的转世,如苏东坡自称是庄子或陶渊明的转世,袁中郎则被称为苏东坡的转世。苏东坡说当他初读庄子时,他便觉得自幼以来他的思想与见解始终和庄子一样。当袁中郎有一夜在一本小说集中发现了一个与他同时代而不相识的人徐文长时,他竟从床上一跃而起对他的朋友们高声朗读,他的朋友们便也一个个地朗读着,于是他们又合在一起朗读起来,弄得仆人们莫名其妙。乔治·爱立奥脱(Georye Eliot)说她第一次读卢梭时像受了电击。尼采对于叔本华也有同样的感觉,但叔本华是一个愤世的老师,而尼采却是一个躁戾的学生,所以这个学生后来便自然要与他的老师背道而驰了。 只有这种读书,这种发现一个人所爱好的作家,才会于人有好处。正如一个人在一见时就爱上了他的情人,一切都觉得合意。她有合意的身材,合意的脸,合意的发饰,合意的声音,以及合意的一言一笑。这种作家并不是一个青年需要他的教师的指点的。这作家只是合他的意,合他的风格,动作,见解,以及思想,一切都合。于是这个读者便进而聚精会神在这作家所写的每一行每一字上,又因为有一种意神的会合,所以他能吸收一切,自然消化一切。那作家在他身上有了一种魔力,他也高兴处在那魔力中,渐渐地他的声音笑貌,一言一动,都成了那读者自己的。这样他便真正倾心于他的这文字爱人,而从这些书中寻找着精神的养料。过了几年,那魔力消退了,他对于这个爱人有点感到厌倦,又去找寻新的文字爱人,到他有过了三四个爱人,把他们完全吞化了之后,他自己也成为一个作家了。有许多读者是从不会爱上哪一本书的,正如有许多青年男女,他们尽管混着,可是却不能对于某一个人发生深刻的相知的。他们任何作家的作品都能读,但是却绝不会有所获得。 这种读书艺术的观念,完全排斥了那种把读书视为一种债务或应尽人事的观念。在中国人们常常鼓励学生们要"苦读"。有一个著名的学者从事苦读,在夜间读书时瞌睡了便以锥刺股。又有一个学者他在夜间读书时,叫一个使女站在一旁,见他瞌睡时便唤醒他。这是不通的。如果一个人在面前展开了一本书,当那古代的圣贤在对他说话时他却睡了,他便应该上床去睡。以锥刺股或命使女来唤醒他是对他一点好处也没有的。这种人对于读书已完全没有了乐趣。一个有价值的学者是从不知道所谓"砥磨"或"苦读"的。他们只是爱书,读书,为了他们自己感到有乐趣。 这一个问题有了解决,那么读书的时间与地点问题也有了解答了。读书是没有一定的时间与地点的。一有读书的意向,随便什么地方都可以读。如果一个人知道了读书的乐趣,他在校内校外,且不管什么学校中都能读书。甚至在最坏的学校中也能读书。曾国藩在他的家书中论他的幼弟所说要到城里来进一所较好的学校时,他答道:"苟能发奋自主,则家塾可读书;即旷野之地,热闹一场,亦可读书;负薪牧豕亦可读书。苟不能发奋自主,则家塾不宜读书,即清净之乡,神仙之境,皆不能读书。"有些人要读书的时候,便先一本正经的端坐桌前,但又埋怨房里太冷,椅子太硬,或光线太强,故之不能读书。也有些作家埋怨为了蚊子太多,稿纸太光,或街上的声音太闹,因而不能写作。宋朝的大学者欧阳修他曾自认构写佳作时有三"上":枕上,马上,厕上。又有一个隋朝的名学者顾千里以他的夏日"裸读孔书"为人见称。反之,如果我们不爱读书的话,则一年四季都不读书,也有很好的理由可说的:  
林语堂 读书的艺术(3)
春天不是读书天, 夏日炎炎正好眠, 夏去秋来冬天到, 收拾书包过新年。 那么,真正的读书艺术是什么呢?简单的回答,便是当意兴来时便拿起一本书来读。要获得完全的乐趣,读书必须十分自然。一个人拿了一册薄软的《离骚》或奥玛·卡耶姆(Omar Knayyam)的诗,与他的情人挽手走到海边去。如果天上有云,便竟不妨看看云,忘记了书本,或者同时既看云又看书。有时,有一只烟斗或一杯好茶则更觉佳妙。或在一个雪夜,一个人坐在炉边,炉子上的锅子咝咝地响着。身旁放着一袋好烟草,一个人拿了十来本哲学,经济学,诗集,传记,把它们堆放在榻上,于是闲适地拿几本来翻翻,于是平静地拿了当时引起他兴趣的一本来看。金圣叹把雪夜闭门读禁书,认为人生最大乐事。读书的姿态,陈继儒(眉云)写得很好:"古人称书画为'皱本''软本';故展阅书画,最好以闲适出之。"在这样一种姿态中,一个人便对于一切都会有忍耐了。如同一读者所说:"真士读书不嫌鲁豕。游者登山,不嫌艰道。赏雪不嫌危桥,看花不嫌劣酒。"  书包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叶灵凤 我的书斋生活
叶灵凤(1905-1975),原名叶蕴璞,江苏南京人。1925年加入创造社,开始文学创作。曾主编过《洪水》《幻洲》《现代小说》《现代文艺》。解放后定居香港,主编《星岛日报》副刊《星座》。主要著作有《灵凤小品》《红的天地》《香港方物志》《未完成的忏悔录》等。译著有《新俄罗斯小说集》《故事的花束》等。 这个题目看来很风雅,其实在实际上未必如此。第一,我久已没有一间真正的书斋,这就是说,可以关起门来,不许任何人闯进来,如过去许多爱书家所说的"书斋王国"那样的书斋。在许久以前我很希望能有这样的一间书斋,可是现实早已闯了进来,面对着我,使我不得不同它周旋。从此我的书斋成了家中的休息室,成了会客厅,成了孩子们的游乐场;有时甚至成了街上小贩的货物推销场,他们会从窗外伸手进来向我招呼:"先生,要不要这个?" 最初,我还想挣扎,想在我的四周筑起一道藩篱,就是无形中的也好,至少可以守护着自己的一个小圈子。后来渐渐地知道这也是徒然的,现实是无孔不入的,只好自己走了出来。 没有了藩篱,也就没有了界限,从此我不再与现实发生冲突,我的书斋天地反而变得更宽阔起来了。 现在,我所说的书斋,就是这样的一个书斋:四壁都是书,甚至地上也是书,是一间不折不扣的书斋,可是这间书斋却是没有门户的藩篱的,谁都可以走进来,我也可以自由的走出去。 就在这样的一间书斋里,我在这里写作,我在这里读书,我在这里生活。书斋的生命,是依赖书的本身来维持的。一间不是经常有新书来滋养的书斋,那是藏书楼,是书库,是没有生命的,是不能供给一个人在里面呼吸生活的。我的书斋生命,就经常用新书来维持。这是书斋的生命,也就是我的写作生命了。 作家的书斋,随着他的作品在变化;他的作品,也随着他的书斋在变化。 我不能想像,一个没有几本书,一个没有一间书斋的作家,纵然他的这间书斋,只是一只衣箱,一张破板桌也好,他必需有一个工作场。不然,他从什么地方将他的生活制造成作品,供给他的读者呢? 我更不能想像一个不读书的作家。读书,是作家生活的一部分。他从书本上,为他的写作生命汲取滋养,使他的生活更加充实,也就给他的作品增加了光彩。 就这样,我就经常在买书,也经常在读书,使我的书斋维持着它的生命,也使得我的写作生活获得新的滋养,希望我有一天能够写得出一篇较充实的富有新生命的作品。 这就是我的书斋生活。我坐在这间撤了藩篱的书斋里,将我的写作、读书和我的生活打成一片。虽然,有一时期,我很想使我的书斋成为禁地,不让别人走进来。我自己也不想走出去。 现在我就这么生活着,生活在我的这间没有门户,撤去了藩篱的书斋里。  书包网 电子书 分享网站
叔本华 论读书(1)
叔本华(1788-1860),德国哲学家。主要著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他的思想不仅影响存在主义和其他哲###动,还影响了一大批作家和艺术家,如瓦格纳、托尔斯泰、普鲁斯特和曼等。 一 富翁阔佬在显露出他的愚昧无知时,常会格外令人鄙视。而穷人终日操劳,没有深思幽想的余闲,显出无知是不足为奇的。我们常常可以见到富裕阶层中的粗俗愚蠢者醉生梦死,恣情享乐,像禽兽一样活着。如果他们善于利用自己的财富和时间的话,本来可以做出一些很有价值的事情。 二 读书时,作者在代我们思想,我们不过在追循着他的思绪,好像一个习字的学生在依着先生的笔迹描划。我们自己的思维在读书时大部分停止了,因此会有轻松的感觉。但就在读书的时候,我们的头脑实际上成了他人思绪驰骋的运动场了。所以读书甚多,或几乎整天在读书的人,虽然可以借此宽松脑筋,却渐渐失去自行思想的能力,就像时常骑马的人渐渐失去步行的能力一样。有许多学者就是这样,读书太多反而变得愚蠢。经常读书,稍有空闲就读书,这种做法比体力劳动更容易令人思维麻痹,因为我们在干体力活时还可以沉湎于自己的遐想,一条弹簧在久受外力的压迫之后会失去弹性,同样,我们的头脑如果经常处在他人的思想影响之下,也会失去自己的活力。又譬如食物能够滋养身体,但吃得过多,反使胃肠受累,损害健康;而我们的精神生活如果向外摄取过多,也是有害无益的。读书越多,使你的头脑就像一块重重叠叠书写的黑板,每一篇读过的东西能够留存的越少。读书而不思考,就不可能心领神会,得到的浅薄印象往往稍纵即逝。就像我们所摄入的食物只有五十分之一能够被身体吸收,精神食粮也只有小部分真正成为大脑的营养。 况且记录在纸上的思想就好像沙上行走者的足迹:我们也许能看到他所走过的路径,但如果要知道他在路上究竟看见了什么,则必须用我们自己的眼睛。 三 作家们各有自己的风格特点,例如雄辩、豪放、华丽、优雅、简洁、纯朴、轻快、诙谐,精辟等等,并非阅读他们的作品就可以学到这些优点。但如果我们生来具有这方面的天赋,也许可因读书而受到启迪。看到别人的榜样而善于学习运用,我们才能获得同样的才干。这样的读书,能引导我们发挥自己的特长,培养写作的能力,但具有这方面的天赋是一个先决条件。否则我们在读书中除了学到一些陈词滥调,别无益处,只能成为浅薄的模仿者而已。 四 如同地层依次保存着古代的生物一样,图书馆的书架上也保存着历代的古书。后者与前者一样,在其当时,都是生气勃勃,大有作为的,现在则成为化石,死气沉沉,只有考古学家还有兴致玩赏。 五 据赫鲁多特斯说,色尔泽克斯在望着自己漫无边际的庞大军队时掉下了眼泪,因为他想到百年之后,这些人将荡然无存。如果想到堆积如山的流行图书在十年之后没有一本被人阅读,不也应该落几滴眼泪吗? 六 文艺界的情况与人世间相同:无论你向社会的哪一个角落望去,都会看到无数愚民像苍蝇似的攒动,追污逐垢,在文艺界中,也有无数坏书,像蓬勃滋生的野草伤害五谷。这些书原是为贪图金钱、企求官职而写作的,却使读者浪费时间、金钱和精力。因此,它们不但无益,而且为害甚大。现在的图书泛滥成灾,十分之九是以骗钱为目的,作者、评论家和出版商同流合污,朋比为奸。 许多文人非常狡猾,不是引导读者追求高尚的趣味和修养,而是引诱他们以读新书为时髦,好在交际场中卖弄学识。诸如斯平德勒、布尔沃、尤金·休等人,都因善于投机而名噪一时。无论何时,都会出现很多这样的通俗作品,却使读者倒了霉,他们把阅读这些庸俗作家的最新著作当作自己的义务,而不去阅读古今中外为数不多的杰作--其中那些每天出版的通俗刊物尤为缺德,偷偷夺去了世人宝贵的光阴,使他们无暇顾及真正有益于修养的作品。 因此,对于善于读书的人,决不滥读是件很重要的事情。即使是时下正享盛名,大受欢迎的书,如一年数版的政治、宗教小册子、小说、诗歌等,也切勿贸然拿来就读。要知道,为愚民而写作的人反而常会大受欢迎,不如把宝贵的时间用来专心一致地阅读古今中外出类拔萃的名著,这些书才使人开卷有益。 坏书是灵魂的毒药,读得越少越好,而好书则多多益善。因为一般人通常只读最新的出版物,而不读各个时代最杰出的作品,所以作家也就拘囿在流行思潮的小范围中,时代也就在自己的泥泞中越陷越深了。 不读坏书,是读好书的一个条件:因为人生短促,时间和精力都是有限的。 七 一般人都喜欢读那些介绍或评论古今大思想家的书,却不去阅读原著,因为他们习惯于阅读新出版的东西,又因为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他们觉得现今庸人的浅薄平淡的语言比伟人的思想更容易理解。我很幸运,在童年时就读到了施莱格尔美妙的警句,并把它奉为圭臬:  书包网 bookbao.com 想看书来书包网
叔本华 论读书(2)
"你要常读古书,读古人的原著, 今人对他们的论述没有多大意义。" 平凡的人,好像都是从一个模子里铸出来的,彼此多么相似。他们在同一个时期产生的思想几乎完全一样,而他们的意见又是同样的鄙俗。庸人所写的劣作,只要是新出版的,自会有愚蠢的人们爱读,而宁愿把大思想家的名著束之高阁。 平凡的作品像苍蝇一样每天在繁衍,人们只因为它油墨未干而争先阅读,真是愚不可及的事情。这些无价值的东西在几年之后必然被淘汰,实际上它一出世就应该被遗弃,只能作为后人助谈的笑料。 无论什么时代,都存在着互不相干的两种文艺,一种是真实的,另一种虚有其表。前者是由为科学或文学而生活的人所创造的不朽之作,他们的工作是严肃而深刻的,然而非常缓慢,欧洲在一个世纪中所产生的这样的作品不超过十部。另一种是靠科学或文学而谋生的人编造出来的,他们振笔疾书,在鼓噪颂扬声中每年有无数作品上市。可是数年之后,不免产生疑问:它们显赫的声誉如今安在?它们本身又消失到哪里去了?因此我们可以把前者称为不朽的文艺,而后者是应景之作。 八 买书后又能一丝不苟地阅读,是很好的;然而一般人往往买而不读,读而不精。 要求读书人记住他所读过的一切东西,就像要求一个人把他所吃过的东西都储存在体内是一样的荒谬。人靠进食维持物质生活,又通过阅读过着精神生活。然而身体只吸收能够同化的食物,同样,读者也只能记住他所感兴趣的东西,也就是符合他的思想体系或生活目标的东西。当然,(任何人都有自己的生活目标,但只有很少人形成了自己的思想体系。没有思想体系,就不能对事物作出明智的评价,他们读书也必然徒劳无益,毫无主见。) "温习乃研究之母",任何重要的书都应该立即再读一遍。一方面因为再次阅读能使你更清楚地了解书中发生的各种事情之间的联系,知其结尾,才能更深刻地理解开端;另一方面,第二次阅读时你会有不同的心情,得到不同的印象,就像在不同的照明中观察同一件东西。 作品是作者思想活动的精华,如果作者是一个伟人,那么他的作品能大致体现他的生活,并常常能比实际生活包含更丰富的内容。(二流作家的著作也可能是有益的,因为这也是他思想活动的精华,是他全部思维和研究的成果,我们也不妨阅读一些。)崇高的精神生活使我渐渐达到一种境界,不再从与他人的应酬交往中寻求乐趣,而几乎完全潜心于书本之中。 没有别的事情能比阅读古人的名著给我们带来更多的精神上的乐趣,这样的书即使只读半小时,也会令人愉快、清醒、高尚、刚强,仿佛清澈的泉水沁人心脾。这是由于古代语言的优美,还是因为伟人的品性使其作品经古常新?或者两者兼而有之。 文艺界有两种历史:一种是政治的,另一种是文学和艺术的。前者是意志的历史,其内容是可怕的,无非是恐怖、受难、欺诈和杀戮等等。后者是睿智的历史,其内容是欢愉明快的,即使在描写人类的迷误时也令人神往。哲学是这种文艺的重要分支,又是其基础,它的影响广泛,但又是缓慢地产生作用。 九 我很希望有人来写一部悲剧性的文学史,揭示出许多国家对于自己民族的大文豪和大艺术家虽然无不引以为荣,但在他们活着时,却百般残害虐待他们;揭示出在所有国家和任何时代里,真和善对邪恶进行着不知疲倦的无休止的斗争;他要揭示出在艺术的各个领域里,除了少数幸运者,人类的英华巨擘几乎都得遭灾罹难,他们贫寒困苦,命乖运蹇,而荣华富贵则为庸碌鄙俗者所享有。他们就像《创世纪》中的以扫,以扫外出为父亲打猎时,雅各却穿了以扫的衣服,在家里接受父亲的祝福。然而人类的巨匠大师们不屈不挠,继续奋斗,终能完成其事业,光耀史册。 (陈安澜 译)  
约翰·罗斯金 论书籍与阅读
约翰·罗斯金(1819-1900),英国作家和美术评论家,他对社会的评论使他被视为道德领路人或预言家。据说其著作《留给这个后来者》(Unto This Last)曾对甘地产生过影响。 所有的书都可以分为二大类:一类是暂时性的,另一种是永久性的。两者的区别并不是品质上的好坏,而纯粹是类型的不同:坏书固然难以经久不衰,但有些坏书却世代相传;好书当然有千古流芳的,但也有些好书转眼即逝。 我不想在这里谈论坏书,只想探讨一下为什么好书会有永久与暂时的差异。可以下这么一个定义:暂时性的好书就是那些想告诉别人,而又无法与之面谈,因而印刷出来的有用或有趣的谈论。这是些旅途见闻、幽默故事、围绕某个问题的辩论、对社会生活的真实报道、对世态炎凉的惆怅感慨等等,有些侃侃而谈,妙趣横生,有的告诉你一些必须知道的事务,有实用价值。这种书随着教育的普及而流传日广,大量出版,成为当代的特产。对于这些应时之作我们当然应该表示欢迎,从中获得各种益处。但是,如果我们把它们当作真正的杰作,那就反受其误了,因为严格地说,这些书根本不能算是创作,只是一些书简、新闻、资料或其他出色的印刷品。 在当今的时代,朋友们的来信可慰悬望之情,但不一定值得保存起来;报纸则很适于饭后浏览,而不是精神上的主食;那些使你消除旅途疲劳,告诉你许多趣事,为你解决许多问题的文章,虽然集录成册能使你得益不浅,但却不能算是一部真正的著作,因而也不值得悉心研读。 创作在本质上并不是一种可谈之言,而只适于书写,而且写下来是为了流传,而不是为了转述。可谈之事编印成书,只是因为作者无法一下子向成千上万的人讲述,只好把自己的话语复制下来,变成文字符号,传达给别人,要是大家都能同时听到他的谈话,他一定愿意讲述,而不必印到纸上。正如你无法和远方的朋友叙谈,只好以信为媒介,把你的声音传达给对方,要是能够面晤,你一定直接谈论而不用写信。但是创作的过程绝对不是为了把一些要说的话复制或传达出来,而是为了写出具有永恒性的好书。作者感受到一种强烈的欲望,要把一些至真、至善、至美的东西表达出来,他相信至今还没有一个人写过这样的作品,也认为除了自己再没有别人能孕育出这样的作品,命里注定要由自己来呕心沥血,形诸笔墨,这就会产生千古流传的杰作。他在写作时夜不成寐,食不甘味,直到头脑中的构思如阳光照耀下的景物那样清晰,直到那些真知灼见终于见诸笔端,才稍感心安,他觉得自己的生命正在这部书中重新诞生。如果可能的话,他会在墓碑上刻道:"我的著作是我生命的精华,除此之外,我的一生和他人无异,只是在吃、喝、玩、睡,还有爱和恨。我的一生像蒸气那样虚无缥缈,只有这些书是真实和值得留恋的。"这些书是他毕生经验阅历和才智灵感交凝而成的结晶,是真实意义上的书。 也许你觉得没有一本书是这样写成的吧?那么你是不是相信诚挚和博爱,是不是相信天禀聪疑的人同时具有这种品格呢?我想你不会作出否定的回答。当那些睿智之士怀着真诚和博爱来表现人生时,就会创造出艺术珍品和杰作。当然其中难免掺杂一些败笔或虚妄,但只要你能客观地分析,便能够识别出那些伟著佳作,那些具有永久价值的书。 每一个时代都有一些伟人在写这些真正的书,诸如大学问家、大政治家、大思想家,因此有许多佳构杰作可供你选读。你也一定感到人生苦短,但不知你是否为自己短暂的一生作过规划,衡量过自己的阅读能力?你可知道如欲顾此就得失彼?你是否牢牢记住光阴一去不返,今天所失不能得之于明天?你难道愿意把可以与皇帝或皇后侃谈的时间浪费在与马夫的闲聊上?你难道愿意在智慧之门向你敞开,把许多博大精深的不朽之作呈现在你面前,任你享用之时,仍然醉心于功名利禄,纠缠于世俗纷争?在书的世界里,你可以任意驰骋。你可以结识许多伟大的人物,建立起高贵的友谊,在与这些伟人的交往中,你会进一步认识自己的思想格调,提高自己的道德修养,以你所崇拜的人物来衡量自己的行为,激励自己在社会生活中不断追求更高尚的目标。 (陈安澜 译)  
伯特兰·罗素 怎样阅读和理解历史(1)
伯特兰·罗素(1870-1970),英国哲学家和数学家。他是20世纪分析哲学最具影响力的人物之一,曾获1950年诺贝尔文学奖,其《自传》(Autobiography)以坦率和客观著称于世。本文译自罗素Understanding History and OtherEssays,New York,Philosophical Library,1957,~56. 我想要论述的,并不是作为一种专门训练的题材的历史。报纸上说,青年人走出学校的时候,历史知识都不够;青年人死记硬背地应付了考试之后,就觉得自己知道的太多了,于是就尽快地着手去忘掉自己已经学到的东西。在大学里,专业的历史学家们在讲授着两种课程:基础课,那只是为了取得学分的时候才被人记得的;还有高级课,那是为了那些想要教授历史以终其生的人而开设的。……这一切都毫无疑问是非常有价值的,但是它们并不是本文的题材。我的题材是要把历史作为一种乐趣,作为一个在严酷的世界所能容许的闲暇时刻中的一种赏心乐事而又有益的消遣方式。我并不是一个专业的历史学家,但是作为一个业余的爱好者,我阅读过许多历史书。我的目的是试图说出我从历史中得出了什么,以及(我深信不疑)许多并不志在成为专家的其他人可能得出什么。 首先是,如果历史学对你的事业并不必需的话,那么除非是你享受它并且发现它很有趣味,否则就没有必要去阅读它。我的意思并不是说,历史学的惟一要点就是给人以享乐--远远不是这样。历史学有着许多其他的用处,这是我在本文之中将要阐明的。但是除了对于那些享受它的人而外,历史便不会有这些用处。这一点对于诸如音乐、绘画和诗歌之类的东西,也同样是正确的。如果学习这些东西,或则是因为你有必要,或则是因为你愿意有教养--那么这些就会使得要获得它们所必须提供的东西,几乎成为不可能的事。莎士比亚的写作是着眼于使人愉悦;假如你对诗歌有感情的话,他就会使你愉悦。但是假如他做不到的话,那么你就最好还是放弃他。把他强加于学校的孩子们,直到他们一听到他的名字就痛恨,那就是桩令人丧气的事了;那对他乃是一种侮辱,而对他们则是一种伤害。应该向他们提供欣赏他的机会,如果采取演戏的形式,就会常常是成功的,但是对于那些他成为了他们的一种负担的人们来说,就应该允许他们以某种其他的方式来打发他们的时间。历史学的情形并不完全一样,因为学校里必须教授少量的一点历史,但是超出少量这一点以外的任何东西,就应该让只是愿意知道它的人才去学习,而且即使这少量的一点点也应该是尽量有趣而又引人入胜。大多数的孩子到了他们上学时,都愿意知道很多东西;在大多数情况下,都是恶劣的教学才使得他们愚蠢而不肯去探索。 有大型的历史学,也有小型的历史学;两者各有其价值,但它们的价值不同。大型的历史学帮助我们理解世界是怎样发展成为现在的样子的;小型的历史学则使我们认识有趣的男人们和女人们,推进我们有关人性的知识。从一开始,对这两者的学习就应该同时并进。在初期阶段,方法应该是大量使用电影并加以解说。 大型的历史学应该是尽其可能地回答这个问题:"各种事情都是怎样而来的?"这对大多数有智力的儿童是最有兴趣的。它应该一开始先讲太阳抛出行星,并应该说明地球是一个火球,逐渐地冷却,并有着许多地震、火山、沸腾的海和热雨的洪流。然后应该按它们出现的顺序来说明各种不同的生命形式--蕨类森林、花和蜜蜂、奇形怪状的鱼类,巨大的爬虫在泥浆中进行凶猛的搏斗,笨拙的鸟类刚刚在学着飞翔,哺乳类动物最初很小,但逐渐地变得更巨大而且更为成功。然后出现了初人--直立猿人,皮尔当人,内安德罗人,克罗马浓人。应该说明他逃到树梢上去躲避野兽,他发现了火,并从而在岩洞里获得了安全,他躲避剑齿猛虎而逃到湖上去居住,他在深坑里捕捉猛犸象,他逐步地完善自己的武器,并由于智力而不是由于体力使得自己成为了造物主。 然后就出现了文明的开端--在尼罗河流域和巴比伦的农业、制陶艺术的成长、由石器进化到青铜器并从而终于进化到铁器。同时也可以说明各种最早的文明的政府和宗教--埃及的国王和他们的金字塔以及辛劳的奴隶们,每年只由夏至日初升的太阳照亮一次的那些神秘而阴暗的神殿,各种军队和宫殿的壮观。所有这些用图像来表示,大概会使每个孩子都高兴的,并且会以简易的步骤把孩子带到有文字记录的历史所开始的地方。 大型的历史有一个方面最近100年来在我们的知识里曾经获得巨大的增长--我指的是有关早期的各个文明的历史。这个题目有着巨大的魅力,既由于它本身,也由于它在召唤着的那种侦破的能力。第一个巨大的步骤是识破了巴比伦人和波斯人所书写的楔形文字。通过地下发掘的版书,现在我们已经知道大量有关古代美索不达米亚的法律和习俗和企业方法。然后便是令人惊异的克里特岛上的米诺文明;关于它,古典时代的希腊仅仅保留着很少的传说。不幸克里特的文字至今还没有人能阅读,但是从他们的建筑和雕刻里可以知道很多东西。看来似乎克里特的上层阶级是奢糜的而且相当腐化,他们喜欢斗牛,斗牛时用的是女斗牛士,她们进行极其惊险的杂技表演。只是到了近代许多民族才发现怎样可以文明而又不必腐化。克里特人由于奢侈而变得娇弱,看来是被希腊的海盗所消灭的,希腊人当时还是野蛮人。若不是由于克里特灭亡一千多年之后希腊人对波斯人的胜利,希腊文明也可能像米诺时代的文明一样地消失得一干二净。  bookbao.com 书包网最好的txt下载网
伯特兰·罗素 怎样阅读和理解历史(2)
艺术和工艺发展的历史的大致轮廓,如果用图像来表现并加以解说的话,可以使儿童感到非常有趣。在开始对历史的任何细节研究之前,居住、迁徙、舟船和农业等等的发展,都是一些值得知道的事情,它给人以一种技术进步的全面感受,起初是缓慢的,然后就逐渐地越来越迅速,而且它有助于对距离我们非常之遥远的各个时代的日常生活形成一幅想像的画面。在文明一开始时,大河流所起的作用乃是一个六七岁的有智力的儿童所能够理解的东西。教育完全要从我们所熟悉的东西开始--这是一个错误;孩子们要比成人们有着更加自由的想像力,而且他们欣赏那些与他们所习惯的东西十分不同的事物的想像画面。从几乎所有的孩子都喜欢扮演印第安人,就可以表明这一点。 大型的历史的后来阶段,大体上说要比早期阶段更不适合于年纪很小的孩子们;在大多情况下,他们或许应该学到10岁左右。到这时候就可以讲述,历史曾经有过三个伟大的进步时代:第一个是发现了农业的时代,这时候国王变得大有威力,国家也开始在成长,这时建造了宏大的建筑用以尊崇国王和神明,这时候发明了书写的艺术,巴比伦人发现了数学的萌芽,而战争与和平的艺术也走出了野蛮时代。下一个时代,在经过了几千年的僵化而后,便出现了希腊的伟大时代,从荷马的时期(无论那是在什么时候)直到阿基米德死于罗马人之手为止①。然后又是另一个漫长的衰微与黑暗的时代,继之以15世纪直到今天的这场无法置信的迅速进步。在整个有记录的历史期间,进步乃是例外而不是通例,然而当它到来时,它都是突然的,而且是决定性的。 在整个这一概观中,应该形成某些主要的原则,但不必不适当地加以强调。凡是停滞的时期都是个人感到无能为力的时期;凡是进步的时期,都是人们感到可能有伟大成就的时期,都是他们愿望着自己也能够在其中有份的时期。在晚近期间,有一种(并非与极权主义无关的)倾向,是只从整个集体的角度来考虑,而忽视个人的贡献。但是请想一想吧:某个人或某些人发明了车轮,但是美洲大陆却直到白人引进了车轮以前,是并不知道车轮的。或许做出了这一发明的并不是一个人而是几个人,是由于把圆木料当做滚子而开始的;无论它可能是怎样的,但是这些人对于文明所造成的不同是无可估量的。需要个人的天才可以由这一事实来表明:即玛雅人和印加人①尽管在某些方面是有着高度文明的,但却从未触及过这项简单的发明。我们的世界和产业革命以前的世界之不同,乃是由于一批为数很少的人的发现和发明的缘故;假如由于某种不幸,有几千个有突出才能的人在襁褓之中就夭折了的话,那么现在的生产技术就会和18世纪的情况很少有什么不同了。个人是可以成就伟大的事情的,这一点历史教师应该向他的学生讲清楚。因为如其不抱希望,任何重要的事情就都成就不了。 历史表明:文明之传播到新的地区--与文明在一个固定的区域之内的深化过程正好相反--通常都是由于军事征服的缘故。当一个更开化的集团征服了另一个比较不开化的集团时,被征服者假如不太低于自己的征服者的话,是不久就可以学会自己的主人所必定教给他们的一切事物的。但是相反的情形也会发生:当征服者是更不开化的时候,如果征服的战争时间并不太长或者破坏太大的话,那么征服者也很容易向他们的子民们学会一切。希腊文明是由于亚历山大的胜利②而传遍了东方的,但却是由于罗马人所加之于希腊人身上的挫败而传遍了西方的。高卢和西班牙是由于成为了罗马的臣民而被开化的;阿拉伯人则相反,是由于征服了罗马帝国的东方部分而被开化的。但是尽管征服对于增加文明的区域有着巨大的作用,它却经常要损害文明的质量。希腊在亚历山大之后不如在他以前那样开化,而罗马则从来没有像希腊所曾有过的那种开化。 某些写大型的历史的人是被一种要证明某种历史"哲学"的愿望在驱使着;他们以为自己已经发现了人类事变的发展所遵循的某种公式。其中最著名的是黑格尔、马克思、斯宾格勒①和大金字塔及其"神圣预言"的解说者。关于大金字塔,人们曾经写出过各种大部头的书(我就有其中的几部)来说明它预言了从它建筑的时期起直到该书出版的日子是历史的主要轮廓。在那日子之后不久,埃及就要发生战斗,犹太人就要返回巴勒斯坦,然后就是第二次的到来②和世界的末日。埃及确实在进行着战斗,犹太人确实是在返回巴勒斯坦,所以那情形是惊人的。然而却仍然有大量的犹太人是在巴勒斯坦之外的,所以大金字塔的预言或许说的并不是当下的未来。 黑格尔的历史理论,狂想也并不更少一些。按照他说,有着某种叫做"观念"的东西,它总是在努力要成为绝对观念。观念先是在一个民族的身上体现它自己,然后又在另一个民族的身上。它开始于中国,但是发现它在这里无法施展,于是就移居到印度。然后它又在希腊人身上试了试,然后又在罗马人身上。它非常喜欢亚历山大和恺撒--值得注意的是,它总是偏爱军人有甚于知识分子。但是在恺撒之后,它就开始认为在罗马人的身上没有事好做了,于是在犹疑了4个世纪左右之后,它就决定来到日耳曼人的身上,自此以后它就一直爱着日耳曼人,并且直到黑格尔的时候还在爱着。然而,他们的统治时代并不会是永远的。观念总是在向西行进,并且它在离开德国之后,就将移居到美洲,在那里它将挑起美国和拉丁美洲之间的一场大战。在那以后,如果它继续西行的话,我想它就会到达日本了,但是黑格尔并没有这样说。当它做了环绕世界的旅行之后,绝对观念就会得到实现而人类从此就将永远幸福。绝对观念相当于"第二次的到来"。  
伯特兰·罗素 怎样阅读和理解历史(3)
奇怪的是,这种狂幻的理论--它以它自己的方式,也正有如对金字塔的迷信是一样的荒谬--竟然被不计其数的教授们当做是智慧的顶峰而接受,不只是在德国(在那里它诉诸人们的民族虚荣心),并且还在英、美(在那里它并没有这种偶然的优势)。格外令人惊异的是,它竟奠定了马克思的学说,这种学说被他的信徒们赞扬为说尽了凡属科学的一切事情的最后一句话。马克思确实是做出了一些改动:"观念"被生产力所代替,相继体现着观念的各个民族则为相继的各个阶级所代替。但是古老的神话机制依旧存在着。共产主义革命代替了第二次来临,无产阶级取代了诸神的统治,社会主义共和国则成为千年福王国①在感情上的代替品。正像早期的基督徒一样,马克思期待着千年福王国不久就将到来:也像早期基督徒们的后继者一样,马克思的后继者们也失望了--世界又一次表明了它自己并不服从于体现着人类中某一部分人的希望的某种整齐的公式。 但是并非所有号称是总结过去和未来的历史行程的普遍公式,都是乐观的。在我们今天,斯宾格勒就复活了斯多噶派那种循环周期的学说,这种学说如果当真的话,就要把人类的一切努力归结为整个的徒劳。按照斯宾格勒的说法,存在着一系列的文明,每一种文明都相当详尽地重演它的先行者的模式,每一种都慢慢地上升到成熟阶段,然后又陷入无可避免的破灭;我们文明②的破灭开始于1914③年。而我们所做的任何事情,都无法扼止我们的世界朝着衰老前进。幸而,这一理论是没有根据的,正有如它是黯淡的一样。以前的各个周期都需要对历史做出一种非常矫揉造作的安排,要过分强调某些事实而又过分轻视其他事实。即使情形不是这样,过去各个文明的事例也还是太少,而不能保证这种归纳。而且它忽略了由科学所引入的质的方面的新颖性,以及由近代战争的世界规模的特性(包括胜利者世界规模的主宰的可能性)所形成的量的方面的新颖性。说教者会扬言,天下无新事;但是如果他能看到一座大动力站或者一场平流层上的战争的话,他就不会这样说了。必须承认,这些事物可能不会防止他去说"一切都是枉然",不过那是另一个问题了。 有些东西是要从历史中学习的,但它们却并不是简单的普遍公式--那样是只能抹去大半数的史实才能说得通的。炮制各种历史哲学的人,都可以看做是神话的编造者而被我们一笔勾销。但是仍然有两种十分不同的功能,是历史学可以担当的。一方面,它可以探索比较小型而低级的概括,从而可以构成一种(与哲学相对立的)历史科学的开端。另一方面,它可以由于研究个人,而探索着把戏剧或史诗的优点和真实性的优点结合起来。我并不准备把这两种功能中的任何一种置于另一种之上。它们是十分不同的,它们诉诸于不同类型的心灵,而且它们需要不同的方法。我们可以用《米德尔敦》和布鲁塔克的传记①来说明这两种历史类型。我不愿意被剥夺二者中的任何一种,但是它们二者所提供的满意程度却悬殊得有如两极。一种是客观地在观察人,就像一个天文学家在观察天体;另一种则诉之于想像力并力图给我们一种对人的知识,那是一种驯马的人对马的知识--那种知识毋宁说是可以意会而不可以言传的,那是不可能翻译成科学的语言的,然而那在实际事物中却是有用处的。 科学的历史学是一项近代的发明。因此,就让我们暂时把它放到一旁,而来考虑一下阅读已往某些伟大的历史学家会有什么收获。 希罗多德①是被称为历史学家之父的,他有许多理由值得我们阅读。首先,他满是有趣的故事。几乎是在书的一开始,就是一位虚荣的国王康道里斯(Candaules)的故事,他很遗憾除了他自己而外竟没有一个人能充分赏识他那位王后的美丽,他希望他自己能以此而为人所艳羡。于是他就把他的首相季革斯(Gyges)藏在帷幕后面,使首相能窥见王后赤身裸体在洗澡。但是她看见他的脚伸露出来,就谴责他给她带来了一场致命的侮辱。此时此地,她就向他做了一番演说,她说:"你面前只有两条路可以赎罪,要么你就必须死,要么你就必须杀死国王并娶我。"季革斯毫无困难地做出了他的选择,并且成为了以克罗索斯②而告结束的那个新王朝的奠基者。希罗多德满是这类的故事,他一点也没有由于顾忌有损于历史学的尊严而感到阻力。尊重事实也并没有使他回避戏剧情节;关于居鲁士③击败克罗索斯的叙述就是一个引人入胜的故事,尽管有的部分显然只是传说而非历史。 对于任何一个喜爱人类学的人,希罗多德对他当日所存在的各种野蛮人习俗的描述都是非常之有趣的。有时候他单纯是在复述旅行家的故事,但是他却往往会被近代的研究所证实。他自由自在地充分在检阅他所知道的各个民族和种族,他对此前是一无所知的读者们提供了一份有关古代世界的可赞美的介绍。 他的历史的主题是欧洲和亚洲的冲突,这在他那个时候以波斯人在马拉松和萨拉米的败绩④而达到了顶点。在此后所有的世纪中,这场席卷一切的战役一直在继续着。萨拉米标志着希腊时代亚洲人向西扩张的终结;然后便是由马其顿人和罗马人的欧洲征服了亚洲,到了图拉真①的时候而达到顶峰,随后便是长期的亚洲优势。5世纪阿提拉②在夏龙的败绩和8世纪摩尔人在图尔③的败绩就确定下来了亚洲征服范围的界限;亚洲最后的大胜利是1453年征服君士坦丁堡④。在此后的世纪里,欧洲由于科学技术而占有毫无疑问的优势;相反的运动的第一个信号,是日本人在1904-1905年的战争⑤中打败了俄国。这个相反的运动将要走到多么远,现在还不可能猜测,因为尽管日本无疑地会被打败,但是中国和印度将接踵而来成为亚洲的竞赛者。所以这些尘世上的巨大运动,都是在希罗多德所提出的框架之内出现的。  书包网 电子书 分享网站
伯特兰·罗素 怎样阅读和理解历史(4)
修昔底德⑥是伟大历史学家中的第二位;他的主题比希罗多德的要小,但是处理得更有技巧,也更加注意准确性。他的题材是伯罗奔尼撒战争中雅典和斯巴达的冲突。康福德⑦曾指出过,他的历史著作是以希腊悲剧为范本的:他自己心爱的城邦雅典最后是战败了,就像是一个典型的英雄被命运之神和自负的骄傲驱向了灾难性的但又并非是不光彩的结局。他的写作是严谨的,并且严格限于有关的事情;这里面没有闲碎语的节外生枝,也没有什么令人开心的东西。但是这里却有着一种充满了史诗光辉的手法,表现出人们被命运之神驱向愚蠢之路的场面,当正确的抉择会带来胜利的时候,他们却一次又一次地选择错误,他们由于激怒而变得邪恶,并终于陷入了无可挽救的毁灭。这个主题是一个打动希腊人的心灵的主题。有一种伟大的非个人的威力(叫做"运命"或"正义"或"必然"都无所谓)在掌握着世界,并且高出于神明之上。无论任何人或国家或事物逾越了这个法定的疆界,就都要受到对傲慢的惩罚。这就是真正的希腊人的宗教,而修昔底德则在他的著作中非常出色地阐明了它。 自从文艺复兴以来,布鲁塔克就一直是古代历史学家之中最有影响的人--但确实并非是在历史学作家们中间(因为他一点也不可信),而是在实际的政治家和政治理论家们中间。我们只举两个例子:卢梭和哈密尔顿①的思想倾向,就大部分都得之于他;他的箴言供给了卢梭以学理,他的英雄则供给了哈密尔顿以雄心。一个一直都只不过知道他是位名人的人,大概会很惊奇地发现:他是一个轻率的流言蜚语的写作家,他抵抗不住好故事;而且除了少数的事例而外,总是十分愿意讲述乃至于夸大他那些英雄人物的弱点。例如他讲过马克·安东尼②在已经是一个高官的时候,由于带着一名三流的女戏子到处游逛而得罪了人,他甚至于因她而冒犯了极其尊严的地方长官(这还是在他达到足以追求女王③的那种地步以前)。他又讲过恺撒④还是青年的时候,怎样地由于在###院的一次会上读了布鲁塔斯母亲的一封情书(###院里是不许任何人阅读任何东西的)而惹了麻烦。于是他就进而以莎士比亚所擅长的那种略带嘲笑的浮夸角度来描绘恺撒。他的英雄都不是完美的雕像;他们是有血有肉的人,是可能存在过的人,哪怕事实上他们从来也不曾存在过。 写历史可以有许多种美妙的方式,其中有三种可以用希罗多德、修昔底德和布鲁塔克来表明,第四种则由吉本①来表明。我们必须承认,吉本有着严重的缺点。他的学问用近代的标准来衡量,是不合格的;他的人物,哪怕他们是野蛮人,都有着一种18世纪的味道,像是伏尔泰②笔下吃人的牲畜那样;诸侯、战争和政治挤掉了普通老百姓和经济事实,是超出了近代读者所能希望之外的。但是在承认了这一切之后,他仍然不失为一个伟大的并且讨人喜欢的作家。 他的机智和讽刺--尤其是当他用它们来蔑视迷信的时候--是无与伦比的。但是他的优点是,尽管他对个人的描绘往往令人失望,而他对伟大事件行程的感受则是准确无误的。没有别人曾经提出过一幅历史纲要,能比他做得更好。在一部书③里,要处理好从公元2世纪到15世纪的整个时期,乃是一桩伟业;但是他却从来没有丧失过对他那主题的统一性的目光,或是对它那几个部分之间所要持的比例的目光。这就要求能掌握一个伟大的整体,这一点是超出大多数人的能力之外的,而且这一点和他所有的缺点相形之下,就把吉本置于历史学家中的第一流地位。 然而光是阅读伟大的历史学家的东西是不够的;许多重要的东西,许多令人高兴和愉悦的东西,是只有随意阅读传记和回忆录才能发现的。教授们一定不可妨碍我们去认识:历史是充满了笑柄的,而且最荒诞不经的事情确实是发生着的。我发现从历史中所得到的最大乐趣,只是出现在我们很好地认识了某个时期之后;因为那时候,每一桩新事实就可以嵌入它在七巧板拼板游戏中的地位。直到我们对于一位显赫有名的人物知道了大量详尽的细节之后,我们才有可能判断他究竟是不是的确像他表面上看来那么伟大。有些伟大人物越是加以研究就变得越发伟大,我要提到斯宾诺莎和林肯①作为例子。而另一方面,拿破仑在近距离上,就变成为一副滑稽可笑的形象。在他和约瑟芬②结婚的那天晚上,她的哈巴狗在他上床的时候,咬了他的小脚,或许这并不是他的过错;然而在许多看来他是处于不利的场合下,全部的罪责都显然是要由他来负的。在他和塔勒兰③的许多次争吵中,有一次他控告他那位外交大臣是个跛子,还有个不忠实的妻子;在他走了之后,塔勒兰转向旁观的人耸了耸肩膀说道:"多可惜,这么一个伟人居然耍这么坏的态度。"他和玛丽·路易丝④的结婚礼是由代理人举行的,他到法国边境来迎接她。安排了一次盛大的典礼,包括一次国宴,国宴上所有拿破仑周围的伟人和贵妇都是要出席的。宴会的时间到了,时间过了,而皇帝和皇后仍然没有出现。宫内大臣已十分惶惑而失望,最后经过周详的询问,他才发现拿破仑为了享受一个皇帝女儿的垂青,等不及要到宴会之后。沙皇亚历山大⑤采取了自己的办法,佯装成一个头脑简单的青年而完全欺骗了他。在他和拿破仑表面友谊的高潮时,亚历山大写给他母亲说:"谁最后笑,谁就笑得最好。"在这两个皇帝的通信中,一切的技巧都是在亚历山大这一边,而一切的装腔作势都是在拿破仑那一边。可惜,历史学家未能强调拿破仑滑稽可笑的那些方面,因为拿破仑变成了一种神话、一种传说,在激励着人们对军事征服的赞颂和对军事超人的崇拜。他对德国人的作用特别恶劣,德国人既赞颂他,而同时又由于他所加之于他们的屈辱而希望复仇。如果他们能嘲笑他,那么他们的复仇就可能对人类的代价更小一点了。  书包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伯特兰·罗素 怎样阅读和理解历史(5)
非常不同类型的卓越人物的会晤,常常是很有意思的,有时候是令人吃惊的。没有任何两个人能比罗伯特·欧文和沙皇尼古拉①之间距离得更加遥远了。罗伯特·欧文是社会主义的奠基人,是一个热烈的无神论者,他一生中有一部分时间还是一个颠覆活动的煽动者。尼古拉是一个凶恶的暴君,他的统治是黑暗反动的统治;是他把陀思妥耶夫斯基发配到西伯利亚并把巴枯宁②发配到彼得和保罗的监狱里。我们大概不会期待这两个人彼此会喜欢对方的,然而他们两个惟一的一次会晤却是十分亲善的;确实这件事发生在尼古拉做皇帝和欧文成为一个社会主义者以前。尼古拉跋涉了一路到苏格兰的新拉纳克地方来参观欧文的模范工厂,他见到了这里的一切,称赞了这里的一切,还邀请慈善家到俄国去建立类似的工厂。欧文是如此之醉心,乃至把他全部的图版都送给了他这位贵宾--这使得欧文夫人大为冒火。他们俩在晚期的生涯中彼此对于对方都想些什么,史书上并没有记载。 另一方面,歌德和贝多芬大概可以被我们期待着是彼此喜欢对方的了,但是并不如此;因为当作曲家到魏玛访问诗人的时候,诗人试图教导他宫廷的礼仪,而贝多芬则愤怒地坚持要按自己选择的样子行事。 关于亚里士多德和亚历山大③,人们写过许多胡言乱语;因为既然两个人都是大人物,亚里士多德又是亚历山大的老师,所以人们就设想着老师必定曾经大大地影响了学生。黑格尔竟至于说,亚历山大的功业表明了哲学的价值,因为他的实践的智慧可以归功于他的老师。事实上,亚里士多德对亚历山大究竟有什么影响,是连最细微的一点证据都没有的;亚历山大恨他父亲①,并且反抗他父亲安置来监管他的任何人。有几封信据称是亚历山大写给亚里士多德的,但人们一般认为它们是伪造的。这两个人事实上是漠视对方的。当亚历山大征服东方并造成了城邦时代被大帝国时代所取而代之的时候,亚里士多德正继续在写他的政治论,其中从未提到过正在发生着什么事情,而且是详细地在讨论已经不复重要的各个不同城邦的宪法。设想凡是同时代人的伟大人物,就会很容易、很快地认识到彼此的伟大,这是一个错误;相反的情况倒是发生得更多得多。伏尔泰和腓特烈大王②在一阵短暂的友谊之后,竟变成了死敌。腓特烈写的法文诗,伏尔泰称赞得不够;伏尔泰取笑了被腓特烈任命为柏林科学院终身主席的毛柏图斯③,而且最后伏尔泰逃回法国,随身携带着一卷腓特烈嘲讽彭巴杜夫人④的手稿。经过这些事情以后,伏尔泰对君主的偏爱就发泄为向叶凯瑟琳大帝⑤的谄媚。 历史学在增进我们对人性的知识方面,是无可估价的;因为它表明了可以期待着人们在新的境遇之下怎样行动。许多赫赫有名的男人和女人在品格上是完全平凡的,而只是在他们的境遇上是特殊的。平凡的已婚妇女的行为,是密切受到精细的考虑所约束的。她希望着比她的邻居更受人尊敬;由于担心收入受损失,她就一定不能使她丈夫丢脸;她不能以任何公然的方式虐待她的孩子,怕的是得到一个坏名声。然而也曾经有少数女人可以为所欲为,她们都是当政的女皇们。如果她们被认为表现出了女人们假如胆敢的话所会做出的事情来,那么我们就应该感谢社会的约束了。她们大多数都谋害了或者监禁了她们的孩子,往往也还有她们的丈夫;几乎她们所有的人都有过数不清的情人。叶凯瑟琳大帝--这位"北方的Semiramis"①,像是伏尔泰所称她的--在变得太老太胖的时候,还要支付给她的情人们庞大的薪金。即使是那时候,他们也会企图逃越边境的;但是如果他们被抓到的话,他们的情形可就更糟糕了。猜一猜,如果我们可敬的邻居们是女皇的话,她们有哪一位会以这种方式行事--那会是很有趣味的事。 一旦你知道了某个时期的历史的总轮廓,再读读那时候的信件和回忆录就会是很开心和很有益处的事了。不仅是它们包括有大量详尽的细节,使人有可能认识到有关的人们确实都是生活过的;而且还有一个好处就是,作者们并不像历史学家那样的知道行将发生什么事情。历史学家倾向于把所发生的事情说成是不可避免的,因而仿佛是当代人就必定已经预见到行将到来的事情。当我们看到了那些只能是猜测其后果如何的人们的错误和惶惑,而且往往还是猜错了的时候,那么一切就变得格外鲜明如画了。我们会诧异当发生重大的事情时,人们竟然往往关注着小事情。当拿破仑从厄尔巴岛归来,迫使波旁王朝逃亡时,路易·菲力普②写了无数悲叹的信,但都不是关于公务的,而是关于他的孩子的哮喘病的。当高尔勋爵③不得不逃离奥斯特里茨战场④时,最使他烦恼的就是道路崎岖,而他马车的弹簧又出了毛病。当西赛罗驶离意大利以逃避第二次三雄政体对他的禁令⑤时,他中途折回是因为他认定晕船要比死亡还难受。 现在可以撇开琐碎的事情不谈,而来考虑一下历史上某些更为严肃的方面。这些方面是太多了,很难知道要从哪一个开始;或许此刻最自然的是首先想到军事史。我的意思并不是指对各个战役的细节的描述,那在大多数的历史书里是多得不得了的,我的意思是指战争方式的变化对于群体的一般生活的影响,以及成功的军事形式和其他各种形式之间的关系。战争通常是被人浪漫化了的,其实战争也是一桩业务正像别的业务一样。大多数人都想像着,圣女贞德①在英国亨利五世②对法国予以多次打击之后,曾为法国的复兴做出了很大贡献。我自己也曾经是这样想,直到后来我才发现,法国胜利的真正原因,乃是火炮的日益增长。英国人依靠的是他们的弓弩手,这些弓弩手是能够击败法国的骑士的;但是面对着大炮,他们就无能为力了。在整个西欧,在圣女贞德之后的60年左右,这种新的作战形式使得国王们能以制服造成了许多个世纪的无政府状态的那些骚乱不安的诸侯们。专制政府和民事秩序这两者,都是由火药带给西欧的。这两者会不会也被飞机带给全世界呢?还是它将仅只带来其中的一个呢?如果是一个,又是哪一个呢?  bookbao.com 书包网最好的txt下载网
伯特兰·罗素 怎样阅读和理解历史(6)
法国革命引来了一种新型的战争,在这种战争里整个民族都热烈地参加了进来,因为他们相信它有某些有价值的东西是要保卫的。战争曾经是国王们和小贵族们的事情;军队是由雇佣兵组成的,而一般民众则是漠不关心地在袖手旁观的。如果路易十四③征服了德国的某个部分,那对于少数诸侯和他们的附庸是件不愉快的事,但是它对于大多数的人民并没有什么不同。然而当全欧洲的反动势力都配合一致来消灭革命的法国并恢复波旁王朝时,每一个从封建的重担之下被解放出来并且获得了他的领主的一部分土地的农民,就感到自己要为某些东西去战斗了。所有法国的科学智力都来从事设计和制造出更有效的炸药的新方法,或者以其他方式在协助战争的努力。这个结果震惊了全世界,法国的成功受到德国和意大利大部分地区的欢迎。在拿破仑的暴政把从前的朋友转化为敌人之后,德国在1813年的战争中①打了一场类似的人民战争,而且这一次的成功更为持久。从那时候一直到今天,各个政府都已经日益认识到有必要使战争成为人民战争,并且为了这一目的而使用了人民教育这一有效的武器。民主政治作为一种政府形式,具有着能使人人都参加战争的优势。我认为很可怀疑的是--而且我看得出戈培尔②在这一点上是同意我的--一个在不民主的政权之下的国家,会不会在灾难中也能像英国在1940年③那样屹然不动。这是一个最强而有力的理由,可以希望民主政治永世长存。 人们时常说,战争的胜利总是由于优势的经济资源,但是历史表明这种情形一点也不是永远不变的。罗马人在布匿战争④开始时,比迦太基人的资源要少得多,然而他们胜利了。在罗马帝国灭亡时,它受到日耳曼和阿拉伯入侵者的蹂躏,这些人在他们自己这方面除了勇武和贪婪之外就一无所有。16世纪后期和16世纪西班牙的衰落,几乎必须完全归咎于愚蠢和狂热,而不能归咎于缺乏资源。在目前的战争⑤里,联合国方面尽管有着优势的资源,却已经丧失了法国、马来半岛、缅甸、菲律宾、荷属东印度、罗马尼亚的石油、乌克兰的小麦;无疑地他们将会收复它们,但是这些损失却表明了把自己的全部精力倾注于战争的民族都能做出什么事。可以说的就只是,假定有同等的能力和同等的决心,那么具有经济资源的优势的一方,从长远说来,终将获胜。 然而最近的时期在作战方面引进了一项重大的变化,有似于由火药所带来的变化。正如火药给了国王们以凌驾于诸侯之上的优越地位,与那些很小的或未经工业化的国家相比,现代武器也就给了大工业国以同样的优越地位。在以往的时代,一个小国可以顽抗一个大国很多年;现在它最多只能顽抗上几个星期。大工业国,按其工业能力的顺序,有美国、德国、俄国、英国和日本;其余的国家则没有地位(除了中国在抗战中表现出的惊人力量)。所有在战争中的头等强国,就集中在这五个国家中间;如果其中的两个战败,那就将集中在三个国家中间了。我认为任何研究战争史的学者都必定得出结论说,最终的问题是由一个政府--它或许将是几个国家的政府的联合--来掌握所有的军事威力。这里有许多偏见和心理障碍是要加以克服的,但是单单军事事实的压力就必定终于变得无法抗拒--尽管我不想冒险预言在多长的时间里和多少年之后。 历史学有一个特别重要的部门就是经济史。不幸,它在古代和中古时期几乎全然没有人研究过,所以许多事实往往难以确定。然而和其他各种更古老的历史学相形之下,它具有的优点乃是把注意力集中在普通人的身上,而不是集中在突出的个人的身上。当建造金字塔的时候,埃及的农民是不是够吃的呢?在罗马时代,奴隶的命运究竟是怎样地不堪忍受?是剥削什么人来提供收入,才使得柏拉图那么和蔼可亲?在公元2世纪末年,罗马帝国的经济结构出了什么毛病?在中世纪,一个繁荣的商业城市的居民平均富裕到什么程度?在一个前工业的贵族政权之下,一个农业劳动者的处境,比起工业文明早期阶段一个工厂工人的处境来,是更好一些呢还是更坏一些?这些问题是很有趣的,而经济史则至少对答案提供了某些指示。 必须说,经济史家是多少有点沉溺于老框框之中的。几乎任何一部经济史,不管它讨论的是什么领域或什么时期,都会包含有几页悲叹,大意如下:"在这个时期,古代的自耕农就沦于衰亡;土地被抵押给了贪得无厌的城市放贷者,土地的耕作者实际上或者事实上变成是在受着他们的奴役。古老的贵族政体尽管有其一切的弊病,却还有着某种公共责任感,现在则正被新的富豪政体所取而代之;它无视于农业的需要,一味地急于在最短可能的时间之内榨取最大限度的收入。破产的、一无所有的自耕农涌到城市里来,他们成为这里的不安定的无产者因素,以及蛊惑人心的政客们施展阴谋诡计的现成原料。古老而单纯的虔诚被败坏了,被怀疑主义和暴力所取而代之。"你可以用这些话,或者某些类似这些话的东西--在对自从希琐阿德①以来希腊史上任何时期的叙述中,也在对布匿战争以后意大利史的描述中,还在对都铎王朝统治下的英国的叙述中。在我们今天,作家们写的是更加广泛了;对加利福尼亚州的相应叙述就塞满了两部巨著,即《愤怒的葡萄》和诺里斯②的《章鱼》。历史学家有关他们自己时代的种种坏事所说的话,大体上都无疑是真的,但是以为其他的时代就曾经好一些,却往往都是错误的。  
伯特兰·罗素 怎样阅读和理解历史(7)
这种观点部分上是专业化的产物。一个对于某一时期知道很多而对此前刚成为过去的时期知道得很少的人,会想像着--部分地是由于一种已经确立了的文学传统的缘故--他在他所熟悉的那个时期里所观察到的种种坏事都是新的。事实上,由于乐观或者是收成不好的结果,农艺家在所有的时代里都是倾向于负债的。在饥馑的时期能够贷款的人,大概都是城市里的人,不然的话,他们就也会是贫穷的了。贵族政体在一切时代都曾经沉沦于某些邪恶,诸如赌博、征战、大兴土木,这些都迫使他们把自己的土地转让给新的主人。古老的单纯的虔诚,从来也不像历史学家所声称的那样单纯、那样虔敬。在整个中世纪,诸侯们和显赫的教士们都向犹太人借钱,而当他们无力再偿付利息的时候,他们就大开杀戒。到了近代初期,资本大部分已变成了基督徒的,因此对资本家大开杀戒,就不能再加容忍了。把这一变化描述为是"古老的单纯的虔诚"的败坏,是有点会把人引入歧途的。然而它有一个重要的作用,就是使人放弃了对"高利贷"(即利息)的谴责,尽管这种谴责受到了亚里士多德的权威的支持,但是一旦借贷者主要不再是犹太人的时候,这种谴责也就不再有效了。然而纳粹德国却表明了仍然有可能复活这种中世纪的模型;党的纲领,就像中世纪的教士,是同样地既谴责犹太人又谴责利息的。 经济史在它的一个方面表现了城乡之间的长年冲突。文化在所有的时代,主要都是在城市里面的,而虔诚则主要是在农村里。在古代,几乎每一件对后世有重要意义的事都是城市里的。希腊的哲学和科学,始于小亚细亚和西西里的富有的商业城市;从这里它们过渡到雅典,又从雅典最后到了亚历山大港。在布匿战争中打过仗的罗马人,大抵都是农艺家,很少有什么文化;但是在胜利使得罗马人富裕起来以后,他们就把农事留下给奴隶和被征服的民族,而他们自己则采用了希腊的文化和东方的奢侈。罗马帝国各个不同部分之间的商业迅速增长了,并且在公元2世纪达到了最高点。许多城市繁荣起来了,甚至于是在今天已成为沙漠的地区;它们在北非的枯干的废墟里的遗迹,仍然使得旅游者惊叹不止。从公元前600年到公元200年整个这一漫长的时期里,城市是在统治着乡村,而在这个时期以前或以后,情形却不是这样。这些变化就反映在宗教概念里:《创世纪》里的天堂乃是农村的,但丁的地上的天堂也是如此;但是在中间的这段时期,人们的向往则体现在柏拉图的《国家篇》、新耶路撒冷和上帝之城里,它们都是城市的。 野蛮人的入侵毁灭了罗马的道路,使得旅行很不安全;所以他们就几乎完全停止了商业,并强迫每一个小地区都种植自己的粮食。同时他们建立了一种征服者的农村贵族政体,并逐渐发展了封建制度。除了意大利之外,中世纪的世俗文化乃是农村的和贵族的,而不是城市的和商业的。直到很近的时期,这种农村性还继续存在于英国、德国和俄国。英国诗的调子是由莎士比亚的"乡土的田野的自然诗"定下来的,俾斯麦①是战斗的农民式的,托尔斯泰则主张一切德行都是和土地相联系着的。但是工业革命使得这种观点成为一种纯粹的残余:尽管约翰牛②只是个农民,但是今天典型的英国人则是城市的。 在美国,城乡之间的冲突开始于哈密尔顿和杰斐逊③之间的对立;它延续到安德鲁·杰克逊④,杰克逊曾为农村居民赢得了暂时的胜利;经历了人民党(populist)和布赖恩⑤,它一直持续到我们今天的农业集团和反通货膨胀派之间的斗争。在俄国,自从革命以来,这一冲突就一直采取更激烈的形式。新经济政策,在列宁的晚年,是对农民的一种让步,但是斯大林以残酷无情的手段最后为城市党赢得了胜利。这些冲突透过它们的历史背景来看,就可以得到阐明。 近代有关经济事实对一般文化的关系的观念,曾经深深受到这一理论的影响,首先它是由马克思明确地加以陈述的,即一个时代的生产方式(以及在较小的程度上的交换方式)乃是它那政治、法律、文学、哲学和宗教的性质的终极原因。正如一切包罗万象的理论一样,这一学说如果当做一种教条来接受,是会引入歧途的;但是如果用来作为启发各种假说的方法,则是有价值的。毋庸置疑,它有着大量的真理,尽管不如马克思所相信的那么多。陶内⑥的《宗教与资本主义的兴起》是一部极有价值而又有趣的书,其中以丰富的阐释性的细节说明了在某种意义上乃是马克思学说的反面的一种理论。陶内所从事的是要追溯新教主义和资本主义之间的关系,其中新教主义(主要的是以个人主义的形式)是因,而资本主义则是果:即神学上的Laissez-faire[自由放任]可以看做是企业上的Lissez-faire[自由放任]的根源。无可否认的是,近代资本主义是在新教国家里开始的,但是我怀疑那种联系究竟是否真的像陶内所提出的那样。 在17世纪,英国和荷兰是领先的商业国。两国都是新教,而且两国对自己的新教主义都有其充分的政治理论。教皇已经把东印度群岛和巴西赐给了葡萄牙,把西半球的其余部分赐给了西班牙。这不投合北方国家,它们希望和印度进行贸易并在美洲建立殖民地。此外,西班牙对英、荷两国都是个危险;荷兰获得它的生存是由于成功地反叛了西班牙,而英国获得它的存在则是由于击败了西班牙的无敌舰队(Armada)①。新教主义自然是和对天主教的领袖强国西班牙的敌视联系在一起的。因此英国和荷兰的新教主义就有着充分的世俗原因。然而他们商业上的成功,却是由于他们作为水手的优秀才干和他们的地理位置。或许是成功地渲染了他们宗教的色彩,那种宗教在某些方面与德国的路德主义是不同的。但是我们怀疑新教主义究竟是不是确实在任何重要的程度上,乃是由商业和制造业所自然而然孕育出来的资本主义学说的成因。在较早的一个时期,意大利北部在经济发展上曾经领导过世界,但是却并没有和教皇发生过争执,而且也不曾有陶内所认为新教心态的那种东西。我不否认这一论点有其真理的成分,但是我认为那并没有他所设想的那么多。  书包网 www.aIhUaU.com
伯特兰·罗素 怎样阅读和理解历史(8)
再回到马克思:在我的心目中,他的理论的最大错误是它忽略了把智力当做一种原因。人和猴子在同样的环境中用不同的方法来取得食物:人采用农业,不是因为某种超人的辩证法在强迫他们这样去做,而是智力向他们表明了那种好处。假如希腊的智力始终停留在它那最佳的状态,工业革命很可能在古代就发生了。对于这一点,人们习惯回答说,奴隶劳动是廉价的,所以就排除了对创造节约劳力的机器的刺激。但事实却得不出这一观点来。近代的生产方法是从棉花工业开始的,不仅是在要使用"自由"劳工的纺织品方面,而且也在采集棉花(这是奴隶的工作)方面。何况从来也没有过任何奴隶是比兰开夏①的厂家们在19世纪初期所雇用的悲惨的童工们更为廉价的了,在那里他们必须每天工作14至16个小时,除了吃住而外没有更多的东西,至死为止(我们应该记得,一个奴隶的死亡对于他的主人是一项经济损失,但是一个挣工资者却并不是)。没有智力,人们就永远学不会靠机器来节约人手。 我并不想提示,智力是以某种神秘的、无缘无故的方式自发而出现的东西。显而易见,它是有缘故的;并且显而易见,这些缘故部分地可以求之于社会环境。但是这些缘故也部分地是生物学的,而且还是个人的。这些还很少为人所理解,尽管孟德尔②主义已经做出了开端。有极高才能的人,正如弱智的人一样,天生来确切地是与一般人不同的。而没有极高的才能,就不可能出现生产方法上的根本进步。 有一派现代的社会学,自命为要比任何别的学派更加严格是科学的,而且这一派至少在某种范围内乃是马克思学说的产物。按照这一学派,社会学只有从群体上观察人而不是把他们作为个人,才能成为真正的科学,并且只能是观察他们的身体的行为,而不是企图得出心理学上的解释。在某种程度上,人们可以说许多话来拥护这一学派。毫无疑问,对于戏剧性的东西的乐趣,使得历史学的作家们和读者们双方都过分强调了个人;同样毫无疑问,对于生理行为的任何心理解释都是有着一种冒险的成分,正像是诗人所说的: 掩饰起来你的爱情固然很好, 不过你为什么要把我踢下楼? 这里提到的这个学派只是注意到踢下了楼,而并不去追究那到底是由于掩饰爱情,还是由于恨所造成的。无论如何,我们可以同意到这一步,即在我们进入内心动机那片可疑的海洋之前,最好还是先记录下来公开行为的各种无可置疑的事实。 一部像《米德尔顿》这样的书,虽说它的作者并没有同意我们所考察的这一理论,但它却是这一理论的宣扬者们所不能赞许的一部书;它还表明了这一理论可以提示大量有价值的工作。大约50年前,查理·布斯①的《伦敦人民的生活和劳动》一书在更大得多的规模上为伦敦做出了同样性质的工作;那是一部极有价值的书,它激发了改革,大大增进了伦敦居民中贫困阶层的福利。对于改革者来说,如果他要明智地行动,这类对男人、女人和儿童的平均生活的调查的用处是无可估计的。 然而,它们却是一种手段,其本身并不是一种目的;当它们被视之为一种目的时,它们就有丧失它们的用处的危险。首先,对心理学的解释持反对的态度乃是愚蠢的。为什么我们要反对贫穷和疾病?因为它招致了苦难,而苦难是一种精神现象。对于一种纯粹外部的观察来说,贫穷和疾病应该是正像繁荣和健康一样地令人满足。当一个天文学家观察星象时,他并不必须要考虑它们的状况是"好"或是"坏",因为我们并不相信它们能够有感觉;但是人可就不同了,而一种无视于人的感情的社会学,正是遗漏了成其为最本质的那种东西。我们并不想要改革太阳系,但是我们的确想要改革社会体系,假如我们对苦难有着任何同情的话。而惟有心理学的考虑才能向我们表明,哪种改革是可愿望的。 从一种纯粹科学的观点来说,这一理论在我看来似乎其错误在于缩小了个人的作用。情形往往是,各种巨大的社会对立的势力都大致处于平衡,而相对的小势力却可以决定哪一方将会胜利,正有如在分水岭上的一个很小的力量就可以决定水流究竟是注入大西洋还是太平洋。没有列宁,俄国革命就会有很大的不同,而只是一个很小的力量就决定了德国人允许列宁回到俄国的。惠灵顿公爵关于滑铁卢战役①说过:"这桩好事真是见鬼。我确实相信,假如不是我在那里的话,我们是不会获胜的。"或许他的话是对的。这类事例表明了,伟大事件的主要过程有时候是取决于某一个个人的行动的。 从那些急不可待地要把历史学变成为一种科学的人的观点看来,这一点当然是很可遗憾的。但是事实却是,在使历史学的某些方面多少可以成为科学的时候,并且重要的是,只要有可能就应该这样去做的时候;史料却是太复杂了,而不可能在目前--并且或许在未来的若干世纪之内--被归结为科学定律。对于我们的无知来说,这里有着太多看来是机缘的东西,而且无从估计的各种势力的侵入又有着太大的可能性。在尚不成熟而要佯装成科学的那种企图之中,没有什么东西会真正是科学的。 这就把我带到了历史学的另一个领域里去,即文化史;它在它那最广泛的意义上加以理解,包括有宗教、艺术、哲学和科学。这是一个引人入胜的题目--只要它不是以迂腐的教授们把它浸沉于其中的那种庄严和空话来加以处理的时候。官方的观点--而这是每一个要想得到好分数的学生所必须采用的--是:某些名人是伟大的、善良的,所以一定不能加以任何批评,而某些其他的人则是聪明的,但想法是错误的,并且犯下了对每一个排字工人来说都显然可见是愚蠢不堪的错误。还另外有些人,虽然在没有偏见的眼光看起来是无可厚非的,却甚至于是不能提及的,因为他们的想法是惊世骇俗的。即使是那些被挑选出来受到最高度的赞扬的人,也必然要如此之加以错误的解释,以至于他们变得沉闷不堪,于是对于那些以赞扬他们为己任的庸人就变得成为可以接受的。而尤其是,绝不能容许有任何思想对于自鸣得意的中世纪可以造成哪怕是片刻的不安之感。  书包网 www.aIhUaU.com
伯特兰·罗素 怎样阅读和理解历史(9)
伟人是不能这样来加以解释的,在我们的思想里也不要这样来为他们树碑立传。迂腐的学究深信自己本人掌握有一切智慧,对自己的工作满有把握而安然自得;他自命他所自命要去研究的那些人是会同意他的,他在赞扬那些人,并且他特别表扬他们所可能让他们自己说出的任何偶然的格言式的空话。他深信不疑:真正伟大的人物总是"严肃的",他们能以神秘的方式看出善是怎样由恶而来的,以及一般说来,他们能帮助我们坚忍地负荷起别人的不幸。在全世界上几乎每一所大学里,意气慷慨的青年人都在忍受着这种枯燥无味的废话,于是他们就很容易鄙弃所有这些传统中的伟大名字了。例如,以莎士比亚为例,他那被人虚拟"肃穆"竟成为了无穷无尽的学院式的连篇空话的主题。这里就是他那"肃穆"的几个例子: 当我们诞生时我们就要哭叫:我们居然来到了这个满是笨拙的大舞台。 还有: 我们之于神,就像苍蝇之于我们, 神弄死了我们,在寻他自己的开心。 还有: 你教给我语言,我得到好处, 就是我学会了去咒诅别人。 尽管《麦克白斯》里的那段名言是众所熟知的,我还是不能略掉它 明天、明天、再明天, 日复一日地慢步向上爬, 爬到了时间记录最后的音节, 我们所有的昨天都在向笨伯, 照亮了通行黄泉的道路。熄灭吧,短促的烛光。 生命只不过是缓步的阴影、可怜的演员, 他在舞台上炫耀并消磨着他的时间, 然后就再也无声无息。它只是一个, 愚人所讲的故事,充满了喧哗和咆哮, 可是意义却等于零。 不,伟大的人物并不是"肃穆"的。确实是他们具有一种终极的勇气,一种能在自然界只安排了恐惧的地方创造出美来的本领,那在猥琐的精神看来仿佛就是肃穆。但是他们的勇气都必须能超过凡人的勇气,因为他们更深一层地看透了自然界的无情和人类的残酷。用好听的谎话来遮掩这些事,那是懦夫干的事;伟大人物干的事则是以坚定不移的明彻性来观看它们,然而却又高尚地在思想它们和感受它们。在我们大家都可以成为伟大的那种限度上,这也是我们每个人应该干的事。 但是读者们可能感到,这一切都是文化史的题外话。我不能同意。在文化史里面,资料太浩瀚了,所以选择就是必要的。而选择,至少部分地,就必须受着一种价值感的指导:我们必须有某种试金石,可以用来鉴定谁才能配得上我们去纪念。确实,这并不是我们惟一的选择原则,有些人是由于他们的影响而必须加以研究的。哪怕假如我们对(比如说)穆罕默德评价不高,我们却不能忽略他,因为有很大一部分人类是信仰他的。但即使那时候,标准也还是必要的,假如文化史要加以有益地研究的话;我们一定不可不分皂白一味去赞颂随便哪一个有影响的人物,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就可能发现自己是在崇拜魔鬼了。文化的终极价值乃是要提出善恶的标准来,那是科学自身无法提供的,而这一点在我们对过去的和现在的全部文化研究中却是应该牢记的。 作为一个毕生致力于哲学思考的人,在我看来,文化史最饶有兴趣的那部分就是哲学史,尤其是它和宗教的关系。哲学在希腊人那里是作为对宗教的反叛而开始的,它体现了在商业的过程中,被带到与各种各样的信仰和习俗相接触,因而便要求有某种比部族的传统更多的东西作为他们自己信条的基础的那种人的怀疑主义。当然,他们的理性主义是不完全的;即使是他们中间最大程度的自由思想,也还保留着我以前谈到过的那种对命运的或者说对宇宙正义的信仰。但是他们的合理性(当其存在的时候),要比他们的不合理性(当其还存在的时候)更为令人惊奇。他们摒弃了奥林匹克的诸神,他们形成了普遍的因果这一概念,并且他们力图发现现存的宇宙可能在按照自然法则而演化出来的各种方式。理性在人类历史上第一次被宣布为至高无上的,一切事物都必须服从它的检验--是在原则上,如其不是在事实上的话。现存的偏见之存在,是因为它们没有被人注意到;如果有任何人曾指出了它们是偏见的话,那么早期伊奥尼亚的哲学家们是会放弃它们的。 但是希腊哲学并没有继续实现这一光辉的开端;哲学的天堂里有一条蛇①,他的名字是毕达哥拉斯②。奥尔菲斯③的宗教有着信仰复兴的特点,它俘虏了许多此前是理性主义者的希腊人,于是奥尔菲斯主义就有一种形式被毕达哥拉斯引入到哲学里面来,它不再是诚挚地渴求理解世界,而变成了一种通过陶醉而追求得救。奥尔菲斯主义是对酒神巴库斯的崇拜的一个支派,但它是追求以精神的陶醉来代替原始崇拜的那种赤裸裸的酗酒陶醉。从那时候起直到今天,头脑醉醺醺的,始终都被人认为里面具有着某种神圣的东西,只要它有着精神陶醉的特性;全然清醒的世界观则始终被人认为表现着一种心灵的局限和平庸。这种看法从毕达哥拉斯传到了柏拉图,从柏拉图传到基督教的神学家,又从他们以一种新的形式传到卢梭和浪漫主义者以及无数的空话搜集者,只要当男人们和女人们厌倦了真理的时候,这些人就活跃了起来。  bookbao.com 书包网最好的txt下载网
伯特兰·罗素 怎样阅读和理解历史(10)
然而在我们今天,对于空话却有了一剂有力的解药,那在以前的时代里是几乎不存在的--我是指科学。科学是不能被忽视或者被摒弃的,因它是和近代技术联系在一起的,它对于和平时期的繁荣和战争时期的胜利,是同样地至关重要的。或者,从知识的观点来说,这是我们时代最富有希望的特征,又最有可能使我们避免某种旧的或新的迷信的没顶之灾。 文化史最引人入胜的研究之一,乃是天主教综合体系的逐步建立,它完成于13世纪。在西罗马帝国灭亡时(即公元5世纪),所存在的教会之中有着出自三个来源的成分,即犹太的、希腊的和罗马的。教会从犹太人那里接收过来了他们的圣书和圣史,他们对弥赛亚的信仰--基督徒,而不是犹太人,相信他已经出现了①--他们多少有点严酷的道德和他们除了一种宗教以外对于一切宗教的不容忍。希腊精神则特别表现在教诫的领域。圣约翰、圣保罗和教父们,通过采用希腊哲学而逐步发展起来了一种精致的、与犹太精神全然有别的神学。约翰福音与马太福音、马可福音、路迦福音不同,表现出基督教希腊化哲学的早期阶段。教父们,特别是奥勒根②和圣奥古斯丁使柏拉图主义成为了基督教思想的一个组成部分;令人惊异的是,奥古斯丁承认有那么多基督教的根本学说都可以见之于柏拉图的著作。罗马帝国一旦成为了基督教的,主教们便掌握了行政的和司法的职能;由皇帝们所促成的历次普世宗教大会就提供了一个中心权威的开端,尽管起初那仅只是在学说方面。没有得自罗马政府方面的力量,教会究竟能不能经受住野蛮人入侵的冲击而生存下来,是件很可疑的事。 在随后的几个世纪里,教会代表着地中海文明,虽则并不完整;而世俗贵族则代表着北方的野蛮主义。教会屡次接近于丧失它那特性,而且几乎变成为封建体系的构成部件。但是这一点却由于教皇权力的不断增加,并由于教皇坚持教士独身制(这防止了教会土地的父子相袭),而得以防止。从11世纪初到13世纪末,教会在权力、纪律和学问方面都进展得很快;在学问方面,天主教今天仍然在膜拜圣汤姆斯·阿奎那①的权威;他在一切哲学问题上,字字都是所有天主教教育机构的法律,然而阿奎那在他当时,却是一个勇敢的创新者。阿拉伯的影响使他偏爱亚里士多德更甚于柏拉图,而且由于这个缘故,他受到了巴黎大学和牛津大学的谴责。对阿奎那和亚里士多德(他也受到了谴责)的这一幕反对,已经被人遗忘了;亚里士多德现在被天主教看做简直仿佛是一位教父。怀疑他治疗大象失眠症的功效,或许是可允许的(尽管是带着半信半疑心情);但是他在三段论学说上的错误,却是绝不能承认的。由于这个原因,现代逻辑学对于天主教就是一个禁区。 教会在14、15和16世纪的不幸遭遇是如此之巨大,以至于它竟能生存下去几乎可以称之为一场奇迹。首先是教会大分裂,当时有两个人都自称是教皇②。没有一个人知道哪一个是真教皇:每一方自封为教皇的人,都被对方革除出了教门。这种革除出教门,有一个是有效的,但究竟是哪一个呢?不管哪一个是真教皇,当然在宣布他的对手是个坏人时,他就必定是正确的;但是没有人知道哪一个是圣父,哪一个又是无耻的骗子。这是很尴尬的事,而且是造谣诽谤的一个有力的原因。当教会大分裂终于愈合时,文艺复兴开始了,于是历代教皇就都不顾及教会的利益而玩弄起意大利的权力政治,并且在为扩大他们的世俗领地而斗争。一连串自由思想的、人世的而又放荡不羁的教皇们向全天主教世界的忠实信徒们征税来维持他们自己的骄奢淫逸,他们是那样地震惊了北欧的虔诚心,乃至终于产生了宗教改革。 一开始时,宗教改革席卷了阿尔卑斯山以北的大多数国家里的一切事物。但是罗耀拉、查理五世和傅格尔家族①却拯救了天主教的事业。罗耀拉创立了耶稣会传教团,这个传教团以其热诚、诡谲和教育而取得了权力。查理五世恰好在自己的治下把德帝国、西班牙和尼德兰都联合在一起。傅格尔这个富有的银行家家族曾经借给了他那么多的钱,以至于他的成功对于他们成为生死攸关的事;因此他们以他们全部的财力支持他,并且使他在金钱上优越于他的对手。他们最后是由于贷款给哈伯斯堡王朝而破了产的,不过这时候教会已经被挽救了。 教会过去的历史,能对于预言它的未来给予任何基础吗?它那不幸的遭遇,并没有在16世纪结束。18世纪的许多战争以及随后美国的扩张,就把对墨西哥边界以北的整个美洲大陆的统治权都交给了新教徒。法国在大革命期间是激烈地反教会的,然后这又出现在为德莱福斯案件②平反的期间。俄国革命是反对基督教的,而纳粹则倾其全部的力量来消灭教会在德国的影响。不过,天主教对未来的信心仍然有其很大的根据。拿破仑发现与教皇缔结和约是件便宜的事,而拿破仑三世①则一直到他垮台为止始终在罗马有一支法国驻军在保留其世俗的权力。战后②的法国会是个什么样子,现在还不可能知道;但是在目前,各个党派的领袖都是天主教徒。苏俄政府已经放弃了它对宗教的敌视,而且为了讨好它的盟国③,无疑地还将沿着它的新方向走得更远。在德国,当纳粹覆灭时,会有出现混乱的危险,而天主教会则是少数能起稳定作用的力量之一。在美国,天主教徒已经有充分的力量可以控制纽约和波士顿的教育,并且他们也能在西班牙内战期间迫使国务院对佛朗哥④友好。他们教化了许多信徒,要比新教徒发育得更快得多。统计数字表明,除非有新的因素介入,否则他们将在大约50年之间在美国占有多数。因此有各种理由可以期待,到了20世纪末,他们的力量会超过自从法国革命以来的任何时期。就我而言,我是以惊讶的眼光在看待这一前景的。  
伯特兰·罗素 怎样阅读和理解历史(11)
对教会的考察,自然会提出一个历史学的新领域,在我看来这个领域一直是研究得太少了;我指的是组织机构的历史。一个组织有它自己的生命,而且往往是要经历青年、中年和老年的各个阶段的,有似于一个个体生命的各个阶段。我相信对于组织的研究可以得出许多有用的、尽管并非一贯正确的概括。存在着有许多不同种类的组织:教会、政党、教育机构、企业公司、工会,等等。凡是技术进步的时代,组织都在增多,而尤以我们自己的时代为然。一个个人单凭他自己的主动性所能够做的事情,其数目是越来越少了,而他需要依靠某种组织的事情,则其数目越来越多。如果你是一个平凡的公民,那么你就会出生在一家医院里并受到国家的教育;你要为一个机关工作而谋生;你的报纸、你的收音机、你的电影,都是由富有的公司所提供;如果你要有一所房子,你或许要贷款购房,那不是向一个个人而是向一个组织;当你去世时,保险公司就解除了你的###生活的后顾之忧。作为一个民主国家的自由和独立的公民和主权人民的一员,你随时有权在两个称为政党的组织向你所提出的两个人之间表示你的偏爱--政党则是共同代表着职业政客们的利益的。作为一个不朽的灵魂,你可以在一个称为是教会的组织之中去寻求得救,教会若是遵守多少世纪所固定下来的教条的话,或许还拥有财产;如果没有一个现有的教会能使你满意,你的邻居就会带着疑虑的眼光把你看成是一个怪人,他们的妻子就会躲避你的妻子,而你的事业就会蒙受损失。从摇篮到坟墓,而且甚至于(如果教会说得对的话)在来生,你都是在组织的手里,组织就决定了可以允许你追求你自己的利益到什么程度。 可是每一个这种组织都有着双重的目的,一个是公,一个是私。当国家对你进行教育的时候,它就有一个公的目的,即要以有用的知识来装备你,也有一个私的目的,即要使你愿意为腐化的政客们的好处而纳税。你的报纸之存在,公开地是要供给新闻,私下里则是要把它办得能增进老板的利益。你的政党有一个公开的纲领,它表现得为国为民;但是假如你既不年轻也不天真,你就知道一个政党如果胜利了,大概就考虑党纲要为它的目的服务,那就是为了某一个集团的人而不是为了另一个集团的人来弄到公家的钱。至于教会么--嘘!别做声:在这一点上我们可必须划出一条界线;我要肯定,除了教徒们的永恒幸福而外,没有一个教会的名人是曾经片刻考虑过任何别的事情的。 研究各种组织的历史表明,出于对它们发展规律的无知,人类有许多最优秀和最伟大分子的种种理想主义的努力,都浪费在被证明了只是有害的方向上。例如,让我们来看看方济各传教团。在全部的历史上,恐怕很难再找到一个比圣方济①更可爱的人了,他以一种自发的爱情不仅仅爱全人类,而且爱禽兽、爱太阳、星辰和风;他的德行是那么自然地流露着,以至于他永远是幸福的。毫无疑问,他的信仰有点头脑简单;他做了一次长途艰险的跋涉去见苏丹,希望能使苏丹皈依基督教。但是无论如何,这种企图比起十字军的同样徒劳无功的方法来,要更加无害。他创立了方济各传教团,希望能传布他自己的博爱精神;他相信不应该有任何机会去追求自我,所以他采用了传统的三大誓:贞洁、贫穷和服从。但他的第一代的继承者就沉沦于奢糜并反叛了教皇;他的后继者们变成了教皇党和皇帝党历次野蛮战争中的募兵,并且和多明我教派一道主持了异端裁判所那些骇人听闻的迫害。有一个时期,少数的方济各派--其中奥康的威廉②几近于是最后的一个--始终是忠实于他们的创立人的精神的;但是从14世纪以后,恐怕就很难指出有任何好处是人类有负于这个传教团的存在的了。 这一发展之中并没有什么值得惊讶的东西;如果圣人具有更多的世俗智慧的话,他也会预见到这一点的。在一个荣誉的名称的神圣盾牌之下,各种可憎恶的事都是有可能的,那在别的方面又会造成灾难性的耻辱。在许多虔诚的日本人的心目中,民族的罪行是可以以佛的名义得到宽恕的。再去谈那些数不清的屠杀、迫害和抓巫人,都曾以基督的名义被人认为是神圣的,那就显得是多余的了。我们可以再靠拢一下自己的家园,并可以指出林肯的名字在随着美国南北战争之后而来的那段腐化的时代里,是怎样地成为了保护一伙无耻恶棍的一面盾牌的。所有这些都是阴暗的反思,但是我并不满足于得出一种懒惰的愤世嫉俗的教诫。正确的教诫乃是,对各种组织的演化进行研究,应该是着眼于怎样才能避免我们正在考虑的这些灾害。 某些组织在完成它们原来的目标时,在很长的时间里取得了成功;另有一些却很快地就失败了。英国皇家学会(Royal Society)是为了促进科学而在16世纪成立的,从那时候以来,在它的会员之中一直包括有英国科学界最优秀的人士。而另一方面,美国皇家学院(Royal Academy)却以未能识别最优秀的画家而声名狼藉。与此相似的是,在法国Institut[法兰西学会]很恰当地识别了科学的才能,而法兰西学院却排斥了大多数最优秀的文学界人士。那原因当然是,科学的才智要比文学艺术的才智更加毋庸置疑。但是圣洁性却要比艺术的才能更加难于识别,因为历代的伪善者已经完善了保护性的模拟的技巧。因此,一个组织假如只有当它的领袖是圣人的时候才能够做好事,那就可以肯定,不久以后它就要开始作恶了。  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书包网
伯特兰·罗素 怎样阅读和理解历史(12)
对于一个组织,我们要考虑三桩事:它向公众提供了什么?它向它本身的一般成员提供了什么?和它向它的领导们提供了什么?其中的最后一项,在实践上是太经常地要压倒前两项了。这一点可以应用于许多不同的领域。比如说,一个人在市场上提出要推销最好的肥皂。他用巧妙的广告使得公众相信了他。然后他把他的发明卖给了一家公司;公众发现了它在弄虚作假,于是公司破产了,但是肥皂的发明者本人却仍然保有他自己所发的财。在我年轻的时候,在某些南美洲国家里,独裁者们的惯例是要掠夺人民大众,直到他们激起一场革命;他们把收益投到国外去,并且随时有一只快船升火待发;停泊在他们首都的港口里等待着他们。在革命一旦开始时的那一瞬间,他们就开始逃往巴黎,此后就安享快乐。这些政治上的独裁者,就有似于我们企业中的肥皂制造商。但是这类人还不如那些能成功地保住了自己权力的人们那么有害。任何一个组织,不管它所宣称的目的是多么理想,都可以蜕化成为一种暴政,除非是大众在自己的手里保持着某种有效的办法来控制领袖们。民主政治就是至今为止所发现的惟一办法,但是它将不会是一种完全有效的办法,除非是能把它扩大并伸展到一直是把它排斥在外的经济领域里面去。这一整个主题的根本材料,只能是从历史研究中得到。 一个世界国家假如建立了,是不是就会稳定?这个问题就是属于有关组织的科学的一个问题,因此就是一个可以期待着历史学来加以阐明的问题。要说(像是某些历史学家所说的)凡是未曾发生过的事就永远都不会发生--这就是一种谬误的论证了。居鲁士大帝在公元前6世纪建立了一个史无前例的辽阔帝国,并且由于建造了良好的道路系统而能够把它凝合在一起。罗马帝国还要大,它是由于有了更加良好的道路系统而成为可能的。显然的是,飞机在远比罗马道路系统更高得多的程度上,在使得更大的国家成为可能这一点上,会起到同样的作用。因此我们就有理由期待着它将促成新的政治形式的创立,并且特别是它会使得一个世界国家稳定,假如它能垄断了空中权力的话。要创立一个世界国家是有着许多严重的障碍的,但是我并不认为如果它一旦存在的话,将会很难保持下去。 怎样以最佳的比例把纪律和自由结合在一起,这个问题是我们的时代所必须解决的问题;而且必须很快地解决,假如我们要避免无政府状态和独裁制这一对对立的危险的话。自从希腊的兴起以来,在这上面就一直有一种摇摆,既有大型的也有小型的,但是无穷无尽的跷跷板游戏肯定不会是人类智力所能指向的最佳值。迄今为止所发生过的事情大致是这样的:一个种族或民族在僵硬的传统体系之中慢慢地在积累着被压缩了的精力,那是终于要冲破它的束缚的;旧的习惯首先是在舆论的领域里崩溃,然后则是在行为的领域里。最伟大的创造时代,乃是舆论是自由的,而行为却在某种范围内仍然是旧习俗的那些时代。然而,终于是怀疑主义冲破了道德的禁忌,社会变成了无法维持的无政府主义,于是自由就被暴政所取代,而一种新的严厉的传统就又逐渐地建立了起来。在希腊,荷马的英雄们都有一种固定的行为范式,并且还有一套即使是破坏者也不会怀疑的道德法典。到伊士奇鲁斯①古老的僵硬性多少是松弛了但仍然存在着,然而智者派都孕育了怀疑,于是攸里披底①就感到惶惑无主了。结果,在一个异常之辉煌的时代而后,便是一场普遍的沦丧,最先是道德上的,然后就是在他们的优越性的各个方面。严峻的罗马人把羁轭加给了他们,然后又轮到罗马人自己变得先是智慧了,然后就软弱了 。基督教要比以前的任何宗教都更严厉,它又创造出一种体系,在这一体系中群体的精力被驯化了,而个人却僵化了。在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基督教的纪律又崩溃了,随之而来的是一个天才与个人主义的短暂时期,但不久就被西班牙人和宗教反改革运动所扑灭了。与此相似,浪漫主义运动导致我们今天的独裁制。但是我们必须说,英语民族要比欧洲大陆的各个民族屈服于这些摇摆更少一些。 要解决自由与纪律之间的这一两难局面,我们就显然地必须求之于一种妥协。我们不能赞许根本就不容许有个人成绩的地盘那样一种社会体系,也不能赞许过分的个人主义在其中使得整个社会体系都不能安定的那样一种社会体系。有人会论证说,智力和道德之间有着一种根本性的对立,惟有愚昧和迷信才能使人善良,而一个知识上得到了解放的人就注定了是会完全自私的。不过,这是一种蒙昧主义的理论,它对于道德和智力都采取了一种错误的观点。在对青年的教导中,当真正的道德和迷信的道德是无望地混淆在一起的时候,可能他们是很难把这两者分开来的。假如你被教导说,发誓和偷窃是同样的罪恶;那么当你认定发誓是可以容许的时候,你就会下结论说偷窃也是无害的。真正的道德决不会是智力就可以推翻的那种东西,而智力也决不会必然就促成自私心。只有当大公无私是出于错误的理由而反复加以灌输时,情形才会是如此,并且又只有是在它的视野是受到限制的时候。在这方面,科学就是文化中的一个有用的因素了,因为它有着一种为智力所无从动摇的稳定性,并且它会产生一种非个人的心灵习惯,能使得人们去接受一种社会伦理而非一种个人的伦理,成为了自然而然的事。而历史学对于无政府的个人主义以及对于一种死气沉沉的传统主义这两者,或许都是一种更好的抗体。  
伯特兰·罗素 怎样阅读和理解历史(13)
有少数的社会,由于过分的个人主义和怀疑主义而消亡了;其中古希腊和文艺复兴的意大利就是主要的范例。它们在消亡之前涌现出来过大批的天才,使得全世界迄今都在受惠匪浅;他们对于全人类所做的贡献,要远远大于假如他们是庸庸碌碌地受人尊敬而存活了下来。而他们消亡的方式也并非是通常的方式。通常的方式是变得沉溺于保守主义 ,既恐惧着前例又害怕创新,于是就在言论上和行动上完全僵化了。更多的民族之沦于毁灭,乃是由于惧怕变化更有甚于喜欢变化。除非是能够容忍例外的个人--这些个人的行为和他们的邻人的并不正好都一样--否则就没有一个民族是能够长久昌盛的。人人都知道,在艺术上、文学上或者科学上有伟大成就的人,在青年的时候往往是乖僻的;这种青年时代的乖僻如果不能被人容忍的话,那么在成年的男人和女人中间就不会有什么伟大的成就了。但是尽管人们懂得这些,却仍然很难在教育的实践中使之得到体现。人的生活应该在某种程度上着眼于群体,并且怀着一种希望要对群体做到有用--这当然是对的;但这并不意味着所有的人都应该一样,因为突出的服务就需要有突出的个性。 以上我已经谈过了历史学以各种不同的方式可能是既有趣味的而又有教益的,但是除此之外,它还具有一种更为普遍的功能,或许比以上的任何一种都更为重要。我们的肉体生命是限定在一小部分的时间和空间之内的,但是我们的精神生命却并不必受此限制。天文学对于扩大我们心灵的空间领域所做的事,就正是历史学对于增大它的时间领域所做的事。我们个人的生活往往是令人沮丧的,有时候甚至于是痛苦得难于忍受。但是从历史的透视来看我们个人的生活,把它当做是全人类生命中一个无限小的片断,就可以使得无可避免的个人灾难不那么难以忍受了。尽管历史充满了盛衰浮沉,但是却存在有一种总的趋势,我们从中仍然可以感到某种满意;我们比我们的祖先知道得更多,我们更能够驾驭自然界的力量,我们所遭受的疾病和自然灾害要更少一些。确实是我们还没有学会彼此防范对方并保护自己;人对人始终是危险的,仍然是像过去那样,但是即使在这方面,至少也有了初步的改善。暴力现在主要的是有组织的、政府的事,于是比起更原始的时代的突发性的、无计划的暴力来,也就更容易想像出来结束它的各种办法。 对历史的透视能够使我们更清楚地看出,什么事件和哪种活动有着永久的重要性。大多数伽利略①同时代的人,把三十年战争②看得比他的发现远为重要得多;但是对于我们则显然的是,这次战争是三十年光阴的虚掷,而他的发现却开辟了一个新时代。当格拉斯顿③拜访达尔文时,达尔文事后说:"受到这样一位伟大人物的拜访,是多么的荣誉。"他的谦逊是可爱的,不过也表明了他缺乏一种历史眼光。许多事情--例如党派斗争--可以在当时激起与它们真正的重要性十分不成比例的激情,而最伟大的事件则有如高山的顶峰,尽管是雄踞在远处,却被视界较近的前景给遮蔽了。要学会从它们的历史背景去观看当代的事物,并把它们想像成它们若是在过去时所会呈现的那样子--这种习惯会有助于健全而冷静的判断的。神学家向我们保证说,上了在很有限的程度上,但是就我们能够做到这一点而言,它却有助于智慧和思考的洞见。我们生活在目前,并且我们必须在目前行动着;但是生命并不都是行动,而且当行动是从一种广阔的视野--目前就在其中失去了它那感情执著的尖锐性--出发的时候,那便是最好的行动。人是都要生和死的;有些人几乎没有留下任何鸿爪,另有些人则传给了后世某些好的或坏的东西。思想和感情被历史所扩大了的人,会希望着成为一个传递者;并且希望着尽可能地传递下来会被他的后人所判断为美好的东西。 (何兆武 译)  书包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一、近20年中对中国社会影响最大的20本书
1.《邓小平文选》 邓小平著 人民出版社 2.《新概念英语》 (英国)亚历山大著 上海译文出版社 3.《金庸作品集》 金庸著 三联书店 4.《美的历程》 李泽厚著 文物出版社 5.《数字化生存》 (美国)尼葛洛庞蒂著 海南出版社 6.《精神分析引论》(奥地利)弗洛伊德著 商务印书馆 7.《傅雷家书》 傅雷著 三联书店 8.《第三次浪潮》 (美国)托夫勒著 三联书店 9.《时间简史》 (英国)霍金著 湖南科技出版社 10.《丑陋的中国人》 柏杨著 湖南文艺出版社 11.《经济学》 (美国)萨缪尔森著 商务印书馆 12.《百年孤独》 (哥伦比亚)马尔克斯著 上海译文出版社 13.《万历十五年》 黄仁宇著 中华书局 14.《围城》 钱钟书著 人民文学出版社 15.《哥德巴赫猜想》 徐迟著 人民文学出版社 16.《平凡的世界》 路遥著 人民文学出版社 17.《王朔文集》 王朔著 华艺出版社 18.《学习的革命》 (新西兰)戈顿德莱顿著 上海三联书店 19.《张爱玲文集》 张爱玲著 安徽文艺出版社 20.《中国科学技术史》 (英国)李约瑟著 科学出版社  书包 网 bookbao.com 想看书来书包网
二、改变世界的16本书
社会科学: 1.《君主论》 (意大利)马基雅维利著 2.《常识》 (美国)潘恩著 3.《国富论》 (英国)亚当·斯密著 4.《人口论》 (英国)马尔萨斯著 5.《不服从论》 (美国)梭罗(即索罗)著 6.《汤姆叔叔的小屋》 (美国)斯托夫人著 7.《资本论》 (德国)马克思著 8.《论制海权》 (美国)马汉著 9.《世界历史的地理枢纽》 (英国)麦金德著 10.《我的奋斗》 (德国)希特勒著 自然科学: 11.《天体运行论》 (波兰)哥白尼著 12.《血液循环》 (英国)哈维著 13.《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 (英国)牛顿著 14.《物种起源》 (英国)达尔文著 15.《梦的解析》 (奥地利)弗洛伊德著 16.《相对论原理》 (德国)爱因斯坦著  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三、改变美国的25本书
此书目出自美国唐斯(Robert )著的《改变美国的二十五本书》,作者称其遴选标准是在"美国历史上直接间接曾发生重大影响的书籍"。 1.《常识》 潘恩著 2.《远征史》 路易士·柯拉克著 3.《摩门经书》 史密斯著 4.《胃液与消化生理》 毕尤蒙著 5.《论美国的民主》 托克维尔著 6.《教育年度报告》 曼恩著 7.《产褥热的传染性》 霍姆斯著 8.《不服从论》 索罗著 9.《汤姆叔叔的小屋》 斯托夫人著 10.《回顾》 白拉梅著 11.《海军战略论》 马汉著 12.《美国历史上的边疆》 杜纳著 13.《城市之羞》 史蒂芬斯著 14.《丛林》 辛克莱著 15.《美加两国医学教育》 符莱斯纳著 16.《赫尔堂二十年》 亚当斯女士著 17.《科学管理原理》 泰勒著 18.《美国宪法的经济解释》 贝尔德著 19.《偏见》 门肯著 20.《司法程序的性质》 卡铎佐著 21.《中城》 林德夫妇著 22.《南方的心灵》 凯西著 23.《美国的一个难局》 麦达尔著 24.《富裕的社会》 加尔布雷斯著 25.《寂静的春天》 卡逊女士著  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书包网
四、世界最伟大的30份文献
此目录来自费特利克·凯尔主编,美国麦克劳-希尔公司出版的《世界伟大文献汇编》一书。该书选收全世界范围内最重要的文献30种。现在的书目,录自王余光、徐雁主编的《中国读书大辞典》(南京大学出版社1993年出版)。 1.《汉谟拉比法典》 汉谟拉比著 2.《十诫》 摩西著 3.《梭伦法》 (古希腊)梭伦著 4.《菩萨经:真理与启蒙》 (印度)释迦牟尼著 5.《论语》 6.《理想国》 (古希腊)柏拉图著 7.《道德经》 老聃著 8.《山上布道》 耶稣著 9.《致罗马人书》 10.《古兰经》 穆罕默德著 11.《英国大宪章》 (英国)1215年通过 12.《太阳礼赞》 圣佛兰西斯著 13.《永恒的准则》 古萨的尼古拉斯著 14.《抗议书》 (德国)马丁·路德著 15.《论国际秩序》 格罗梯乌斯著 16.《独立宣言》 (美国)杰弗逊著 17.《美国宪法》 (美国)1787年美国制宪会议通过 18.《人权宣言》 (美国)1789年通过 19.《和平宣言》 (德国)康德著 20.《拿破仑法典》 (法国)拿破仑著 21.《共产党宣言》 (德国)马克思 恩格斯著 22.《非暴力权力运动》 (印度)甘地著 23.《中国致世界各国宣言》 孙中山著 24.《大西洋宪章》 1941年罗斯福 丘吉尔会谈制订 25.《联合国宪章》 1945年通过 26.《法兰克报告书》 1945年提出 27.《新年祝辞》 (日本)裕仁著 28.《第三世界和平书》 法兰兹·氏隆著 29.《人类的和平》 罗马教皇约翰二十三世著 30.《先锋十字号宇宙通讯图版》 1972年制定  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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