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记事起,我的家就搬到了无量大人胡同,当时的门牌号是45号旁门,大概是从45号分隔出来的一个独门小四合院。文革前夕,胡同更名为红星胡同,门牌号也独立38号。
无量大人胡同长且笔直,东出朝阳门内南小街,西出米市大街。38号靠近西口。西口北侧是米市大街副食商店;南侧有一家小店,三、四平方米大小,白天光线也很昏暗,总是弥漫着一股香皂的气味,店里卖一些文具和日用品之类。店主是个老大爷,瓜皮小帽,圆圆的水晶镜片后面,一双总是笑眯眯的眼睛。出西口向南,过东堂子胡同口,是一家百货商店,规模较大,一应日常物品,几乎是应有尽有,我们随长辈们叫它作“南边儿合作社”。胡同西口对面,是一家饭馆,叫上海小吃店,那里的豆浆和江米饭团味道绝好,可惜现在再也吃不到了。从上海小吃店北行20来米,到金鱼胡同东口,有家红星电影院,主要放映新闻记录电影。向西穿金鱼胡同,经吉祥剧院和东安市场北门,就到了王府井大街。周末从学校回家,常常流连在东安市场的旧书和珠宝玉器之间,用学校退回的伙食费,买一些小人书、泥人、或玉器回家。从上海小吃店南行,到煤渣胡同口,是基督教青年会,经煤渣胡同,到帅府园,紧邻当时的中央美术学院,有一处院落,是军区后勤政治部的俱乐部,经常放映电影,暑假时那些红红绿绿的电影票,是我们童年的最爱了。这处院落现在成为帅府园交通队的驻地。
我们住的四合院,当时是很整齐的一个院落,灰色砖瓦,朱红门窗,上下房各五间,东西厢房各三间。院内正中有一圆形花圃,种着一些花草。院内有桃树和丁香各一株。正房前檐伸出,形成一条多宽的前廊,是人们听雨纳凉的地方。春花夏绿,冬雪秋雨,蜂蝶寻香,蝉鸣虫语,小院在幼时的记忆中,总有无尽的情趣。夜深人静,北京站报时的钟声,列车进出站的汽笛声,穿过夜空,飘送耳畔,给年幼的我带来无尽的遐想。
四合院的门只有多宽,却高大气派,厚重的朱红色门两扇对开,下部一丝不苟地打着小而整齐的门钉。门外左边有一个石墩,右边也有一个石墩。文革中石墩被人用灰泥覆盖,后来除去灰泥,见到了精美的石刻,记得其中一幅,松间林下,一水牛回首仰天望月。门的对面是一条窄小的死巷,住有十几户人家。巷口有一小裁缝店,店前两株古槐,树身高大,树冠如盖,夏天常有人在树下品茶下棋,树下常常会有青绿色的槐蚕缒丝而下。
胡同里的叫卖声,和着零零碎碎的记忆,都渐渐远去了,随着城市的变迁,在推土机的轰鸣中,与灰尘一起渐渐飘散,与秋雨一道缓缓渗入记忆的深处。
10几年前,听说那里要拆迁,我很想去凭吊一番,照几张照片。可当时正在打点行装,准备东渡日本留学,终于没有机会。回国后,旧日的宅院,早已夷为瓦砾,无从辨识了。留下的,只有遗憾和叹息。
(作者:三脚大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