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鉴赏大辞典——风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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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经鉴赏大辞典——风之二
目录
7.1 国风·郑风.缁衣
7.2 国风·郑风.将仲子
7.3 国风·郑风.叔于田
7.4 国风·郑风.大叔于田
7.5 国风·郑风.清人
7.6 国风·郑风.羔裘
7.7 国风·郑风.遵大路
7.8 国风·郑风.女日鸡鸣
7.9 国风·郑风.有女同车
7.10 国风·郑风.山有扶苏
7.11 国风·郑风.蘀兮
7.12 国风·郑风.狡童
7.13 国风·郑风.褰裳
7.14 国风·郑风.丰
7.15 国风·郑风.东门之墠
7.16 国风·郑风.风雨
7.17 国风·郑风.子衿
7.18 国风·郑风.扬之水
7.19 国风·郑风.出其东门
7.20 国风·郑风.野有蔓草
7.21 国风·郑风.溱洧
8.1 国风·齐风.鸡鸣
8.2 国风·齐风.还
8.3 国风·齐风.着
8.4 国风·齐风.东方之日
8.5 国风·齐风.东方未明
8.6 国风·齐风.南山
8.7 国风·齐风.甫田
8.8 国风·齐风.卢令
8.9 国风·齐风.敝笱
8.10 国风·齐风.载驱
8.11 国风·齐风.猗嗟
9.1 国风·魏风.葛屦
9.2 国风·魏风.汾沮洳
9.3 国风·魏风.园有桃
9.4 国风·魏风.陟岵
9.5 国风·魏风.十亩之间
9.6 国风·魏风.伐檀
9.7 国风·魏风.硕鼠
10.1 国风·唐风.蟋蟀
10.2 国风·唐风.山有枢
10.3 国风·唐风.扬之水
10.4 国风·唐风.椒聊
10.5 国风·唐风.绸缪
10.6 国风·唐风.杕杜
10.7 国风·唐风.羔裘
10.8 国风·唐风.鸨羽
10.9 国风·唐风.无衣
10.10 国风·唐风.有杕之杜
10.11 国风·唐风.葛生
10.12 国风·唐风.采苓
11.1 国风·秦风.车邻
11.2 国风·秦风.驷驖
11.3 国风·秦风.小戎
11.4 国风·秦风.蒹葭
11.5 国风·秦风.终南
11.6 国风·秦风.黄鸟
11.7 国风·秦风.晨风
11.8 国风·秦风.无衣
11.9 国风·秦风.渭阳
11.10 国风·秦风.权舆
12.1 国风·陈风.宛丘
12.2 国风·陈风.东门之枌
12.3 国风·陈风.衡门
12.4 国风·陈风.东门之池
12.5 国风·陈风.东门之杨
12.6 国风·陈风.墓门
12.7 国风·陈风.防有鹊巢
12.8 国风·陈风.月出
12.9 国风·陈风.株林
12.10 国风·陈风.泽陂
13.1 国风·桧风.羔裘
13.2 国风·桧风.素冠
13.3 国风·桧风.隰有苌楚
13.4 国风·桧风.匪风
14.1 国风·曹风.蜉蝣
14.2 国风·曹风.候人
14.3 国风·曹风.鳲鸠
14.4 国风·曹风.下泉
15.1 国风·豳风.七月
15.2 国风·豳风.鸱鸮
15.3 国风·豳风.东山
15.4 国风·豳风.破斧
15.5 国风·豳风.伐柯
15.6 国风·豳风.九罭
15.7 国风·豳风.狼跋
【原文】
缁衣之宜兮① , 敝,予又改为兮②。适子之馆兮③,
还,予授子之粲兮④ 。
缁衣之好兮, 敝,予又改造兮。适子之馆兮,
还,予授子之粲兮。
缁衣之蓆兮⑤, 敝,予又改作兮。适子之馆兮,
还,予授子之粲兮。
【注释】
1、缁(兹zī)衣:黑衣。《传疏》:“朝服以缁布为衣,故谓之缁衣。”
2、敝:破旧。予:而。
3、馆:馆舍。
4、粲:闻一多《风诗类钞》:“粲,新也,谓新衣。”
5、蓆(xí席):宽大舒适。《毛传》:“席,大也。”
【译文】
黑色官服真合适,破了我再来缝制。你到馆舍去办事,回来我送你新衣。
黑色官服真美好,破了我再来制造。你到馆舍去办事,回来我送你新袍。
黑色官服宽又长,破了我再制新装。你到馆舍去办事,回来送你新衣裳。
【赏析】
《缁衣》为郑风的第一首。这首诗,尽管在现在大学的教科书中根本不提,在各种《诗经》选本中也不见踪影,可在古代典籍中却不时提到。《礼记》中就有“好贤如《缁衣》”和“于《缁衣》见好贤之至”的记载(转引自《诗集传》)。郑国开国之君桓公为周幽王时的司徒,他的儿子武公则为周平王时的司徒。因此,唐代司马贞在《史记索隐》的《郑世家》“述赞”中说:“厉王之子。得封于郑。代职司徒,《缁衣》在咏。”宋代的朱熹在《诗集传》中说:“旧说,郑桓公、武公,相继为周司徒,善于其职,周人爱之,故作是诗。”他似乎是赞成这一“旧说”的。而清代的姚际恒、方玉润则以为这是“美武公好贤之诗”(《诗经原始》)。当代学者高亨先生也同意此说。他说:“郑国某一统治贵族遇有贤士来归,则为他安排馆舍,供给衣食,并亲自去看他。这首诗就是叙写此事”(《诗经今注》)。至于郑国统治者是真“好贤”,还是政治手腕,论者也是有不同看法的。如王夫之就认为:“《缁衣》之诗,王子友(桓公)之工其术以歆天下者也。”(《诗广传》)意思是,所谓“好贤”,乃是巩固其统治地位的权术耳。
其实,我们仔细玩味这首诗,会充分感受到诗中有一种温馨的亲情洋溢其间,因此,与其说这是一首描写国君与臣下关系的诗,还不如说这是一首写家庭亲情的诗更为确切。当代不少学者认为,这是一首赠衣诗。诗中“予”的身份,看来像是穿缁衣的人之妻妾。孔颖达《毛诗正义》说:“卿士旦朝于王,服皮弁,不服缁衣。退适治事之馆,释皮弁而服(缁衣),以听其所朝之政也。”说明古代卿大夫到官署理事(古称私朝),要穿上黑色朝服。诗中所咏的黑色朝服看来是抒情主人公亲手缝制的,所以她极口称赞丈夫穿上朝服是如何的合体,如何的称身,称颂之词无以复加。她又一而再,再而三地表示,如果这件朝服破旧了,我将再为你做新的。还再三叮嘱,你去官署办完公事回来,我就给你试穿刚做好的新衣,真是一往而情深。表面上看来,诗中写的只是普普通通的赠衣,而骨子里却唱出了一位妻子深深挚爱自己丈夫的心声。我们不必因为诗的主人公是卿大夫的妻妾,而说赠衣给丈夫仅仅是为了博得丈夫的宠爱。
全诗共三章,直叙其事,属赋体。采用的是《诗经》中常见的复沓联章形式。诗中形容缁衣之合身,虽用了三个形容词:“宜”、“好”、“蓆”,实际上都是一个意思,无非是说,好得不能再好;准备为丈夫改制新的朝衣,也用了三个动词:“改为”、“改造”、“改作”,实际上也都是一个意思,只是变换语气而已。每章的最后两句都是相同的。全诗用的是夫妻之间日常所说的话语,一唱而三叹,把抒情主人公对丈夫无微不至的体贴之情刻画得淋漓尽致。
02、国风·郑风.将仲子
题解:姑娘要求情人别来她家,以免受父母兄弟及邻居的责骂。
【原文】
将仲子兮①,无逾我里②,无折我树杞③。岂敢爱之④,
畏我父母。仲可怀也,父母之言,亦可畏也。
将仲子兮,无逾我墙,无折我树桑。岂敢爱之,
畏我诸兄。仲可怀也,诸兄之言,亦可畏也。
将仲子兮,无逾我园,无折我树檀⑤。岂敢爱之,
畏人之多言。仲可怀也,人之多言,亦可畏也。
【注释】
①将(qiang)请,愿。仲子:诗中男子的名字。
②逾:越过。里:宅院,院子。
③杞(qi):树木名,即杞树。
④爱:吝惜,痛惜。⑤檀:檀树。
【译文】
仲子哥啊求求你,不要翻进我院里,不要攀折杞树枝。哪里是我吝惜它,
只是害怕我爹妈。仲子哥啊我想你,爹妈知道要责骂,叫我心里真害怕。
仲子哥啊求求你,不要翻进我墙里,不要攀折桑树枝。哪里是我吝惜它,
只是害怕我兄长。仲子哥啊我想你。兄长知道要责骂,叫我心里真害怕。
仲子哥啊求求你,个要翻进我园子,不要攀折檀树枝。哪里是我吝惜它,
只是害怕人闲话。仲子哥啊我想你。别人知道要闲话,叫我心里真害怕。
【赏析】
先秦时代的男女交往,大约经历了防范相对宽松,到逐渐森严的变化过程。
《周礼·地官·媒氏》称:“中春之月,令会男女,于是时也,奔者不禁。”可知在周代,还为男女青年的恋爱、婚配,保留了特定季令的选择自由。但一过“中春”,再要私相交往,则要被斥为“淫奔”的。到了春秋、战国之际,男女之防就严格多了。《孟子·滕文公下》说:“不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钻穴隙相窥,逾墙相从,则父母、国人皆贱之。”连“钻穴隙”偷看那么一下,都要遭人贱骂,可见社会舆论已何其严厉。
《将仲子》所表现的,便正是一位青年女子在这种舆论压迫下的畏惧、矛盾心理。(《毛诗序》认为此诗是“刺庄公”之作,郑樵《诗辨妄》认为此诗是“淫奔之诗”,今人多不取此二说。)且看首章,开口即是突兀而发的呼告之语:“将仲子兮,无踰我里,无折我树杞!”这呼告初听令你摸不着头脑,细细品味又不免莞尔而笑:诗行中不分明透露着,有一对青年男女正要私下相会?热恋中的男子(仲子)大约有点情急,竞提出了要翻墙过园前来相会的方案。这可把女子吓坏了,须知“钻穴隙相窥,逾墙相从”,是要遭父母、国人轻贱和斥骂的;她想:“倘若心上人也如此鲁莽,可教我把脸儿往哪里搁?”于是便有了开章那三句的突发呼告。这呼告是温婉的,一个“将”(愿)字,正传达着女子心间的几多情意;但它又是坚决的,那两个“无”(不要)字,简直没有商量的余地。如果你读得再深入些,当还能想见女主人公此刻因惶急而变得苍白的面容,还有“仲子”那因被拒绝而失望的神情。
这失望无疑也为女主人公感觉到了,诗中由此跳出了一节绝妙的内心表白:“岂敢爱之?畏我父母。仲可怀也,父母之言,亦可畏也。”前一句反问问得蹊跷,正显出了女主人公的细心处,她唯恐“无折我树杞”的求告,会被心上人误会,故又赶紧声明:“岂敢爱之?畏我父母。”——我不是吝惜杞树,我只是怕我父母知道;因此虽然爱着你,却不能让你翻墙折杞前来,我实在是迫不得已啊。这番对心上人作解释的自白,一个“畏”字,吐露着她对父母的斥责,竟是怎样的胆战心惊!这样一来,仲子岂非完全绝望?也不。“仲可怀也”三句表明,可怜的女主人公在担心之余,毕竟又给了心上人以温言软语的安慰:“我实在是天天想着你呀,只是父母的斥骂,也实在让我害怕呀……”话语絮絮、口角传情,似乎是安慰,又似乎是求助,活脱脱画出了热恋中少女那既痴情、又担忧的情态。
第二、三两章初看只是对首章的重复,其实却是情意抒写上的层层递进。从女主人公呼告的“无踰我里”,到“无踰我墙”、“无踰我园”,可推测她那热恋中的“仲子”,已怎样不顾一切地翻墙逾园、越来越近。但男子可以鲁莽行动,女子却受不了为人轻贱的闲话。所以女主人公的畏惧也随之扩展,由“畏我父母”至于“畏我诸兄”,最后“畏”到左邻右舍的“人之多言”。使你觉得,那似乎是一张无形的大网,从家庭一直布向社会,谁也无法挣得脱它。这就是不准青年男女恋爱、私会的礼法之网,它经了“父母”、“诸兄”、和“人之多言”的重重围裹,已变得多么森严和可怕。由此品味女主人公的呼告之语,也难怪一次比一次显得急切和焦灼了——她实在孤立无助,难于面对这众口嚣嚣的舆论压力呵!
全诗纯为内心独白式的情语构成。但由于女主人公的抒情,联系着自家住处的里园墙树展开,并用了向对方呼告、劝慰的口吻,使诗境带有了絮絮对语的独特韵致。字面上只见女主人公的告求和疑惧,诗行中却历历可见“仲子”的神情音容:那试图逾墙来会的鲁莽,那被劝止引发的不快,以及唯恐惊动父母、兄弟、邻居的犹豫,连同女主人公既爱又怕的情态,俱可于诗中得之。我国古代诗论,特别推重诗的“情中景”、“景中情”,《将仲子》所创造的,正是这种情中见景的高妙诗境。 (潘啸龙)
【读解】
诗中的女于对仲子充满爱意,却怕闲言碎语、飞短流长而不敢大胆往前走,欲爱不成,欲罢不忍,陷入两难处境之中。这是非常现实的处境,选择也只有妥协或者反抗,中间道路似乎少有可能。
应当说两难处境是我们必须经常面对的一种生活状备。这时,你只能选择是或不是,不可能作任何解释,不可能作任何别的选择,其实,这是非常残酷的。残酷的并不是是或不是这两个对立的方面,而是你无处可逃,迫不得已,没有退路,或者妥协或者反抗;或者生存,或者死亡。你的退路,你的回旋余地,统统没有。因此,别无选择的痛苦,恐怕比其它痛苦更加深刻。它的实质是:你清楚明白地知道现实违背自己的意愿,然后被迫屈从于现实,毫无反抗和逃避的机会。
此外,外在力量——他人的阻挠和言论——对个人意志扼杀,也是极其可怕的。人言可畏,在于他人言论所形成的氛围,对你构成一种强大的心理压力,在于人们懂得,一般人不会不在乎别人说什么,不会不在乎照别人的评价来调整自己的行为。
我们说人活得累,时常不是身体上的累,而是心理上的。包括上面所说的别无选择和被流言蜚语所包围。但是,在根本上,累不累的权力在我们自己,真正旷达的人,是不会屈从外在压力。不会屈从别人的意志的。他有自己的主见,自由的意志,独立的人格。如今,这已经不是天方夜谭了。
03、国风·郑风.叔于田
题解:赞美一位青年猎手仁爱、英俊而勇武,无人可比
【原文】
叔于田①,巷无居人。岂无居人?不如叔也,洵美且仁②。
叔于狩③,巷无饮酒?岂无饮酒,不如叔也,洵美且好。
叔适野④,巷无服马⑤。岂无服马?不如叔也,洵美且武。
【注释】
①田:田猎。
②洵:实在,确实。仁:仁爱。
③狩:冬猎。
④适:往。野:郊外。
⑤服马:驾马。
【译文】
阿叔外出去打猎,大街小巷没有人。难道真的没有人,却是无人比阿叔,
实在英俊又敦诚。
阿叔外出去狩猎,街巷无人来饮酒。难道真无饮酒人,却是无人比阿叔,
实在英俊又清秀。
阿叔外出去打猎,街巷无人驾车马。难道真无人驾马,却是无人比阿叔,
实在英俊又勇武。
【解读】
本诗的主旨,古今因对“叔”一词特指与否的不同理解,而明显地分为两派。一派认为“叔”是特指郑庄公之弟太叔段。《毛诗序》云:“《叔于田》,刺庄公也。叔处于京,缮甲治兵,以出于田,国人说而归之。”欧阳修《诗本义》云:“诗人言大叔得众,国人爱之。”虽两者有“刺郑庄公说”与“赞美叔段说”的不同,但对本诗“悦”、“爱”叔段的内容并无歧解。另一派认为“叔”非特指。今人陈子展《诗经直解》说:“《叔于田》,赞美猎人之歌”,程俊英《诗经译注》说:“这是一首赞美猎人的歌”。
据《左传·隐公元年》记载,太叔段勇而有才干,并深得其母武姜的宠爱,被封于京地后,整顿武备,举兵进攻郑庄公,最终失败外逃。若诗中之“叔”为太叔段,则此诗当为其拥护者所作,但按验文本,并无明证。至于说诗中含“刺”,更属无稽之谈。因此今人多不取《毛诗序》之说,实为顺理成章之事。笔者以为,从文本本身看,“赞美猎人说”应是最站得住脚的,虽然本事不可考,但惟其不受具体人事限制,兴发感动力才不需激发便具有超越时空的动量。
【读解】
这是一幅英武的男子汉的画像。古人尚且知道男子汉当力扛千斤:血战沙场,醉里挑灯看剑,不斩楼兰誓不还;如今的男子汉变成了大男孩儿,男孩儿除了像小公鸡似地打几个五音不全的鸣之外难有骑马射箭的英雄气概和情怀。古人尚且知道男子汉志在四方建功立业壮志冲天;如今的男孩儿只会在父母和女人的褓褓中撒娇卖乖。
莫非人种真的退化了?我们真的已经不如古人?
04、国风·郑风.大叔于田
题解:赞美善射、善猎、善御和善骑的青年猎人。一说同上篇刺郑庄公。
【原文】
叔于田①,乘乘马②。执辔如组③,两骖如舞④。叔在薮⑤,
火烈具举⑥。襢裼暴虎⑦,献于公所⑧。将叔勿狃⑨,戒其伤女。
叔于田,乘乘黄⑩。两服上襄⑾,两骖雁行。叔在薮,火烈具扬。
叔善射忌,又良御忌⑿。 抑磬控忌⒀, 抑纵送忌。
叔于田,乘乘鸨。⒁两服齐首,两骖如手。叔在薮,火烈具阜。⒂
叔马慢忌,叔发罕忌,⒃ 抑释冰忌,⒄ 抑鬯弓忌。⒅
【译文】
三哥出发去打猎,驾起大车四马奔。手拉缰绳如执组,骖马真似舞翩翩。
三哥冲进深草地,四面猎火齐点燃。袒身赤膊斗猛虎,从容献到主公前。
三哥请勿太轻率,老虎伤人提防严。
三哥出发去打猎,驾车四马毛色黄。服马马头高抬起,骖马整齐如雁行。
三哥冲进深草地,四面猎火烧得旺。三哥射箭箭法准,驾车本领也高强。
勒马止步弯下腰,纵马奔驰松马僵。
三哥出发去打猎,驾车四马杂色毛。服马齐头又并进,骖马如手双协调。
三哥冲进深草地,四面猎火熊熊烧。三哥控马渐慢行,三哥放箭渐稀少。
打开箭筒箭收起,拉过弓袋弓放好。
【注释】
①田:同"畋",打猎。
②乘(chénɡ成)乘(shènɡ胜):前一乘为动词,后为名词。古时一车四马叫一乘。
③组:织带平行排列的经线。
④骖(cān参):驾车的四马中外侧两边的马。
⑤薮(sǒu擞):低湿多草木的沼泽地带。
⑥烈:"迾"的假借。火迾,打猎时放火烧草,遮断野兽的逃路。具:同"俱"。举:起。
⑦襢裼(tǎntì袒惕):脱衣袒身。暴:通"搏"。
⑧公所:君王的宫室。
⑨將(qiānɡ枪):请,愿。狃(nǐu纽):反醋瞿呈隆4酥噶允肿砸晕约挤浅J炝范兴韬觥?BR>⑩黄:黄马。
⑾服:驾车的四马中间的两匹。襄:同"骧",奔马抬起头。
⑿忌:作语尾助词。良御:驾马很在行。
⒀抑:发语词。磬(qìnɡ庆)控:弯腰如磬,勒马使缓行或停步。纵送:放马奔跑。一说骋马曰磬,止马曰控,发矢曰纵,从禽曰送。皆言御者驰逐之貌。
⒁鸨(bǎo保):有黑白杂毛的马。其色如鸨,故以鸟名马。
⒂阜:旺盛。
⒃罕:稀少。
⒄释:打开。掤(bīnɡ冰):箭筒盖。
⒅鬯(chànɡ唱):弓囊,此处用做动词。
【赏析一】
《诗经》约在公元前六世纪中叶编纂成书,据说是由儒家创始人孔子编定的。它是我国第一部诗歌总集,共收作品三百零五篇,分为“风”、“雅”、“颂”三部分,都因音乐得名。“风”是地方乐调,收录当时十五国的民歌;“雅”分大、小雅,多为贵族所作的乐章;“颂”是用于宗庙祭祀的乐歌。
这首诗赞美一个猎人勇猛且又本领高超。首章以徒手搏虎,显出他的勇敢;次章以驱车逐兽,展现他的骑射本领;三章以猎毕收场,表现他的从容态度。全诗以赋为主,间或用比,完整地表现了初猎、猎中、猎毕的过程,次第井然。诗人以敏锐的观察力,捕捉了猎者富有特征的动作,加以铺叙渲染,把他的形象描绘得活灵活现。姚际恒说此篇“描摹工艳,铺张亦复扬厉,淋漓尽致,为《长杨》、《羽猎》(扬雄的作品)之祖”,是颇有道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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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赏析二】
此诗主题,《毛序》谓“刺庄公也”,认为“叔”即庄公之弟共叔段,孔颖达疏云:“叔负才恃众,必为乱阶,而公不知禁,故刺之。”刘沅《诗经恒解》以为叔段武勇善射,“庄公不能善教之以成其材,又不能善用之以全其才,而使陷于恶,诗人流连咏叹,惜叔实刺公也”。吴懋清《毛诗复古录》又云:“叔段长于射御,力能暴虎,为国人所叹赏,宣扬传颂。”今人则多认为是赞美猎手之作。
诗的抒情主人公可能是一个女子。她赞美的大约是自己的恋人,一位青年猎手。古人以伯、仲、叔、季作排行,叔本指老三。《郑风·萚兮》有“叔兮伯兮,倡(唱)予和女”之句,《郑风·将仲子》中提到“仲子”,则当时郑国女子对恋人也可称“伯”、“仲”、“叔”,大约相当于今日民歌中的“大哥”、“二哥”、“三哥”之类。诗中说这位青年打死虎之后“献于公所”,可知他是随从郑伯去打猎的,然指实为共叔段,似乎并没有什么理由。
第一章“叔于田”直截了当点出要写叔的什么事。“乘乘马”表现出其随公畋猎时的气势。三、四句则描绘他驾车的姿态。驾车之马有四匹,四匹马的缰绳总收一起拿在手中,如绶带或织带时的经线,两面的骖马同服马谐调一致,像在舞蹈一样整齐。其得心应手的情况,就像马完全在按驾车人的意识行动。把叔驾车的动作写得同图画、音乐、舞蹈一样,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正像《淮南子·览冥》说的王良造父驾车的情形,“上车摄辔,马为整齐而敛谐,投足调均,劳逸若一,心怡气和,体便轻毕,安劳若进,驰骛若灭,左右若鞭,周旋若环”。然而在本诗中只用了八个字。下面“叔在薮,火烈具举”,将叔放在一个十分壮观的背景之中。周围大火熊熊燃烧,猛虎被堵在深草之地,唯叔在其中与虎较量。叔脱去了上衣,火光照亮了他的脸和身,也照亮了将要拼死的困兽。其紧张的情况,同斗兽场中惊心动魂的搏斗一样。结果呢?“襢裼暴虎,献于公所。”叔不但打死了猛虎,而且扛起来献到了君王面前,像没有事一样。一个英雄勇士的形象活生生显示了出来。这十五个字的描写,可与《三国演义》中“温酒斩华雄”那一段精彩的叙述相媲美。诗人夸赞叔,为他而自豪,又替他担心,希望他不要掉以轻心,这个感情,是复杂的。
第二章写叔继续打猎的情形,说叔“善射”、“良御”,特别用了“磬控”一词,刻画最为传神。“控”即在马行进中骑手忽然将它勒住不使前进,这时马便会头朝后,前腿抬起;人则弯曲腰身如上古时的石磬。第三章写打猎结束时从容收了弓箭,以其在空手打虎和追射之后的悠闲之态,显示了他的英雄风度。全诗有张有弛,如一首乐曲,在高潮之后又是一段舒缓的抒情,成抑扬之势,最有情致。清姚际恒《诗经通论》评曰:“描摹工艳,铺张亦复淋漓尽致,便为《长杨》、《羽猎》之祖。”认为此诗实为汉扬雄《长杨赋》、《羽猎赋》等专写畋猎的辞赋的滥觞,他的意见有没有道理呢?读者自可善加评判。
05、国风·郑风.清人
『咀华庐』整理
题解:郑文公恶高克贪而无理,使将清邑之兵御敌于河上,久而不召,师散而归,高克奔陈。公子素以为高克进不按理;文公退高克不循法,作此诗加以讽刺。
【原文】
清人在彭,① 驷介旁旁。② 二矛重英,③ 河上乎翱翔。
清人在消,④ 驷介镳镳。⑤ 二矛重乔,⑥ 河上乎逍遥。
清人在轴,⑦ 驷介陶陶。⑧ 左旋右抽,⑨ 中军作好。⑩
【译文】
清邑的军队驻守在彭地,披甲的驷马驰骤真强壮。两支矛装饰重重红缨络,在河边来去翱翔多欢畅。
清邑的军队驻守在消地,披甲的驷马威武地奔跑。两支矛装饰重重野雉毛,在河边来回闲逛真逍遥。
清邑的军队驻守在轴地,披甲的驷马驰驱乐陶陶。士兵们左转身子右抽刀,领兵的主将练武姿态好。
【注释】
①清:郑国之邑,在今河南省中牟县西。清人,指郑国大臣高克带领的清邑的士兵。彭:郑国地名,在黄河边上。
②驷介:一车驾四匹披甲的马。介:甲。旁旁:马强壮有力貌。
③二矛:酋矛、夷矛。重英:以朱羽为矛饰,二矛树车上,遥遥相对,重叠相见。
④消:黄河边上的郑国地名。
⑤镳镳(音biao1标):英勇威武貌。
⑥乔:借为“鷮(jiao1)”,长尾野鸡,此指以鷮羽为矛缨。
⑦轴:黄河边上的郑国地名。
⑧陶陶:驱驰之貌。
⑨左旋右抽:御者在车左,执辔御马;勇士在车右,执兵击刺。旋,转车。抽,拔刀。
⑩中军:古三军为上军、中军、下军,中军之将为主帅。作好:容好,与“翱翔”、“逍遥”一样也是连绵词,指武艺高强。
【解读】
《清人》为《郑风》的第五首。在郑风二十一篇诗中,唯独这首《清人》是确切有本事可考的。据《春秋·鲁闵公二年(前660年)》记载:“冬,十有二月,狄入卫,郑弃其师。”《左传》云:“郑人恶高克,使帅师次于河上,久而弗召,师溃而归,高克奔陈。郑人为之赋《清人》。”鲁闵公二年,即郑文公十三年。那一年,狄人侵入卫国。卫国在黄河以北,郑国在黄河以南,郑文公怕狄人渡过黄河侵入郑国,就派他所讨厌的大臣高克带领清邑的士兵到河上去防御狄人。时间久了,郑文公也不把高克的军队召回,而是任其在驻地无所事事,整天游逛。最后军队溃散而归,高克也逃到陈国去了。又据《毛诗序》,诗作者为郑公子素。
我们了解了这首诗的背景,那么,就能深刻体会作者写这首诗的本意了。春秋时期,大小诸侯国之间战争频仍,攻伐兼并不绝于史。广大人民对那些诸侯争霸的不义之战是深恶痛绝的。而对举国上下齐心协力奋起抗击外敌的正义战争,广大人民总是予以热情的歌颂。在防御外敌的时候,如果有人消极不抵抗甚至投降,那将受到千夫所指。在作者眼中,高克带领的部队,战马披甲,不可谓不雄壮;战车插矛,不可谓不威武。可是清邑的士兵怎么样呢,他们不是在为抵御敌人随时可能的入侵而认真备战,却在河上逍遥游逛,耍弄刀枪;身为将帅的高克也闲来无事,只是以练武来消磨时光而已。毫无疑问,这是一首辛辣的讽刺诗。讽刺的对象是高克,而最终是深深斥责郑文公的昏庸。
为什么说讽刺的矛头最终是对准郑文公的呢?古代有一位论者分析得很有道理:“人君擅一国之名宠,生杀予夺,唯我所制耳。使高克不臣之罪已著,按而诛之可也。情状未明,黜而退之可也。爱惜其才,以礼驭之亦可也。乌可假以兵权,委诸竟上(边境),坐视其离散而莫之恤乎!《春秋》书曰:‘郑弃其师。’其责之深矣!”(朱熹《诗集传》引胡氏语)方玉润也说:“唯郑文公恶高克,而使之拥兵在外,此召乱之本也。幸而师散将逃,国得无恙;使其反戈相向,何以御之?”(《诗经原始》)总之,在抵御外敌之时,郑文公因讨厌高克反而派他带领清邑士兵去河边驻防的决策是完全错误的。
全诗共三章,写清邑士兵在黄河边上的彭地、消地、轴地驻防时的种种表现。表面上是在称颂他们,说他们的披甲战马如何强壮,奔驰起来又如何威风;战车上装饰着漂亮的矛,是如何的壮盛;军中的武士也好,主帅也好,武艺又是如何高强。而实际上他们却是在河上闲散游逛。每章的最后一句如画龙点睛,用“翱翔”、“逍遥”、“作好”等词来揭出本相,其讽刺的手法是较为含蓄的。从诗的章法上说,三个章节的结构和用词变化都不甚大,只有第三章与前两章不同处较多。作者采用反覆咏叹的手法,以加强对读者的印象,从而达到其讽刺的效果。
【赏析】
《清人》描写驻守郑国边境的清邑兵士官纪改坏,无所事事,讽刺主将玩忽职守。《左传》闵公二年记载是郑国人因为郑文公厌恶高克,命他率军驻扎黄河边上。久而不召,造成军队溃散,主帅高克只好出逃。因而“为赋《清人》”。诗写军队兵强马壮,旗甲鲜明,却终日嬉游。末尾点明主题“中军作好”,讽刺主将的玩忽职守,造成军纪败坏,无所作为。含意深刻,曲折委婉。
06、国风·郑风.羔裘
题解:陈古以讽今,刺当时郑国无此等臣僚。
【原文】
羔裘如濡,① 洵直且侯。② 彼其之子,舍命不渝。③
羔裘豹饰,④ 孔武有力。⑤ 彼其之子,邦之司直。⑥
羔裘晏兮,⑦ 三英粲兮。⑧ 彼其之子,邦之彦兮。⑨
【译文】
羔羊皮袍像油似地光润,他的为人既正直又美好。他是这样的一个人啊,豁出生命也要保持节操。
羔羊皮袍的袖口装饰豹皮,他的为人既威武又有毅力。他是这样的一个人啊,国家的司直能够主持正义。
羔羊皮袍既光洁又鲜艳,三道豹皮装饰得真漂亮。他是这样的一个人啊,称得上是国家的真贤良。
【注释】
①羔裘:羔羊皮裘,古大夫的朝服。濡(rú如):柔而有光泽。
②洵(xún询):信,诚然,的确。侯:美。
③渝:改变。
④豹饰:用豹皮装饰皮袄的袖口。
⑤孔:甚;很。
⑥司直:负责正人过失的官吏。
⑦晏:鲜盛貌。
⑧三英:装饰袖口的三道豹皮镶边。粲:光耀。
⑨彦:才得出众之人。
【赏析】
《羔裘》是《郑风》的第六首。关于这首诗,《毛诗序》说:“《羔裘》,刺朝也。言古之君子,以风其朝焉。”意思是赞古喻今,以赞美古代君子来讽喻现在的官员。朱熹《诗集传》认为是郑人“美其大夫之辞”,即赞扬郑国名臣子皮、子产的。对于这两种意见,至今也没有统一的说法。
笔者同意此诗为讽刺现实之作。清代朱鹤龄、陈启源等人都有比较令人信服的分析。大致说来,主要有那么两条理由:一、在《诗经》中凡称到“彼其之子”的诗,都是讽刺诗,如《王风·扬之水》、《魏风·汾沮洳》、《唐风·椒聊》、《曹风·候人》等,因此,《郑风·羔裘》也不例外;二、《诗经》中所收的诗止于陈灵公时代,而子皮、子产等人生活的时代比陈灵公时代要晚五、六十年。再说,在昭公十六年,郑六卿饯韩宣子时,子产曾赋《郑风·羔裘》,如果说这是一首人家赞美他的诗,他怎么可能在客人面前用这首诗来夸耀自己呢?所以,朱熹在《辩说》中的立论有附会之处,是站不住脚的。
羔裘是古代卿大夫上朝时穿的官服。《诗经》中通过描写羔裘来刻画官员形象的诗有好几首,如《召南·羔羊》、《唐风·羔裘》、《桧风·羔裘》等,命意都不一样。《郑风》中的这首诗,作者在诗中具体而微地描写了羊皮袍子的皮毛质地是如何的润泽光滑,袍子上的豹皮装饰是如何的鲜艳漂亮,其目的是通过对羊皮袍子的仔细形容,和对其中寓意的深刻揭示,借以赞美穿羊皮袍子的官员有正直美好能舍命为公的气节,有威武勇毅能支持正义的品格。总而言之,这位官员才德出众,不愧是国家的贤俊。在作者看来,古代的卿大夫确实是这么回事;但是,一联系郑国当时的现实,满朝穿着漂亮官服的是些什么人呢?一句话,君不像君,臣不像臣,可以说,都不称其服!这样,作者赞古讽今的作诗命意就凸现出来了。
这首诗,从表现手法说,属赋体。作者以衣喻人,从羊羔皮制的朝服的质地、装饰,联想到穿朝服的官员的品德、才能,极其自然,也极为高明。因为衣裳总是人穿的,从衣裳联想到人品,再自然不过了。至于一个人的品质、德性要说得很生动、形象,就不那么容易,而本诗作者的聪明之处,也在这里。他用看得见的衣服的外表,来比喻看不见、感得到的较为抽象的品行德性,手法是极为高明的。比如,从皮袍子上的豹皮装饰,联想到穿这件衣服的人的威武有力就十分贴切,,极为形象。但作为一首讽刺诗来说,有些过于含蓄,以至千百年来聚讼不已。(史乘)
07、国风·郑风.遵大路
题解:劳动人民爱情诗。女要求男莫要骤然丢掉旧情。
【原文】
遵大路兮①,掺执子之祛兮②。无我恶兮,不寁故也③。
遵大路兮,掺执子之手兮。无我丑兮④,不寁好也⑤。
【注释】
①遵:循,沿着。
②掺(shan)执:拉着,牵着。祛(qu):袖口。
③寁(jié捷):迅速。故:故人,女子自谓。
④丑:厌恶。
⑤好:旧好。《集传》:“好,情好也。”
【译文】
沿着大路跟你走,拉住你的衣袖口。千万不要厌弃我,故旧不要马上丢。
沿着大路跟你走,紧紧拉住你的手。千万不要厌弃我,旧好不要马上丢。
【赏析】
本篇主旨很难坐实,《毛诗序》谓“思君子也”,此君子泛指有治国才能的贤人;何楷《诗经世本古义》则指实为“周公卿欲留郑庄公也”。朱熹《诗集传》斥此为“淫妇”诗,他说:“淫妇为人所弃,故于其去也,揽其祛而留之曰:子无恶我不留,故旧不可以遽绝也。”戴君恩《读诗臆评》以为是妻子送别丈夫之诗。姚际恒《诗经通论》又说是“故旧于道左(旁)言情,相和之辞”。今人多主“弃妇”说,当是从朱熹说引出。考各家说法,对照原诗,似乎都有些道理,然而又不完全贴切,相比之下,我以为郝懿行《诗问》“留夫”一说稍近诗意,他说:“民间夫妇反目,夫怒欲去,妇惧而挽之。”今姑从之但不指实为夫妇。
本篇无首无尾,诗人只是选择男子离家出走,女子拽着男子衣袖,拉紧他的手,苦苦哀求他留下的一个小镜头,以第二人称呼告的语气反覆哭诉。全诗只有两章八句,既没有点明男子离家出走的原因,也没有交代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然而诗人描绘的这幅平常而习见的画面,却是活灵活现的,给人留下的印象难以磨灭。我们读着读着,仿佛在眼底浮现出一对男女在大路上追逐,女的追上男的,在路边拉扯纠缠的生动情景,在耳际还似乎传来女子悲怆的哭诉声,她呼唤着男子,不断重复地说着:“不要嫌恶丢弃我!”“多年相爱不能说断就断!”除此,她已经没有别的话要说,仿佛自己的一切辛酸、痛苦、挣扎、希望都凝聚在这两句话中了。她多么渴望在自己的哀求下,他能回心转意,两人重归于好,相亲相爱过日子。这是女主人公唯一祈求,也是好心读者的共同心愿。但是,诗至此却戛然而止,不了了之,留下了一大片画面空白,容我们读者根据自己的生活经验与审美情趣去创造,去丰富,可能有多种不同的设想,绘出不同结果的精彩画面。所以本诗这幅片断性的画面尽管是一目了然的,但却是极具有包孕性的。清陈震《读诗识小录》评曰:“上二句有风萧水寒之气,下二句见倾心吐胆之情,音曼而悲,此《离骚》之开山也”,牛运震《诗志》评曰:“恩怨缠绵,意态中千回百折”,“相送还成泣,只三四语抵过江淹一篇《别赋》”,都对其艺术特色评价很高。
原诗纯为赋体,二章四句,每句皆押韵。第二章首句“路”,王引之《经义述闻》说:“当作道,与手、魗、好为韵,凡《诗》次章全变首章之韵,则第一句先变韵。”今译文从其说,作四句押韵处理,正文则不改。
【读解】
这不是“手拉手”的儿歌,也很难说是“弃妇歌”,匆宁说是姑娘唱给恋人的情歌。它让人想到宁愿随君走遍天涯海角的坚贞和执着。
坚负的背后是信念在支撑着,并有献身精神作铺垫,因此是自觉的价值选择,不是乞求,也不是盲目的冲动,更不是物物交换。
没有信念作支撑的表白,是轻飘飘的,空洞洞的。
08、国风·郑风.女日鸡鸣
题解:猎人夫妇,相戒早起及相互爱悦。
【原文】
女曰:“鸡鸣”,士曰:“昧旦。①子兴视夜,②明星有烂。”③
“将翱将翔,④弋凫与雁。”⑤
“弋言加之,⑥与子宜之。⑦宜言饮酒,与子偕老。”
琴瑟在御,⑧莫不静好。⑨
“知子之来之,⑩ 杂佩以赠之。⑾ 知子之顺之,⑿
杂佩以问之。⒀ 知子之好之,⒁ 杂佩以报之。”
【注释】
①昧旦:天色将明未明之际。
②兴:起。视夜:察看夜色。
③明星:即星明,星光明亮。
④将翱将翔:指已到了破晓时分,宿鸟将出巢飞翔。
⑤弋(yí贻)射:用生丝做绳,系在箭上射鸟。凫:野鸭。
⑥言:语助词,下同。加:射中。一说"加豆",食器。
⑦与:犹为。宜:即"肴",烹调菜肴。这里作动词。
⑧御:用,弹奏。
⑨静好:和睦安好。
⑩来:读为"劳",殷勤体贴之意。
⑾杂佩:古人佩饰,上系珠、玉等,质料和形状不一,故称杂佩。
⑿顺:柔顺。
⒀问:赠送。
⒁好(hào耗):爱恋。
【译文】
女说:“公鸡已鸣唱。”男说:“天还没有亮。不信推窗看天上,
明星灿烂在闪光。”“宿巢鸟雀将翱翔,射鸭射雁去芦荡。”
“野鸭大雁射下来,为你烹调做好菜。佳肴做成共饮酒,
白头偕老永相爱。”女弹琴来男鼓瑟,和谐美满在一块。
“知你对我真关怀呀,送你杂佩答你爱呀。知你对我体贴细呀,
送你杂佩表谢意呀。知你爱我是真情呀,送你杂佩表同心呀。”
【赏析】
这首赋体诗恰似一幕生活小剧。诗人通过士女对话,展示了三个情意融融的特写镜头。这对青年夫妇和谐的家庭生活和诚笃而热烈的感情,令人羡慕,令人赞叹。
第一个镜头:鸡鸣晨催。起先,妻子的晨催,并不令丈夫十分惬意。公鸡初鸣,勤勉的妻子便起床准备开始一天的劳作,并告诉丈夫“鸡已打鸣”。“女曰鸡鸣”,妻子催得委婉,委婉的言辞含蕴不少爱怜之意;“士曰昧旦”,丈夫回得直白,直决的回答显露出明显的不快之意。他似乎确实很想睡,怕妻子连声再催,便辩解地补充说道:不信你推窗看看天上,满天明星还闪着亮光。妻子是执拗的,她想到丈夫是家庭生活的支柱,便提高嗓音提醒丈夫担负的生活职责:宿巢的鸟雀将要满天飞翔了,整理好你的弓箭该去芦苇荡了。口气是坚决的,话语却仍是柔顺的。钱钟书说:“‘子兴视夜’二句皆士答女之言;女谓鸡已叫旦,士谓尚未曙,命女观明星在天便知”(《管锥编》第一册)。此说符合生活实情;而士女的往覆对答,也使第一个镜头更富情趣。就女催起而士贪睡这一情境而言,《齐风·鸡鸣》与此仿佛,但人物的语气和行动与此不同。《鸡鸣》中女子的口气疾急决然,连声催促,警夫早起,莫误公事;男的却一再推脱搪塞,淹恋枕衾而纹丝不动。本篇女子的催声中饱含温柔缱绻之情,男的听到再催后显然作出了令妻子满意的积极反应。首章与次章之间的空白,可理解为对男子的举动作了暗场处理,这样就自然地进入下面的情节。
第二个镜头:女子祈愿。妻子对丈夫的反应是满意的,而当他整好装束,迎着晨光出门打猎时,她反而对自己的性急产生了愧疚,便半是致歉半是慰解,面对丈夫发出了一连串的祈愿:一愿丈夫打猎箭箭能射中野鸭大雁;二愿日常生活天天能有美酒好菜;三愿妻主内来夫主外,家庭和睦,白首永相爱。丈夫能有如此勤勉贤惠、体贴温情的妻子,怎能不充满幸福感和满足感?因此,下面紧接着出现一个激情热烈的赠佩表爱的场面,就在情理之中而不得不然的了。其实,诗人唱到这个琴瑟和谐的场面也为之激动,他情不自禁地在旁边感叹道:“琴瑟在御,莫不静好。”恰似女的弹琴,男的鼓瑟,夫妇和美谐调,生活多么美好。诗歌具有跳跃性,此篇的章节和诗句间的跳跃性更大。因而也给接受者留下了更为广宽的想像再创造的空间。关于这两句,张尔歧《蒿菴闲话》说:“此诗人凝想点缀之词,若作女子口中语,觉少味,盖诗人一面叙述,一面点缀,大类后世弦索曲子。”此解颇具创意,诗境也更饶情致,实为明通之言。
第三个镜头:男子赠佩。投之以木瓜,报之以琼琚。丈夫这一赠佩表爱的热烈举动,既出于诗人的艺术想像,也是诗歌情境的逻辑必然。深深感到妻子对自己的“来之”、“顺之”与“好之”,便解下杂佩“赠之”、“问之”与“报之”。一唱之不足而三叹之,易词申意而长言之。在急管繁弦之中洋溢着恩酣爱畅之情。至此,这幕情意融融的生活小剧也达到了艺术的高潮。末章六句构成三组叠句,每组叠句易词而申意,把这位猎手对妻子粗犷热烈的感情表现得淋漓酣畅。
王质《诗总闻》说:“大率此诗妇人为主辞,故‘子兴视夜’以下皆妇人之词。”此说影响直至清代,故清人论“对答体”诗,大多追溯至《孔雀东南飞》而不及《诗经》。其实,《女曰鸡鸣》是首极富情趣的对话体诗,对话由短而长,节奏由慢而快,情感由平静而热烈,人物个性也由隐约而鲜明。
此篇的诗旨,至此也可以不辨自明了。《毛诗序》谓“刺不说德也;陈古义以刺今,不说德而好色也”,过于穿凿。朱熹《诗集传》以为“此诗人述贤夫妇相警戒之词”,则似有顾头不顾尾之嫌。闻一多《风诗类钞》曰:“《女曰鸡鸣》,乐新婚也。”也有难概全篇之感。统观全篇,实是赞美青年夫妇和睦的生活、诚笃的感情和美好的人生心愿的诗作。
编辑:秋痕
【读解】
幸福是什么?
幸福是需求获得满足之后的喜悦。需求不一样,幸福喜悦的内容就不一样,因此幸福的尺度便因人而异。
二人世界中,什么最重要?
自然是二人相处和谐、彼此都以对方为自己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半最重要。然而;和谐相处所需的条件太多,只有当两人在诸多条件中的多数上取得一致或近似,才具有了和谐的可能性。
有人觉得要有汽车洋房金银遍屋才会幸福,有人觉得要吃牛奶面包睡席梦思才是幸福,也有人觉得吃窝窝头喝面汤啃咸莱睡土炕才幸福,各有各的追求,全都无可非议。可是,把汽车洋房和窝窝头上炕放在一起,难产生和谐,难说会幸福。
除此之外,同在一个屋檐下的两个人,成天你看我我看你,同吃同住同行,实实在在平平淡淡无波无澜,要有点耐心和毅力才可坚持下去。要是有人喜欢冒险、刺激、花样翻新、沾花惹草,同一个屋檐下的平淡无奇能不烦人吗?能同外面精彩的世界比美吗?
我们的祖先早就悟出了其中的道理,深知人的欲望是没有止境的。他们从自己的生存体验中发现,最适合于自己的,就是最好的,总结出“知足者常乐”,“宁静以致远,淡泊以明志”这一类人生格言。
我们是应该认真思索思索。
09、国风·郑风.有女同车
题解:用心去寻找美丽
【原文】
有女同车,颜如舜华①。将翱将翔,佩玉琼踞。彼美孟姜,
洵美且都(2)。
有女同行,颜如舜英(3)。将翱将翔,佩玉将将(4)。彼美孟姜,
德音不忘。
【注释】
①舜华:木撞花。
②洵:实在。都:体面,闲雅。
③舜英:木撞花。
④将将(qiang):佩玉互相碰击的声音。
【译文】
姑娘和我同车辆,容颜就像槿花样。头饰风冠待翱翔,琼琚美玉佩身上。
她的美丽赛孟姜,确实秀丽且端庄。
姑娘和我同车辆,容颜花中她最靓。服饰小鸟待翱翔,佩带玉佩锵锵响。
她的美丽赛孟姜,音容贤淑不会忘。
【读解】
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一男一女同车而行,男子为女子之美所动,扼腕之余,唱出了心中的感动。
法国雕塑家罗丹说,对我们的眼睛来说,不是缺少美,而是缺少发现。这话只说对了一半。我们不光用双眼去寻找美,也用心灵去发现美。木槿花似的姑娘,纵有天生丽质,佩戴美玉,却更有高雅的风度举止,魅力惑人的德行。
天生丽质,披金戴玉以悦目,风度闲雅,德行溢露以悦心。眼睛可以发现明眸皓齿、蛾眉螓首,却发现不了举手投足的优雅、言谈话语的韵味。外在的形可见可触,内在的神却要用心去遇。
悦目之物给人愉快和欣喜,悦心之物却给人以感动和魅力。悦目之物是短暂的,易逝的,有限的,悦心之物则是长久的,永叵的,无限的。
用心去发现谈何容易!这世上有眼的人很多,有心的人却太少。悦目的东西大多,悦心的东西太少。用心不光是去发现,也是去创造,去拥抱,去领悟。
【品 味】
这是一首记事诗歌,诗中的“女”字有双重含意,一作“汝”字解释为“你”,一作“姑娘”解释,这是作者的用意,解读为你表示亲近,解读为姑娘表示幸运,这是表达作者最为复杂的心理。
作者只用寥寥几笔,就给我们勾勒出姑娘的大体轮廓,容颜美如木槿花,且为花中最精英;头饰凤冠待飞翔,身着风袍展翅飞,佩带玉佩皆琼琚,并且发出锵锵响,总体外貌赛孟姜,确实秀丽且端庄,音容贤淑不会忘。这样的女人,是男人,谁不动心?!
我们可以想像一下,这样高贵、美丽的女人,可能是普通人吗?当然不是!一般的贵夫人有这么高贵吗?可能性极低!那么我们完全有理由推测姑娘定是王后贵妃之流,这样我们就可以确定是王公家族游历的瞬间写照,“将翱将翔”就是为了特出女主人翁地位的,并且特别指出的是,这个姑娘不是宠妃,因此是偶然被帝王发觉,以后姑娘的命运定有好转!
本来有人解读成不相识的男女同车,试想一下,过去封建社会男女授受不清,再说了我们不能用现在的思维去思考前人的事情,过去不会像现在这样到处有公交车可乘,因此这种同车可能性绝对没有!仔细阅读品味,是不是这个道理?
10、国风·郑风.山有扶苏
题解:女子俏骂情人。
【原文】
山有扶苏,①隰有荷华。②不见子都,③乃见狂且。④
山有桥松,⑤隰有游龙。⑥不见子充,⑦乃见狡童。⑧
【译文】
山上有茂盛的扶苏,池里有美艳的荷花。没见到子都美男子啊,
偏遇见你这个小狂徒。
山上有挺拔的青松,池里有丛生的水荭。没见到子充好男儿啊,
偏遇见你这个小狡童。
【注释】
①扶苏:树木名。一说桑树。
②隰(xí席):洼地。华:同"花"。
③子都:古代美男子。
④狂:狂妄的人。且(jū居):助词。一说拙、钝也。
⑤桥:通"乔",高大。
⑥游龙:水草名。即荭草、水荭、红蓼。
⑦子充:古代良人名。
⑧狡童:狡狯的少年。
【赏析一】
宋代老夫子朱熹何以惹来后世的谩骂,我看跟他对《诗经》的评价有极大的关系。他说:“郑卫之乐,皆为淫声。”其实他哪里听到“郑卫之乐”了?他所看到的不过是三千年前的诗句文字,而且此人很不地道,先是赞成《诗序》,继而又反《诗序》,为何变化如此之大耶?无他,只不过要把《诗经》的“经”的地位降下来,而把自己所编的“四书”抬上去。
《诗经》变成文学作品,进而变成民歌,就是从他这里来的。
俗话说,“有心栽花花不发,无意插柳柳成荫”。这人世间的事就是这么阴差阳错。不过倒也因了这些阴差阳错,给尘世间增添了一些乐趣。
正如《郑风》中的这首《山有扶苏》,本来是诗人用来讽刺郑国的公子忽,“所美非美”,结果却成了一首非常俏皮的情诗。诗中的女子本来是在等待她的帅哥,结果却等到了一个狂夫;本来这个名叫子都的帅哥,只是诗人随意虚构出来的一个名字,结果却使“子都”的美男子之名传遍天下。
我也不反对现代人把这首诗看成是女子与情人约会之时,和他打情骂俏。
娇爱和戏谑,是女人男人两情相悦、激情碰撞之余的火花,更是性爱之中不可缺少的调味品,有了它,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满目都是情,满脸都是春。正如五代时一位号为“曲文相公”的诗人和凝写他自身的经历:“醉来咬损新花子,拽住仙郎尽放娇。”把自己和心爱的女子尽情欢谑的场景写得那么令人艳羡,连他自己也不尽得意地说:“今夜仙郎自姓和。”
《山有扶苏》中显然也是这样一个女子,自己约会等待的情人明明是个美男子(即便不美,在她眼里也是美的),却偏偏要说他是“狂夫”、“狡童”,正如我们现代人,爱把自己的爱人称呼为“死鬼”、“冤家”一样,其实在这些言词的背后掩不住心中的骄傲与欢喜。
人性使然,古今同理。
诗以“山有扶苏,隰有荷华”起兴,对应的正是自己心中的恋人,高山上长扶苏,湿地里开荷花,各得其所,各称其美。自己心中的恋人其实也和子都、子充一样的美。至于子都、子充是什么人,谁也不知,只有姑娘心自知。《孟子》说:“至于子都,天下莫不知其姣也。不知子都之姣者,无目者也。”
不过,诗中的子都还真有其人。子都,春秋时期郑国人,大名叫作公孙阏,子都乃是其字。子都是当时的一个有名的偶像派人物,不仅相貌生的美,还有着一身的好武艺,能征善射,因此便做了郑庄公的大夫。然而,子都虽美,却是个小心眼。《左传》隐公十一年里便记载了他因争车未遂而在阵前射杀己方大将颍考叔的事情。
而子都的盛名,仅靠这一件事还炒作不起来,若不是因为这首《山有扶苏》的诗,子都不过就是无数美男子中普普通通的一个,得不到那么多的“粉丝”。仅凭这一首诗,子都入选中华美男榜,便是实至名归的了。
孟子何尝又看见过子都?孟子所看到的“子都”,还不就是诗中女子心里的子都。其实这“子都”,就好比今天追星族眼里的“刘德华”、“李连杰”一样,只可远观而不可近得的偶像。在这首诗里,“子都”被用作了帅哥的代名词,或者也可以说,子都乃是众多郑国少女梦中的白马王子和假想的约会对象。
后人说,郑国是情歌的沃土,我信。至少这一首诗便足以证明郑国的男男女女都颇解风情。这可能得益于郑国独特的地理位置和当时郑国的国势吧。
《毛诗正义》中说,郑国“右洛左济,前华后河,食溱洧焉”,可见其地理位置不仅十分重要,而且有山有水。这样的地方即便不产美女,也容易生产多情人。
另:据说秦始皇之妻郑妃常唱此曲,便给郑妃生下的大公子取名扶苏,希望他能像扶苏一样繁茂。
【赏析二】
《山有扶苏》为《郑风》的第十首。这首诗写一位女子在与情人欢会时,怀着无限惊喜的心情对自己恋人的俏骂。就是这样一首明白易懂的情歌,却因历代说诗者的刻意求深而蒙上重重烟雾,仿佛诗中真有什么深意似的。《毛诗序》说,“刺忽也。所美非美然。”郑玄笺说:“言忽所美之人实非美人”,“扶胥之木生于山,喻忽置不正之人于上位也。荷花生于隰下,喻忽置有美德者于下位。此言其用臣颠倒,失其所也。”以为是讥刺郑昭公忽的,这种解说完全是曲解了诗意。今人陈子展《诗经直解》以为“疑是巧妻恨拙夫之歌谣。‘不见子都,乃见狂且’,犹云‘燕婉之求,得此戚施’也”。高亨《诗经今注》以为这诗写“一个姑娘到野外去,没见到自己的恋人,却遇着一个恶少来调戏她。”二说似乎都较牵强。程俊英《诗经译注》说:“这是写一位女子找不到如意对象而发牢骚的诗。”有一定道理。而宋儒朱熹则认为《山有扶苏》是“淫女戏其所私者。”此说倒比较接近诗旨。所谓“戏”,即俏骂之意。至于称诗中女主人公为“淫女”,完全出于道学家的偏见,因为在他看来,《郑风》中的所有恋爱诗都是“淫奔之诗”。今人袁梅《诗经译注》“这是一位女子与爱人欢会时,向对方唱出的戏谑嘲笑的短歌”之类的说法,即脱胎于朱熹之说,但扬弃了朱说的糟粕。
关于诗中所写的情景,我们不妨作这样的想像:在一个山清水秀的野外僻处,一对恋人约定在此幽会。姑娘早早就来了,可是左等右等却不见心上人来。最后,姗姗来迟的爱人总算见着了,姑娘心里当然很高兴,可嘴里却骂骂咧咧地说:我等的人是子都那样的美男子,可不是你这样的狂妄之徒啊!我等的人是子充那样的良人,可不是你这样的狡狯少年啊!处于热恋中的古代青年男女在欢会中的愉悦的心情,可以用各种形式表现,诗中所描写的那种俏骂,不更表示他们的亲密无间吗?小儿女的情态在诗中确实被刻画得入木三分。
至于诗中“山有扶苏,隰有荷华”和“山有桥松,隰有游龙”这四句,读者大可不必当真,以为是恋人约会环境的真实写照。在《诗经》中,“山有……,隰有……”是常用的起兴句式。如《简兮》中有“山有榛,隰有苓”;《山有枢》中有“山有枢,隰有榆”、“山有漆,隰有栗”等。清代的方玉润在《诗经原始》中说得好:“诗非兴会不能作。或因物以起兴,或因时而感兴,皆兴也。”姚际恒在《诗经通论)中也说:“兴者,但借物以起兴,不必与正意相关也。”本诗中的起兴就属于这种性质。当然,无论是高山上长的扶苏树、松树,还是水洼里盛开的荷花、红蓼,这些美好的形象,从烘托诗的意境的角度看,还是很有作用的。
11、国风·郑风.蘀兮
题解:写男女欢乐唱和的场面。
【原文】
萚兮萚兮,①风其吹女。②叔兮伯兮,倡予和女。③
萚兮萚兮,风其漂女。④叔兮伯兮,倡予要女。⑤
【译文】
枯叶呀枯叶,风吹动了你。兄弟们呀,唱起你的歌,我来应和!
枯叶呀枯叶,风吹落了你。兄弟们呀,唱起你的歌,我来收束。
【注释】
①萚(tuò拓):脱落的木叶。
②女(rǔ汝):同"汝"。
③倡:同"唱"。一说倡导,
④漂:同"飘"。
⑤要(yāo腰):成也,和也,指歌的收腔。
【赏析】
有一年秋末,笔者在北京郊外的香山住了几日。满山红叶已经衰残,但当着正面的日照,犹然显出浓烈的色泽。山脚的草地上孤立着一株高大的古银杏,则是满树黄叶,好像染过似的。山风吹过,听到一片簌簌轻响;而当风吹得猛烈的时候,就见银杏叶如成千成万的黄蝶离树飞舞,然后纷纷地飘落在草地上,铺作薄薄的一层。伫立于秋日的风景中,想起《诗经》中的这首《萚兮》,心里写下一句“落叶飘飞正是古人唱歌的时节”。
在《诗经》305篇中,《萚兮》该是最短小的之一,它的文辞极为简单。诗人看见枯叶被风吹落,心中自然而然涌发出伤感的情绪;这情绪到底因何而生呢?却也难以明说——或者说出来也没有多大意思,无非是岁月流逝不再,繁华光景倏忽便已憔悴之类。他只是想有人与他一起唱歌,让心中的伤感随着歌声流出。“叔兮伯兮”,恐怕也并无实指之人,不过是对于可能有的亲近者的呼唤罢了。
但这种单纯的歌谣,虽然古老,却又是常新的。从《萚兮》之后,像楚辞《九歌·湘夫人》的“嫋嫋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像唐人王勃《山中》的“长江悲已滞,万里念将归;况属高风晚,山山黄叶飞”,直到现代徐志摩的《落叶小唱》,不知有多少相似的表述。因为在《萚兮》中,已经关联着人生最基本的两种情绪:对于岁月的留恋,以及在寂寞中对于亲友之情的渴望。这是人人都会有的情绪,每个人只是用不同的形式和语言来表述它。
在我看来,《萚兮》因为单纯,而又有特别令人感动的地方。在“萚兮萚兮,风其吹(漂)女”之后,诗人不再说下去,让人觉着从落叶中看到的生命的流失,根本就是无奈的事情,不说也罢。而后“叔兮伯兮,倡予和(要)女”,又让人觉着人生的寂寞归根结蒂还是无从排遣。难道真的就有人应着你的呼唤唱出心心相印的歌来?难道寂寞真的会让人相互走近?呼唤也只是呼唤而已吧。如此想来,这种古老的歌子,浸着很深的悲凉。
儒者说诗,常有奇怪的谈论。《毛诗序》说:“《萚兮》,刺忽(郑昭公忽)也。君弱臣强,不倡而和也。”这已是牵强附会,于诗无证。朱熹《诗集传》更谓:“此淫女之词。”实在诗中主人公性别为男为女,本无从辨别,“淫”字更不知从何说起。想要做圣贤的人,到处看见淫邪,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落叶的绝唱】:《蘀兮》
《蘀兮》是《诗经.郑风》的一篇。写男女欢乐唱和的场面。
秋末时,满山红叶已经衰残,但当着正面的日照,犹然显出浓烈的色泽。山脚的草地上孤立着高大的古树,满树黄叶,好像染过似的。山风吹过,听到一片簌簌轻响;而当风吹得猛烈的时候,就见树叶如成千成万地离树飞舞,然后纷纷地飘落在草地上,铺作薄薄的一层。在秋日的风景中,落叶飘飞,正是《蘀兮》唱歌的时节。蘀(tuò拓),即是脱落的木叶。
在《诗经》305篇中,《蘀兮》该是最短小的之一,它的文辞极为简单。诗人看见枯叶被风吹落,心中自然而然地涌发出伤感的情绪;这情绪到底因何而生呢?却也难以明说--或者说出来也没有多大意思,无非是岁月流逝不再,繁华光景倏忽便已憔悴之类。他只是想有人与他一起唱歌,让心中的伤感随着歌声流出。「叔兮伯兮」,恐怕也并无实指之人,不过是对于可能有的亲近者的呼唤罢了。原诗如下:
蘀兮蘀兮,风其吹女。
叔兮伯兮,倡予和女。
蘀兮蘀兮,风其漂女。
叔兮伯兮,倡予要女。
但这种单纯的歌谣,虽然古老,却又是常新的。从《蘀兮》之后,像楚辞《九歌.湘夫人》的「嫋嫋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像唐人王勃《山中》的「长江悲已滞,万里念将归;况属高风晚,山山黄叶飞」,直到现代徐志摩的《落叶小唱》,不知有多少相似的表述。因为在《蘀兮》中,已经关联着人生最基本的两种情绪:对于岁月的留恋,以及在寂寞中对于亲友之情的渴望。这是人人都会有的情绪,每个人只是用不同的形式和语言来表述它罢了。
《蘀兮》因为单纯,而又有特别令人感动的地方。在「蘀兮蘀兮,风其吹(漂)女」之后,诗人不再说下去,让人觉着从落叶中看到的生命的流失,根本就是无奈的事情,不说也罢。而后「叔兮伯兮,倡予和(要)女」,又让人觉着人生的寂寞归根结蒂还是无从排遣。难道真的就有人应着你的呼唤唱出心心相印的歌来?难道寂寞真的会让人相互走近?呼唤也只是呼唤而已吧。这种古老的歌曲,便浸着很深的悲凉了。
儒者说《诗》,常有奇怪的谈论。《毛诗序》说:「《蘀兮》,刺忽(郑昭公忽)也。君弱臣强,不唱而和也。」这已是牵强附会,于诗无证。朱熹《诗集传》更谓:「此淫女之词。」更不知从何说起。
12、国风·郑风.狡童
『咀华庐』整理
题解:失恋女子对情人的责怨。
【原文】
彼狡童兮①,不与我言兮。维子之故(2),使我不能餐兮。
彼狡童兮,不与我食兮。维子之故,使我不能息兮(3)。
【注释】
①狡童:狡猾的孩子。
②维:因为。
③息:安,安宁。
【译文】
那个狡猾小坏蛋,不肯与我把话谈。都是为了你缘故,使我不能吃下饭。
那个狡猾小坏蛋,不肯与我同吃饭。都是为了你缘故,使我不能睡安然。
【赏析】
法国女作家斯达尔夫人说:爱情对于男子只是生活中的一段插曲,而对于女人则是生命的全部。确实,一个姑娘生活中最艰巨的任务就是反覆证实小伙子的爱情是执着专一,永恒不变的。因而,恋爱中的姑娘永远没有精神的安宁。对方一个异常的表情,会激起她心中的波澜;对方一个失爱的举动,更会使她痛苦无比,寝食难安。
《狡童》中的这位姑娘就是如此,或许是一次口角,或许是一个误会,小伙子两个失爱的举动,她竟为之寝食不安,直言痛呼。
首先,诗的两章通过循序渐进的结构方式,有层次地表现了这对恋人之间已经出现的疏离过程。第一章曰:“不与我言”,第二章承之曰:“不与我食”,这不是同时并举,而是逐步发展。所谓“不与我言”,并非道途相遇,掉头不顾,而当理解为共食之时,不瞅不睬;所谓“不与我食”,是指始而为共食之时,不瞅不睬,继而至分而居之,不与共食。爱情的小舟,遇到了急风狂浪,正面临倾覆的危险。与此相应,姑娘失恋的痛苦也随之步步加深。共食不睬,虽一日三餐不宁而长夜同寝尚安;而分居离食,就食不甘味更寝不安席了。毋怪这位姑娘要直言呼告,痛诉怨恨了。
其次,诗篇通过直言痛呼的人物语言,刻画了一个初遭失恋而情感缠绵,对恋人仍一往情深的少女形象。《诗经》中刻划了许多遭遇情变的女子形象,情变程度有别,痛苦感受不同。《中谷有蓷》中是位饱尝辛酸的弃妇,听她的怨诉,似闻重压之下,受伤的心灵在呻吟;《柏舟)中少女的爱情遭到母亲的反对,听她的哭诉,可感到哀怨中混和着绝望的呐喊;《狡童》中的这位少女只是初遭失恋,听她的呼告,能感觉在怨恨与焦虑中,仍对恋人充满了渴望与深情。“狡童”的“狡”,一说通“佼”,亦即强壮俊美之意;如此理解,“彼狡童兮”,亦即“那个强壮漂亮的小伙子啊……”。这就是骂中有爱,恨中带恋了。所谓“若忿,若憾,若谑,若真,情之至也”(陈继揆《读风臆补》)。而两章的后两句“维子之故,使我不能餐兮”、“维子之故,使我不能息兮”,则由前两句第三人称的“彼”,转变为第二人称的直面式的呼告了,从而把对“狡童”的恋慕期待之情表现得缠绵难割。这位少女不同于《褰裳》中那位开朗泼辣女子的柔弱缠绵的个性,也由此得到了鲜明的表现。钱钟书指出:《狡童》与《褰裳》、《东门之墠》及《子衿》等对不同女子爱情心理的刻划,“已开后世小说言情之心理描绘矣”(《管锥编》第一册)。诗文小说,打通合观,实独创之见,会心之言。
古老的《诗经》,传达的是古今相通之情,只因语言简奥,才使初读者有艰深难解之感。《狡童》则不然,不仅少女的感情哀伤动人,少女的呼告也是明白如话,句句入耳。此诗的主旨,应是无须争辩的了。可是,汉代经生却以之为刺诗,《毛诗序》云:“刺忽也,不能与贤人共事,权臣擅命也。”郑笺云:“权臣擅命,祭仲专也。”谓郑昭公忽不能与贤人共图国事,致使祭仲擅权,危害国家,故诗人作此刺之。后人多从其说。一首直抒胸臆之诗,千百年来就这样久遭曲解。俱往矣,穿凿附会之说!“诗必取足于己,空诸依傍而词意相宣,庶几斐然成章;……尽舍诗中所言而别求诗外之物,不屑眉睫之间而上穷碧落、下及黄泉,以冀弋获,此可以考史,可以说教,然而非谈艺之当务也”(《管锥编》第一册)。钱先生对“《诗》作诗读”之旨作了淋漓透辟的发挥,读《狡童》然,读一切古诗均然。 (陈文忠)
【读解】
谁都不愿被人冷落而做“边缘人”,情人更不愿被冷落而坐冷板凳。谁都高兴被人抬着棒着吹着拍着,情人更想成为对方眼中心中的唯一,细心棒在手中的花朵明殊。
被人冷落之后,可能火冒三丈,反目为仇,也可能凄凄惨惨嘁嘁,自怨自艾,还可能半是责怪半是期待,半是不满半是爱怜。“你这没心没肺的,给我说清楚!”这是火冒三丈。“啊,你为什么不回来,我好空虚哟,我的命好苦哟!”这是自怨自艾。“你这个死鬼,小坏蛋,晓不晓得我为你茶饭不思?”这是半是不满半是爱怜。
除非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境地,否则,最能产生效果的方式便是半是爱怜半是不满。它不是最好的方式,却是最易让人外情的方式。
13、国风·郑风.褰裳
题解:大胆求爱的戏谑
【原文】
子惠思我,褰裳涉溱(1)。子不我思,岂无他人?狂童之狂也且(2)!
子惠思我,褰裳涉浦(3)。子不我思,岂无他士?狂童之狂也且!
【注释】
①寨(qian):用手提起。裳:下身的衣服。溱(zhen):河名。
②也且(ju):语气助词,没有实义。
③浦(wei):河名。
【译文】
要是你还思念我,提起衣裳过溱河。要是你不思念我,难道就没人爱我?
你真是个傻小子!
要是你还思念我,提起衣裳过浦河。要是你不思念我,难道就没人爱我?
你真是个傻小子!
【读解】
这是一首很有现代味儿的情歌。
姑娘到了该出嫁的年纪,大胆向小伙子表白爱慕之情,显出很有几分自信,似乎不愁嫁不出去。小伙子反倒有了几分胆怯。这种表白方式,应当是天性无拘无束的自然流露。这只有在全无禁锢的情况之下才有可能。
现代味凡是不能以时间来确认的。经常可能的情形是,传统的积淀越深厚,对人性的压抑越厉害,个人能够自主的自由就相对地少,属于自己的空间也相应缩小,个人与传统之间的对立、冲突便容易发生。
远古的接近自然状态的男欢女爱,同现代建立在个人独立意识基础上的男欢女爱固然有许多不同,但在符合人性的自由选择这一点上,却是没有太大差别的。从这个意义上说,其精神也是现代的。
14、国风·郑风.丰
题解:女子后悔没与情人结婚,盼他来驾车同去。
【原文】
子之丰兮,① 俟我乎巷兮。② 悔予不送兮。③
子之昌兮,④ 俟我乎堂兮。 悔予不将兮。⑤
衣锦褧衣,⑥ 裳锦褧裳。叔兮伯兮,⑦ 驾予与行。⑧
裳锦褧裳,衣锦褧衣。叔兮伯兮,驾予与归。⑨
【译文】
你的容貌真丰润啊,在巷口等我去成婚啊。我真后悔当时没跟从啊!
你的体魄多魁伟啊,在堂上等我去结亲啊。我真后悔当时没相随啊!
身穿锦缎嫁衣裳,外披薄薄纱罩衫。叔呀伯呀快快来啊,驾车接我把路赶。
外批薄薄沙罩衫,身穿锦缎嫁衣裳。叔呀伯呀快快来啊,驾车接我去你家。
【注释】
①丰:丰满,标致。
②俟(sì四):等候。
③送:从行。致女曰送,亲迎曰逆。
④昌:健壮,棒。
⑤将:同行,或曰出嫁时的迎送。
⑥锦:锦衣,翟衣。褧(jiǒnɡ窘):妇女出嫁时御风尘用的麻布罩衣,即披风。
⑦叔、伯:此指迎亲之人。
⑧行(hánɡ航):往。
⑨归:回。一说指女子出嫁。
【赏析】
《丰》为郑风的第十四首。这首诗写一位女子当初由于某种原因未能与相爱的人结婚,感到非常悔恨。如今,她迫切希望男方来人驾车接她去,以便和心上人成婚。古代论者对此诗的解释,无论是说“刺乱也。昏姻之道缺,阳倡而阴不和,男行而女不随”(《毛诗序》),还是说“妇人所期之男子已俟乎巷,而妇人以有异志不从。既则悔之,而作是诗”(《诗集传》),都是指责女子有淫行。他们或误会诗旨,或出于道学家的偏见,不可能予以正确的评论,在此可以不必深论。当代有些学者分析诗中女子未能跟心爱的人结婚而悔恨,其原因可能是当男子向她求婚时,“她不理睬”、“与爱人赌气”,好像责任还是在女子身上。而陈子展先生则认为:“《丰篇》,盖男亲迎而女不得行,父母变志,女自悔恨之诗。”(《诗经直解》)这就是说,责任在女子的父母身上。我以为这种说法是有道理的。
在古代,青年男女的婚姻是不能自主的,他们的命运掌握在家长的手里。一对青年男女相爱了,对幸福生活充满了无限的憧憬。但只要父母不赞成这桩婚事,他们就无法成亲。这对男女双方来说,是多大的打击,在他们的心灵上留下了多么巨大的创伤。面对父母的阻挠,他们可能决定一起私奔,也可能是双双殉情,以示反抗。而《丰》诗中的抒情主人公却是个屈从父母意志的弱女子,她没有对抗父母的干涉。她的遭遇是不幸的,也是值得人们深深同情的。
虽然,她未能与心上人结合,但她对心上人的挚爱之情却丝毫没有被时间冲淡,反而更加深切了。在她的脑海里,爱人的容貌是那样的丰满美好,体魄是那样的健壮魁伟。想起这些,她的心中充满了无法消解的悔恨之情!当年的情景历历在目:那时候爱人在巷口、在堂上等她去成亲,幸福生活仿佛在向她招手。但却因父母的变卦,最终她没有能跟他走。如今悔恨之余,她要作最后的努力,呼唤爱人重申旧盟。她幻想自己穿上了盛装,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迫不急待地呼唤男家快来人驾车迎接她过门去成亲。这种由满腹悔恨引起的对幸福生活无限向往的强烈感情,在诗中表现得可谓淋漓尽致。
但我们应该指出,诗中抒情主人公对幸福生活的强烈向往,在现实中是一种无望的追求。她其实并没有找到越过急流险滩通向幸福彼岸的渡船。在诗中,我们充分了解她的怨恨之情是对着她父母的,但我们却无法知道她有什么办法能改变父母的态度。她只能幻想有朝一日她的心上人派人来把她迎娶过去。看来等待她的依然是无法改变的可悲命运。可以说,这首诗是对旧社会不合理婚姻制度的强烈控诉!
抒情主人公对爱人的感情是深沉的,对自己屈从于父母的意志流露出极度的悔恨,希望爱人重申旧盟心情表达得极其迫切,一句话,直抒胸臆,酣畅淋漓为本诗抒情的一大艺术特色。一、二两章中抒发的未能与爱人结合的悔恨之情,读者仿佛能听到她的叹息声;三、四两章中抒发的迫切想与爱人结合的向往之情,读者仿佛能听到她的呼唤声。诗中对人物形象的描写和人物心理的刻画,都极其成功,给人以深刻的印象。特别是抒情主人公由深深的悔恨而引起的向往幸福生活的幻觉,这种悲剧意味极浓的感情大跳跃,读者读后不能不为之动容。
15、国风·郑风.东门之墠
题解:写女子的单相思。
【原文】
东门之墠①,茹藘在阪② 。其室则迩③, 其人甚远。
东门之栗,有践家室。岂不尔思④? 子不我即⑤。
【译文】
东门附近有广场,茜草沿着山坡长。他家离我近咫尺,而人却像在远方。
东门附近种板栗,房屋栋栋排得齐。哪会对你不想念,不肯亲近只是你。
【注释】
①墠(shàn善):土坪,铲平的地。
②茹藘(rúlǘ如驴):草名。即茜草,可染红色。阪(bǎn板):小山坡。
③迩:近。
④有践:同"践践",行列整齐的样子。
⑤即:就,接近。
【赏析】
对本篇的主旨古今认识较为一致,《毛诗序》虽冠上“刺乱”的字样,但也不否认写的是“男女有不待礼而相奔”的内容,郑笺更明确说此是“女欲奔男之辞”。方玉润《诗经原始》则认为是“托男女之情以写君臣朋友之义”,也没有离开“男女之情”。只有傅恒《诗义折中》看法特殊,认为写的是“思隐士”,他说:“贤人不仕而隐于圃,在东门之外除地为墠,植茜于陂,而作室其中。诗人知其贤也,故赋而叹之。以为室在东门,虽若甚迩,而其人则意致甚远,可望而不可即也。”似亦能自圆其说,故录以备考。今人则多以为是恋歌,其中又有男词、女词或男女唱答之分。今从“女词”一说,视诗中所写为女子的单相思。
本诗两章的头两句应合观,诗人点明她所热恋的男子的住处及周围环境。诗人爱屋及乌,在他的心目中这儿是多么优美、多么迷人啊!我们随着她那深情的目光,可以看到城东那块开阔的土坪,这是用人工开拓出来的,不消说,这也有着她所爱者的辛勤汗水,也许正因为这样,她才特别用了一个“墠”字。紧挨着土坪有座小山坡,沿着山坡长满了茜草,附近还有茂密成荫的粟树,她那朝思暮想的心上人的小屋就座落其中。她凝望着,痴想着……茜草的根是染大红色嫁衣最好的材料,而栗树薪也是人们嫁娶要用的东西,这一下不免触动了她敏感的神经,忍不住要和盘托出自己的心事,这就是两章诗的后两句的内心倾诉:首章诗人埋怨所恋者“其室则迩,其人甚远”。依常理,主人没有外出,则室迩人近,而此云“室迩人远”,何其反常!头句是实写,讲的是实在的空间距离长度,后句则着眼于情感体验,讲的是诗人潜意识驱动下形成的心理距离长度。从下章两句可知,造成这一心理距离长度的原因是:“岂不尔思,子不我即。”诗人是单相思,我虽想念着他,他却无情于我,故觉得咫尺天涯。从“室迩人远”的反差中,展现了诗人感情虚掷的委屈,爱情失落的痛苦,较之直说,显得有简约委婉之趣。姚际恒《诗经通论》有一段精妙分析,他说:“‘其室则迩,其人甚远’,较《论语》所引‘岂不尔思,室是远而’所胜为多。彼言‘室远’,此偏言‘室迩’,而以‘远’字属人,灵心妙手。又八字中不露一‘思’字,乃觉无非思,尤妙。‘思’字于下章始露之。‘子不我即’正释‘人远’,又以见人远非果远也。”
16、国风·郑风.风雨
题解:一位女子风雨之中怀念情人。
【原文】
风雨凄凄,鸡鸣喈喈①。既见君子,云胡不夷②!
风雨潇潇,鸡鸣胶胶③。既见君子,云胡不廖④!
风雨如晦⑤,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注释】
①喈喈(jie):鸡叫的声音。
②云:语气助词,无实义。胡:怎么。夷:平。
③胶胶:鸡叫的声音。
④瘳(chou):病好,病痊愈。
⑤晦:昏暗。
【译文】
风吹雨打多凄凄,雄鸡啼叫声不停。既已见到意中人,心中怎能不宁静!
风吹雨打多潇潇,雄鸡啼叫声不停。既已见到意中人,心病怎能不治好!
风吹雨打天地昏,雄鸡啼叫声不停。既已见到意中人,心中怎能不欢喜!
【赏析】
这是一首风雨怀人的名作。在一个“风雨如晦,鸡鸣不已”的早晨,这位苦苦怀人的女子,“既见君子”之时,那种喜出望外之情,真可谓溢于言表。难以形容,唯一唱三叹而长歌之。三章叠咏,诗境单纯。而艺术的辩证法恰恰在于愈单纯而愈丰富。从诗艺、诗旨看,《风雨》都具有丰富的艺术意蕴。
蕴涵性的顷刻,包前启后。在情境的选择上,诗篇不写未见之前绵绵无尽的相思之苦,也不写相见之后载笑载言的欢聚之乐,而是重章渲染“既见”之时的喜出望外之情。而这一顷刻,正是最富于蕴涵性的顷刻。读者透过这位女子难以形容的望外之喜,既能想见她在“既见”之前,白日的“愿言思伯,甘心首疾”、和夜间的“耿耿不寐,如有隐忧”之情;也能想见在“既见”之后,夫妇间的“既见复关,载笑载言”和“维士与女,伊其相谑”的融融之乐。以少许胜多许,以顷刻蕴过程,这是构思的巧妙。
哀景写乐,倍增其情。每章首二句,都以风雨、鸡鸣起兴,这些兼有赋景意味的兴句,重笔描绘出一幅寒冷阴暗、鸡声四起的背景。当此之时,最易勾起离情别绪。赋景之句,也确成写情之语。风雨交加和夜不能寐之无聊;群鸡阵啼和怀人动荡之思;鸡守时而鸣与所期之人盼而不至,可谓契合无间,层层映衬。然而,正在这几乎绝望的凄风苦雨之时,怀人的女子竟意外地“既见”了久别的情郎;骤见之喜,欢欣之情,自可想见。而此时凄风苦雨中的群鸡乱鸣,也似成了煦风春雨时的群鸡欢唱了。这种情景反衬之法,恰如王夫之所说,“以乐景写哀,以哀景写乐,一倍增其哀乐”(《董斋诗话》)。这一手法,确实不唯见诸《小雅·采薇》,而是《诗经》中诗人的常用之法。
炼词申意,循序有进。诗篇的结构是单纯的,三章叠咏;诗人的易词写景却是讲究的,它细腻地表现出了人的不同感受。凄凄,是女子对风雨寒凉的感觉;潇潇,则从听觉见出夜雨骤急;如夜的晦冥,又从视觉展现眼前景象。易词写景的这种微妙性,姚际恒《诗经通论》曾有精到的分析:“‘如晦’正写其明也。惟其明,故曰‘如晦’。惟其如晦,‘凄凄’、‘潇潇’时尚晦可知。”诗篇在易词申意的同时,对时态的运动和情态的发展,又有循序渐进的微妙表现。关于时态的渐进,姚氏说,“‘喈喈’为众声和,初鸣声尚微,但觉其众和耳。‘膠膠’,同声高大也。三号以后,天将晓,相续不已矣。”民间尚有“鸡鸣三遍天将明”之说;《风雨》的三章相叠,或许正是以此习惯规律为基础的。随着时态的发展,怀人女子“既见君子”时的心态也渐次有进。“云胡不夷”,以反诘句式,语气热烈,言其心情大悦;“云胡不瘳”,言积思之病,至此而愈,语气至深;末章“云胡不喜”,则喜悦之情,难以掩饰,以至大声疾呼了。天气由夜晦而至晨晦,鸡鸣由声微而至声高,情感的变化则由乍见惊疑而至确信高呼。方玉润说:“此诗人善于言情,又善于即景以抒怀,故为千秋绝调。”(《诗经原始》)实当此之谓。
象征意象,一诗多解。《风雨》的诗旨,今人或主“夫妻重逢”,或主“喜见情人”;联系诗境,前说更合情理。然而,汉代经生的“乱世思君”说,却在后世产生了积极的影响。《毛诗序》曰:“《风雨》,思君子也。乱世则思君子不改其度焉。”郑笺申发之曰:“兴者,喻君子虽居乱世,不变改其节度。……鸡不为如晦而止不鸣。”这样,“风雨”便象征乱世,“鸡鸣”便象征君子不改其度,“君子”则由“夫君”之君变成为德高节贞之君子了。这虽属附会,却也有其文本依据。因为,“君子”,在《诗经》时代,可施诸可敬、可爱、可亲之人,含义不定。因此,把赋体的白描意象理解为比体的象征意象,就可能生发“乱世思君”的联想;而把“风雨如晦”的自然之景,理解为险恶的人生处境或动荡的社会环境,也符合审美规律。故后世许多士人君子,常以虽处“风雨如晦”之境,仍要“鸡鸣不已”自励。南朝梁简文帝《幽絷题壁自序》云:“梁正士兰陵萧纲,立身行己,终始如一。风雨如晦,鸡鸣不已。”郭沫若创作于五四运动退潮期的《星空·归来》中也写道:“游子归来了,在这风雨如晦之晨,游子归来了!”从现代接受美学看,这种立足本文的审美再创造是无可非议的;而《毛序》的这一“附会”,也可以说是一种“创造性的误读”。
【读解】
这大概是类似于《卖火柴的小女孩》中小女孩心中的那种幻觉:当想念某种东西到了极点的时候,幻想似乎成了现实,真假不辨,甚至确信幻觉就是现实。
对脚踏实地的现实主义者来说,这是幼稚和荒唐的;而对喜欢幻想的浪漫主义者来说,这却是美好和必需的。政治家、实业家一类的人,多半是彻底的现实主义者。诗人、艺术家、情人,大多是善于幻想的浪漫主义者。
以浪漫的心情去体察一位苦苦思念和等待的情人的苦衷,最能唤起我们内心深处那根最敏感的神经,触动我们想象的翅膀。
苦苦等待和思念的现实是冷酷的,痛苦的,沉闷的,而幻想则给人以甜蜜的安慰,神秘的魁力。如果没有了幻想,生活也就失去了光彩和希望,失去了灵魂的支撑。过着没有灵魂支撑的生活,就如同随波逐流的稻草。有了幻想,再苦再难的现实都可以去面对,在其中坚持下去。其实,岂止是恋爱,整个生命的历程都是如此。
17、国风·郑风.子衿
题解:女子在城阙盼望情人到来。
【原文】
青青子衿①,悠悠我心②。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③?
青青子佩④。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⑤,在城阙兮⑥。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注释】
①子:诗中女子指她的情人。衿:衣领。或读为“紟”,即系佩玉的带子。
②悠悠:忧思貌。
③宁不:犹何不。嗣:《释文》引《韩诗》作“贻”,寄也。“音”谓信息。
④佩:指佩玉的绶带。
⑤挑、达:往来貌。
⑥城阙:城门两边的观楼,是男女惯常幽会的地方。
【译文】
青青的是你的衣领,悠悠的是我的心境。纵然我不曾去会你,难道你就此断音信?
青青的是你的佩带,悠悠的是我的情怀。纵然我不曾去会你,难道你不能主动来?
来来往往张眼望啊,在这高高城楼上啊。一天不见你的面呵,好像已有三月长啊
【赏析】
由于孔子曾说过“《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论语》),经学家便将《诗经》的每首诗都套上“思无邪”的灵光圈,致使一部《诗经》竞成了儒家的道德教科书。如本篇《子衿》,《毛诗序》认为“刺学校废也,乱世则学校不修焉”。孔颖达疏进一步解释说:“郑国衰乱不修学校,学者分散,或去或留,故陈其留者恨责去者之辞,以刺学校之废也。经三章皆陈留者责去者之辞也。”可是我们在诗中实在看不出什么“学校废”的迹象。朱熹指出:“此亦淫奔之诗。”(《诗集传》)倒是看出这是男女相悦之辞,纠正了前人的曲解臆说。
这首诗写一个女子在城楼上等候她的恋人。全诗三章,采用倒叙手法。前两章以“我”的口气自述怀人。“青青子衿”,“青青子佩”,是以恋人的衣饰借代恋人。对方的衣饰给她留下这么深刻的印象,使她念念不忘,可想见其相思萦怀之情。如今因受阻不能前去赴约,只好等恋人过来相会,可望穿秋水,不见影儿,浓浓的爱意不由转化为惆怅与幽怨:纵然我没有去找你,你为何就不能捎个音信?纵然我没有去找你,你为何就不能主动前来?第三章点明地点,写她在城楼上因久候恋人不至而心烦意乱,来来回回地走个不停,觉得虽然只有一天不见面,却好像分别了三个月那么漫长。
近人吴闿生云:“旧评:前二章回环入妙,缠绵婉曲。末章变调。”(《诗义会通》)虽道出此诗章法之妙,却还未得个中三昧。全诗五十字不到,但女主人公等待恋人时的焦灼万分的情状宛然如在目前。这种艺术效果的获得,在于诗人在创作中运用了大量的心理描写。诗中表现这个女子的动作行为仅用“挑”、“达”二字,主要笔墨都用在刻划她的心理活动上,如前两章对恋人既全无音问、又不见影儿的埋怨,末章“一日不见,如三月兮”的独白。两段埋怨之辞,以“纵我”与“子宁”对举,急盼之情中不无矜持之态,令人生出无限想像,可谓字少而意多。末尾的内心独自,则通过夸张修辞技巧,造成主观时间与客观时间的反差,从而将其强烈的情绪心理形象地表现了出来,可谓因夸以成状,沿饰而得奇。心理描写手法,在后世文坛已发展得淋漓尽致,而上溯其源,本诗已开其先。所以钱钟书指出:“《子衿》云:‘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子宁不来?’薄责己而厚望于人也。已开后世小说言情心理描绘矣。”
【品评】
这是描写一位女子思念情人的诗。她苦于相思难遣,不禁抱怨情人:纵然我不曾去会你,难道你就这样断绝音信了吗?难道你就再不来找我了吗?这种亲昵的埋怨口吻颇能传达这位女子对情人又爱又怨的心情。她在城阙下等候情人,不见人影,急得她来回走个不停——这个动作很形象地写出了她的烦乱情绪。而“一日不见,如三月兮”,这发自心底的欢息则把她的相思之情推到高潮。对于她来说,一日的分别都意味着漫长的煎熬;一日复一日的想思,又将如何忍受呢?
【简析《诗经·郑风·子衿》的艺术特点】
《诗经·郑风·子衿》关注现实,抒发现实生活触发的真情实感,这种创作态度,使其具有强烈深厚的艺术魅力。无论是在形式体裁、语言技巧,还是在艺术形象和表现手法上,都显示出我国最早的诗歌作品在艺术上的巨大成就。赋、比、兴的运用,既是《诗经·郑风·子衿》艺术特征的重要标志,也开启了我国古代诗歌创作的基本手法。关于赋、比、兴的意义,历来说法众多。简言之,赋就是铺陈直叙,即诗人把思想感情及其有关的事物平铺直叙地表达出来。比就是比方,以彼物比此物,诗人有本事或情感,借一个事物来作比喻。兴则是触物兴词,客观事物触发了诗人的情感,引起诗人歌唱,所以大多在诗歌的发端。赋、比、兴三种手法,在诗歌创作中,往往交相使用,共同创造了诗歌的艺术形象,抒发了诗人的情感,赋运用得十分广泛普遍,能够很好地叙述事物,抒写感情。如《七月》叙述农夫在一年十二个月中的生活,就是用赋法。赋是一种基本的表现手法,赋中用比,或者起兴后再用赋,在《诗经·郑风·子衿》中是很常见的。赋可以叙事描写,也可以议论抒情,比兴都是为表达本事和抒发情感服务的,在赋、比、兴三者中,赋是基础。
《诗经·郑风·子衿》中比的运用也很广泛,比较好理解。其中整首都以拟物手法表达感情的比体诗,如《豳风鸱》、《魏风硕鼠》、《小雅鹤鸣》,独具特色;而一首诗中部分运用比的手法,更是丰富多彩。《卫风硕人》,描绘庄姜之美,用了一连串的比:“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分别以柔嫩的白茅芽、冻结的油脂、白色长身的天牛幼虫、白而整齐的瓠子、宽额的螓虫、蚕蛾的触须来比喻美人的手指、肌肤、脖颈、牙齿、额头、眉毛,形象细致。“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两句动态描写,又把这幅美人图变得生动鲜活。《召南野有死》则不从局部比喻,而以“有女如玉”作比,使人由少女的美貌温柔联想到美玉的洁白、温润。以具体的动作和事物来比拟难言的情感和独具特征的事物,在《诗经·郑风·子衿》中也很常见。“中心如醉”、“中心如噎”(《王风黍离》),以“醉”、“噎”比喻难以形容的忧思;“巧言如簧”(《小雅巧言》)、“其甘如荠”(《邶风谷风》),“巧言”、“甘”这些不易描摹的情态,表现为形象具体的“簧”、“荠”。总之,《诗经》中大量用比,表明诗人具有丰富的联想和想象,能够以具体形象的诗歌语言来表达思想感情,再现异彩纷呈的物象。
《诗经·郑风·子衿》中“兴”的运用情况比较复杂,有的只是在开关起调节韵律、唤起情绪的作用,兴句与下文在内容上的联系并不明显。如《小雅鸳鸯》:“鸳鸯在梁,戢其左翼,君子万年,宜其遐福。”兴句和后面两句的祝福语,并无意义上的联系。《小雅白华》以同样的句子起兴,抒发的却是怨刺之情:“鸳鸯在梁,戢其左翼。之子无良,二三其德。”这种与本意无关,只在诗歌开头协调音韵,引起下文的起兴,是《诗经·郑风·子衿》兴句中较简单的一种。《诗经》中更多的兴句,与下文有着委婉隐约的内在联系。或烘托渲染环境气氛,或比附象征中心题旨,构成诗歌艺术境界不可缺的部分。《郑风野有蔓草》写情人在郊野“邂逅相遇”:
野有蔓草,零露溥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清秀妩媚的少女,就像滴着点点露珠的绿草一样清新可爱。而绿意浓浓、生趣盎然的景色,和诗人邂逅相遇的喜悦心情,正好交相辉映。再如《周南桃夭》以“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起兴,茂盛的桃枝、艳丽的桃花,和新娘的青春美貌、婚礼的热闹喜庆互相映衬。而桃树开花(“灼灼其华”)、结实(“有其实”)、枝繁叶茂(“其叶蓁蓁”),也可以理解为对新娘出嫁后多子多孙、家庭幸福昌盛的良好祝愿。诗人触物起兴,兴句与所咏之词通过艺术联想前后相承,是一种象征暗示的关系。《诗经·郑风·子衿》中的兴,很多都是这种含有喻义、引起联想的画面。比和兴都是以间接的形象表达感情的方式,后世往往比兴合称,用来指《诗经·郑风·子衿》中通过联想、想象寄寓思想感情于形象之中的创作手法。
《诗经·郑风·子衿》中赋、比、兴手法运用得最为圆熟的作品,已达到了情景交融、物我相谐的艺术境界,对后世诗歌意境的创造,有直接的启发,如《秦风蒹葭》: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蒹葭凄凄,白露未。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
“毛传”认为是兴,朱熹《诗集传》则认为是赋,实际二者并不矛盾,是起兴后再以赋法叙写。河滨芦苇的露水凝结为霜,触动了诗人思念“伊人”之情,而三章兴句写景物的细微变化,不仅点出了诗人追求“伊人”的时间地点,渲染出三幅深秋清晨河滨的图景,而且烘托了诗人由于时间的推移,越来越迫切地怀想“伊人”的心情。在铺叙中,诗人反复咏叹由于河水的阻隔,意中人可望而不可即,可求而不可得的凄凉伤感心情,凄清的秋景与感伤的情绪浑然一体,构成了凄迷恍惚、耐人寻味的艺术境界。
《诗经·郑风·子衿》的句式,以四言为主,四句独立成章,其间杂有二言至八言不等。二节拍的四言句带有很强的节奏感,是构成《诗经·郑风·子衿》整齐韵律的基本单位。四字句节奏鲜明而略显短促,重章叠句和双声叠韵读来又显得回环往复,节奏舒卷徐缓。《诗经·郑风·子衿》重章叠句的复沓结构,不仅便于围绕同一旋律反复咏唱,而且在意义表达和修辞上,也具有很好的效果。
《诗经·郑风·子衿》中的重章,许多都是整篇中同一诗章重叠,只变换少数几个词,来表现动作的进程或情感的变化,三章里只换了六个动词,就描述了采莒的整个过程。复沓回环的结构,灵活多样的用词,把采苡的不同环节分置于三章中,三章互为补充,在意义上形成了一个整体,一唱三叹,曼妙非常。方玉润《诗经原始》卷一云:“读者试平心静气,涵咏此诗,恍听田家妇女,三三五五,于平原绣野、风和日丽中,群歌互答,馀音袅袅,若远若近,若断若续,不知其情之何以移而神之何以旷。则此诗可不必细绎而自得其妙焉。”
除同一诗章重叠外,《诗经·郑风·子衿》中也有一篇之中,有两种叠章,如《郑风丰》共四章,由两种叠章组成,前两章为一叠章,后两章为一叠章;或是一篇之中,既有重章,也有非重章,如《周南卷耳》四章,首章不叠,后三章是重章。
《诗经·郑风·子衿》的叠句,有的在不同诗章里叠用相同的诗句,如《豳风东山》四章都用“我徂东山,不归。我来自东,零雨其”开头,《周南汉广》三章都以“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结尾。有的是在同一诗章中,叠用相同或相近的诗句,如《召南?江有汜》,既是重章,又是叠句。三章在倒数第二、三句分别叠用“不我以”、“不我与”、“不我过”。
《诗经·郑风·子衿》中的叠字,又称为重言。“伐木丁丁,鸟鸣嘤嘤”(《小雅伐木》),以“丁丁”、“嘤嘤”摹伐木、鸟鸣之声。“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以“依依”、“霏霏”,状柳、雪之态。这类例子,不胜枚举。和重言一样,双声叠韵也使诗歌在演唱或吟咏时,章节舒缓悠扬,语言具有音乐美。《诗经》中双声叠韵运用很多,双声如“参差”、“踊跃”、“黾勉”、“栗烈”等等,叠韵如“委蛇”、“差池”、“绸缪”、“栖迟”等等,还有些双声叠韵用在诗句的一字三字或二字四字上。如“如切如磋”(《卫风淇奥》)、“燔之”(《小雅瓠叶》)、“爰居爰处”(《邶风击鼓》)、“婉兮娈兮”(《齐风甫田》)等等。
《诗经·郑风·子衿》的押韵方式多种多样,常见的是一章之中只用一个韵部,隔句押韵,韵脚在偶句上,这是我国后世诗歌最常见的押韵方式。还有后世诗歌中不常见的句句用韵。《诗经》中也有不是一韵到底的,也有一诗之中换用两韵以上的,甚至还有极少数无韵之作。
《诗经·郑风·子衿》的语言不仅具有音乐美,而且在表意和修辞上也具有很好的效果。《诗经》时代,汉语已有丰富的词汇和修辞手段,为诗人创作提供了很好的条件。《诗经》中数量丰富的名词,显示出诗人对客观事物有充分的认识。《诗经》对动作描绘的具体准确,表明诗人具体细致的观察力和驾驭语言的能力。如《莒》,将采?莒的动作分解开来,以六个动词分别加以表示:“采,始求之也;有,既得之也。”“掇,拾也;捋,取其子也。”“以衣贮之而执其衽也。以衣贮之而其衽于带间也。”(熹《诗集传》卷一)六个动词,鲜明生动地描绘出采莒的图景。后世常用的修辞手段,在《诗经》中几乎都能找:夸张如“谁谓河广,曾不容刀”(《卫风河广》),对比如“女也不爽,士贰其行”(《卫风氓》),对偶如“?则异室,死则同穴”(《王风大车》)等等,不一而足。
总之,《诗经·郑风·子衿》的语言形式形象生动,丰富多彩,往往能“以少总多”、“情貌无遗”(《文心雕龙物色》)。但雅、颂与国风在语言风格上有所不同。雅、颂多数篇章运用严整的四言句,极少杂言,国风中杂言比较多。小雅和国风中,重章叠句运用得比较多,在大雅和颂中则比较少见。国风中用了很多语气词,如“兮”、“之”、“止”、“思”、“乎”、“而”、“矣”、“也”等,这些语气词在雅、颂中也出现过,但不如国风中数量众多,富于变化。国风中对语气词的驱遣妙用,增强了诗歌的形象性和生动性,达到了传神的境地。雅、颂与国风在语言上这种不同的特点,反映了时代社会的变化,也反映出创作主体身份的差异。雅、颂多为西周时期的作品,出自贵族之手,体现了“雅乐”的威仪典重,国风多为春秋时期的作品,有许多采自民间,更多地体现了新声的自由奔放,比较接近当时的口语。
简述之,赋、比、兴是其手法句式的章法以四言为主,采用雅、颂不同的语言风格。
18、国风·郑风.扬之水
题解:妻子对误听流言蜚语的丈夫所作的诚挚的表白。
【原文】
扬之水①,不流束楚②。终鲜兄弟③,唯于与女④。
无信人之言,人实诳女⑤。
扬之水,不流束薪(6)。终鲜兄弟,维予二人。
无信人之言,人实不信。
【注释】
①扬:水流缓慢的样子。
②束:捆扎。楚:荆条。
③鲜;少,缺少。
④女:同“汝”,你。
⑤诳(kuānɡ 筐):欺骗。
(6)薪:柴。
【译文】
河中之水缓缓流,成捆荆条冲不走。没兄没弟没亲人,世间只有我和你。
别信他人的谗言,他们其实在骗你。
河中之水缓缓流,成捆柴禾冲不走。没见没弟没亲人,世间只有我二人。
别信他人的谗言,他人的话不可信。
【赏析】
此诗主题或以为“闵(悯)无臣”(《毛诗序》),或以为“淫者相谓”(朱熹《诗集传》),或以为“将与妻别,临行劝勉之词”(闻一多《风诗类钞》),或以为“兄弟相规”(刘沅《诗经恒解》),但都根据不足。细味诗情,乃是一个妇女对丈夫诉说的口气。古时男子除正妻外,可以纳妾,又因做官、经商等常离家在外,是否沾花惹草,妻子多管不着。但礼教上对妇女的贞节则看得很重。如果丈夫听到关于妻子的什么闲言碎语,是一定要管的;而如果以前夫妻感情很好,他对妻子也很喜爱,那么此时他将会感到非常苦恼。我以为这首诗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妻子对误听流言蜚语的丈夫所作的诚挚的表白。
《诗经》中的兴词有一定的暗示作用。凡“束楚”、“束薪”,都暗示夫妻关系。如《王风·扬之水》三章分别以“扬之水,不流束薪”、“不流束楚”、“不流束蒲”来起兴,表现在外服役者对妻子的怀念;《唐风·绸缪》写新婚,三章分别以“绸缪束薪”、“绸缪束刍”、“绸缪束楚”起兴;《周南·汉广》写女子出嫁二章分别以“翘翘错薪,言刈其楚”、“翘翘错薪,言刈其蒌”起兴。看来,“束楚”、“束薪”所蕴含的意义是说,男女结为夫妻,等于将二人的命运捆在了一起。所以说,《郑风·扬之水》只能是写夫妻关系的。
此诗主题同《陈风·防有鹊巢》相近。彼云:“谁侜(zhōu)予美,心焉忉忉”(谁诓骗我的美人,令我十分忧伤)。只是《防有鹊巢》所反映是家庭已受到破坏,而本诗所反映只是男子听到一些风言风语,妻子劝慰他,说明并无其事。如果将这两首诗看作是一对夫妇中的丈夫和妻子分别所作,则是很有意思的。
此诗抒情女主人公是忠贞、善良的,同丈夫有着很深的感情。她因为娘家缺少兄弟,丈夫便是她一生唯一的倚靠,她把丈夫看作自己的兄弟。在父系宗法制社会中作为一个妇女,已经是一个弱者,娘家又力量单薄,则更是弱者中的弱者。其中有的女子虽然因为美貌会引起很多人的爱慕,但她自己知道:这都不一定是可靠的终身伴侣。她是珍惜她的幸福的家庭生活的。但有些人却出于嫉妒或包藏什么祸心,而造出一些流言蜚语,使他们平静的生活出现了波澜。然而正是在这个波澜中,更真切地照出了她的纯洁的内心和真诚的情感。
此诗运用了有较确定蕴含的兴词,表现含蓄而耐人寻味。第一句作三言,第五句作五言,与整体上的四言相搭配,节奏感强,又带有口语的韵味,显得十分诚挚,有很强的感染力。 (赵逵夫)
【读解】
常言说,亲如兄弟,情同手足。这话道出了人间至爱亲朋间的余情。人间最难得的,恐怕难以再有比这亲情更让人感到动心和珍贵的了。
可是,在生活的现实中,我们有时觉得最好的并不是自己的亲人,而是投合自己的人,奉承巴结自己的人。“煮豆燃豆箕”,用其骨热油的丑剧时有发生,这表明人间亲情有时会脆弱到一触即潰、亲朋反目为仇的地步。
这是一个千古怪圈:我们一方面企盼和珍视亲情,一方面又会在外部因素的引诱下亲手毁灭亲情;我们一方面相信他人是地狱,他人居心叵测,一方面又会把大灰狼当亲人而与自己真正的亲人疏离。
道理明明白白,但几千年前古人的感叹,在时光的流逝中似乎从未使人们清醒起来。肉食者们的倾轧且不必说,平民百姓也常有吃着碗里的、望着锅里的想法。
恐怕我们永远也逃不出这个怪圈。
19、国风·郑风.出其东门
题解:男子表现自己爱有所专。
【原文】
出其东门①,有女如云②。虽则如云,匪我思存③。
缟衣綦巾④,聊乐我员⑤。
出其闉闍⑥,有女如荼⑦。虽则如荼,匪我思且⑧。
缟衣茹藘⑨,聊可与娱。
【注释】
①东门:城东门。②如云:形容众多。
③匪:非。思存:想念。思:语助词。存:一说在;一说念;一说慰籍。
④缟(ɡǎo 稿):白色;素白绢。綦(qí 其)巾:暗绿色头巾。
⑤聊:愿。员(yún 云):同"云",语助词。⑥闉闍(yīn dū 因都):外城门。
⑦荼:茅花,白色。茅花开时一片皆白,此亦形容女子众多。
⑧且(jū 居):语助词。一说慰籍。
⑨茹藘(rú lǘ 如驴):茜草,其根可制作绛红色染料,此指绛红色蔽膝。
◆"缟衣"、"綦巾"、"茹藘"之服,均显示此女身份之贫贱。
【译文】
信步走出东城门,美女熙熙多如云。虽然美女多如云,没有我的意中人。
只有白衣绿佩巾,才能赢得我的心。
信步走出城门外,美女熙熙如茅花。虽然美女如茅花,没有我的意中人。
只有白衣红佩巾,才能同我共欢娱。
【赏析】
对于这首诗的主旨,旧说颇有争议。《毛诗序》以为是“闵乱”之作,在郑之内乱中“兵革不息,男女相弃,民人思保其室家焉”;朱熹《诗集传》则称是“人见淫奔之女而作此诗。以为此女虽美且众,而非我思之所存,不如己之室家,虽贫且陋,而聊可自乐也。”清姚际恒《诗经通论》并驳二说曰:“小序谓‘闵乱’,诗绝无此意。按郑国春月,士女出游,士人见之,自言无所系思,而室家聊足娱乐也。男固贞矣,女不必淫。以‘如云’、‘如荼’之女而皆谓之淫,罪过罪过!”驳得颇为痛快。但断“缟衣綦巾”者为其妻室,却也未必。清马瑞辰《毛诗传笺通释》引《夏小正》传谓“缟衣为未嫁女所服之”。可见还是定为恋人,较为妥当。
郑之春月,也确如姚际恒所说,乃是“士女出游”、谈情说爱的美妙时令。读过《郑风·溱洧》一诗的还知道,在清波映漾的溱水、洧水之畔,更有“殷且盈”的青年男女,“秉兰”相会、笑语“相谑”,互相赠送着象征爱情的“芍药”之花。此诗所展示的,则是男女聚会于郑都东门外的一幕,那景象之动人,也决不逊色于“溱洧”水畔。“出其东门,有女如云”、“出其闉阇,有女如荼”——二章复叠,妙在均从男主人公眼中写来,表现着一种突见众多美女时的惊讶和赞叹。“如云”状貌众女之体态轻盈,在飞彩流丹中,愈显得衣饰鲜丽、缤纷照眼;“如荼”表现众女之青春美好,恰似菅茅之花盛开,愈见得笑靥灿然、生气蓬勃!面对着如许众多的美丽女子,你纵然是枯木、顽石,恐怕也不免要目注神移、怦然动心的罢?
在迈出城门的刹那间,我们的主人公,无疑也被这“如云”、“如荼”的美女吸引了。那毫不掩饰的赞叹之语,正表露着这份突然涌动的不自禁之情。然而,人的感情是奇特的,“爱情”则更要微妙难猜:“虽则如云,匪我思存”、“虽则如荼,匪我思且”——在众多美女前怦然心动的主人公,真要作出内心所爱的选择时,吐语竟如此出人意料。两个“虽则……匪我……”的转折句,正以无可动摇的语气,表现着主人公的情有独钟。好奇的读者自然要打听:他那幸运的恋人而今安在?“缟衣綦巾,聊乐我员”、“缟衣茹藘,聊可与娱”二句,即带着无限的喜悦和自豪,将这位恋人推到了你的眼前。如果你还知道,“缟衣綦巾”、“缟衣茹藘”,均为“女服之贫贱者”(朱熹),恐怕在惊奇之际,更会对我们的主人公肃然起敬:原来他所情有独钟的,竟是这样一位素衣绿巾的贫贱之女!只要两心相知,何论贵贱贫富——这便是弥足珍惜的真挚爱情。主人公以断然的语气,否定了对“如云”、“如荼”美女的选择,而以喜悦和自豪的结句,独许那“缟衣茹藘”的心上人,也足见他对伊人的相爱之深!
由此回看诗章之开篇,那对东门外“如云”、“如荼”美女的赞叹,其实都只是一种渲染和反衬。当诗情逆转时,那盛妆华服的众女,便全在“缟衣綦巾”心上人的对照下黯然失色了。这是主人公至深至真的爱情所投射于诗中的最动人的光彩,在它的照耀下,贫贱之恋获得了超越任何势利的价值和美感!
【读解】
虽然美女如云,却能坐怀不乱,所需要的坚定意志,大概不会逊于疆场上刀光剑影下的英雄气概。英雄可以视死如归,却不一定能身在万花丛中不动。就是皇帝,肉身凡胎,也有爱美人不爱江山的榜样。
普通百姓更不用说了。痴心女子负心汉,这当中肯定包含了不少在美女面前心旌动神颠魂倒的风流故事。
可是,世间偏偏就有生怀不乱的汉子。虽然不多,毕竟有。这也构成了一道人间风景。美丽的花几千万朵,最心爱的只有那一朵。道理其实也很简单:美丽漂亮秀色可餐固然愉快,但不一定可爱。美而可爱,美且韵者,才能打动心灵最深处。漂亮的不一定是最好的;最好的必定是最合适的。
男子汉当中也有坚贞者,不全负心汉。坚贞应当是对自己的选择有清醒的认识和确认,对自己需要什么有不懈的追求。这有可能是凭直感来进行,也有可能是以深刻的内省为基础。
请相信,男子汉的忠贞也有不可动摇的时候。
20、国风·郑风.野有蔓草
题解:良辰美景,邂逅丽人。
【原文】
野有蔓草①,零露漙兮②。有美一人,清扬婉兮③。
邂逅相遇④,适我愿兮。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5)。有美一人,婉如清扬。
邂逅相遇,与子偕臧⑥。
【注释】
①蔓:延。
②零:滴落。漙(tuan):露水多的样子。
③清扬:眉清目秀的样子。婉:美好。
④邂逅(xiehou):无意中相见。
⑤瀼:露水多的样子。
⑥臧;善,美好。
【译文】
郊野青草遍地生,露珠盈盈满草叶。有个美丽的姑娘,眉清目秀好动人。
不期而遇见到她,正如我心情所愿。
郊野青草遍地生,露珠盈盈满草叶。有个美丽的姑娘,眉清目秀好动人。
不期而遇见到她,与她同行共欢乐。
【赏析】
这是多么浪漫而自由的爱情:良辰美景,邂逅丽人;一见钟情,便携手藏入芳林深处。恰如一对自由而欢乐的小鸟,一待关关相和,便双双比翼而飞。
率真的爱情,形诸牧歌的笔调,字字珠玉,如歌如画。诗分二章,重复叠咏。每章六句,两句一层;分写景、写人、抒情三个层次。而典型环境、典型人物与典型感情,可谓出之无心而天然合作。
清丽的环境和美丽的姑娘,从小伙子的视角见出,楚楚有致,格外动人。“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春晨的郊野,春草葳蕤,枝叶蔓延,绿成一片;嫩绿的春草,缀满露珠,在初日的照耀下,明澈晶莹。在这清丽、幽静的春晨郊野,“有美一人,清扬婉兮”;一位美丽的姑娘含情不语,飘然而至,那露水般晶莹的美目,顾盼流转,妩媚动人。先写景,后写人,诗中有画,画中有人,四句诗俨然一幅春郊丽人图。而在修长的蔓草、晶莹的露珠与少女的形象之间,有着微妙的隐喻,能引发丰富的联想。“清扬婉兮”的点睛之笔,表现了姑娘惊人的美丽。小伙子见到这一切,爱悦之情怎能不喷涌而出。“邂逅相遇,适我愿兮。”这里,有对姑娘的惊叹,有对不期而遇的惊喜,更有对爱神突然降临的幸福感和满足感。
第一章与第二章之间的空白,可理解为姑娘小伙相对凝视之时,此时无声胜有声的静场;次章前五句的重叠复唱,可理解为小伙子心情略为平静后,向姑娘倾诉的爱慕之意和殷殷之情。然而,在这人性纯朴的时代,又值仲春欢会之时,无需絮絮长谈,更不必繁文缛节。“邂逅相遇,与子偕臧。”只要两情相愿,便结百年之好;毋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可永结同心。
德国美学家黑格尔说:“整个灵魂究竟在哪一个特殊器官上显现为灵魂?我们马上就可以回答说:在眼睛上;因为灵魂集中在眼睛里,灵魂不仅要通过眼睛去看事物,而且也要通过眼睛才被人看见”(《美学》第一卷)。其实,艺术描写的这一美学原则,二千多年前中国的民间诗人已心领神会,运用娴熟。从《硕人》的“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到《野有蔓草》的“清扬婉兮”、“婉如清扬”,都是通过流盼婉美的眼睛,写姑娘的美丽。在短小的抒情篇章中,只有通过传神的“点睛”之笔,才可能写活人物;而在陌生男女邂逅相遇之时,四目注视,相对而望,也是最自然的表情。因而,这里的“点睛”之笔,可以说虽着力而极自然。
这牧歌般的自由之爱,是美好心愿的诗意想像,还是先民婚恋的真实写照?《毛序》认为是前者,曰:“《野有蔓草》,思遇时也。君之泽不下流,民穷于兵革,男女失时,思不期而会焉。”所谓“思遇时”、“思不期而会”,即战乱的现实男女失时,只有借诗歌表达心愿;诗意的满足背后是现实的缺陷。明代季本认为是后者,其《诗说解颐》曰:“男子遇女子野田草露之间,乐而赋此诗也。”今人多从此说,且更明确提出这是一首情诗恋歌。从诗歌意境看,《野有蔓草》确是对先民的自由婚恋的赋颂;但是,《毛序》对此诗背景的分析,确也不能视为纯粹臆测。
不过,无论是诗意想像,还是真实写照,它都带有原始的纯朴性和直率性而不同于后世表现男女邂逅的诗作。唐代崔护的《题都城南庄》也写“邂逅相遇”;但一见钟情,却终成遗憾。“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一声叹唱,千年怅惘;封建礼教,酿成了多少人间悲剧。《野有蔓草》作为对华夏先民的圣洁自由的婚恋性爱的赞歌,将具有永恒的魅力。
【读解】
一对青春男女偶然相遇,喜不自禁,其乐融融。表面上看是不期而遇,实际上却是“有备而来”。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结局呈现为偶然,却是苦苦寻找的必然结果。
当然,我们从不去分析偶然和必然的关系,那是哲学家们的事。在生活之中,我们只是凭着直感去生活,去体验苦苦寻求的艰辛,幻想中的满足,以及偶然得到的惊喜。我们经常无法解释偶然得来的惊喜,也无法解释追寻不到的失落,而把它们归之于“命运”。成为命运宠儿的毕竟是少数,而多数人则成为命运的弃儿。如果真有命运存在,相信它会是公平的。付出和收获应当成正比。这当中,重要的恐怕是自己的态度:得到了又怎样,没有得到又怎样,看重过程,还是不是看重结局?
如果真的相信命运存在,就应当坦然面对现实。得到了不狂喜,得不到不哀伤。只要付出了,耕耘了,追求了,就是最大的收获,就不是两手空空。
不期而遇固然可喜;下文如何,也很重要。
【《诗经》里的偷欢史】
——刘利《〈诗经〉的秘密》阅读札记
《诗经》是一个比喻,几乎,它成为一个无法抵达的文字塔。“风雅颂”更像一轮被唐诗宋词刻意修饰过的月亮,只挂在旧时的宫廷上空,阳春着,白雪着。不幸生在这物欲浓郁感情轻浮道德沦落的二十一世纪初叶,那么,《诗经》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去他的吧,我们还是看言情剧讨论房价以及婚外情吧。
的确,《诗经》用数千年的时间将我们推开,高高在上地演出着旧时的剧目。大雅、小雅,都是一曲和者寡淡的高曲。然而有一个叫刘利的深圳女作家,却把《诗经》往低处看了。她和女友喝咖啡的时候看《诗经》,发现《诗经》里的一场欢喜的一夜情,羡慕不已。
那诗的名字叫做《郑风·野有蔓草》:野有蔓草,零露溥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这是一首两情相悦第一次见面便以身相许的浪漫故事,可不就是现在流行的一夜情。在当下这样一个肉欲廉价精神空壳的时代,即使是同样的事情,却无法和古人相提并论。这实在让人伤感。
关于《诗经》是一部淫书的论断,其实一直是有的,譬如著名诗人闻一多先生就很是看不上诗经,在各种场合均加以抨击。然而,自孔夫子起,有文字史以来,《诗经》一直以文学的源头面目出现。
《诗经》差不多启蒙了一代又一代读书人的情商,然而,到了刘利这里,却成了一部地下读物。不信,你看看她从诗经里读出了什么:《调调情,跳跳舞》、《爱上袜子有洞的有妇之夫》、《大龄剩女忧思录》。
我十分喜欢刘利的咖啡馆腔调,她的文字所流出来的幽默有些无厘头,让我想到“小雅”这个词语。所谓的大雅大约需要肃穆的背景,而小雅则需要合适的情调。小说家刘利具备这些,她生活在深圳,那是一个被海洋吹绿了的城市。那个城市有着沧海桑田的成长史,这一点极合乎《诗经》里篇章风味。
刘利读《诗经》,是剥开外衣来读,是蒸熟之后来读,是将尘土洗净来读。她的文字有着丰富的表情和让你感觉温暖的体温。谈恋爱的种种细节和《诗经》有关,一夜
情的种种状况,也和《诗经》有关。将《诗经》的衣裳脱下来,放入夜晚,那么刘利看到了一场又一场的偷欢史。她津津于这些发现,她有用不完的泼辣句子。在阅读《邶风·简兮》时,说:“这分明说的是湖南卫视2007年的快男比赛嘛!”
在刘利的笔下,《秦风·车邻》就是一段赤裸裸的金瓶梅式的书写。“这《车邻》描述的醉生梦死的两性关系,怎么让人想起唐明皇和杨贵妃?‘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金屋妆成娇侍夜,玉楼宴罢醉和春’,‘骊宫高处入青云,仙乐风飘处处闻’……HIGH倒是HIGH了,只是最后断送了大唐江山。所以,后人认为他们纯粹是鬼混,而不是爱情。”
虽然文字姿肆,但刘利却有一些文艺女青年的理想主义,评价任何一段《诗经》的偷欢文字之后,都有她自己的爱情理想。她不喜欢《车邻》里醉生梦死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散发喝凉水的爱情态度,她喜欢的是《采绿》中那样的爱情,风和日丽的,还钓了很多鱼。
刘利的标题非常港台剧名称,这大概和她住在深圳有关,这篇名叫《爱上袜子有洞的有妇之夫》,让我控制不住地哈哈大笑,一则是由于我就是这么一位袜子有洞的有妇之夫,再则是,在这样一篇文字里,她竟然玩起了深沉:“其实,你、我、男人、女人……谁没有精神漏洞?我们之所以需要爱情,或许就是为了给我们的精神漏洞打上补丁。”
这话说得真好,只是,我很疑惑,当我费尽思量背诵“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时候,她是如何发现身边的男人的袜子有洞的呢?这实在是一件值得深入研究的趣事。
文/赵瑜
《诗经》是什么?
《诗经》是浪漫,是求而不得的爱恋哀而不伤的分离,是香雾云鬟湿,清辉玉臂寒;是挥一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是花草月亮,淡淡的哀愁……
《诗经》又是世俗,是俗世男女爱欲纠缠,是红拂夜奔文君听琴;也是兰花花说我俩死活常在一搭;更是大姑娘走进青纱帐,怎么不见我的郎……
在刘利的眼中,诗经就是这样一本书,活泼泼的生命力,热辣辣的爱与欲,在风清月明的夜里,曾经演出的一幕幕人间传奇。
21、国风·郑风.溱洧
题解:青年男女结伴春游之乐。一说夫妇同游之乐。
【原文】
溱与洧①,方涣涣兮②。士与女③,方秉蕑兮④。女曰“观乎?”
士曰“既且。⑤”“且往观乎!⑥”洧之外,洵訏且乐⑦。
维士与女⑧,伊其相谑⑨,赠之以勺药⑩。
溱与洧,浏其清矣⑾。士与女,殷其盈兮⑿。女曰“观乎?”
士曰“既且。”“且往观乎!”洧之外,洵訏且乐。
维士与女,伊其将谑⒀,赠之以勺药。
【译文】
溱河,洧河,春来荡漾绿波。男男,女女,手拿兰草游乐。
姑娘说:“去看看?”小伙说:“已去过。”“请你再去陪陪我!”
洧河那边,真宽敞,真快活。少男,少女,
互相调笑戏谑,送一支芍药订约。
溱河,洧河,春来绿波清澈。男男,女女,游人越来越多。
姑娘说:“去看看?”小伙说:“已去过。”“请你再去陪陪我!”
洧河那边,真宽敞,真快活。少男,少女,
互相调笑戏谑,送一支芍药订约。
【注释】
①溱(zhēn针)、洧(wěi伟):郑国二水名。
②方:正。涣涣:河水解冻后奔腾貌。
③士与女:此处泛指男男女女。后文"士"、"女"则特指其中某青年男女。
④秉:执。蕑(jiān坚):一种兰草。又名大泽兰,与山兰有别。
⑤既:已经。且(cú徂):同"徂",去,往。
⑥且:再。
⑦洵:诚然,确实。訏(xū虚):广阔。
⑧维:发语词。
⑨伊:发语词。相谑:互相调笑。
⑩勺药:即"芍药",一种香草,与今之木芍药不同。郑笺:"其别则送女以勺药,结恩情也。"马瑞辰《毛诗传笺通释》云:"又云‘结恩情’者,以勺与约同声,故假借为结约也。"
⑾浏:水深而清之状。
⑿殷:众多。盈:满。
⒀将:即"相"。
【仲秋:欢乐的节日 无邪的情歌——读《诗经?溱洧》】
中央电大文法部:韩传达
暮春三月,春光溶溶。溱水、洧水这两条古代郑国境内的著名河流,翻腾着一朵朵洁白的浪花,欢快地奔腾着、跳跃着,向下游流去。河流两岸的沙滩上,更是一番热闹的景象:小伙子和姑娘们脱去了冬服,换上了春衫,更显得精神焕发。人人手里拿着一束兰花,这是他们用来拂除不洁的工具。可是此刻他们手中拿着它,与其说是出于迷信,毋宁说是出于爱美之心。而在通往河边沙滩的道路上,青年男女们还在络绎不绝地赶来。他们走着、唱着、说笑着。啊,好一个欢乐的节日,好一群天真无邪的青年!这就是《郑风?溱洧溱洧》每章的开头四句给我们描绘的一幅生动活泼的画面。
接着,诗人笔锋一转,描写的镜头对准了诗中的主人公:一对妙龄男女。女的正在匆匆赶来,小伙子呢,他已经在水边等候了很久,可是“众里寻她千百度”,望酸了颈脖,站酸了脚跟,却不见女的踪影。然而就在这时,姑娘到了。小伙子虽然内心十分高兴,但久候不至的怒气尚未全消,难免在脸上会有所流露。姑娘连忙带着歉意走上前去,热情相邀:“走吧,我们一起看看热闹去。”小伙子却还要出一出怨气,故意说:“我已经看过了。”姑娘再次相邀:“再去看看吧,洧水边上实在是宽敞而欢乐啊。”小伙子哪里真有怨气,姑娘的话还没讲完,他已经转身和她并肩向河边走去,身后留下了一串串欢乐的说笑声。他们采来了鲜艳的芍药,情意脉脉地赠送给对方——又一对青年人的百年之好在这春水涣涣的溱洧河边缔结成功了。他们的纯真无邪的爱情,如同他们手中盛开的芍药,发出了醉人的芳香。
可是,这样一首描写青年男女纯真无邪的爱情生活的好诗,却被许多封建卫道士们加上了“淫诗”的罪名。“郑声淫”、“郑、卫之音,亡国之音也”这类的话,真是史不绝书。可是,他们读懂了这首诗没有呢?没有。《毛诗序》说:“溱洧,刺乱也。兵革不息,男女相弃,淫风大行,莫之能救焉。”其实,哪里是这么回事呢?春水涣涣,士女云集,哪里有一点战乱的影子吧7幸赖《韩诗内传》的解释给了我们理解这首诗的钥匙:“溱与洧,说(悦)人也。郑国之俗,三月上巳之日,于两水招魂续魄,拂除不祥,故诗人愿与所说者俱往观也。”(《太平御览》八八六)我们上文对《溱洧》一诗的解析,就是以《韩诗内传》的这段话为依据的。
《溱洧》之所以特别受到攻击,就是因为本诗中的女主人公特别大胆、热情、开朗、活泼。她主动邀请小伙子去游玩,她毫无顾忌地和小伙子说说笑笑。这些,和后世封建社会卫道士们所要求的“大家闺范”实在相去太远了,怎能不使他们颦眉促额,大加指责?朱烹《诗集传》曰:“郑卫之乐,皆为淫声。然……卫犹为男悦女之词,而郑皆为女惑男之语……是则郑声之淫,有甚于卫矣。”然而,在我们看来,这正是本诗的第一个成功之处――在短短的数行中,给我们描绘了一个如此生动活泼的女性形象。
“哪一个青年男子不善钟情?哪一个妙龄女子不善怀春?这是我们人性中的至圣至神。”(歌德《少年维特之烦恼》序)爱情,这是人类几千年来歌咏不衰的主题,而在民歌中,情歌所占的比重尤大。春秋时代在我国古代社会中,相对说来是男女恋爱比较自由的时代,因此,《诗经》中的情歌往往显得特别大胆、活泼,绝少隐晦曲折。即使出自女子之口亦如此,如《郑风》中的《狡童》、《褰裳》、《子衿》等皆是。《溱洧》中这位活泼开朗的少女,正是那个时代、那个特定环境里才可能有的女性形象。她不但不同于后世“见有人来,袜剗金钗溜,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李清照6l氟绎唇? 成罢秋十》)的贵族少女,也不同于“结识私情要放乖,弗要眉来眼去被人猜。面前相见同还礼,狭路上个相逢两闪开”(明冯梦龙《山歌?瞒人》,《中国歌谣资料》第一集),这种在封建礼教的重压下学会了伪装和做作的小家碧玉。在她身上,表现了古代劳动人民清新纯朴的性格美。正是这种尚未被封建伦理道德毒化的清新纯朴的性格美,使全诗熔熔生辉。孔夫子说:“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溱洧》正是一首“思无邪”的纯真恋歌。
本诗的第二个成功之处,是它的巧妙的章法结构。全诗二章,仅开头四句不同。诗歌所描写的系三月上巳一天之事,因此,“春水涣涣”和“浏其清矣”,“士与女,方秉简兮”和“士与女,殷其盈矣”,写的是同一景物,同一场面。这两章开头的八句,是互为补充,共同构成了全诗的背景。诗人用简练的笔触,勾画出了三月上巳溱洧河边的热闹景象,为全诗定下了轻快欢乐的基调,为下文的描写作了铺垫和烘托。用朱熹的话来说,这个开头所用的手法是“赋而兴也”。如果说开头这八句有似于电影拍摄中用广角镜头进行的场面描写,那么,以下的各句则将摄影机的焦点对准了诗中的主人公,通过他们的活动和对话,把全诗的欢乐气氛推到了高潮。将交叉互补的景物描写分置于两章之中,增加了诗歌的变化,而又毫不影响其气氛渲染的效果;将远景与近景、全景和特写有机结合,使诗歌显得动宕、活泼,适合诗歌所表现的内容和感情的需要。这就是本诗在章法结构上的巧妙之处。
此外,从语言来说,这首诗也很有特色。《诗经》多为整齐的四言,而《溱洧》却三言、四言、五言错杂参差。诵读全诗,但觉其调子真如一溪春水般地轻快活泼。诗中姑娘的两句歌词:“且往观乎,洧之外;洵汙且乐。”也颇肖似一个开朗活泼的姑娘对恋人说话的口吻,半是相劝,半是强求:“再去看看吧(“且”训“复”,见余冠英先生《诗经选》),洧水边上实在是又宽大又可乐呢!”“且”、“乎”、“洵”三个虚词尤为传神。
【赏析】
读这首诗,千万莫要忽略了其中两个小小的导具:“蕑(兰)”与“勺药”。凭借着这两种芬芳的香草,作品完成了从风俗到爱情的转换,从自然界的春天到人生的青春的转换,也完成了从略写到详写的转换,从“全镜头”到“特写镜头”的转换。要之,兰草与芍药,是支撑起全诗结构的两个支点。
诗分二章,仅换数字,这种回环往复的叠章式,是民歌特别是“诗三百”这些古老民歌的常见形式,有一种纯朴亲切的风味,自不必言。各章皆可分为两层,前四句是一层,落脚在“蕑”;后八句为一层,落脚在“勺药”。前一层内部其实还包含一个小转换,即自然向人的转换,风景向风俗的转换。诗人以寥寥四句描绘了一幅风景画,也描绘了一幅风俗画,二者息息相关,因为古代社会风俗的形成大多与自然节气有关。原来当时“郑国之俗,三月上巳之日,此两水(溱水、洧水)之上,招魂续魄,拂除不祥”(薛汉《韩诗薛君章句》)。于是诗人唱道:“溱与洧,方涣涣兮。”“涣涣”二字十分传神,令我们想起冰化雪消,想起桃花春汛,想起春风骀荡。春天,真的已经降临到郑国大地!在这幅春意盎然的风景画中,人出现了:“士与女,方秉蕑兮”。人们经过一个冬天严寒的困扰,冰雪的封锁,从蛰伏般的生活状态中苏醒过来,到野外,到水滨,去欢迎春天的光临。而人手一束的嫩绿兰草,便是这次春游的收获,是春的象征。“招魂续魄,拂除不详”,似乎有点神秘,其实其精神内核应是对肃杀的冬气的告别,对新春万事吉祥如意的祈盼。任何虚幻的宗教意识,都生自现实生活的真切愿望。在这里,从自然到人、风景到风俗的转换,是通过“溱与洧”和“士与女”两个结构相同的句式的转换实现的。结构相同的东西可以使人产生由此及彼的对照、联想,因而这里的转换令人觉得顺理成章,毫不突然。
如果说对于成年的“士与女”,他们对新春的祈愿只是风调雨顺,万事如意,那么对于年青的“士与女”,他们的祈愿则更加上一个重要内容——爱情,因为他们不仅拥有大自然的春天,还拥有生命的春天——青春。于是作品便从风俗转向爱情,从“蕑”转向“勺药”。这首诗是以善于转折为人称道的,清人牛运震《诗志》、陈继揆《读诗臆补》皆认为它“妙于用虚字转折”。其实它的“转折之妙”,又何尝独在虚字!如上所说,前一层次的从风景向风俗的小转折,是借重两个结构相同的句式实现的。这里从风俗到爱情的大转折,则巧妙地利用了“士”、“女”的相同字面:前层的“士与女”是泛指,犹如常说的“士女如云”;后层的“士”、“女”则是特指,指人群中某一对青年男女。字面虽同,对象则异。这就使转折完成于不知不觉之间,变换实现于了无痕迹之中。诗意一经转折,诗人便一气直下,一改前面的宏观扫描,将“镜头”对准了这对青年男女,记录下他们的呢喃私语,俏皮调笑,更凸现出他们手中的芍药,这爱的信物,情的象征。总之,兰草“淡出”,芍药“淡入”,情节实现了“蒙太奇”式的转换。
于是,从溱、洧之滨踏青归来的人群,有的身佩兰草,有的手捧芍药,撒一路芬芳,播一春诗意。千载而下的我们,也分明可以听到他们的欢歌笑语。
尽管小小的郑国常常受到大国的侵扰,本国的统治者也并不清明,但对于普普通通的人民来说,这个春天的日子仍使他们感到喜悦与满足,因为他们手中有“蕑”,有“勺药”,有美好生活的憧憬与信心。
来自民间的歌手满怀爱心和激情,讴歌了这个春天的节日,记下了人们的欢娱,肯定和赞美了纯真的爱情,诗意明朗,欢快,清新,没有一丝“邪思”。后世的经学家诬之为“刺乱也”,不是太煞风景了吗?道学家咒之为“淫诗”,不是太抹煞人性了吗?
22、国风·齐风.鸡鸣
题解:妻子催促丈夫早起朝会。
【原文】
“鸡既鸣矣,朝既盈矣。①”“匪鸡则鸣②,苍蝇之声。”
“东方明矣,朝既昌矣。③”“匪东方则明,月出之光。”
“虫飞薨薨,④,甘与子同梦。⑤”“会且归矣,⑥,
无庶予子憎。⑦”
【译文】
“公鸡喔喔已叫啦,上朝官员已到啦。”“这又不是公鸡叫,
是那苍蝇嗡嗡闹。”
“东方曚曚已亮啦,官员已满朝堂啦。”“这又不是东方亮,
是那明月有光芒。”
“虫子飞来响嗡嗡,乐意与你温好梦。”“上朝官员快散啦,
你我岂不让人恨!”
【注释】
①朝:朝堂。一说早集。
②匪:同"非"。
③昌:盛也。意味人多。
④薨薨(hōnɡ 轰):飞虫的振翅声。
⑤甘:愿。
⑥会:会朝,上朝。且:将。
⑦无庶:同"庶无"。庶,幸,希望。予子憎:恨我、你,代词宾语前置。
【赏析】
本诗的主题,《毛诗序》以为是“思贤妃”,说:“(齐)哀公荒淫怠慢,故陈贤妃贞女夙夜警戒相成之道焉。”宋朱熹《诗集传》则以为是直接赞美贤妃,谓其“言古之贤妃御于君所,至于将旦之时,必告君曰:鸡既鸣矣,会朝之臣既已盈矣,欲令君早起而视朝也”,“故诗人叙其事而美之也”。而宋严粲《诗缉》以为是“刺荒淫”,清崔述《读风偶识》以为是“美勤政”,清方玉润《诗经原始》以为是“贤妇警夫早朝”。本文则认为此诗只是表现一对贵族夫妇私生活的情趣。全诗以夫妇间对话展开,构思新颖,在《诗经》中是别开生面的。姚际恒说:“愚谓此诗妙处须于句外求之。”(《诗经通论》)本来这对夫妇的对话是非常质朴显露的,谈不上有什么诗味妙语,只因为有的类似傻话、疯话,叫人会心发笑,包含着“无理见趣”之妙。古制,国君鸡鸣即起视朝,卿大夫则提前入朝侍君,《左传·宣公二年》载赵盾“盛服将朝,尚早,坐而假寐”即是。本诗开头写妻子提醒丈夫“鸡既鸣矣,朝既盈矣”,丈夫回答“匪鸡则鸣,苍蝇之声”。想来鸡啼、苍蝇飞鸣古今不会大变,如非听觉失灵,何至二者不分!从下面二、三章妻子所云“东方明矣”、“会且归矣”,可知当是鸡鸣无疑。而丈夫把“鸡鸣”说成“苍蝇之声”,是违背生活常识的,当然“无理”。但如果我们换一角度理解,看作是丈夫梦中被妻子唤醒,听见妻子以“鸡鸣”相催促,便故意逗弄妻子说:不是鸡叫,是苍蝇声音,表现了他们夫妇间的生活情趣,不是别有滋味吗?“反常”而合乎夫妇情感生活之“道”,这正是姚氏所指出的妙在句外。下两章时间由鸡鸣至天亮,官员由已上朝至快散朝,丈夫愈拖延愈懒起,故意把天明说成“月光”,贪恋衾枕,缠绵难舍,竟还想与妻子同入梦乡,而妻子则愈催愈紧,最后一句“无庶予子憎”已微有嗔意。表现夫妇私生活,可谓“真情实境,写来活现”(姚际恒《诗经通论》)。今人钱钟书《管锥编》赞赏此诗“作男女对答之词”而“饶情致”,并说:“莎士比亚剧中写情人欢会,女曰:‘天尚未明;此夜莺啼,非云雀鸣也。’男曰:‘云雀报曙,东方云开透日矣。’女曰:‘此非晨光,乃流星耳。’可以比勘。”这可作为中西比较文学的一段佳话。
本诗句式以四言为主,杂以五言,句式错综,接近散文化。押韵亦有其特点,头两章四句皆用韵,而首句与次句韵脚同在第三字,而末尾是语助词“矣”,也算韵,王力先生称这为“富韵”。另外第一、二章首句与第三句韵脚同字。第三章则是第一、二、四句押韵,也可见本诗用韵富有变化。
23、国风·齐风.还
题解:猎人互相间的赞美。
【原文】
子之还兮①,遭我乎峱之间兮②。并驱从两肩兮③,揖我谓我儇兮④。
子之茂兮⑤,遭我乎峱之道兮。并驱从两牡兮(6),揖我谓我好兮。
子之昌兮(7),遭我乎峱之阳兮(8)。并驱从两狼兮,揖我谓我臧兮。
【注释】
(1)还(xuan):身体轻捷的样子。
②遭:相遇。峱(nao):山名。
(3)从:追赶。肩:三岁的兽.
④揖:相见时作拱手状的礼节。儇(xuan):敏捷灵便.
⑤茂;美好。
(6)牡:雄兽.
(7)昌:强壮勇武。
(8)阳:山的南面.
【译文】
你真敏捷又矫健,咱们相遇在峱山。共同追赶两野兽,向我行礼夸我好。
你真英俊又貌美,咱们相遇峱山道。共同追赶两雄兽,向我行礼今我好。
你真强壮又勇武,咱们相遇峱山南。共同追赶两只狼,向我行札夸我好。
【赏析】
这是一首猎人相遇互相赞誉猎技高超的诗。旧说中《毛诗序》以为诗旨是刺齐哀公(周夷王时代人)迷恋打猎,致使齐国好猎成风,荒废政治,朱熹《诗集传》虽谓此诗“以便捷轻利相称誉”,但又有刺“其俗之不美”的看法。我们觉得从本诗中看不出有“刺”的意味,旧说显系比附,今不取。
本诗不用比兴,三章诗全用“赋”,以猎人自叙的口吻,真切地抒发了他猎后暗自得意的情怀。三章叠唱,意思并列,每章只换四个字,但却很重要,起到了文义互足的作用:首章互相称誉敏捷,次章互相颂扬善猎,末章互相夸赞健壮。首句开口便赞誉,起得突兀,真实地表达了诗人由衷的仰慕之情。他在峱山与猎人偶然碰面,眼见对方逐猎是那样敏捷、娴熟而有力,佩服之至,不禁脱口而出“子之还(茂、?兮”,这是发自心底的赞叹,“子”是对那位同行的敬称。次句点明他们相遇的地点在峱山南面的道路上。“遭”字表明他们并非事先约定,只是邂逅相遇罢了。正因为如此,诗人才会那样惊喜不已,十分激动。第三句说他们由相遇而合作,共同奋力追杀两只大公狼。这里诗人虽然没有告诉我们逐猎的结果如何,但是从他那异常兴奋的叙述中,可以猜想到那两只公狼已成为他们的捕获物,我们从中也似乎分享到了诗人的喜悦。最后一句是猎后合作者对诗人的称誉:“揖我谓我儇(好、臧)兮”,这里诗人特点明“揖我”这一示敬的动作,联系首句,我们知道因为诗人对他的合作者十分敬佩,所以他才为自己能得到对方的赞誉而引以自豪!吴闿生称此为“渲染法”(《诗义会通》)。
全诗句句用韵,每章一韵,押在每句末尾第二字上:首章还、间、肩、儇为韵;次章茂、道、牡、好为韵;末章昌、阳、狼、臧为韵,句尾都以“兮”字收束,组成“富韵”,加上四、六、七言并用的参差句法,造成了舒缓的音节,读起来有一唱三叹的韵味,在《诗经》中堪称佳作。方玉润《诗经原始》引章潢的话评论说:“‘子之还兮’,己誉人也;‘谓我儇兮’,人誉己也;‘并驱’,则人已皆与有能也。寥寥数语,自具分合变化之妙。猎固便捷,诗亦轻利,神乎技矣。”
【读解】
女人相见,互相夸赞的多半是美貌、服饰、气色之类。男人相见,互相夸赞的多半是勇武健壮、本领高强。这是天性使然。
男子汉大丈夫应该当兵,应该闯荡天涯,建功立业,而不应围着女人的石榴裙打转,不应泡在油盐柴米、锅碗瓢盆、婆婆妈妈之中。如果男人不长胡子,溜肩细腰,面皮白嫩,手无缚鸡之力,嗲声嗲气,应当算作是违背天性的悲剧。
挽弓当挽强,擒兽要擒王,是男子汉的气度,是真正值得夸赞的力的美。这种力的美,不仅仅体现在容貌体态之上,也体现在作派和气度之上。气壮如牛,声如洪钟,膀粗腰圆,虎背熊腰,大块吃肉,大口喝酒,泰山压顶不弯腰,刀山火海也敢闯,都体现了力之美的精神,体现了天地间的阳刚之气。
血气方刚的汉子,纵然可以花前月下,儿女呢喃,卿卿我我,柔情似水,却断不可因此失去刚毅勇猛的天性。天地间失去了阳刚之气,“如大地上没有了阳光,“体没有了骨架,万物失去了生命,地球的两极失去一极。
24、国风·齐风.着
题解:女子回想出嫁时夫婿迎亲情景。
【原文】
俟我于著乎而①。充耳以素乎而②,尚之以琼华乎而③。
俟我于庭乎而。充耳以青乎而,尚之以琼莹乎而。
俟我于堂乎而。充耳以黄乎而,尚之以琼英乎而。
【译文】
等我就在屏风前哟,帽垂丝带在耳边哟。加上美玉多明艳哟。
等我就在庭院里哟,帽垂丝带在耳际哟。加上美玉多华丽哟。
等我就在厅堂上哟,帽垂丝带在耳旁哟。加上美玉多漂亮哟。
【注释】
①俟:迎候。著:通宁。古代富贵人家正门内有屏风,正门与屏风之间叫著。古代婚娶在此处亲迎。乎而:齐方言。作语尾助词。
②充耳:饰物,悬在冠之两侧。毛传:"充耳谓之瑱。"古代男子冠帽两侧各系一条丝带,在耳边打个圆结,圆结中穿上一块玉饰,丝带称紞(dǎn 胆),饰玉称瑱(tiàn),因紞上圆结与瑱正好塞着两耳,故称"充耳"。素、青、黄:各色丝线,代指紞。
③尚:加上。琼:赤玉,指系在紞上的瑱。华、莹、英:均形容玉瑱的光彩,因协韵而换字。
【赏析】
本篇《毛诗序》、郑玄笺皆以为是刺诗,孔颖达疏申述云:“作《著》诗者,刺时也。所以刺之者,时不亲迎,故陈亲迎之礼以刺之也。”姚际恒不以为然,他说:“此本言亲迎,必欲反之为刺,何居?……此女子于归见婿亲迎之诗,今不可知其为何人,观充耳以琼玉,则亦贵人矣。”(《诗经通论》)姚说可取。揣摩诗意,此当是女子回想出嫁时夫婿迎亲情景的。据《仪礼·士昏礼》,新郎到女家迎亲,新娘上车后,新郎得亲自驾车,轮转三周,再交给车手驾御,而自己则另乘车先行至自家门口等候,然后按照规定以次将新娘引进洞房。本诗把这一古老的结婚仪式写得饶有情趣。
全诗三章九句,皆从新娘眼中所见来写,戴君恩《读诗臆评》谓其“句法奇怪”,吴闿生《诗义会通》引旧评称其“句法奇蛸”。奇峭在哪里?就在于九句诗中全不用主语,而且突如其来。这一独特的句法,恰切而传神地表现了新娘此时的心理活动。当她紧随着迎亲车辆踏进婆家大门的那一刻,其热闹的场面是可想而知的,在场的左邻右舍,亲朋好友,谁不想一睹新娘的风采,然而新娘对着这稠密涌动的人丛,似乎漠不关心,视而不见,映进她眼帘的唯有恭候在屏风前的夫婿——俟我于著,少女的靦覥,使她羞于说出“他”字,但从“俟我”二字却能品味出她对他的绵绵情意和感受到的幸福。下两句更妙在见物不见人。从新娘的心理揣测,她的注意力本来全集中在新郎身上,多么想把新郎端详一番,然而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她怎敢抬头仔细瞧呢?实际上,她只是低头用眼角瞟了一下,全没看清他的脸庞,所见到的只是他帽沿垂下的彩色的“充耳”和发光的玉瑱。这两句极普通的叙述语,放在这一特定的人物身上,在这特殊的时刻和环境中,便觉得妙趣横生、余味无穷了,给人以丰富联想和审美的愉悦。
这首诗风格与《还》相近,也是三章全用赋体,句句用韵,六言、七言交错,但每句用“乎而”双语气词收句,又与《还》每句用常见的“兮”字收句不同,使全诗音节轻缓,读来有余音袅袅的感觉。在章法上它与《诗经》中的典型篇章是那么不一样,而又别具韵味,无怪乎清代学者牛运震要称它是“别调隽体”(《诗志》)。 (蒋立甫)
25、国风·齐风.东方之日
题解:写新婚夫妇恩爱,形影不离。或曰回忆与女子幽会的情诗。
【原文】
东方之日兮,彼姝者子①,在我室兮。在我室兮,履我即兮②。
东方之月兮,彼姝者子,在我闼兮③。在我闼兮,履我发兮④。
【译文】
东方太阳红彤彤啊,那个美丽大姑娘--就在我家内房中啊。
就在我家内房中啊,悄悄伴我情意浓啊。
东方月亮白晃晃啊,那个美丽大姑娘--就在我家内门旁啊。
就在我家内门旁啊,悄悄随我情意长啊。
【注释】
①姝:貌美。
②履:同蹑,放轻脚步。即:相就,接近。一说脚迹。
③闼(tà榻):内门。
④发:走去,指蹑步相随。一说脚迹。
【赏析】
此诗《毛诗序》以为意在“刺衰”,说:“君臣失道,男女淫奔,不能以礼化也。”朱谋玮《诗故》以为意在“刺淫”,说:“旦而彼姝人室,日夕乃出,盖大夫妻出朝,而其君以无礼加之耳。”牟庭《诗切》以为意在“刺不亲迎”,说:“刺不亲迎者,言有美女光艳照人,不知何自而来,如东方初出之日也。”虽然见解不同,但大都承认诗的基本内容是关于男女情事的。本文则把它视为一首回忆与女子幽会的情诗,而不取“刺”的臆测。
两章诗首句,毛传以为“兴也”,季本《诗说解颐》以为“赋也”,严虞惇《读诗质疑》又以为“比也”;除此还有“兴而赋”、“比而赋”等不同说法。我以为这两句是含有象征意义的起兴:诗人早晨面对初升的旭日,或晚间仰望刚起的新月,都似乎有一种异样的感觉:那艳丽而热烈的朝阳,皎洁而恬静的月光,多么像他那位艳美而温柔的情人啊!她对他的追求是那样大胆热切,又充满着柔情蜜意,竟不顾一切自荐枕席,男欢女悦。因此,每当日出东方,或月上梢头,“彼姝之子”的形象总不免在他心中盘桓,情意缱绻,朦朦胧胧,仿佛她“在我室兮”。两章的二、三两句承接自然。英国浪漫主义诗人华滋华斯说得好:“诗起于经过在沉静中回味的情绪。”(转引自朱光潜《诗论》)本篇作者正是有感于朝阳、明月而沉浸在甜蜜的“回味”中,由此激起了难以压抑的爱的狂潮,竟脱口而出透露了他与她幽会的隐私:不仅说出了情人在他的卧室内,还情不自禁地描述了他们亲呢的情景——“履我即兮”、“履我发兮”。从中我们可以体会到他的叙述是带着颇为得意的幸福感的,我们能触摸到他那颗被爱情撩拨得激烈跳荡的心。正因为如此,所以十句诗中竟有六句有“我”字,自我矜喜之情溢于言表。本诗格调粗犷而不轻薄,俏皮而不油滑,体现了古代情歌质朴的本色。
这首诗以“东方之日”、“东方之月”象征女子的美貌,对后世诗文创作有明显影响,如宋玉《神女赋》形容神女之美:“其始来也,耀乎若白日初出照屋梁;其少进也,皎若明月舒其光。”又曹植《洛神赋》写洛神似见非见“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而远处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类似写法后世更多。不胜枚举。
本诗押韵有其特色,每章皆是一、三、四、五句押韵,并且都与“兮”字组成“富韵”,三句与四句又是重复的,读起来音节舒缓而绵延,有着流连咏叹的情昧。全诗八个“兮”字韵脚,《正韵》称为“联章韵”。(蒋立甫)
26、国风·齐风.东方未明
题解:穷苦人民当官差,应徭役,受监视,忙得早晚不宁。
【原文】
东方未明,颠倒衣裳①。颠之倒之,自公召之②。
东方朱晞③,颠倒裳衣。倒之颠之,自公令之。
折柳樊圃(4),狂夫瞿瞿⑤。不能辰夜(6),不夙则莫(7)。
【注释】
①衣:上身穿的衣服。裳:下身穿的衣服。
②公:指王公贵族。
③晞(xT):破晓。
④樊:篱笆。圃:菜园。
⑤瞿瞿:瞪着眼睛看的样子。
(6)不能:不能分辨。辰:白天。
(7)夙(su):早。莫:同“暮”,晚。
【译文】
东方黑暗天没亮,急忙穿衣搞颠倒。颠来倒去穿不好,只因国君命令到。
东方黑暗天没亮,慌忙颠倒穿衣裳。颠来倒去穿不好,只因国君召唤忙。
折柳编篱围菜园,狂夫监工瞪着眼。不分白天和夜晚,不是起早就睡晚。
【赏析一】
写照一时传诵千古——《诗经·齐风·东方未明》赏析
《东方未明》选自《诗经·齐风》。是周代在齐国京都地区(今山东省淄博市临淄)广为流传的一首民歌,它描写了在奴隶主的残酷剥削和压榨下,奴隶们被强迫服苦役的痛苦生活,揭露了当时社会的阶级矛盾和统治阶级的残暴,诉说了奴隶们受压榨的痛苦,反映了奴隶阶级的怨恨和反抗心声。
全诗分三章,每章四句,共十二句四十八字组成。前两章以琅琅上口的语言形式,反复咏唱,下面试作翻译:
东方漆黑天未亮,颠颠倒倒穿衣裳。倒倒颠颠穿衣裳,公爷召唤催得慌。
东方曚昽没放亮,颠颠倒倒穿衣裳。倒倒颠颠穿衣裳,公爷命令催得慌。
作者向人们描绘了这样一种情景:东方还没有透出一丝光亮,夜里仍是一片漆黑。突然从奴隶主那里又传来了讨厌的吆呼声,召呼命令那些尚在睡梦中的奴隶们马上起来去干活。严厉、急促的呵斥,逼得奴隶们摸着黑穿衣裳,弄得上下衣服颠倒,错乱不堪。他们拖着没有消除疲劳的身体,开始了又一天繁重的苦役劳动。末一章,则像特写镜头一样,勾画出一幅奴隶们在监工的严密监视下苦苦挣扎的活生生的画面:
砍折柳条编篱圃,监工吹胡又瞪眼。不分清晨和黑夜,起早贪黑苦役难!
作者选取了一个普通的劳动场景,把奴隶们的悲惨生活集中而又概括地展示给读者。从而使人们如临其境,仿佛看到饱经风霜的奴隶们艰难地砍折来一捆又一捆的柳树枝条,给那大片的菜园编上篱笆围墙。而奴隶主的监工走狗,却盛气凌人,吹胡子瞪眼,整天恶狠狠地监视着奴隶们干活,致使奴隶们没有一点儿喘息的机会。他们像牛马一样,不分白天黑夜地被奴隶主奴役驱使,过着非人的痛苦生活。作者以情纬文,直抒胸臆,感情激越地表达了奴隶们对奴隶社会徭役制度的强烈的不满情绪。这首诗在一定程度上真实反映了那个时代的现实生活,使读者犹如身临其境,感受到奴隶们心底隐藏着一种压抑已久而行将喷发的愤怒。正因为作者是从奴隶的身世遭际出发,抒发对于现实的愤懑,带有强烈的感情色彩,因此对统治阶级确实有一种活生生的鞭辟入里的揭露和批判作用,使读者产生感情上的共鸣。
需要说明的是,据《毛诗序》解释:“《东方未明》,刺无节也。朝廷兴居无节,号令不时,挈壶氏不能掌其职焉。”《郑笺》则说:“挈壶氏失漏刻之节,东方未明而以为明,故群臣促遽,颠倒衣裳。”一直到南宋的朱熹也认为,《东方未明》是“诗人刺其君兴居无节,号令不时”(《诗集传》),终没有跳出汉儒的窠臼。一切从封建诗教出发,所以解诗就难免瞎子断匾、盲人说象。随着社会的发展和研究的深入,如今人们对《东方未明》的认识和评估,已经真正贴近了当时社会的现实,准确把握了作者的赋诗真谛。
《齐风·东方未明》在结构形式和艺术手法上也很有特点。其一,《东方未明》为乐歌,在结构上回环复沓。第一章和第二章中有些句子只换了一个或几个字。例如“东方未明”与“东方未晞”、“颠倒衣裳”与“颠倒裳衣”、“颠之倒之”与“倒之颠之”、“自公召之”与“自公令之”。这种回复重叠,规律中有变化,严格中有自由,既是歌唱时的和声,也是表述意思的层层递进和对内涵的强化作用。过去虽然也有人认为这类诗“如此重复言之,有何意味?”(《随园诗话》)但就作诗而言,重词叠句与反复咏唱是为着尽情抒发情感的需要,这在《诗经》其他诗作中和后世民歌中也经常运用。这样有利于突出事物特征,渲染环境气氛,增强音乐效果,给人留下深刻难忘的印象;同时,也便于记忆与传诵。其二,诗人善于通过细节的描绘来反映生活。例如“颠倒衣裳”的细节描写,便运用得真实巧妙,写出了奴隶们在公爷的吆呼催促下摸黑穿衣裳的不堪处境。前两章的“颠倒”二字,还会令人自然联想到末一章“风”(早上)与“莫”(即“幕”,晚上)的“颠倒”。衣裳的错乱,黑(夜)白(天)的颠倒,正说明了社会现实的不合理。既意在言中,又寄意言外,可谓一语双关。“折柳樊圃”和“狂夫瞿瞿”,也是两个典型的细节描绘,寥寥八个字,就把奴隶们艰辛的苦役和监工走狗的凶恶嘴脸和盘托出,一泻无余。这些描绘都切合环境和人物身份,读来仿佛见其人,闻其声,神态态毕现,栩栩如生,颇有真实感。其三,语言通俗易懂,读之琅琅上口。例如“东方”、“未明”、“颠倒”、“倒颠”、“狂夫”、“不能”等词汇,都是人们常用的口头语言,用在诗中,质朴自然,恰如其分。这些词语历经了三千余年的风雨,仍然葆有无限的生命力,至今保存在人们的口头与书面用语之中。此外,全诗以四言句为形式,每句两个音拍,二二的节奏。前两章排列工整,键行和押韵有规律;第三章则起伏有致,跌宕变化。这种不拘一格的韵律节奏,也体现了当时劳动人民口头歌谣创作的艺术特点。
总之,通俗易懂的语言,与开门见山、起势突兀、观点鲜明的写作手法,以及四言诗既铿锵和谐而又富于变化的节奏韵律相融合,使《东方未明》这首齐地民歌情感鲜明,气势贯通,语浅意深,使人们读后有一种凝重深沉的历史感受。它不仅是写照一时的民间佳作,也是传育千古的历史名篇。 (张文)
【赏析二】
关于诗的主题,《毛诗序》说:“《东方未明》,刺无节也。朝廷兴居无节,号令不时,挈壶氏(掌计时的官员)不能掌其职焉。”古代学者意见分歧不多。今人一般认为这首诗是反映劳动者对繁重劳役的怨愤。全诗三章,诗人并没有用很多笔墨去铺叙具体的劳动场面,或者诉说劳动如何艰辛,而是巧妙地抓住一瞬间出现的难堪而苦涩的场面来写:当一批劳累的人们正酣睡之际,突然响起了公家监工的吆喝声,催促着他们去上工。这时东方还没有一丝亮光,原来寂静的夜空,一下子被这叫喊声打破,劳工们一个个被惊醒过来,黑暗中东抓西摸,手忙脚乱,有的抓着裤管套上胳膊,有的撑开衣袖伸进双腿。一时间,乱作一堆,急成一团,真可谓洋相出尽。人们不禁要问:为什么监工的这一叫喊,劳工们竟吓得如此手脚失措呢?不消说,这是因为长久以来他们受到残酷压迫的结果,日常只要稍不留意就会遭到公家处罚,受皮肉之苦乃是寻常之事。因此尽管还在黑夜,监工的一声吆喝,谁还敢怠慢一步!诗人正是抓住了这一特殊的时刻,突出“颠倒衣裳”这一在特定环境下发生的典型细节,在两章诗中反覆叙写,一再渲染。通过这一强化,既画出了这伙苦力慑于淫威的惧怕心理,又写出了他们所受的非人待遇,像牲口一样被驱使,没日没夜为主人劳作,却得不到丝毫人身自由。“颠倒衣裳”这一描写,清牛运震《诗志》以为“奇语入神,写忽乱光景宛然”,确实,它起到了以少总多的艺术效果。这两章看似平静的叙述,实际上已蕴藏着劳工们的不平之鸣,两章末句“自公召之”、“自公令之”,正透露出这些被劳役者已开始意识到——他们受苦受难的根源来自“公”。
紧接着第三章便从他们当下的劳作写起。原来他们半夜被驱赶来是砍柳枝编菜园篱笆,监工的正瞪着可怕的大眼监视着。“狂夫”的称谓隐含着被劳役者对监工凶狠面貌的揭露和怨恨。末两句“不能辰夜,不夙则莫”,则是“东方未明”的延伸,点出这些被劳役的人们不但要起早,而且还要摸黑;这也不是偶然性的一朝一夕的事,而是穷年累月莫不如是。诗人由此拓展了本篇的内容,也暗示了被劳役者胸中的不满与反抗,相信总有一天他们也会如同《硕鼠》歌唱的那样:“逝将去汝,适彼乐土!”
据李塨《诗经传注》、方玉润《诗经原始》、丁以此《毛诗正韵》、王力《诗经韵读》等之说,本诗每章两韵:一、二句一韵,三、四句一韵。译诗韵脚从之。
【读解】
国君一句话,小民累趴下。心慌意乱之中,竟连衣服怎么穿都闲不清楚了,更不用说其它。这种身不由己地服劳役,自然不是件愉快的差事。它的驱动力是内心的畏惧,而不是现实的利益或自我的意志。
由畏惧到丧失自我意志,是一个从人变为工具和机器的过程。机已只是一个物件,没有生命,不能思考,只能供人操纵,使唤。照此看来,同样是干活儿,在本质上却有天壤之别。
一种活儿是为生存必需,比如种田打猎,这是不得不如此的迫不得已,不劳动就不得食。虽然带有某种被迫的意味,却是为了自己的生存。一种活儿是为他人做嫁衣,比如为官方服苦役,这也是不得不如此的迫不得已,不去就会危及自己的生存,乃至丢掉生存所必需的一切。这虽是为了生存,却是被恐惧所驱使。一种活儿是为干活儿而干活儿,比如园中种花,种花既可劳动四肢,又可赏心悦目。这不是为了生存的必需,而是对自我能力的一种证明和赏识。
谁会愿意在恐惧的驱使下为他人做嫁衣裳呢?谁会愿意做没有意志和生命的机器呢?但是,人的确不能自由选择,经常被看得见和看不见的力量控制和操纵着。这个事实是无情的。
27、国风·齐风.南山
题解: 刺齐襄公与文姜兄妹淫乱。
【原文】
南山崔崔①,雄狐绥绥②、鲁道有荡③,齐子由归④、
既曰归止⑤,曷又怀止⑥?葛屦五两⑦,冠緌双止⑧。
鲁道有荡,齐子庸止⑨。既曰庸止,曷又从止⑩?
蓺麻如之何⑾?衡从其亩⑿。取妻如之何⒀?必告父母⒁。
既曰告止,曷又鞫止⒂?析薪如之何?⒃匪斧不克⒄。
取妻如之何?匪媒不得。既曰得止,曷又极止⒅ ?
【译文】
高大险峻齐南山,雄狐徘徊山坡前。鲁国道路多平坦,齐女出嫁经此间。
既然已经出嫁了,为啥你又把她念?葛鞋成对并排放,帽上带子结成双。
鲁国道路多平坦,齐女出嫁由此往。既然已经出嫁了,为啥又要勾搭上?
要问大麻怎么种?或横或直开成垄。要问娶妻怎么办?禀告父母要谦恭。
既然已经告父母,为啥随他太放纵?要问怎样砍柴薪?没有斧头就不能。
要问娶妻怎么办?没有媒人娶不成。既然已经娶到了,为啥让她胡乱行?
【注释】
①南山:齐国山名,又名牛山。崔崔:山势高峻状。
②绥绥:缓缓行走的样子,或曰求匹之貌。
③有荡:即荡荡,平坦状。
④齐子:齐国的女儿(古代不论对男女美称均可称子),此处指齐襄公的同父异母妹文姜。由归:从这儿去出嫁。
⑤止:语气词,无义。
⑥怀:怀念。一说来。
⑦屦(jù 具):麻、葛等制成的单底鞋。五两:五,通"伍",并列;两,"緉"的借省,鞋一双。
⑧緌(ruí 蕤):帽带下垂的部分。帽带为丝绳所制,左右各一从耳边垂下,必要时可系在下巴上。
⑨庸:用,指文姜嫁与鲁桓公。
⑩从:相从。
⑾蓺(yì 异):即"艺",种植。
⑿衡从:横纵之异体,东西曰横,南北曰纵。亩,田垅。
⒀取:通"娶"。
⒁告:一说告于祖庙。
⒂鞫(jú 菊):穷,放任无束。
⒃析薪:砍柴。
⒄匪:通"非"。克:能、成功。
⒅极:至,来到。一说恣极,放纵无束。
【读解】
这是一首讽刺齐襄公与鲁桓公的诗,《毛诗序》云:“《南山》,刺襄公也。鸟兽之行,淫乎其妹,大夫遇是恶,作诗而去之。”郑笺云:“齐大夫见襄公恶行如是,作诗以刺之,又非鲁桓公不能禁制夫人而去之。”古今学者大多无异议。(仅个别现代学者认为是写“意中人他嫁”)据《左传·桓公十八年》记载,公元前694年,鲁桓公与夫人文姜(齐襄公的同父异母妹妹)同去齐国,原先就与文姜有淫乱关系的齐襄公趁机又与文姜私通,被鲁桓公发觉。谴责了文姜。文姜告诉了齐襄公,襄公便设酒宴请桓公,将桓公灌醉后,派公子彭生驾车送桓公回国,在车子里扼死了桓公。此事传开后,齐国上下引以为耻,便作了这首讽刺诗。诗的一二两章讥刺齐襄公荒淫无耻,三四两章责备鲁桓公懦弱无能,对妻子不严加管束。
作诗讥刺本国及鲁国的君主,不能不有所顾忌,在遣词用语方面要避免过于直白显露,而只能用隐晦曲折的笔墨来表现。本诗很成功地做到这一点。如第一章用雄狐急切求偶来暗射齐襄公急切觊觎回娘家的文姜,第二章用鞋子、帽带都必须搭配成双来比喻世人都各有一定的配偶,暗中影射齐襄公乱伦的无耻行为。既鞭挞了讽刺对象,又不让别人抓到任何把柄。第三、四两章则用“兴”的手法来表现。照朱熹的说法,所谓“兴”,就是“先言他物以引起所咏之词也”。三章以种麻必先整治田垄、四章以砍柴必具刀斧引起娶妻必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再进一层推及桓公既已明媒正娶了文姜而又放任她回娘家胡作非为,嘲讽了他的庸弱无能。当然,这意思也不是在字面上明白点出的,而是意在言外,一索可得。前人评此诗,谓其“意紧局宽,布置入化,所谓不接形而接以神者”(陈震《读诗识小录》),“四章四诘问,婉切得情”(牛运震《诗志》),“令其难以置对,的是妙文”(陈继揆《读诗臆补》),确乎如此。
这首诗的风格同《诗经》十五国风中的绝大部分作品一样,是一首群众创作的民歌,其特点也是每一章节除少数词语略作更换外,基本的语词句法都是相同的,特别是每章的最后二句,句法语气完全一样,只有一二个字的变化,其含义也相似或相近。这正是便于反覆咏唱,易于记忆吟诵,寓意比较单纯的民歌式作品。此外,从这首诗里,也反映了男女婚姻必须通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样的封建礼教,早在二三千年以前就已经深入人心了。
28、国风·齐风.甫田
题解:妻子怀念远方丈夫,久不归家,徒劳心力。一说少女怀念少年,久不相见,及相见,已由小孩变为成人。
【原文】
无田甫田①,维莠骄骄②。无思远人,劳心忉忉③。
无田甫田,维莠桀桀④。无思远人,劳心怛怛⑤。
婉兮娈兮,⑥,总角丱兮⑦。未几见兮,突而弁兮⑧。
【译文】
大田宽广不可耕,野草高高长势旺。切莫挂念远方人,惆怅不安心惶惶。
大田宽广不可耕,野草深深长势强。切莫挂念远方人,惆怅不安心怏怏。
漂亮孩子逗人怜,扎着小小羊角辫。才只几天没见面,忽戴冠帽已成年。
【注释】
①无田(diàn佃)甫田:不要耕种大田。田(diàn佃),治理。甫田(tián),大田。
②莠(yǒu有):杂草;狗尾草。骄骄:犹"乔乔",高大貌。
③忉忉(dāo刀):心有所失的样子,一说忧劳貌。
④桀桀:借作"揭揭",高大貌。
⑤怛怛(dá达):悲伤。
⑥婉、娈:毛传:"婉娈,少好貌。"
⑦总角:古代男孩将头发梳成两个髻。丱(ɡuàn贯):形容总角翘起之状。
⑧弁(biàn辨):成人的帽子。古代男子二十而冠。
【赏析】 对这首诗主旨的看法分岐很大,比较流行的旧说有:刺齐襄公(《毛序》:“大夫刺襄公也,无礼义而求大功,不修德而求诸侯,志大心劳,所以求者非其道也。”)、刺齐景公(丰坊《诗说》:“齐景公急于图霸,大夫讽之。”)、刺鲁庄公(何楷《诗经世本古义》:“庄公生而蒙非种之讥,及已即位,而有不能防闲其母之诮,且与其母更道入于齐国,……诗人代为之愧……。”)、刺奇童无成(牟庭《诗切》:“诗人有所识童子美质者,已而离远不相见,常思念之,……及长而复见之,则庸人矣,故悔思之也。”)、戒厌小务大(朱熹《诗集传》:“田甫田而力不给,则草盛矣;思远人而人不至,则心劳矣。以戒时人厌小而务大;忽近而图远,将徒劳而无功也。”)、戒学者及时进修(刘沅《诗经恒解》:“盖当时有少年,志大躐等求功,不知循序渐进者,故诗人戒之。”),今人新说则有:初耕种时的祷神歌、劝慰离人不须徒劳多思的诗、妇人思念征夫之词、少女恋慕少男的诗,等等。各家之说都有其理由,不过比较各家之说,相对而言,我认为写妻子对远方丈夫的思念之说,较为符合诗篇的文本意义。
这首诗头两章是写实,采用重叠形式,只换了四个字,表达的意思完全相同:首两句直赋其事,意在引出下两句。因丈夫去了远方,家中没有劳力,耕作粗放,本来长着绿油油庄稼的大田,如今全长着深深的野草,见不着一棵小苗,诗人面对如此荒芜的大田,忧心忡忡,感慨万千,不觉脱口说出“无田甫田,维莠骄骄(桀桀)”!目有所见,心有所感,自伤自怜,自怨自艾,引出一腔怨气,不禁讲出了气话:“无思远人,劳心忉忉(怛怛)!”实际这不过是思极的反语、伤心语,说“无思”,恰是刻骨相思。正因为她无法摆脱相思的痛苦,第三章出现了幻觉,由实转虚,诗人似乎觉得丈夫突然归来,想像他见到离家时还是扎着丫角的小儿子,忽然间已经长大成人了,他惊喜不已:“婉兮娈兮,总角丱兮。未几见兮,突而弁兮。”这一自我构造的虚幻境界,既是对丈夫早日平安归来的渴望,又是对孩子快快长大的期盼。本诗的含蓄美尽在这一虚境之中。清陈震《读诗识小录》评末章前两句云:“换笔顿挫,与上二章形不接而神接”,评后两句云:“奇文妙义,与上四‘无’字神回气合。”
本诗第一、第二章是隔句交错押韵,即田、人属上古真部韵,骄、忉属上古宵部韵,桀、怛属上古月部韵。第三章四句连韵,属上古元部韵,并皆有“兮”字收尾。译文尽量保留原诗韵式及叠词的运用。(蒋立甫)
29、国风·齐风.卢令
题解:赞美猎人。
【原文】
卢令令①,其人美且仁②。
卢重环③,其人美且鬈④。
卢重鋂⑤,其人美且偲⑥。
【译文】
黑犬颈圈丁当响,猎人英俊又善良。
黑犬脖上套双环,猎人英俊又勇敢。
黑犬脖上环套环,猎人英俊又能干。
【注释】
①卢:黑毛猎犬。令令:即"铃铃",猎犬颈下套环发出的响声。
②其人:指猎人。仁:仁慈和善。
③重(chónɡ虫)环:大环套小环,又称子母环。
④鬈(quán全):勇壮。一说髮好貌。
⑤重鋂(méi梅):一个大环套两个小环。
⑥偲(cāi猜):多才多智。一说须多而美。
【赏析】
关于本篇诗旨,历来看法不一,今将几种主要的说法列举如下:一、刺荒说。(《毛诗序》:“《卢令》,刺荒也。襄公好田猎,毕弋而不修民事,百姓苦之,好陈古以风焉。”)二、刺以色取人说(牟庭《诗切》)。三、女恋男、女赞男之说(朱东润《诗三百篇探故》、袁梅《诗经译注》)。四、猎歌说(周蒙、冯宇《诗经百首译释》)。五、赞美猎者说(王质《诗总闻》、朱熹《诗集传》)。今人多从第五说,笔者亦认为当以此说为是。
作者是以羡慕的眼光,对猎人的外在英姿和内在美德进行夸赞。实在看不出诗中有“陈古以风”之意,也看不出“词若叹美,意实讽刺”(方玉润《诗经原始》)之类的暗讽手法。
打猎是古代农牧社会习以为常的事。猎者除获得生活所需之物外,还有健身习武的好处。古人认为,国家要强盛,离不开文治武功。体魄强健,好勇善战,体现了国人的尚武精神。仁爱慈善,足智多谋,体现了国人的文明精神。因此,文武并崇,刚柔兼济,在古代形成一种风尚,一种共识。在这种风气影响下,人们往往把是否能文能武作为衡量一个人是否有出息的重要标准。在日常生活中,人们也常常以这种标准与眼光来衡量和观察各种人物,一旦有这样的人物出现,就倍加赞赏,本诗中的猎者就是其中一例。作者选取狩猎这一常见习俗,对猎人的善良、勇敢、能干和美姿进行赞誉,既是情理中事,又是诗人审美眼光独到之处。
本诗采用了由犬及人、由实到虚的写法。全诗共三章,每章的第一句均以实写手法写犬;每章的第二句均以虚写手法写人,“即物指人,意态可掬”(陈震《读诗识小录》)。“令令”、“重环”、“重鋂”,是写犬,不仅描绘其貌,而且描摹其声。由此可以想见当时的情景:黑犬在猎人跟前的受宠貌和兴奋貌,猎犬在跑动中套环发出的响声等等,这就从一个侧面烘托出狩猎时的气氛。陈继揆《读诗臆补》云:“诗三字句,赋物最工。如‘殷其雷’及‘卢令令’等句,使人如见如闻,千载以下读之,犹觉其容满目,其音满耳。”对“卢令令”三字感受特深。“美且仁”、“美且鬈”、“美且偲”,则是写人,在夸赞猎人英姿的同时,又夸赞猎人的善良、勇敢和才干。这样看来,诗中所赞美的猎人,是个文武双全、才貌出众的人物,以致引起旁观者(包括作者)的羡慕、敬仰和爱戴。从感情的角度看是真实的,从当时所崇尚的民风看,也是可信的。
30、国风·齐风.敝笱
题解:讽刺鲁庄公不能阻止其母文姜返齐与齐襄公。鱼,在《诗经》中常常隐射两性关系。
【原文】
敝笱在梁①,其鱼鲂鳏②。齐子归止③,其从如云④。
敝笱在梁,其鱼鲂鱮⑤。齐子归止,其从如雨。
敝笱在梁,其鱼唯唯⑥。齐子归止,其从如水。
【译文】
破篓拦在鱼梁上,鳊鱼鲲鱼心不惊。齐国文姜回娘家,随从人员多如云。
破篓拦在鱼梁上,鳊鱼鲢鱼心不虚。齐国文姜回娘家,随从人员多如雨。
破篓拦在鱼梁上,鱼儿来往不惴惴。齐国文姜回娘家,随从人员多如水。
【注释】
①敝,破。笱(ɡǒu苟),竹制的鱼篓。敝笱,对制止鱼儿来往无能为力,隐射文姜和齐襄公的不守礼法。梁:捕鱼水坝。河中筑堤,中留缺口,嵌入笱,使鱼能进不能出。
②鲂(fánɡ房):鳊鱼。鳏:鲲鱼。
③齐子归止:文姜已嫁。齐子,指文姜。
④其从如云:随从众多。一说喻齐襄公仍纠缠不已。
⑤鱮(xù序):鲢鱼。
⑥唯唯:形容鱼儿出入自如。陆得明《经典释文》:"唯唯,《韩诗》作遗遗,言不能制也。"
【赏析】
鲁桓公十八年(前694)春,鲁桓公畏惧齐国势力强大,要前往齐国修好。夫人文姜要一起去,去看望同父异母的哥哥齐襄公。文姜与齐襄公关系暧昧,早有传闻。鲁国大臣申繻因而向桓公婉言进谏道:“女有夫家,男有妻室,不可混淆。否则必然遭致灾殃。”桓公没加理会,带着文姜,大批随从车骑簇拥着,沸沸扬扬前往齐国。在齐国他发觉文姜与齐襄公通奸,就责备文姜。文姜把这事告诉了齐襄公,齐襄公在酒宴后鲁桓公乘车将要回国时,派公子彭生将鲁桓公害死在车中。这就是《左传·桓公十八年》所载史实,也是《敝笱》一诗的写作背景。关于此诗的主题,《毛诗序》说得不错:“《敝笱》,刺文姜也。齐人恶鲁桓公微弱,不能防闲文姜,使至****,为二国患焉。”
三章内容基本相同,为了协韵,也为了逐层意思有所递进,各章置换了少数几个字眼,这是典型的一唱三叹的《诗经》章法。
“敝笱在梁”作为各章的起兴,意味实在很深。“法网恢恢,疏而不漏”,才能治理好一个国家。要捕鱼也需有严密的渔具。鱼篓摆在鱼梁上,本意是要捕鱼,可是篓是如此地敝破,小鱼、大鱼,各种各样的鱼都能轻松自如游过,那形同虚设的“敝笱”还有什么价值?这一比兴的运用,除了讽刺鲁桓公的无能无用外,也形象地揭示了鲁国礼制、法纪的敝坏,不落俗套而又耐人寻味。另外,“鱼”在《诗经》中常隐射两性关系,“敝笱”对制止鱼儿自由来往无能为力,也是兼指“齐子”即文姜的不守礼法。
文姜作为鲁国的国母,地位显赫尊贵,她要回娘家齐国探亲,本来也在情理之中。而她却在齐国伤风败俗,与其兄乱伦丢丑,自然引起人们的憎恶唾弃。可是,这种厌恶之情,在诗中并未直接表露,而仅仅描写了她出行场面的宏大,随从众多“如云”、“如雨”、“如水”。写得她风光旖旎,万众瞩目。如果她贤惠,这种描写就有褒扬意味。反之,她就是招摇过市,因而这种风光、排场、声势越描写得铺张扬厉,在读者想像中与她的丑行挂上钩,地位的崇高与行为的卑污立即形成强烈反差,讽刺与揭露也就越加入木三分。从亮色中、光环中揭露大人物的丑恶灵魂,是古今中外艺术创作中一条成功门径。杜甫诗《丽人行》也正承袭了这一传统的艺术手法而取得极大成功。
“如云”、“如雨”、“如水”这三个比喻是递进的因果关系,逐层深入,次序不能颠倒,也可理解为感情抒发的逐步增强。在这盛大随从的描写中,是否还另具深意呢?有的。方玉润《诗经原始》说:“‘其从如云’、‘其从如雨’、‘其从如水’,非叹仆从之盛,正以笑公从妇归宁,故仆从加盛如此其极也。”不仅文姜有过,鲁桓公疏于防闲,软弱无能,也有相当可“笑”之处。方玉润透过字面,看出诗中还有桓公在,实是独具只眼的精辟之论。
31、国风·齐风.载驱
题解: 讽刺文姜回齐与齐襄公淫乱的无耻行为。文姜在其夫鲁桓公死后,仍不顾其子鲁庄公的颜面而与齐襄公保持不正当关系,在鲁庄公2、4、5、7年都曾于齐襄公相会,而鲁庄公竟也无能加以制止,因此人们作此诗加以讽刺。
【原文】
载驱薄薄,①簟笰朱鞹。②鲁道有荡,③齐子发夕。④
四骊济济,⑤垂辔濔濔。⑥鲁道有荡,齐子岂弟。⑦
汶水汤汤,⑧行人彭彭。⑨鲁道有荡,齐子翱翔。⑩
汶水滔滔,⑾行人儦儦,⑿鲁道有荡,齐子游敖。⒀
【译文】
马车疾驰声隆隆,竹帘低垂红皮蒙。鲁国大道宽又平,文姜夜归急匆匆。
四匹黑马真雄壮,缰绳柔软上下晃。鲁国大道宽又平,文姜动身天刚亮。
汶水日夜哗哗淌,行人纷纷驻足望。鲁国大道宽又平,文姜回齐去游逛。
汶水日夜浪滔滔,行人纷纷驻足瞧。鲁国大道宽又平,文姜回齐去游遨。
【注释】
①载:发语词,犹"乃"。驱:车马疾走。薄薄:象声词,形容马蹄及车轮转动声。
②簟(diàn 电):方纹竹席。一说席作车门。笰(音浮):车帘。一说雉羽作的蔽覆,放在车后。鞹(kuò 阔):光滑的皮革。用漆上红色的兽皮蒙在车厢前面,是周代诸侯所用的车饰,这种规格的车子称为"路车"。
③有荡:即"荡荡",平坦的样子。
④齐子:指文姜。发夕:傍晚出发。
⑤骊(lí 离):黑马。济济:美好貌。
⑥辔:马缰。濔濔(nǐ 你):柔软状。
⑦岂弟(kǎi tì 凯替):天刚亮。一说欢乐。
⑧汶水:流经齐鲁两国的水名,在今山东中部,又名大汶河。汤汤(shānɡ 伤):水势浩大貌。
⑨彭彭:众多貌。
⑩翱翔:指遨游。
⑾滔滔:水流浩荡。
⑿儦儦(biāo 标):行人往来貌。
⒀游敖:即"游遨"。
【赏析】
这也是一首讥刺齐襄公与文姜淫乱的诗。《毛诗序》说,齐襄公“无礼义,故盛其车服,疾驱于通道大都,与文姜淫,播其恶于万民焉”。从诗意看,我们以为讥刺的对象似乎是文姜更为确切。方玉润《诗经原始》说:“此诗以专刺文姜为主,不必牵涉襄公,而襄公之恶自不可掩。夫人之疾驱夕发以如齐者,果谁为乎?为襄公也。夫人为襄公而如齐,则刺夫人即以刺襄公,又何必如旧说‘公盛车服与文姜播淫于万民’而后谓之刺乎?”讲得很有道理。据《春秋》记载,文姜在鲁庄公二年(前692)、四年(前690)、五年(前689)、七年(前687)都曾与齐襄公相会,说明文姜在其夫鲁桓公死后仍不顾其子鲁庄公的颜面而与齐襄公保持不正当的关系,鲁庄公竞也无能加以制止,因此人们赋此诗加以讥刺。
本诗最引人注意的是用了许多二字字音相同的联绵形容词,如第一章用“薄薄”来描述在大路上疾驰的豪华马车,字里行间透露出那高踞在车厢里的主人公是那样地趾高气扬却又急切无耻。再加上第二章以“济济”形容四匹纯黑的骏马高大雄壮,以“濔濔”描写上下有节律地晃动着的柔韧缰绳,更衬托出乘车者的身份非同一般。三四两章用河水的“汤汤”、“滔滔”与行人的“彭彭”、“儦儦”相呼应,借水之滔滔不绝说明大路上行人的熙熙攘攘,往来不断,他们都对文姜的马车驻足而观,侧目而视,从而反衬出文姜的胆大妄为,目中无人。这一系列的联绵词在烘托诗中人与物的形、神、声方面起了很关键的作用。另外,多用联绵词,对加强诗歌的音乐性、节奏感也有帮助,可起到便于人们反覆咏叹吟诵的功能。
从诗的技巧上看,陈震《读诗识小录》的评析很有见地,他说:“(全诗)只就车说,只就人看车说,只就车中人说,露一‘发’字,而不说破发向何处,但以‘鲁道’、‘齐子’四字,在暗中埋针伏线,亦所谓《春秋》之法,微而显也。”因此虽然此诗纯用赋体而没有比兴成分,却仍是婉而多讽,韵味浓厚。
32、国风·齐风.猗嗟
题解:赞美少年射手。
【原文】
猗嗟昌兮,① 颀而长兮,② 抑若扬兮。③ 美目扬兮,
巧趋跄兮,④ 射则臧兮。⑤
猗嗟名兮,⑥ 美目清兮,⑦ 仪既成兮。⑧ 终日射侯,⑨
不出正兮,⑩ 展我甥兮。⑾
猗嗟娈兮,⑿ 清扬婉兮。舞则选兮,⒀ 射则贯兮。⒁
四矢反兮,⒂ 以御乱兮。⒃
【译文】
啊,长得真正棒呀,身体高又壮呀,眉宇宽又广呀。眉目双抬望呀,
步履多安详呀,射箭尤擅长呀。
啊,长得多英俊呀,眉目多纯清呀,仪的已设成呀。整天射靶心呀,
箭箭射得正呀,真是好后生呀。
啊,长得相貌端呀,眉清目秀研呀,合乐舞翩跹呀。射箭靶心穿呀,
四箭着一点呀,足以平叛乱呀。
【注释】
①猗嗟:叹美词。昌:壮盛貌。
②颀:身长貌。
③抑:通"懿",美好。扬:《韩诗》作"阳",皮锡瑞《经学通论》:"阳者,阳明之处也,……然则自眉以及额角,皆得为阳也。"。
④趋跄:快步从容而又合节拍之态。趋,疾行貌。跄(音枪),趋步摇曳生姿。
⑤臧:善。
⑥名:马瑞辰《毛诗传笺通释》:"名、明古通用,名当读明,明亦昌盛之意。"一说目上为名。
⑦清:眼睛黑白分明之谓。
⑧仪:即"仪的",箭靶的中心,代指箭靶。《韩非子·用人》:"释仪的而妄发,虽中小,不巧。"
⑨侯:古代赛射或习射时用的箭靶。用兽皮做的叫"皮侯",用布做的叫"布侯"。
⑩正(zhēnɡ征):侯的中心贴上的圆形或方形的布块,叫做"鹄",鹄的中心叫做"正",也称为"质"或"的"。射箭以中"正"为胜。朱熹《诗集传》:"设的于侯中而射之者。"
⑾展:诚然,真是的。甥:孔疏:"异族之亲皆称甥。"此为泛指。
⑿娈:美好貌。下句"婉"字义同。
⒀选:指齐乐善舞。孔疏:"当谓其善舞,齐于乐节也。"按:古时射箭前必舞,谓之兴舞。
⒁贯:中而穿革。
⒂反:重复之意,指箭箭射中一处。郑笺:"反,复也。""每射四矢,皆得其故处,此之谓复。"
⒃御:抵抗,御敌。
【赏析】
关于《猗嗟》一诗的主题,有主刺与主美二说。主刺说由来已久,其背景源于齐襄公兄妹乱伦故事。周庄王三年(前694)春正月,齐襄公求婚于周王室,天子允婚,同意王姬下嫁于齐,并命鲁桓公主持婚礼大事。齐与鲁乃姻戚之邦。鲁桓公奉周天子之命至齐商议婚娶大事,自然偕夫人文姜(齐襄公之妹)一同前往。文姜归国之后,兄妹相见,旧情萌发又干出乱伦之事来,且被其夫鲁桓公侦悉。为了掩盖其丑行,齐襄公命人于饯行之后,乘醉将鲁桓公杀死,伪称暴疾而亡。鲁桓公死后,其子同继位,史称鲁庄公。《毛诗序》的作者将此诗附会这个历史故事,认为是齐人讽刺鲁庄公的作品。《诗序》云:“《猗嗟》,刺鲁庄公也。齐人伤鲁庄公有威仪技艺,而不能以礼防闲其母,失子之道,人以为齐侯之子焉。”这种解释的确牵强。《猗嗟》诗中除第二章的“展我甥兮”一语中的“甥”可比附齐襄公与鲁庄公的舅甥关系外,其余内容则与故事毫不相涉。即使“甥”字,古人解释亦多歧义。《诗经稗疏》云:“古者盖呼妹婿为甥。”孔疏则云:“凡异族之亲皆称甥。”所以清人方玉润不同意《毛诗序》主刺的解释,他在《诗经原始》一书中说:“愚于是诗,不以为刺而以为美,非好立异,原诗人作诗本意盖如是耳。”但方氏仍然以为此诗的本事是齐襄公兄妹乱伦之事。他说:“此齐人初见庄公而叹其威仪技艺之美,不失名门子,而又可以为戡乱材。诚哉,其为齐侯之甥矣!意本赞美,以其母不贤,故自后人观之而以为剌耳。于是议论纷纷,并谓‘展我甥兮’一句以为微词,将诗人忠厚待人本意尽情说坏。是皆后儒深文奇刻之论有以启之也。”其实,方氏本人将此诗本事附会旧说,也是“深文奇刻”的“后儒”之一。所不同者,仅主刺主美之异。
我们认为,将此诗本事与齐襄公兄妹乱伦故事扯在一起,缺乏依据。就诗论诗,不过是一首赞美一位少年射手的诗作。诗分三章,每章内容分为两个部分,一是赞美形象之美,二是赞美技艺之高。
这首诗每章均以“猗嗟”发端。按“猗嗟”为叹美之词,相当于现代汉语中的“啊”或“啊呀”。用这种叹美词语开头的诗句,具有一种先声夺人的艺术效果,提醒读者注意诗人所要赞美的人或事。它在描写少年射手的形象和技艺时,起到一种渲染烘托的作用。
在赞颂少年形象之美时,突出他身体强壮的特点。诗一开头就写道:“猗嗟昌兮,颀而长兮。”“昌”,粗壮结实之谓;“颀”和“长”乃高大之谓。这位长得高大、粗壮、结实的少年成为一名优秀射手,是毫不足怪的。
在赞颂少年形象时,还突出其面部特征,尤其眼睛的描写细致入微。赞美他“美目扬兮”、“美目清兮”、“清扬婉兮”,这三句诗中的“扬”“清”“婉”,都是刻画他目光明亮,炯炯有神。因为明亮的目光,是一位优秀射手所必不可少的生理条件。
除以上两个方面外,还赞美他“巧趋跄兮”,步履矫健,走起路来速度甚快。还赞美他“舞则选兮”,身体灵活,动作优美。这些也是一位优秀射手不可缺少的身体素质。
诗中对形象的赞颂,是为赞美他的射箭技术服务的。假若这位少年没有以上所描写的身体素质,他也就不可能成为一位优秀射手了。
诗的第一章以“射则臧兮”一句总括他的射技之精。第二章则以“终日射侯”一语,赞美少年的勤学苦练精神;以“不出正兮”一语赞美他的射则必中的技艺。第三章以“射则贯兮”赞美他的连射技术。这种连射不是两箭、三箭的重复入孔,而是“四矢反兮”,连续四矢射中一的,是一位百发百中的射手了。至此,这位少年射手的形象和技艺均描写得栩栩如生了。具有这种高超射技的少年,自然是国家的栋梁之材。“以御乱兮”一语,是全诗的结束,也是对他的总体评价。
清人姚际恒《诗经通论》评此诗“三章皆言射,极有条理,而叙法错综入妙”,确为有心得之见。
33、国风·魏风.葛屦
题解:通过写一个女奴为女人家缝制衣服而体现出贫富不均,缝衣女因受女主人的虐待而生不满,故作诗以讽刺。
【原文】
纠纠葛屦①,可以履霜。掺掺女手②,可以缝裳。
要之襋之③,好人服之。
好人提提④,宛然左辟⑤。佩其象揥⑥,维是褊心⑦。
是以为刺⑧。
【译文】
脚上这一双夏天的破凉鞋,怎么能走在满地的寒霜上?
可怜我这双纤细瘦弱的手,又怎么能替别人缝制衣裳?
做完后还要提着衣带衣领,恭候那女主人来试穿新装。
女主人试穿后觉得很舒服,却左转身对我一点也不理,
又自顾在头上戴象牙簪子。正因为这女人心肠窄又坏,
所以我要作诗把她狠狠刺。
【注释】
①纠纠:缭缭,缠绕,纠结交错。葛屦(jù具):指夏天所穿葛绳编制的鞋。
②掺掺(shān山):同"纤纤",形容女子的手很柔弱纤细。
③要(yāo腰):腰,作动词。一说钮襻。襋(jí及):衣领,作动词。
④好人:美人,此指富家的女主人。提提(shí时):同"媞媞",安舒貌。⑤宛然:回转貌。辟(bì避):同"避"。左辟即左避。
⑥揥(tì替):古首饰,可以搔头。类似发篦。
⑦维:因。褊(piān偏)心:心地狭窄。
⑧刺:讽刺。
【赏析】
此诗虽然题为《葛屦》,实际上却是写了一个缝衣女奴为主人家缝制衣服所体现出的贫富不均。缝衣女因受女主人的虐待而生不满,故作此诗而加讽刺。旧说如《毛诗序》云:“《葛屦》,刺褊也。魏地陋隘,其民机巧趋利,其君俭啬褊急,而无德以将之。”朱熹《诗集传》云:“魏地陋隘,其俗俭啬而褊急,故以葛屦履霜起兴而刺其使女缝裳,又使治其要襋而遂服之也。”方玉润《诗经原始》云:“夫履霜以葛屦,缝裳以女手,……以象揥之好人为而服之,则未免近于趋利,”“不惟啬而又褊矣,故可刺。”在我们看来,这些说法都没有抓住要害。
全诗共两章,前章先着力描写缝衣女之穷困:天气已转寒冷,但她脚上仍然穿着夏天的凉鞋;因平时女主人对她的虐待和吝啬,故她不仅受冻,而且挨饿,双手纤细,瘦弱无力。尽管如此,她还是必须为女主人缝制新衣。自己受冻,所做新衣非但不能穿身,还要服侍他人试穿,此何凄惨!
因前章末尾有“好人服之”句,已引出“好人”,故后章作者笔锋一转,着力描写女主人之富有和傲慢。她穿上了缝衣女辛苦制成的新衣,连看都不看她一眼,还故作姿态地拿起簪子自顾梳妆打扮起来。这种举动自然是令缝衣女更为愤慨和难以容忍的。
至此,我们可以清楚地发现,此诗实际上用了一个很简单而又常见的手法,即对比。作者有意识地将缝衣女与女主人对照起来描写,两人的距离立刻拉开,一穷一富,一奴一主,马上形成鲜明的对照,给人留下了十分强烈而又深刻的印象。
除了对比,此诗在艺术上另一个重要的特征,便是细节的描写。细节描写对塑造人物形象或揭示人物性格常能起大作用,小说中常有,诗歌中并不常用。由于此诗有两个女性人物在内,所以作者也进行了细节描写,如写缝衣女只写她的脚和手,脚穿凉鞋,极表其受冻之状;手儿瘦弱,极表其挨饿之状。这两个细节一经描摹,一个饥寒交迫的缝衣女形象便跃然纸上。再如写女主人,作者并没有描摹她的容貌,只是写了她试穿新衣时的傲慢神态和扭身动作,以及自顾佩簪梳妆的动态,便刻画出了一个自私吝啬、无情无义的女贵人形象。
最后,我们要说的是此诗的点题作用。坦率地说,如果没有末尾“维是褊心,是以为刺”两句,仅以前面的描写和对比论,我们很难说出它有多少讽刺意义;只有当我们读至末二句,我们方知这诗具有讽刺意味,是一首讽刺诗。这便是点题的妙用。有此两句,全诗的题意便立刻加深;无此二句,全诗便显得平淡。当然,讽刺诗在末尾才进行点题,跌出真意,这是常有的,但我们不得不承认这实际上已成了本诗在艺术表现上的第三个重要特征。
34、国风·魏风.汾沮洳
题解:女子赞爱人的品质才能超过贵族将军,以刺品质低劣、游手好闲的贵族。
【原文】
彼汾沮洳①,言采其莫②。彼其之子,美无度③。
美无度,殊异乎公路④。
彼汾一方,言采其桑。彼其之子,美如英⑤。
美如英,殊异乎公行⑥。
彼汾一曲⑦,言采其藚⑧。彼其之子,美如玉。
美如玉,殊异乎公族⑨。
【译文】
在那汾水低湿地,来此采莫心欢喜。瞧我那位意中人,英俊潇洒美无匹。
英俊潇洒美无匹,公路哪能和他比。
在那汾水河流旁,来此采桑心欢畅。瞧我那位意中人,貌若鲜花朝我放。
貌若鲜花朝我放,公行哪能比得上。
在那汾水弯弯处,来此采藚心欢愉。瞧我那位意中人,仪表堂堂美如玉。
仪表堂堂美如玉,公族哪能比得汝。
【注释】
①汾:汾水,在今山西省中部地区,西南汇入黄河。沮洳(jùrù具入):水边低湿的地方。
②莫:草名。即酸模,又名羊蹄菜。多年生草本,有酸味。
③度:衡量。美无度,极言其美无比。
④殊异:优异出众。公路:官名。掌诸侯的路车。
⑤英:华(花)。
⑥公行(hánɡ杭):官名。掌诸侯的兵车。
⑦曲:河道弯曲之处。
⑧藚(xù序):药用植物,即泽泻草。多年生沼生草本,具地下球茎,可作蔬菜。
⑨公族:官名。掌诸侯的属车。
【赏析】
此诗主题,《毛诗序》云:“《汾沮洳》,刺俭也。其君子俭以能勤,刺不得礼也。”《韩诗外传》则以为是美隐居之贤者,云“虽在下位,民愿戴之,虽欲无尊得乎哉?”前者是说因君子勤俭,亲自采莫、采桑,有失体统,故作此诗以刺之。后者是说,汾水沮洳之间,贤者隐居其内,采莫、采桑、采藚以自给,然其才德,实在超乎“公路”、“公行”、“公族”之上。毛、韩二家之外,还有何楷《诗经世本古义》的“晋人刺其大夫”说、姚际恒《诗经通论》的“诗人赞其公族大夫之诗”说、傅恒等《诗义折中》的“剌遗贤”说、郝懿行《诗问》的“美勤俭”说等。这些说法在我看来都是不符合文本语义的。闻一多先生在《风诗类钞》中首先提出“这是女子思慕男子的诗”,其说可从。
《汾沮洳》共为三章,各以“彼汾沮洳,言采其莫”、“彼汾一方,言采其桑”、“彼汾一曲,言采其藚”起兴。这“沮洳”、“一方”、“一曲”词语的变换,不仅显示这位民间女子劳动内容的不同,还表示空间和时间的变换。也就是说,不论这位痴情女子干什么活儿,也不论是什么时间和什么地点。她总是思念着自己的意中人,足见其一往钟情的程度了。把这位女子思慕情人的痴情之状描摹得栩栩如生。接着又用“彼其之子,美无度”、“彼其之子,美如英”、“彼其之子,美如玉”来赞美男子的仪容。“美无度”是“美极了”,“美得无法形容”之谓。“美如英”,是说男子美得像怒放的鲜花;“美如玉”,是说男子容光焕发,有美玉般的光彩。这些是关于男子美貌的描写。诗的最后。以“美无度,殊异乎公路”、“美如英,殊异乎公行”、“美如玉,殊异乎公族”作结。也就是说,这位女子的意中人,不仅只长相漂亮,而他的身份地位,连那些“公路”、“公行”、“公族”等达官贵人,也望尘莫及的。全诗结束,见不到女子所思之人的正面描写,但通过这种对比、烘托的艺术手法,却把这位未露面的男子描写得如见其人了。这种艺术表现手法,在古代民间文学作品中不乏其例。汉魏乐府古辞《陌上桑》中采桑女子的夸奖“夫婿殊”的一段话,在艺术表现上和此诗是有因袭继承关系的。
这首诗在篇章结构上,是《诗经》中常见的叠句重章、反覆吟咏的艺术形式。三章字句变化无多,而诗意却层层递进。“美无度”是对所思男子之美的概括描写;“美如英”是对所思男子的仪表之赞美;“美如玉”是对所思男子人品的赞美。而又以“公路”、“公行”、“公族”加以具体映衬,这就更加凸现了“彼其之子”的美的形象。(秦惠民)
35、国风·魏风.园有桃
题解:士人处于困境,叹息知己难得。
【原文】
园有桃,其实之肴。① 心之忧矣,② 我歌且谣。③
不知我者,谓我士也骄。彼人是哉,④ 子曰何其?⑤
心之忧矣,有谁知之!有谁知之!盖亦勿思!⑥
园有棘,⑦ 其实之食。心之忧矣,聊以行国。⑧
不知我者,谓我士也罔极。⑨ 彼人是哉,子曰何其?
心之忧矣,有谁知之!有谁知之!盖亦勿思!
【注释】
①之,犹"是"。肴,吃。"其实之肴",即"肴其实"。
②之:犹"其"。
③歌、谣:曲合乐曰歌,徒歌曰谣,此处皆作动词用。
④是:对。
⑤其:作语助。
⑥盖(hé 何):通盍,何不。亦:作语助。
⑦棘:指酸枣。
⑧聊:姑且。行国:离开城邑。"国"与"野"相对,指城邑。
⑨罔极:无极,妄想,没有准则。
【译文】
园中桃树壮,结下桃子鲜可尝。心中真忧闷呀,姑且放声把歌唱。
有人对我不了解,说我士人傲慢太骄狂。那人是对还是错?
你说我该怎么做?心中真忧闷呀,还有谁能了解我?
还有谁能了解我,何必挂念苦思索。
园中枣树直,结下枣子甜可食。心中真忧闷呀,姑且散步出城池。
有人对我不了解,说我士人多变不可恃。那人是对还是错?
你说我该怎么做?心中真忧闷呀,还有谁能了解我?
还有谁能了解我,何必挂念苦思索。
【赏析】
这首诗语言极明白,表现的思想感情也很清楚,然而对诗人“忧”什么,时人为何不能理解他的“忧”,反认为他骄傲、反常?难以找到确切答案。同时他自称“士”,而“士”代表的身份实际并不确定,《诗经》中三十三篇有“士”字,共54个,仅毛传、郑笺就有多种解释,如:“士,事也”,指能治其事者;“士,卿士也”;“士者,男子成名之大号也”;“士者,男子之大号也”;“言士者,有德行之称”;“士,军士也”;“他士,犹他人也”等,所以这个自称“士”的诗人是何等角色,很难认定。与之相应,对本篇的主旨就有了多种臆测:《毛诗序》谓“刺时”,何楷《诗经世本古义》作实为“晋人忧献公宠二骊姬之子,将黜太子申生”;丰坊《诗说》说是“忧国而叹之”;季本《诗说解颐》以为是“贤人怀才而不得用”;牟庭《诗切》以为是“刺没入人田宅也”。今人或说“伤家室之无乐”,或说“叹息知己的难得”,或说“没落贵族忧贫畏饥”,或说“自悼身世飘零”,或说“反映了爱国思想”,不一而足。拙作《诗经选注》说:“我们从诗本身分析,只能知道这位作者属于士阶层,他对所在的魏国不满,是因为那个社会没有人了解他,而且还指责他高傲和反覆无常,因此他在忧愤无法排遣的时候,只得长歌当哭,自慰自解。最后在无可奈何中,他表示‘聊以行国’,置一切不顾了。因此,从诗的内容和情调判断,属于怀才不遇的可能性极大。”故指此为“士大夫忧时伤己的诗”。
本诗两章复沓,前半六句只有八个字不同;后半六句则完全重复。两章首二句以所见园中桃树、枣树起兴,诗人有感于它们所结的果实尚可供人食用,味美又可饱腹,而自己却无所可用,不能把自己的“才”贡献出来,做一个有用之人。因而引起了诗人心中的郁愤不平,所以三、四句接着说“心之忧矣,我歌且谣”,他无法解脱心中忧闷,只得放声高歌,聊以自慰。《毛诗序》说:“永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这位正是因为歌之不足以泻忧,决定“聊以行国”,离开他生活的这个城市,到别处走一走,看一看。这只是为了排忧,还是想另谋出路,我们无法测知。但从诗的五六句看,他“行国”是要换一换目前这个不愉快的生活环境,则是可以肯定的。诗云:“不我知者,谓我士也骄(罔极)。”诗人的心态似乎是“众人皆醉我独醒”。因为他的思想,他的忧虑,特别是他的行为,国人无法理解,因此不免误解,把他有时高歌,有时行游的放浪行动,视为“骄”,视为“罔极”,即反常。诗人感到非常委屈,他为无法表白自己的心迹而无可奈何,所以七、八两句问道:“彼人是哉?子曰何其?”意思是:他们说得对吗?你说我该怎么办呢?这两句实际是自问自答,展现了他的内心无人理解的痛苦和矛盾。最后四句:“心之忧矣,其谁知之!其谁知之,盖亦勿思!”诗人本以有识之士自居,自信所思虑与所作为是正确的,因而悲伤的只是世无知己而已,故一再申说“其谁知之”,表现了他深深的孤独感。他的期望值并不高,只是要求时人“理解”罢了,然而这一丁点的希望,在当时来说也是不可能的,因此他只得以不去想来自慰自解。全诗给人以“欲说还休”的感觉,风格沉郁顿挫。陈继揆《诗经臆补》认为:“是篇一气六折。自己心事,全在一‘忧’字。唤醒群迷,全在一‘思’字。至其所忧之事,所思之故,则俱在笔墨之外,托兴之中。”
这首诗以四言为主,杂以三言、五言和六言,句法参差,确如姚际恒所说:“诗如行文。”(《诗经通论》)押韵位置两章诗相同,前半六句韵脚在一、二、四、六句末;后半六句换韵,韵脚在七、八、十、十一、十二句末,并且十、十一两句重复,哀思绵延,确有“长歌当哭”的味道。
【读解】
因不被理解而生感慨,由感慨而作歌诗,此表白自己的清正高洁,抒发不平和郁闷,这是书生们常有的心态和做法。
这种心态和做法容易理解。不容易理解的是,世间何以难于寻求到理解?人们有时看重的仅仅就是理解,为什么就寻觅不到?
其实,理解难觅也很容易埋解。人们各自从各自的立场去看问题,各自关注各自的利益,难得设身处地为他人着想,更不用说为他人排忧消愁。“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这话道出了世间人人各自为阵、各自设防的心态。我们很难说这种心态是好是坏。说它好吧,它却造成人与人之间的隔膜和冷淡,使人与人如同陌生的异乡人,没有温情和人情味,更没有同情和理解。说它不好吧,它又可以避免人言可畏的麻烦和流言蜚语的软刀子,保护自己不受到伤害,不落入他人的陷井。
真正困难的是,既想得到同情和理解,又想避免他人的陷害和非难。这种两全其美的境界很难达到。
在一个人人为自己忙碌奔波的陌生的世界上,企图寻求别人的理解,完全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读书人知书识礼,比一般人懂得更多,如果连这点道理都悟不透,也该算作一个不大不小的悲剧。
36、国风·魏风.陟岵
题解:远役之少子,登高瞻望,想象父母兄弟对他的思念和希望。
【原文】
陟彼岵兮①,瞻望父兮。父曰:嗟!予子行役②,
夙夜无已。上慎旃哉③!犹来无止④!
陟彼屺兮⑤,瞻望母兮。母曰:嗟!予季行役⑥,
夙夜无寐。上慎旃哉!犹来无弃!
陟彼冈兮,瞻望兄兮。兄曰:嗟!予弟行役,
夙夜无偕⑦。上慎旃哉!犹来无死!
【译文】
登临葱茏山岗上,远远把我爹爹望。似闻我爹对我说:“我的儿啊行役忙,
早晚不停真紧张。可要当心身体呀,归来莫要留远方。”
登临荒芜山岗上,远远把我妈妈望。似闻我妈对我道:“我的小儿行役忙,
没日没夜睡不香。可要当心身体呀,归来莫要将娘忘。”
登临那座山岗上,远远把我哥哥望。似闻我哥对我讲:“我的兄弟行役忙,
白天黑夜一个样。可要当心身体呀,归来莫要死他乡。”
【注释】
①陟(zhì志):登上。岵(hù户):有草木的山。
②予子:歌者想象中,其父对他的称呼。
③上:通"尚",希望。旃(zhān瞻):之,作语助。
④犹来:还是归来。
⑤屺(qǐ起):无草木的山。
⑥季:兄弟中排行第四或最小。
⑦偕:俱。
【赏析】
这是一首征人思亲之作,抒写行役之少子对父母和兄长的思念之情。《毛诗序》曰:“《陟岵》,孝子行役,思念父母也。国迫而数侵削,役乎大国,父母兄弟离散,而作是诗也。”点明了诗旨,亦提供了背景。不过,不必“孝子行役”,才“思念父母”;行役之人,思亲思家,实人情之常。着一“孝”字,反见经生之迂执。全诗三章,皆为赋体。
《陟岵》一诗,曾被推为“千古羁旅行役诗之祖”(乔凇督O凳直唷?。这并非是说它最初表现了征人思亲的主题,而在于它开创了中国古代思乡诗一种独特的抒情模式。
全诗重章叠唱,每章开首两句直接抒发思亲之情。常言:远望可以当归,长歌可以当哭。人子行役,倘非思亲情急,不会登高望乡。此诗开篇,登高远望之旨便一意三复:登上山顶,远望父亲;登上山顶,远望母亲;登上山顶,远望兄长。言之不足而长言申意,思父思母又思念兄长。开首两句,便把远望当归之意、长歌当哭之情,抒发得痛切感人。
然而,诗的妙处和独创性,不在于开首的正面直写己之思亲之情,而在于接下来的从对面设想亲人之念己之心。抒情主人公进入了这样的一个幻境:在他登高思亲之时,家乡的亲人此时此刻也正登高念己,并在他耳旁响起了亲人们一声声体贴艰辛、提醒慎重、祝愿平安的嘱咐和叮咛。当然,这并非诗人主观的刻意造作,而是情至深处的自然表现。在这一声声亲人念己的设想语中,包含了多少嗟叹,多少叮咛,多少希冀,多少盼望,多少爱怜,多少慰藉。真所谓笔以曲而愈达,情以婉而愈深。千载下读之,仍足以令羁旅之人望白云而起思亲之念。
细心体味,这一从对面设想的幻境,在艺术创造上有两个特点。其一,幻境的创造,是想像与怀忆的融会。汉唐的郑笺孔疏把“父曰”、“母曰”和“兄曰”,解释为征人望乡之时追忆当年临别时亲人的叮咛。此说初看可通,深究则不然;诗人造境不只是追忆,而是想像和怀忆的融合。钱钟书指出:“然窃意面语当曰:‘嗟女行役’;今乃曰:‘嗟予子(季、弟)行役’,词气不类临歧分手之嘱,而似远役者思亲,因想亲亦方思己之口吻尔。”(《管锥编》,下同)如古乐府《西洲曲》写男“下西洲”,拟想女在“江北”之念己望已:“单衫杏子黄”、“垂手明如玉”者,男心目中女之容饰;“君愁我亦愁”、“吹梦到西洲”者,男意计中女之情思。《西洲曲》这种“据实构虚,以想像与怀忆融会而造诗境,无异乎《陟岵》焉”。别具赏心的体会,也符合思乡人的心理规律,因而为历代思乡诗不断承袭。其二,亲人的念己之语,体现出鲜明的个性。毛传在各章后曾依次评曰:“父尚义”、“母尚恩”、“兄尚亲”。这虽带有经生气息,却已见出了人物语言的个性特点。从诗篇看,父亲的“犹来无止”,嘱咐他不要永远滞留他乡,这语气纯从儿子出发而不失父亲的旷达;母亲的“犹来无弃”,叮咛这位小儿子不要抛弃亲娘,这更多地从母亲这边出发,表现出难以割舍的母子之情,以及“娘怜少子”的深情;兄长的“犹来无死”,直言祈愿他不要尸骨埋他乡,这脱口而出的“犹来无死”,强烈表现了手足深情,表现了对青春生命的爱惜和珍视。在篇幅短小、语言简古的《诗经》中,写出人物的个性,极为不易,而能在从对面设想的幻境中,写出人物的特点,更为难能。这在后世同类抒情模式的思乡诗中,也并不多见。因此,从艺术创意看,把《陟岵》称为千古羁旅行役诗之祖,是极有见地的。
38、国风·魏风.十亩之间
题解:采桑者之歌。
【原文】
十亩之间兮,桑者闲闲兮①。行与子还兮②。
十亩之外兮,桑者泄泄兮③。行与子逝兮④。
【译文】
十亩田间是桑园,采桑人儿真悠闲。走吧,与你把家还!
十亩田外是桑林,采桑人儿笑盈盈。走啊,与你携手行!
【注释】
①桑者:采桑的人。闲闲:从容不迫的样子
②行:且,将要。子,你。
③泄泄:同闲闲
④逝:往。
【赏析】
魏国地处北方,“其地陋隘而民贫俗俭”(朱熹语)。然而,华夏先民是勤劳而乐观的,《魏风·十亩之间》即勾画出一派清新恬淡的田园风光,抒写了采桑女轻松愉快的劳动心情。
夕阳西下,暮色欲上,牛羊归栏,炊烟渐起。夕阳斜晖,透过碧绿的桑叶照进一片宽大的桑园。忙碌了一天的采桑女,准备回家了。顿时,桑园里响起一片呼伴唤友的声音。人渐渐走远了,她们的说笑声和歌声却仿佛仍袅袅不绝地在桑园里回旋。这就是《十亩之间》展现的一幅桑园晚归图。
以轻松的旋律,表达愉悦的心情,这是《十亩之间》最鲜明的审美特点。首先,这与语气词的恰当运用有关。全诗六句,重章复唱。每句后面都用了语气词“兮”字,这就很自然地拖长了语调,表现出一种舒缓而轻松的心情。其次,更主要的是它与诗境表现的内容相关。诗章表现的是劳动结束后,姑娘们呼伴唤友相偕回家时的情景。因此,这“兮”字里,包含了紧张的劳动结束后轻松而舒缓的喘息;也包含了面对一天的劳动成果满意而愉快的感叹。诗句与诗境、语调与心情,达到了完美的统一。所谓动乎天机,不费雕刻。至此,我们自然联想起《周南·芣苢》,它也主要写劳动的场景和感受。但由于它刻画的劳动场景不同,诗歌的旋律节奏和审美情调也不同。《芣苢》写的是一群女子采摘车前子的劳动过程,它通过采摘动作的不断变化和收获成果的迅速增加,表现了姑娘们娴熟的采摘技能和欢快的劳动心情。在结构上,四字一句,隔句缀一“之”字,短促而有力,从而使全诗的节奏明快而紧凑。《十亩之间》与《芣苢》,形成了鲜明的对照,并成为《诗经》中在艺术风格上最具可比性的两首劳动歌谣。前人评《十亩之间》“雅淡似陶”(陈继揆《读风臆补》)。陶渊明《归园田居》确写道:“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道狭草木长,夕露沾我衣。”但前者充满了姑娘的轻松欢乐,后者则蕴含着陶公的闲适超然;前者明快,后者沉郁,貌似而神异。
对《十亩之间》诗旨的阐释,除《毛诗序》政治附会性的“刺时”说之外,尚有苏辙的“偕友归隐”说和与之相近的方玉润的“夫妇偕隐”说。其实,这是隐然有“归隐”意识的读者,有感于诗中描绘的田园风光,而生发的创造性想像,不是基于诗歌本文的客观阐释。此外,今人尚有主“情诗恋歌”说的,即把“行与子还”、“行与子逝”,解释为姑娘招呼自己的情侣一同走。这则是由于“子”字意义的含混而造成的阐释的歧解。细味全诗,诗章展示的显然是一幅采桑女呼伴同归的桑园晚归图。
39、国风·魏风.伐檀
题解:伐木者对统治者不劳而获的讽刺。
【原文】
坎坎伐檀兮①,置之河之干兮②。河水清且涟漪③。不稼不穑④,
胡取禾三百廛兮(5)?不狩不猎,胡瞻尔庭有县貆兮(6)?
彼君子兮,不素餐兮(7)。
坎坎伐辐兮(8),置之河之侧兮。河水清且直漪(9)。不稼不穑,
胡取禾三百亿兮(10)?不狩不借,胡瞻尔庭有县特兮?
彼君子兮,不素食兮。
坎坎代轮兮,置之河之漘兮(12)。河水清且沦漪(13)。不稼不穑,
胡取禾三百囷兮(14)?不狩不猎,胡瞻尔庭有县鹑兮⑤?
彼君子兮,不素飧兮(16)。
【注释】
①坎坎:用力伐木的声音。
②干:河岸。
③涟:风吹水面形成的波纹。漪:语气助词,没有实义。
④稼:种田。穑:收割。
⑤禾:稻谷。廛(chan):束,捆。
(6)县:同“悬”,挂。貆(huan):小貉。
(7)素:空,白。素餐:意思是白吃饭不干活。
(8)辐:车轮上的辐条。
(9)直:河水直条状的波纹。
(10)亿:束,捆。
(11)特:三岁的兽。
(12)漘(chun):水边。
(13)沦:小波。
(14)囷(qun):束,捆。
(15)鹑:鹌鹑。
(16)飧(sun):熟食。
【译文】
叮叮当当砍檀树,把树堆在河岸上。河水清清起波纹。既不耕种不收割,
为何取稻三百束?又不上山去打猎,却见庭中挂貉肉?那些贵族大老爷,
从来不会白吃饭。
叮当砍树做车辐,把树堆在河旁边。河水清清起直波。既不耕种不收割,
为何取稻三百捆?又不上山去打猎,却见庭中挂兽肉?那些贵族大老爷,
从来不会白吃饭。
叮当砍树做车轮,把树堆放在河边。河水清清起环波。既不耕种不收割,
为何取稻三百束?又不上山去打猎,却见庭中挂鹤鸿?那些贵族大老爷,
从来不会白吃饭。
【赏析】
这是《诗经》中最为人们熟悉的篇目之一,甚至中学语文课本亦选为教材,但是对这首诗的主旨及作者身份的看法,其分歧之大却是惊人的,不仅古人如此,今人亦然。最早《诗序》以为是“刺贪也。在位贪鄙,无功而受禄,君子不得仕进耳”;朱熹又以为“此诗专美君子之不素餐。《序》言刺贪,失其旨矣”(《诗序辩说》);梁寅《诗演义》又称为“美君子隐居之志也”;何楷《诗经世本古义》和朱谋玮《诗故》另创新说,何认为是“魏国女闵伤怨旷而作”,朱认为是“父兄训勉子弟之词”。其他大同小异者尚有,不一一列举。今人由于对诗所属时代的社会性质、生产方式及作者的阶级属性、生活状况认识不同,因而也产生了一些不同的观点。有的认为诗人是农民,这篇是反封建的诗歌;也有的认为是奴隶,本篇是抨击奴隶主贵族不劳而获的;还有的只是笼统地说是古代劳动者反对剥削者的诗歌。另一类则与上述意见针锋相对,或认为是奴隶主贵族“站在井田所有制立场来攻击新兴的封建剥削”;或认为是“劳心者治人的赞歌,它所宣扬的是一种剥削有理、‘素餐’合法的思想”。后一类看法貌似新颖,实际多从古人说解中引出,附和者甚寡。
本文将此篇作为反剥削诗歌看,对于当时的社会性质及诗人身份,因史料不足难以确认,姑且保留拙作《诗经选注》的看法,即:这是伐木者之歌。一群伐木者砍檀树造车时,联想到剥削者不种庄稼、不打猎,却占有这些劳动果实,非常愤怒,你一言我一语发出了责问的呼声。三章诗重叠,意思相同,按照诗人情感发展的脉络可分为三层:第一层写伐檀造车的艰苦劳动。头两句直叙其事,第三句转到描写抒情,这在《诗经》中是少见的。当伐木者把亲手砍下的檀树运到河边的时候,面对微波荡漾的清澈水流,不由得赞叹不已,大自然的美令人赏心悦目,也给这些伐木者带来了暂时的轻松与欢愉,然而这只是刹那间的感受而已。由于他们身负沉重压迫与剥削的枷锁,又很自然地从河水自由自在地流动,联想到自己成天从事繁重的劳动,没有一点自由,从而激起了他们心中的不平。因此接着第二层便从眼下伐木造车想到还要替剥削者种庄稼和打猎,而这些收获物却全被占去,自己一无所有,愈想愤怒愈无法压抑,忍不住提出了严厉责问:“不稼不穑,胡取禾三百廛兮?不狩不猎,胡瞻尔庭有县貆兮?”第三层承此,进一步揭露剥削者不劳而获的寄生本质,巧妙地运用反语作结:“彼君子兮,不素餐兮”,对剥削者冷嘲热讽,点明了主题,抒发了蕴藏在胸中的反抗怒火!
本篇三章复沓,除换韵反覆咏叹,更有力地表达伐木者的反抗情绪外,还能起到在内容上有所补充的作用,如第二、三章“伐辐”、“伐轮”,便点明了伐檀是为造车用,同时也暗示他们的劳动是无休止的;另外各章猎物名称的变换。则说明剥削者对猎获物无论是兽是禽、是大是小,一概毫不客气地据为己有,表现了他们的贪婪本性。全诗直抒胸臆,叙事中饱含愤怒情感,不加任何渲染,增加了真实感与揭露力量。另外诗的句式灵活多变,从四言、五言、六言、七言乃至八言都有,纵横错落,或直陈,或反讽,也使感情得到了自由而充分的抒发,称得上是杂言诗最早的典型。戴君恩《读诗臆评》谓其“忽而叙事,忽而推情,忽而断制,羚羊挂角,无迹可寻”,牛运震《诗志》谓其“起落转折,浑脱傲岸,首尾结构,呼应灵紧,此长调之神品也”,对此诗的艺术性都作出了很高的评价。
【读解】
诗中提出的问题(不劳而获),应当说是一个尖端问题,即使是获得诺贝尔经济学奖的专家,也不可能解决这个问题。他们可以作出种种精辟的分析,提出各种解决方案,但绝不可能在根本上解决这个尖端问题。即使是社会革命,推翻了旧的不劳而获者,同样会产生新的不劳而获者。中国历史上的农民革命,最初都是打着“平均”的旗号,到了最后,革命者首先变成了不劳而获者。这样的社会革命,如同赌博中的轮流坐庄,仅仅是一种利益关系的转移。
当然,我们的兴趣并不在这里,而在那些凭借自己的劳动既为自己的生存,也在为他人谋福利的普通劳动者的身上。从他们的角度看,大多数的人并无受压迫、被剥削的意识,只关心自己的吃饱穿暖,安居乐业,只感叹身上的赋税徭役太沉重。但在客观上,下层劳动者用自己的血汗为社会创造了财富,而自己应当得到的回报却少得可怜。他们早出晚归,面朝黄土背朝天,把生命的全部价值都抵押在了永无止境的劳作之上,换来的仅仅是苟且度过一生。他们像机器一般似乎不知疲倦地运转,运转着就是生活的全部意义所在,人间的荣华富贵、奢侈享乐、歌舞升平、狂欢纵欲、花前月下、吟诗作画、慷慨激昂、谈天说地、尔虞我诈、争取夺利等等,全都与他们无缘。
也许,命运就是这样安排的:让一部分人当牛做马变机器,让一部分人衣锦吃荤高谈阔论。也许,人间真的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会打洞。不管怎么说,辛辛苦苦为不劳而获者做嫁衣裳,是劳动者必须面对的现实。无论他是否愿意,只要他投胎在那一群人当中,就逃脱不了任人宰割鱼肉的命运。
40、国风·魏风.硕鼠
题解: 劳动人民把统治者喻为偷粮老鼠,发誓要到没有剥削的乐土去。
【原文】
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女,莫我肯顾(2)。
逝将去女③,适彼乐土,乐土乐土,爱得我所。
硕鼠硕鼠,无食我麦。三岁贯女,莫我肯德(4)。
逝将去女,适彼乐国。乐国乐国,爱得我直⑤。
硕鼠硕鼠,无食我苗。三岁贯女,莫我肯劳(6)。
逝将去女,适彼乐郊。乐郊乐郊,谁之永号(7)。
【注释】
①三岁:‘泛指多年。贯:事,侍奉。女:同“汝”,你。
②顾:顾怜。莫我肯顾:莫肯顾我。
③逝:用作“誓”。去:离开。
④德:这里的意思是感激。
⑤爱:乃。直:同“值”,代价。
(6)劳:慰劳。
(7)号:感激
【译文】
大老鼠啊大老鼠,不要偷吃我的黍。多年一直侍奉你,你却从不顾怜我。
我发誓要离开你,去那安逸的乐土。乐土乐土真安逸,是我理想栖身处。
大老鼠啊大老鼠,不要偷吃我的黍。多年一直侍奉你,你却从不顾怜我。
我发誓要离开你,去那安逸的乐土。乐土乐土真安逸,是我理想栖身处。
大老鼠啊大老鼠,不要偷吃我禾苗。多年一直侍奉你,你却从不犒劳我。
我发誓要离开你,却那安逸的乐郊。乐郊乐郊真安逸,谁会长叹加哭号!
【赏析一】
这是一首农民反抗统治者残酷剥削的诗。农民负担重,无法忍受,因而发出对统治阶级残酷剥削的愤怒和控拆,并以大家所憎恶的“大老鼠”比喻他们,十分形象而贴切地揭露了他们贪得无厌的丑恶本质。同时发誓要离开这些剥削成性的寄生虫,去寻找没有剥削的理想“乐土”。正如当今之人遇有不得志时也要寻找自己的“世外桃源”一样。
【赏析二】
这首诗主旨古今看法分歧不大,古人多认为“刺重敛”,《毛诗序》曰:“国人刺其君重敛,蚕食于民,不修其政,贪而畏人,若大鼠也。”朱熹《诗序辨说》曰:“此亦托于硕鼠以刺其有司之词,未必直以硕鼠比其君也。”今人多认为是反对剥削,向往乐土的。自从人类进入阶级社会以后,被剥削阶级反剥削斗争就没有停止过。奴隶社会,逃亡是奴隶反抗的主要形式,殷商卜辞中就有“丧众”、“丧其众”的记载;经西周到东周春秋时代,随着奴隶制衰落,奴隶更由逃亡发展到聚众斗争,如《左传》所载就有郑国“萑苻之盗”和陈国筑城者的反抗。《硕鼠》一诗就是在这一历史背景下产生的。全诗三章,意思相同。头两句直呼剥削者为“硕鼠”,并以命令的语气发出警告:“无食我黍(麦、苗)!”老鼠形象丑陋又狡黠,性喜窃食,借来比拟贪婪的剥削者十分恰当,也表现诗人对其愤恨之情。三四句进一步揭露剥削者贪得无厌而寡恩:“三岁贯女,莫我肯顾(德、劳)。”诗中以汝、我对照:我多年养活汝,汝却不肯给我照顾,给予恩惠,甚至连一点安慰也没有,从中揭示了汝、我关系的对立。这里所说的汝、我,都不是单个的人,应扩大为你们、我们,所代表的是一个群体或一个阶层,提出的是谁养活谁的大问题。后四句更以雷霆万钧之力喊出了他们的心声:“逝将去女,适彼乐土;乐土乐土,爰得我所!”诗人既认识到汝我关系的对立,便公开宣布“逝将去女”,决计采取反抗,不再养活汝!一个“逝”字表现了诗人决断的态度和坚定决心。尽管他们要寻找的安居乐业、不受剥削的人间乐土,只是一种幻想,现实社会中是不存在的,但却代表着他们美好的生活憧憬,也是他们在长期生活和斗争中所产生的社会理想,更标志着他们新的觉醒。正是这一美好的生活理想,启发和鼓舞着后世劳动人民为挣脱压迫和剥削不断斗争。
这首诗纯用比体,《诗经》中此类诗连同本篇只有三首,另外两首是《周南·螽斯》、《豳风·鸱鸮》。这三首的共同特点就是以物拟人,但本篇稍有不同。另两篇可以看作寓言诗,通篇比喻,寓意全在咏物中。本篇以硕鼠喻剥削者虽与以鸱鸮喻恶人相同,但《鸱鸮》中后半仍以鸟控诉鸱鸮展开,寓意包含在整体形象中,理解易生分歧;而本篇后半则是人控诉鼠,寓意较直,喻体与喻指基本是一对一的对应关系,《诗序》认为老鼠“贪而畏人”,重敛者“蚕食于民……若大鼠也”,对寓意的理解与两千年后的今人非常相近,其理就在此。
【读解】
人和老鼠从来都是好朋友,尽管人们想出了许多难听的词来咒骂鼠辈,它们依然同人类形影不离。科学家们已经向我们证明,有人的地方必有鼠,有鼠的地方多半也有人。这世界上生存能力最强的两种动物就是人和老鼠,同时也是世界上数量最多的两种动物。这表明,鼠离不开人,人总有鼠伴随着。它们虽然是冤家对头,可是不是冤家又怎能搅在一起?为什么无数动物之中唯有老鼠同人攀亲?科学家们能否回答这个人鼠之间的社会学问题?认真想来,人鼠之间总有些不公平。人无需向鼠索取什么,也不是离开了鼠就无法生存,更不会把鼠当作珍稀动物倍加爱护,充其量拿鼠开开玩笑,逗逗乐,编出“老鼠嫁女”一类的故事和生肖属相聊以解闷。这已算很看得起鼠辈了。要真正喊打过街老鼠,未必会像打落水狗那样下得了狠。C。这又足见在看得起之外再加上了恻隐之心。
反过来情形就大不一样了。老鼠表面上似乎很懂得领人类的情,从不在光天化日之下出来偷鸡摸狗,似乎也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丑陋得鼠头鼠脑,从不在大街上招摇过市。它们习惯于生活在黑暗的地洞之中,过看隐居的生活,但从来不愁吃穿住行。没有吃没有穿就去人类那儿拿,只要有人在,就不愁生活没来源,并且应有尽有。它们唯一的恐惧是某一天地球上的人全风光,那就真正断绝了生活的来源。可是,至少在可以看得见的将来,老鼠的恐惧都只在理论上能够成立,在实际上却不会发生。所以,大可以放。。大胆地靠着人类过着舒适惬意的好日子。
人类不要小看鼠辈。跑是跑不掉的。人走到哪里,鼠就会跟到哪里。不需要对天指日的海誓山盟,绝对不必怀疑鼠辈的忠诚,它们会跟人类走遍海角天涯,决不反悔。
我们完全可以像先知一样地预言,人类的乐上在哪里,鼠辈的乐上也就在哪里。
41、国风·唐风.蟋蟀
题解:诗人劝诫自己和别人勤勉。
【原文】
蟋蟀在堂①,岁聿其莫(2)。今我不乐,日月其除③。
无已大康(4),职思其居⑤。好乐无荒(6),良士瞿瞿(7).
蟋蟀在堂,岁聿其逝。今我不乐,日月其迈(8)。
无已大康,职思其外(9)。好乐无荒,良士蹶蹶(10)。
蟋蟀在堂,役车其休(11)。今我不乐,日月其慆(12)。
无已大康,职思其忧(13)。好乐无荒,良士休休(14)。
【注释】
①堂:堂屋。天气寒冷时蟋蟀从野外进到堂屋。
②聿:语气助词,没有实义。莫:同“暮”。
③除:消逝,过去。
④已:过度,过分。大康:康乐,安乐。
⑤职:常。居:所处的地位。
(6)好:喜欢。荒:荒废。
(7)翟翟:心中警戒的样子。
(8)迈:消逝,过去。
(9)外:指份外的事。
(10)蹶蹶(jue):勤劳敏捷的样子。
(11)役车:服役出差乘坐的车。休:休息。
(12)慆(tao):逝去。
(13)忧:忧患。休休:安闲自得的样子。
[译文]
蟋蟀鸣叫在堂屋,一年匆匆到岁末。贤者懂得要约束。蟋蟀鸣叫在堂屋,
若我现在不行乐,转眼光阴白白过。寻欢作乐别过度,自己地位要记住。
行乐不能荒正业,一年匆匆到岁末。若我现在不行乐,转眼光阴白白过。
寻欢作乐别过度,分外的事要惦记。行乐不能荒正业,贤者懂得要勤奋。
蟋蟀鸣叫在堂屋,岁末役车也休息。若我现在不行乐,转眼光阴白白过。
寻欢作乐别过度,国家忧患记心头。行乐不能荒正业,贤者懂得要节制。
【赏析】
就诗论诗,本篇劝人勤勉的意思非常明显,可是《毛诗序》偏说是“刺晋僖公也。俭不中礼,故作是诗以闵(悯)之,欲其及时以礼自虞(娱)乐也”。清方玉润驳得好:“今观诗意,无所谓‘刺’,亦无所谓‘俭不中礼’,安见其必为僖公发哉?《序》好附会,而又无理,往往如是,断不可从。”(《诗经原始》)对《诗序》说纠正较早的当是宋王质,其《诗总闻》指出“此大夫之相警戒者也”,而“警戒”的内容则是“为乐无害,而不已则过甚。勿至太康,常思其职所主;勿至于荒,常有良士之态,然后为善也”。释语达理通情,符合原诗。较他说为胜。拙著《诗经选注》定本篇为“劝人勤勉的诗”,即是受王质说启发。
本篇三章意思相同,头两句感物伤时。诗人从蟋蟀由野外迁至屋内,天气渐渐寒凉,想到“时节忽复易”,今年已到了岁暮。古人常用候虫对气候变化的反应来表示时序更易,《诗经·豳风·七月》写道:“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九月在户”与本诗“蟋蟀在堂”说的当是同一时间。《七月》用夏历,本诗则是用周历,夏历的九月为周历十一月。本篇诗人正有感于十一月蟋蟀入室而叹惋“岁聿其莫”。首句丰坊《诗说》以为“兴”,朱熹《诗集传》定为“赋”,理解角度不同,实际各有道理。作为“兴”看,与《诗经》中一些含有“比”的“兴”不同,它与下文没有直接的意义联系,但在深层情感上却是密不可分的,即起情作用。所以从“直陈其事”说则是“赋”。从触发情感说则是“兴”。这一感物惜时引出述怀的写法,对汉魏六朝诗影响很大,《古诗十九首》中用得特多,阮籍《咏怀八十二首》亦常见,如其第十四首(依《阮籍集校注》次第):
开秋肇凉气,蟋蟀鸣床帷。感物怀殷忧,悄悄令心悲。多言焉所告,繁辞将诉准……
开头与下文若即若离,与《蟋蟀》起句写法一脉相承,只是这里点明了“感物”的意思,而《蟋蟀》三、四句则是直接导入述怀:诗人由“岁莫”引起对时光流逝的感慨,他宣称要抓紧时机好好行乐,不然便是浪费了光阴。其实这不过是欲进故退,着一虚笔罢了,后四句即针对三、四句而发。三章诗五、六句合起来意思是说:不要过分地追求享乐,应当好好想想自己承当的工作,对分外事务也不能漠不关心,尤其是不可只顾眼前,还要想到今后可能出现的忧患。可见“思”字是全诗的主眼,“三戒”意味深长。这反覆的叮嘱,包含着诗人宝贵的人生经验,是自儆也是儆人。最后两句三章联系起来是说:喜欢玩乐,可不要荒废事业,要像贤士那样,时刻提醒自己,做到勤奋向上。后四句虽是说教,却很有分寸,诗人肯定“好乐”,但要求节制在限度内,即“好乐无荒”。这一告诫,至今仍有意义。
本诗作者,有人根据“役车其休”一句遂断为农民,其实是误解,诗人并非说自己“役车其休”,只是借所见物起情而已,因“役车休息,是农工毕无事也”(孔颖达《毛诗正义》),故借以表示时序移易,同“岁聿其莫”意思一样。本诗作者身份难具体确定,姚际恒说:“观诗中‘良士’二字,既非君上,亦不必尽是细民,乃士大夫之诗也。”(《诗经通论》)可备一说。
全诗是有感脱口而出,直吐心曲,坦率真挚,以重章反覆抒发,语言自然中节,不加修饰。押韵与《诗经》多数篇目不同,采用一章中两韵交错,各章一、五、七句同韵;二、四、六、八句同韵,后者是规则的间句韵。译诗保留原押韵格式。
【读解】
人生苦短,转眼就是百年。“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瓦位如雪。”岁月的无情,人生的短促,早被诗人们领悟透了,写绝了。怎么个活法,在古人的心目中似乎只有享乐和建功立业光宗耀祖两端。要么是及时行乐,荒淫无度,醉生梦死,要么是立功立名立德。
我们在这里看到的是另一种活法:既要及时行乐,又要有所节制;既要充分享受人生,又要保持忠于职守的精神和忧患意识。在荒淫和苦行之间选择一条中间道路,似乎是一种符合现代意识的活法。日本人信奉拼命地工作,拼命地享受(实际上是工作多于享受),如今被我们拿来当作一种活法的标本。其实,这样的标本早已有我们自己的祖先作了示范,何须从东洋人那里去学。
充满世俗精神和气息的既享乐又干活的“中间”活法是非常_现实,也非常有吸引力的,大概可以算得上一种比较理想的活法。它不要求我们像浮士德那么不断地去进取、开拓、发现,用不着去冒险寻求刺激。不要求我们像西西弗斯那样不断徒劳地推巨石上山,也不要求我们像教徒那样去修道院禁欲苦修,不食人间烟火。
不过,要真的实行起来,中间活法怕是有相当难度的。人是一种不大经得起诱惑的软弱的动物,具有自制力和理性精神的人毕竟很少,不知不觉或有意识放纵自己的人却很多。我们实行起来多半不会偏于苦行和工作狂的一面,而会偏向纵情于声色犬马凤花雪月而不能自拔的一方,时常乐而忘返,乐不思蜀。
尼采曾用酒神精神和日神精神来代表人类的狂欢和理性两种精神。或许这是上帝的有意安排,把这两个对立面放进我们体内,让我们自己去作选择:或者纵情享受,或者拼命干活,只有不同寻常的人才会把二者结合得很好。选择就是考验,答卷要由我们自己来填写。
42、国风·唐风.山有枢
题解:嘲讽守财奴。
【原文】
山有枢①,隰有榆②。子有衣裳,弗曳弗娄③。
子有车马,弗驰弗驱。宛其死矣④,他人是愉。
山有栲⑤,隰有杻(6)。子有廷内(7),弗洒弗扫。
子有钟鼓,弗鼓弗考(8)。宛其死矣,他人是保(9)。
山有漆(10),隰有栗(11)。子有酒食,何不日鼓瑟。
且以喜乐,且以永日。宛其死矣,他人入室。
【注释】
①枢:树名,即刺榆树。
②隰(Xi):潮湿的低地。榆:树名。
③曳:拖。娄:牵。曳、拖在这里是指穿着。
④宛:死去的样子。
⑤栲(kǎo 考):树名,即山樗。
(6)杻(nǐu 纽):树名,即镱树。
(7)廷内:庭院和房屋。
(8)考:敲击。
(9)保:占有,据为己有。
(10)漆:漆树。
(11)栗:栗子树。
[译文]
山上长着刺榆树,榆树长在洼地中。你又有衣又有裳,为何不穿在身上?
你又有车又有马,为何不乘又不坐?到你死去那一天,别人占有尽享乐。
拷树生长在山上,镱树长在洼地中。你有庭院和房屋,为何不洒又不扫?
你又有钟又有鼓,为何不击又不敲?到你死去那一天,别人占有乐陶陶。
漆树生长在山上,栗树长在洼地中。你又有酒又有食,何不弹琴又鼓瑟?
姑且用它寻欢乐,姑且用它遣时光。到你死去那一天,别人占有进室中。
【赏析】
关于这首诗的主题,《毛诗序》认为是讽刺晋昭公,说晋昭公“不能修道以正其国,有财不能用,有钟鼓不能以自乐,有朝廷不能洒埽,政荒民散,将以危亡,四邻谋取其国家而不知,国人作诗以刺之也”。这一说法毫无史实根据,不足为信。我们从诗歌本身来考察,认为它该是嘲讽一个守财奴式的贵族统治者的作品,郝懿行《诗问》云:“《山有枢》,风(讽)吝啬也。”可谓一语破的。也有人以为这首诗是“刺俭而不中礼”之作(如季本《诗说解颐》、方玉润《诗经原始》),这与“讽吝啬”说相去不远,但似较拘牵,不及前一说那么圆通无碍。至于朱熹《诗集传》认为此诗为答前篇《蟋蟀》之作,“盖以答前篇之意而解其忧”,“盖言不可不及时为乐,然其忧愈深而意愈蹙矣”。也可聊备一说。
全诗分三章,每章起首两句都用“山有×,隰有×”起兴,以引起后面所咏之词。有些诗的起兴与所咏之词有一定的关联,但本诗的起兴与所咏的对象则没有什么必然联系,这与现代许多即兴式的民歌相似。《诗经》本是音乐文学,往往随意借物起兴,取其易于顺口吟唱而已。
三章诗句文字基本相近,只改换个别词汇。一章的衣裳、车马,二章的廷内、钟鼓,三章的酒食、乐器,概括了贵族的生活起居、吃喝玩乐。诗歌讽刺的对象热衷于聚敛财富,却舍不得耗费使用,可能是个悭吝成性-的守财奴,一心想将家产留传给子孙后代。所以诗人予以辛辣的讽刺。
细心的读者也许会提出这样的疑问:诗中为什么没有提到田地?难道田地在贵族死后不也是被他人(包括子孙)所占有的吗?这可能田地只是贵族吃用享受的资金来源,而不是可供玩乐的直接对象;也可能分封的土地只享有租税权而无所有权,贵族死后土地便将被王室收回。更主要的是文学作品只须提出若干典型性的事物以概括一般,而不必面面俱到、巨细无遗地罗列一切。这是欣赏文学作品必须注意的地方。
清陈继揆《读诗臆补》评此诗为“危言苦语,骨竦神惊”,直接从诗的语言看,似乎并不怎么危苦,但四“有”字、八“弗”字的“互相激宕”(陈震《读诗识小录》),后人读来确也有“愈旷达,愈沉痛”(吴闿生《诗义会通》)的感觉。陈继揆以为《古诗十九首》中的“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等篇,“是祖述此意(指劝人及时行乐)者”,虽然对《山有枢》的诗旨理解不在“讽吝啬”而在“劝行乐”,与笔者的观点有异,但从接受美学的角度说,他的意见还是很有参考价值的。
【读解】
钱财皆为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走。我们是赤条条来到这世上,也是赤条条离开这世上,既无什么可以羁绊,也无什么可以留恋。然而,偏偏有人想不开这个极其明显的理儿,一头钻进钱眼儿里,一头扎进财货中,做钱物的奴仆,变作挣钱聚财的机器。
或许有人会辩解说,挣钱聚财是一种个人爱好,一种寄托和追求。想来也是。挣钱聚财不也像收藏古董、收集邮票之类的爱好一样吗?纯粹的爱好和实用态度大不相同。
买用态度的着眼点是钱物的使用价值。按照这种态度,便要使钱、物充分发挥其使用效益。它们的使用效益,说穿了就是满足人的生存需要,仅此而已。对钱、物的要求取决于人的需要,可问题恰恰出在这里。人的需要和欲望难以有止境,吃饱了窝窝头。就想吃白面馒头,有了白面馒头吃就想白面包,有了白面包就想奶油面包,如此等等,钱、物就永远也填不满人的欲望的无底洞。纯粹爱好的着眼点是精神价值。这种价值满足的是精神上的需要和满足,甚至可以成为精神上的支柱。难道我们能说葛朗台、严监生一类的守财奴看重的不是这一点?难道他们对钱财的痛惜不像痛惜古董宝贝?
人各有志,不能勉强,守财奴有守财奴的活法,若痛恨他们,不相来往就行了。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嘛。贪得无厌也是一种活法,我们无法剥夺贪得无厌者的生存权,顶多在舆论上加以谴责,在道义上加以抨击。当然也有像诗仙李白那样的活法: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消万古愁!
43、国风·唐风.扬之水
『咀华庐』整理
题解:公元前745年,晋昭侯封他的叔父成师于曲沃,号为桓叔。曲沃在当时是晋国的大邑,面积比晋都翼城(今山西翼城南)还要大。再加上桓叔好施德,颇得民心,势力逐渐强大,“晋国之众归焉”(司马迁《史记·晋世家》)。过了七年,即公元前738年,晋大臣潘父杀死了晋昭侯,而欲迎立桓叔。当桓叔想入晋都时,晋人发兵进攻桓叔。桓叔抵挡不住,只得败回曲沃,潘父也被杀。一位忠于桓叔的从叛者在事发前夕写下了这首诗。
【原文】
扬之水①,白石凿凿②。素衣朱襮③,从子于沃④。
既见君子⑤,云何不乐⑥?
扬之水,白石皓皓⑦。素衣朱绣⑧,从子于鹄⑨。
既见君子,云何其忧?
扬之水,白石粼粼⑩。我闻有命⑾,不敢以告人。
【译文】
激扬的河水不断流淌,水底的白石更显鲜明。想起了白衣衫红衣领,
跟从你到那沃城一行。既然见了桓叔这贤者,怎不从心底感到高兴。
激扬的河水不断流淌,冲得石块更洁白清幽。想起白内衣和红绣领,
跟从你到那鹄城一游。既然见了桓叔这贵人,还有什么值得去忧愁。
激扬的河水不断流淌,水底的白石更显晶莹。当我听说将有机密令,
怎么也不敢告诉别人。
【注释】
①扬:激扬。
②凿凿:鲜明貌。
③襮(bó勃):绣有黼文的衣领。
④沃:曲沃,地名,在今山西闻喜县东北。
⑤既:已。君子:指桓叔。
⑥云:语助词。
⑦皓皓:洁白状。
⑧绣:刺方领绣。
⑨鹄:邑名,即曲沃;一说曲沃的城邑。
⑩粼粼:清澈貌。形容水清石净。
⑾命:政令。
【赏析】
要说清楚这首诗,必须牵涉到当时的一段历史。公元前745年,晋昭侯封他的叔父成师于曲沃,号为桓叔。曲沃在当时是晋国的大邑,面积比晋都翼城(今山西翼城南)还要大。再加上桓叔好施德,颇得民心,势力逐渐强大,“晋国之众归焉”(司马迁《史记·晋世家》)。过了七年,即公元前738年,晋大臣潘父杀死了晋昭侯,而欲迎立桓叔。当桓叔想入晋都时,晋人发兵进攻桓叔。桓叔抵挡不住,只得败回曲沃,潘父也被杀。作者有感于当时的这场政治斗争,在事发前夕写了这首诗。《毛诗序》云:“《扬之水》,刺晋昭公也。昭公分国以封沃,沃盛彊,昭公微弱,国人将叛而归沃焉。”将诗的创作背景交待得很明白。
后人对此诗的主旨和作者,有不同的意见,今人程俊英采严粲《诗缉》“言不敢告人者,乃所以告昭公”之说,在《诗经译注》中认为“这是一首揭发、告密晋大夫潘父和曲沃桓叔勾结搞政变阴谋的诗”。诗中的“素衣朱襮”、“素衣朱绣”等都是就潘父而言,说这些本都是诸侯穿的服饰,而“他也穿起诸侯的衣服”,并进一步推测该诗作者“可能是潘父随从者之一”,他是“忠于昭公”的。但今人蒋立甫认为“这样理解,恐于全诗情调不合”,他引陈奂《诗毛氏传疏》之语“桓叔之盛强,实由昭侯之不能修道正国,故诗首句言乱本之所由成耳”,认为诗中的“素衣朱襮”、“素衣朱绣”等都是就桓叔而言,是“由衷地希望桓叔真正成为诸侯”,他也推测该诗作者“可能是从叛者”,但并不“忠于昭公”,而是站在桓叔一边的。宋朱熹的说法比较平稳,以为“晋昭侯封其叔父成师于曲沃,是为桓叔。后沃盛强而晋微弱,国人将叛而归之,故作此诗”(《诗集传》)。
笔者以为蒋立甫之说似更合理。因为根据程俊英的说法,潘父与桓叔合力谋反既然是密事,他怎么能堂而皇之地公开穿起诸侯的衣服去见桓叔呢?这岂不等于泄密吗?而桓叔见其僭越之服,又会作何感想呢?所以,“素衣朱襮”、“素衣朱绣”诸语,不可能是对潘父的一种描写,而是就桓叔而言,是对桓叔早日能成为诸侯的一种热切盼望。
诗以“扬之水”开篇,是一种起兴,并以此引出人物,暗示当时的形势与政局,颇为巧妙。而诗的情节与内容,也随之层层推进,到最后才点出其将有政变事件发生的真相。所以,此诗在铺叙中始终有一种悬念在吸引着人,引人人胜。而“白石凿凿(皓皓,粼粼)”与下文的“素衣”、“朱襮(绣)”在颜色上亦产生既是贯连又是对比的佳妙效果,十分醒目。并且此诗虽无情感上的大起大落,却始终有一种紧张和担忧的心情,在《诗经》中也可以说是别具一格。
44、国风·唐风.椒聊
『咀华庐』整理
题解:赞美男子。一说赞美妇人,以花椒喻她多子;以椒香美之。
【原文】
椒聊之实①,蕃衍盈升②。彼其之子,硕大无朋③。
椒聊且④,远条且⑤。
椒聊之实,蕃衍盈掬⑥。彼其之子,硕大且笃⑦。
椒聊且,远条且。
【译文】
花椒子一串串,繁多采满一升。他那个人儿呀,高大与众不同。
一串串花椒呀,香气远远飘动。
花椒子一串串,繁多采满一捧。他那个人儿呀,体态粗壮厚重。
一串串花椒呀,香气远远飘动。
【注释】
①椒:花椒,又名山椒。聊:同"莍",亦作"朻"、"梂",草木结成的一串串果实。闻一多《风诗类钞》:"草木实聚生成丛,古语叫作聊,今语叫作嘟噜。"
②蕃衍:生长众多。盈:满。升:量器名。
③硕:大。朋:比。
④且(jū居):语末助词。
⑤远条:指香气远扬。一说长长的枝条。条:长。
⑥掬(jū居):"掬"的古字,两手合捧。又,《周礼·考工记·陶人》疏引《小尔雅》云:"匊,二升。"亦通。
⑦笃:厚重。形容人体丰满高大。
【赏析】
本诗为《诗经·唐风》第四篇,诗中所表达的意思,历来说法不一。《毛诗序》和三家诗都以为是讽谏晋昭公,赞美曲沃桓叔势力盛大子孙众多的诗作;汉人应劭、第五伦则以为是赞美后妃多子的诗作。宋人朱熹以为“此诗未见其必为沃而作也”(《诗序辨说》),后人多怀疑而不信序说。今人解说此诗,因史料缺乏,诗的本事难以确考,都是更加宽泛地加以理解,不明言具体所指,有的以为是赞美男子的诗(高亨《诗经今注》、陈子展《诗经直解》);有的以为“欣妇人之宜子也”,是赞扬妇人硕大丰腴,健康而多子的诗(闻一多《风诗类钞》、程俊英《诗经注析》)。产生这些说法的原因,主要是本诗没有任何有力的内证说明其本义,更无有关史料可以按验,因此说诗者仁智互见。然而,比较而言,高、陈等人的意见应当更为切合诗旨。因为《诗经》所产生的时代,属于父系社会,男子早已享有无上的权威,这时期的生殖崇拜是以男性为主题的,称赞子孙众多,是对男性生殖能力的颂扬。把生育单纯地归之于妇女,囿于现代的认识习惯,不免惑于事物的表象了。再考察一下诗的本身,通观全篇,并不存在一处描写妇女某种特征的字句,况且“硕大无朋”、“硕大且笃”,显然不是描绘妇女的词语。如果与《王风·硕人)对妇女身材的描写相对照,更可明了二者的区别。
本诗首先以兴的手法,抒写景物之美。粗大虬曲的花椒树,枝叶繁茂,碧绿的枝头,结着一串串鲜红的花椒子,阵阵清香,随风飘动,长势喜人,丰收在望,采摘下来,足有满满的一升。接着,以此为铺垫,以椒喻人,赞美那个高大健壮的男子,人丁兴旺,子孙像花椒树上结满的果实那样众多。比喻新奇、妥贴,增强了诗歌的表现力和感染力。后两句又回到了对花椒的抒写上,但因有了中间比喻部分的过渡,已不同于前两句的单纯起兴,而是比兴合一,人椒互化,前后呼应,对人物的赞美进一步深化,含蕴隽永,有余音袅袅之感。而语尾助词“且”的连用,更是增强了情感的抒发,企慕之意,可谓一往情深。
本诗的第二章几乎是第一章的再现,只是调换了两个字,这种复沓的修辞手法,通过对某种事物的反覆吟诵,可以收到一唱三叹、情意深致的艺术效果。本诗另一个更为突出的特点,是成功地运用了比兴的艺术手法,比是“以彼物比此物也”,兴是“先言他物以引起所咏之辞也”(朱熹《诗集传》)。比兴的运用,不但使诗的开篇较为自然,没有突兀感;而且以人所共知的美好事物喻人,较含蓄通俗地表现出被赞美主体的品性内涵,易于为人理解、认同。这在《诗经》中运用得极为广泛,“善鸟香草以配忠贞”(王逸《楚辞章》),也为后世的文学作品所普遍接受。
45、国风·唐风.绸缪
题解:贺婚者闹新房时唱的歌。
【原文】
绸缪束薪,①三星在天。②今夕何夕,
见此良人。③子兮子兮,④如此良人何!
绸缪束刍,⑤三星在隅。⑥今夕何夕,
见此邂逅。⑦子兮子兮,如此邂逅何!
绸缪束楚,⑧三星在户。⑨今夕何夕,
见此粲者。⑩子兮子兮,如此粲者何!
【译文】
一把柴火扎得紧,天上三星亮晶晶。今夜究竟是哪夜?
见这好人真欢欣。要问你啊要问你,将这好人怎样亲?
一捆牧草扎得多,东南三星正闪烁。今夜究竟是哪夜?
遇这良辰真快活。要问你啊要问你,拿这良辰怎么过?
一束荆条紧紧捆,天边三星照在门。今夜究竟是哪夜?
见这美人真兴奋。要问你啊要问你,将这美人怎样疼?
【注释】
①绸缪:缠绕,捆束。犹缠绵也。束薪:喻夫妇同心,情意缠绵。
②三星:即参星,主要由三颗星组成。
③良人:丈夫,指新郎。朱熹《诗集传》:"良,夫称也。"
④子兮:你呀。
⑤刍(chú除):喂牲口的青草。
⑥隅:指东南角。
⑦邂逅:即解媾,解,悦也。原意男女和合爱悦,这里指志趣相投的人。
⑧楚:荆条。
⑨户:门。
⑩粲:漂亮的人,指新娘。
【赏析】
这首诗看法古今比较一致,大多承认所写内容是关于婚姻的。因诗中用了戏谑的口吻,我曾疑为贺新婚时闹新房唱的歌,今按此解说。头两句是起兴,当是诗人所见。《诗经)中关于男女婚事常言及“薪”,如《汉广》“翘翘错薪”;《南山》“析薪如之何”;《东山》“烝在栗薪”;《车舝》“析其柞薪”、《白华》“樵彼桑薪”等皆是。郑玄云:古代娶妻之礼,以昏为期(见《三礼目录》)。因在黄昏后举行婚礼,当然需要燃薪照明,段玉裁说“古以薪蒸为之烛”(《说文解字注》),后来“束薪”遂成为婚姻礼俗之一。下两章“束刍”、“束楚”同“束薪”。又参星黄昏后始见于东方天空。故知“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两句点明了婚事及婚礼时间。“在天”与下两章“在隅”、“在户”是以三星移动表示时间推移,“隅”指东南角,“在隅”表示“夜久矣”(朱熹《诗集传》),“在户”则指“至夜半”(戴震《毛诗补传》)。三章合起来可知婚礼进行时间——即从黄昏至半夜。后四句是以玩笑的话来调侃这对新婚夫妇:“今夕何夕,见此良人(粲者)。子兮子兮,如此良人(粲者)何!”问他或她在这千金一刻的良宵,见着自己的心上人,将是如何亲昵对方,尽情享受这幸福的初婚的欢乐。语言活脱风趣,极富有生活气息。其中特别是“今夕何夕”之问,含蓄而俏皮,表现出由于一时惊喜,竟至忘乎所以,连日子也记不起的极兴奋的心理状态,对后世影响颇大,诗人往往借以表达突如其来的欢愉之情,特别是男女之间的情爱。如《说苑》所载《越人歌》“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杜甫《赠卫八处士》“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杜诗有一首题目就是《今夕行》,诗云“今夕何夕岁云徂,更长烛明不可孤”,足见诗圣对这无名诗人创造的诗句何等推崇,乃至一再效法。本诗后四句颇值得玩味,诗人以平淡之语,写常见之事,抒普通之情,却使人感到神情逼真,似乎身临其境,亲见其人,领受到闹新房的欢乐滋味,见到了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美丽的新娘,以及陶醉于幸福之中几至忘乎所以的新郎。这充分显示了民间诗人的创造力!戴君恩《读诗臆评》说:“淡淡语,却有无限情境。”牛运震《诗志》说:“淡婉缠绵,真有解说不出光景。”都是确有体会的灼见。(蒋立甫)
46、国风·唐风.杕杜
题解:流浪者之歌。
有杕之杜,① 其叶湑湑。② 独行踽踽。③ 岂无他人?
不如我同父。④ 嗟行之人,胡不比焉?⑤ 人无兄弟,
胡不佽焉?⑥
有杕之杜,其叶菁菁。⑦ 独行睘睘。⑧ 岂无他人?
不如我同姓。⑨ 嗟行之人,胡不比焉?人无兄弟,
胡不佽焉?
【注释】
①有杕(dì 地):即"杕杕",孤立生长貌。杜:木名。赤棠。
②湑(xǔ 许):形容树叶茂盛。
③踽踽(jǔ 举):单身独行、孤独无依的样子。
④同父:指同胞兄弟;一说同祖父的族昆弟。
⑤比:亲近。
⑥佽(cì 次):资助,帮助。
⑦菁菁:树叶茂盛状。
⑧睘睘(qiónɡ 穷):同"茕茕",孤独无依的样子。
⑨同姓:一母所生的兄弟。姓,生。
【译文】
有棵孤独棠梨树,绿叶茂密又繁盛。孤身一人在行走,难道没有人相依?
不如同宗兄弟亲。路上行人真可叹,为何不同他亲近?独行人没兄弟,
何不帮他解忧戚?
有棵孤独棠梨树,绿叶苍翠又茂盛。孤身一人无依靠。难道没有别的人?
不如同姓兄弟亲。路上行人真可叹,为何不同他亲近?独行人无兄无弟,
何不帮他解忧戚?
【赏析】
印度电影《流浪者》中有一首著名插曲《拉兹之歌》,流浪汉拉兹穿街走巷,举目无亲,哀伤地唱道:“到处流浪,到处流浪。我和任何人都没来往,我看这世界像沙漠。……”那种凄凉,那种幽咽,博得人们洒下一掬同情泪。而当我们读到《诗经·唐风》中的《杕杜》时,心情同样很沉重,因为它也是一首流浪者之歌。当然,它比《拉兹之歌》古老得多。
全诗二章,章九句,复沓章法,二章内容除用韵换字外基本相同。起首“有杕之杜,其叶滑湑”,用孤孤单单的一株赤棠树起兴,与同样是孤孤单单的一株赤棠树起兴,与同样是孤孤单单的流浪汉相对照,既相映成趣,又相对生愁。赤棠虽孤单,还有繁茂树叶作伴,自己却是“光杆司令”一个,相比之下树要比人幸运得多。所以这“兴”又是“反兴”。诗人看到孤树,伫足留连,忽而觉得同病相怜,忽而叹人不如树,感触纷纭。这种独特心理感受与流浪者身份相切合,很有典型意义。关于这流浪者的性别,闻一多《风诗类钞》另有妙诠:“杕杜喻女之未嫁者。《说文》:‘牡曰棠,牝曰杜。’”那末这流浪者竟是一位未婚少女,那就更显悲哀了。此说可备参考。
起首二句,也可谓“兴而赋也”。第三句“独行踽踽”才是全章的灵魂。整首诗就是描写一个“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的踽踽独行者的苦闷叹息。此句独立锁住,不加铺叙,以少驭多,浓缩了许多颠沛流离的苦境,给人无限想像空间。此句点出了流浪者,成为前后内容的分水岭,前是流浪者所见,后是流浪者所思。
“岂无他人,不如我同父。”路上风尘仆仆的行人还是有的,但心为形役,各有各沉重的精神枷锁与自顾不暇的物质烦恼,谁肯去对一个陌路人相濡以沫呢?这时,流浪者想到了同胞手足的兄弟亲情,是“他人”无法比拟和替代的。正如《小雅·常棣》所说:“凡今之人,莫如兄弟。”兄弟,亲人,家园,都在何方?异域他乡的流浪者在世态炎凉、人情冷暖的现实中想得很多很多,只能在想像中求得一些慰藉。正如安徒生童话《卖火柴的小女孩》,那小女孩孤苦伶仃,只能划火柴在光亮中幻想着已上天国的奶奶来呵护自己,心灵感到一丝温暖。兄弟虽好,毕竟在虚无缥缈中,现实终究是现实,诗人不禁“嗟——”,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这“嗟”字直贯最末副歌式复唱四句。
叹息的内容很平实浅近,也正是流浪者的最基本需要:行人为什么不来亲近我?我没有兄弟在旁,为什么不来帮助我?孤独寂寞,呼天抢地,两个激问中蕴藏着浓重的绝望和忧伤。落难的人犹如落水的人,多么需要救援,可有谁会来、有谁能来济助他呢?这真是一声令人心寒的长叹!
由此推想,这首诗创作的时代背景,或是战乱,或是饥荒。《小雅·常棣》说:“丧乱既平,既安且宁。虽有兄弟,不如友生。”(死丧祸乱既平清,一家生活也安宁。那时虽有亲兄弟,反觉不如朋友亲)可作反证。是战争使骨肉离散,沦为难民。又《大雅·召旻》:“瘨我饥馑,民卒流亡。”(饥馑遍地灾情重,十室九空尽流亡)是灾荒使百姓失所,乞食四方。不管哪种情况,这首抒写心灵感受的流浪者之歌,通过一个人的命运,向后世真实展示了一幅古代难民的流亡图,其艺术视角很独特,给人启迪。
旧说如《毛诗序》谓“《杕杜》,刺时也。君不能亲其宗族,骨肉离散,独居而无兄弟,将为沃所并尔”,为今人所不取;而朱熹《诗集传》谓此为“无兄弟者自伤其孤特而求助于人之辞”,则差为近之。
【读解】
看来,孤独感并非现代人才具有的独特生存感悟。西方哲人尼采曾宣称:上帝死了,人类从此成了孤独无靠的流浪儿。这一宣言被看作是惊世骇俗之言。那么,照这个标准来看,从来没有上帝保佑的中国人,岂不是早就是孤独无靠的流浪儿了吗?
差不多可以这么说。《杕杜》所表达的,远不止是一个流浪汉的具体孤独感,同时还具有某种形而上的意味,也就是说,它更是一种深刻的人生喟叹,一种深刻的人生体验。
孤独并非完全可以按外在形式来判断。一个人并不一定要处在颠沛流离的状态中才会感觉到孤独无靠;即使身处闹市,在亲朋好友的包围之中,也会有孤独感。真正的孤独感是心灵的一种状态,是心灵牌沉寂时一种状态。在这种状态之中,心灵失去了激活的源泉,没有碰撞、发出火花的机会,对外在事物的反应陷于麻木和绝望之中,仿佛只有心灵本身在黑暗不断漂浮游移,完全丧失了向上的活力。
处在孤独状态之中,心灵和肉体是分离的。一个人尽管可以吃喝住行,甚至可以谈笑风生、寻欢作乐,这仅仅是外在的、肉体层面的机械生命活动,而内存的心灵却处在游离的孤独状态。这同强装笑脸、强忍悲痛完全不同。
心灵的孤独是绝对的,无可救药的;现实的孤独是相对的,可以战胜的。一个离群索居的人,不一定孤独;一个身处闹市的人,完全可能孤独。因此,是否孤独,难以用是独自一人不是众多人相片这个外在标准来衡量。
尤其可注意的是,我们害怕孤独,却又喜欢独处。这里面有太多的话可说。
47、国风·唐风.羔裘
题解:一位故友对恃权傲物、趾高气扬、盛气凌人的卿大夫的不满。
【原文】
羔裘豹袪,① 自我人居居!② 岂无他人?维子之故。③
羔裘豹裦,④ 自我人究究!⑤ 岂无他人?维子之好。
【译文】
穿着镶豹皮的袖子,对我们却一脸骄气。难道没有别人可交?
只是为你顾念情义。
豹皮袖口的确荣耀,对我们却傲慢腔调。难道没有别人可交?
只是为你顾念旧交。
【注释】
①羔:羊之小者。袪(qū区):袖口,豹祛即镶着豹皮的袖口。
②自我人:对我们。自,对;我人,我等人。居(jù句)居:即"倨倨",傲慢无礼。
③维:惟,只。子:你。故:指爱。或作故旧,也通。
④裦(xìu袖):同"袖"。
⑤究究:恶也,指态度傲慢。
【赏析】
《毛诗序》说:“《羔裘》,刺时也,晋人刺其在位不恤其民也。”从该诗首句“羔裘豹祛”的描写来看,所写的是当时的一位卿大夫。因为只有当时的卿大夫,才能穿这种镶着豹皮的袖口。卿大夫是西周、春秋时国王和诸侯所分封的臣属,在当时常担任重要官职,世代掌握所属都邑的军政大权。在一般情况下,卿的地位较大夫为高,田邑也较大夫为多,并掌握国政和统兵大权,对属下的各级官员均可随意任免。从这首诗的内容看,那个卿大夫非常恃权傲物,趾高气扬,盛气凌人,侮慢故旧,故引起了一位故友的不满,那人便写诗讽刺他。
此诗两章,脉络极清楚,每章的前二句极写卿大夫的服饰之威和对故旧的侮慢之态;后二句则通过自问自答,表现了原为友人的那位先生的怨愤不平的情绪,而诗句的语气显得“怨而不怒”,很能体现“温柔敦厚”的诗教。
从结构上来看,此诗显得十分简单,艺术上也没有太多的特色,比较明显的也就是反覆吟咏、反覆唱叹、回环往复的手法。这种手法实际上在《诗经》中已相当普遍,有着民歌民谣的风味,从这也正说明了《诗经》与民歌之间的密切关系。
此外,该诗中所用的设问和作答的形式,在《诗经》中也时而可见。这种修辞方法作为讽刺或表现一种强烈的情绪是很合适的。后人诗歌以至今天的新诗里,也常可见到设问句或一问一答的形式,但其源头我们还不能不追溯到《诗经》中《羔裘》等诗。(孙琴安)
48、国风·唐风.鸨羽
【原文】
肃肃鸨羽①,集于苞栩②。王事靡盬③,不能蓺稷黍④。
父母何怙⑤?悠悠苍天!曷其有所⑥?
肃肃鸨翼,集于苞棘⑦。王事靡盬,不能蓺黍稷。父母何食?
悠悠苍天!曷其有极⑧?
肃肃鸨行⑨,集于苞桑。王事靡盬,不能蓺稻粱。父母何尝?
悠悠苍天!曷其有常⑩?
【译文】
大雁簌簌拍翅膀,成群落在柞树上。王室差事做不完,
无法去种黍子和高粱。靠谁养活我爹娘?高高在上的老天爷,
何时才能回家乡?
大雁簌簌展翅飞,成群落在枣树上。王室差事做不完,
无法去种黍子和高粱。赡养父母哪有粮?高高在上的老天爷,
做到何时才收场?
大雁簌簌飞成行,成群落在桑树上。王室差事做不完,
无法去种稻子和高粱。用啥去给父母尝?高高在上的老天爷,
生活何时能正常?
【注释】
徭役繁重,劳动人民不能耕种以养父母的控诉。
①肃肃:鸟翅扇动的响声。鸨(音保):鸟名,似雁而大,群居水草地区,性不善栖木。
②苞栩:丛密的柞树。苞,草木丛生;栩,柞树。
③靡:无,没有。盬(音古):休止。
④蓺(艺yì):通“艺”,种植。稷:高粱。黍:黍子,黄米。
⑤怙(音户):依靠,凭恃。
⑥曷:何。所:住所。
⑦棘(音及):酸枣树,落叶灌木。
⑧极:终了,尽头。
⑨行:行列。一说鸨腿;一说翅。
⑩常:正常。
【主题】
这是一首叙事的山歌,描述了普通老百姓为王事服役的情景。鸨鸟不善于飞行,只善于行走,无后趾,故栖树不稳,但鸨鸟们却被逼迫站在丛树枝上,这象征着农夫们只善于种植,而不善于做其它事。但是,王爷的差事却没有停息的时候,这使得农夫们不能在田野里种植粮食,而且使得他们的父母也乏人养育。他们只有抬头问苍天,这样的日子何时才有尽头。
《周易》中有个《无妄》卦,周文王用六个爻,代表了六个时间段:初九爻为惊蛰,是春耕大忙季节,所以称为“无妄往”。六二爻时值谷雨,为春耕后的小休时期,因此“利有攸往”,可到集市上相互交换生活中的必需品。六三爻为小满时期。九四爻为芒种。九五爻为小暑。上九爻为立秋,万物成熟,宜收割贮藏,故曰“无妄行”。这就是周文王在当时的施政方针。依据这个施政方针,小邦周才逐渐繁荣富强起来。这说明了古时人们顺天时,抓农耕的情状。并力图规范人民的行为,要人们象万物一样率性而行,顺应天时;不妄为,不妄行,以农业生产为重,方为吉祥。因此,在这始发的春雷震响时,如果人们的行为不正,不抓春耕种植生产,而去征伐打仗,而去营建宫室城堡,则会有灾祸。有如冬雷、夏雷,或是秋雷乱震一阵,则就不正常了,违背了天命。因此,无妄行,不利于有攸往。若是想有所前往,会怎么样呢?那么上天就不会保佑了。即使有所前往,也是不会有什么意义的,最终会招来灾祸。所以,该行则行,不该行时就不要有所行为,才能有所得。
所以,不论是国家也好,不论是个人也好,凡有所行动,就一定要看清时势,才能获得成功。若不依照形势而行,其后果必然是失败的。只有“对时”,才能“育万物”,才能保障人民的生活。因此《无妄》卦诸爻所强调的“无妄往、行”,“利有攸往”等,便具有了很重要的时间意义。而在周文王以后的春秋战国时期,诸侯王爷们为了自己的私利、自己的享受,不顾农时,因而也导致了自己的灭亡。
【赏析一】
关于这首诗的主题,古今各家认识比较一致,都以为是晋国政治黑暗,没完没了的徭役使农民终年在外疲于奔命,根本无法安居乐业,赡养父母妻子,因而发出呼天怨地的声音,强烈抗议统治者的深重压迫。《毛诗序》云:“《鸨羽》,刺时也。昭公之后,大乱五世,君子下从征役,不得养其父母,而作是诗也。”朱熹《诗集传》云:“民从征役而不得养其父母,故作是诗。”方玉润《诗经原始》云:“《鸨羽》,刺征役苦民也”,“始则痛居处无定,继则念征役之何极,终则念旧乐之难复。民情至此,咨怨极矣。”
全诗三章首句均以鸨鸟反常地停集在树上比喻成群的农民反常地生活——长期在外服役而不能在家安居务农养家糊口。因为鸨鸟是属于雁类的飞禽,其爪间有蹼而无后趾,生性只能浮水,奔走于沼泽草地,不能抓握枝条在树上栖息。现在鸨鸟居然飞集在树上,犹如让农民抛弃务农的本业常年从事徭役而无法过正常的生活。这是一种隐喻的手法,正是诗人独具匠心之处。王室的差事没完没了,回家的日子遥遥无期,大量的田地荒芜失种。老弱妇孺饿死沟壑,这正是春秋战国时期各国纷争、战乱频仍的现实反映,所以诗人以极其怨愤的口吻对统治者提出强烈的抗议与控诉,甚至呼天抢地,表现出人民心中正燃烧着熊熊的怒火,随时随地都会像炽烈的岩浆冲破地壳的裂缝喷涌而出,掀翻统治阶级的宝座。
全诗三章语言大同小异,这是民间歌谣的共同点。至于三章分别举出栩、棘、桑三种树木,则纯粹是信手拈来,便于押韵,别无其他深意。戴君恩《读诗臆补》评曰:“亦平平敷叙耳,中问缩‘父母何怙’一句,咏‘悠悠苍天’二句,而音响节奏俱妙矣。故知诗文全在吞吐伸缩中得趣。”陈继揆《读诗臆评》评曰:“一呼父母,再呼苍天,愈质愈悲。读之令人酸痛摧肝。”牛运震《诗志》评曰:“音节妙,顿挫悲壮。”对此诗的艺术特色都分析得很透辟。
【赏析二】
《鸨羽》抒写了农民对繁重而无休止的王室徭役的抗议和怨恨。表达了人们渴望家人团聚安居乐业的稳定生活。特别是从中揭示出徭役对生产的破坏,对人从头生活的破坏,意义更为深刻。诗以鸨鸟集在树上的摇摆不定,比喻徭役使人不得休息,既形象,又引人联想。
【解读赏析】
徭役是古代社会的统治者强制其管辖下的劳动人民从事无限期、无报酬、无人身自由的劳役。服劳役者除了要忍受疲劳、饥渴等肉体上的痛苦,还要在精神上遭受不能赡养父母、不能与家人团聚等痛苦折磨。家中缺乏劳动力的老年人则将濒临绝境。
《鸨羽》运用平凡的语言和平常的景物描写,深刻地挖掘出重大的民生问题,即受压迫受剥削的劳动人民已到了无法生存的地步。然而诗中的主人公所寻找的出路,只是对天呼告,祈求苍天让他回家种庄稼养活父母,在思想上存在宿命论的影响。
虽然如此,《鸨羽》在艺术上却有其特色。那就是用赋、比、兴的手法,以“鸨羽”起兴,先让主人公触景生情,引起联想,然后直抒胸臆。令读者想象到主人公在飒飒的秋风中,眺望的成群成行的野雁,忽儿凌空飞翔,忽儿聚集停息在树上,显得多么自由欢畅!对比自己,却远离父母和家园,从事无休止的繁重劳役,尤其是不能种庄稼养父母,心中多么痛苦和无奈!因此反复吟唱“王事靡盬,不能艺黍稷”,接着又反复吟唱大量的疑问句“父母何怙”“父母何食”“父母何尝”,以及“曷其有所”“曷其有极”“曷其有常”等。在发出强烈的呼号中,显示出劳动人民尊老养老、孝顺父母的中华民族传统美德。全诗语言质朴,内涵丰富、极富教育意义。
49、国风·唐风.无衣
题解:览衣感旧或伤逝之作。
【原文】
岂曰无衣?七兮①。不如子之衣②,安且吉兮③?
岂曰无衣?六兮④。不如子之衣,安且燠兮⑤?
【译文】
难道说我没衣服穿?我的衣服有七件。但都不如你亲手做的,既舒适又美观。
难道说我没衣服穿?我的衣服有六件。但都不如你亲手做的,既舒适又温暖。
【注释】
①七:虚数,言衣之多;一说七章之衣,诸侯的服饰。
②子:第二人称的尊称、敬称,此指制衣的人。
③安:舒适。吉:美,善。
④六:一说音路,六节衣。
⑤燠(yù玉):暖热。
【赏析】
此诗与下面《秦风》中的《无衣》题目及首句皆相同,然思想内容与艺术风格却完全两样。从字面上看,似觉并无深意,但前人往往曲为之说,《毛诗序》云:“《无衣》,美晋武公也。武公始并晋国,其大夫为之请命乎天子之使,而作是诗也。”朱熹《诗集传》云:“曲沃桓叔之孙武公伐晋,灭之,尽以其宝器赂周釐王。王以武公为晋君,列于诸侯。此诗盖述其请命之意”,“釐王果贪其宝玩,而不思天理民彝之不可废,是以诛讨不加,而爵命行焉。”(同上)这一说法今人多表示怀疑,如程俊英《诗经译注》就认为“恐皆附会”。
从诗意来看,本篇似为览衣感旧或伤逝之作。诗人可能是一个民间歌手,他本来有一位心灵手巧的妻子,家庭生活十分美满温馨。不幸妻子早亡,一日他拿起衣裳欲穿,不禁睹物思人,悲从中来。诗句朴实无华,皆从肺腑中流出:“难道说我没有衣裳穿?我的衣裳有七件,可是拣了一件又一件,没有一件抵得上你亲手缝制的衣裳,那样舒坦,那样美观。”“难道说我没有衣裳穿?我的衣裳有六件。可是挑了一件又一件,没有一件抵得上你亲手缝制的衣裳,那样合身,那样温暖。”语言自然流畅,酷肖人物声口。感情真挚,读之令人凄然伤怀。
对于诗中的句读,笔者的理解与旧说不同。旧说两段的起句都作六字句,然我觉得应标点为:“岂曰无衣?七兮。”前四字为一句,用以自问,后二字为一句,用以自答,诗人正是在这种自问自答中,抒写了一腔哀思。另外在一些字、词的解释上也颇多歧见。如“七”字、“子”字、“六”字,朱熹《诗集传》以为“侯伯七命,其车旗衣服,皆以七为节。子,天子也”。又云:“天子之卿六命,变‘七’言‘六’者,谦也,不敢以当侯伯之命,得受六命之服,比于天子之卿亦幸矣。”朱熹的解释,完全服从于他对于这首诗主题的理解。这首诗既然是述晋武公向周釐王请求封爵之意,那末他就必然把“七”解释为“诸侯七命”,把“六”解释为“天子之卿六命”,而把“子”解释为“天子”。前二者与晋武公的诸侯身份相当,后者则与周釐王的天子地位相称。其说固然言之成理,不失为一家之见,然与诗的本意可能相去甚远。
从对此诗主题的理解出发,我们认为“七”和“六”俱为数词,也可以看作虚数,极言衣裳之多。而“子”则为第二人称的“你”,也即缝制衣裳的妻子。这样的理解,应该是符合诗的本意的。
全诗分为两章,字句大体相同,唯两起变动一个字:“七”易为“六”;两结也变动一字:“吉”易为“燠”。这主要为的是适应押韵的需要。从全篇来说,相同的句式重复一遍,有回环往复、一唱三叹、回肠荡气之妙,我们在吟诵中自然能体会其中的情韵。
【品 味】
这是一首睹物思人的叙事诗,我们通过阅读可以想像,这个人一定是他生命中最珍贵的人,确切地说就是他的妻子,从我解读的第二首来看起码是红颜知己;人生之中得一知己者,足矣!然而这样的人已经离去,怎不叫人伤心?!作者没有流露半点的伤心语言,这种欲哭无泪、如噎在喉的感觉岂不是更加痛苦?!
50、国风·唐风.有杕之杜
题解:诗人表达孤独盼友的感情。
【原文】
有杕之杜,① 生于道左。② 彼君子兮,噬肯适我?③ 中心好之,④ 曷饮食之?⑤
有杕之杜,生于道周。⑥ 彼君子兮,噬肯来游?⑦ 中心好之,曷饮食之?
【译文】
那棵杜梨真孤独,长在路左偏僻处。那君子啊有风度,可愿屈就来访吾?爱贤盼友欲倾诉,何不请来喝一壶?
那棵杜梨真孤独,长在路右偏僻处。那君子啊有风度,可愿屈就来看吾?爱贤盼友欲倾诉,何不请来喝一壶?
【注释】
①杕(dì 地):树木孤生独特貌。杜:杜梨,又名棠梨。
②道左:道路左边,古人以东为左。
③噬(shì 是):发语词。一说何,曷。适:到,往。
④中心:心中。
⑤曷:同"盍",何不。饮食(yìn sì 印四):喝酒吃饭。一说满足情爱之欲。
⑥周:右的假借。
⑦游:来看。
【赏析】
关于本篇诗旨,历来有多种看法:一、刺晋武公说(《毛诗序》等),二、好贤说!朱熹《诗集传》、何楷《诗经世本古义》等),三、迎宾短歌说(高亨《诗经今注》),四、思念征夫说(蓝菊荪《诗经国风今译》等),五、流浪乞食说(陈子展《国风选译》等),六、情歌说(程俊英《诗经译注》等),七、孤独盼友说(朱守亮《诗经评释》等)。
以上几说,当以孤独盼友说贴近诗旨。
古往今来,人与人之间的交往是不可缺少的。本诗就是描写一个孤独者切盼友人来访,共饮谈心,以解孤独寂寞之苦。
人类都有一种“共生欲望”,而这种“共生欲望”又是以人们的相互帮助、彼此交流为基础的,一旦得不到满足或有所缺憾时,就会产生孤独感。当“共生欲望”得以满足时,孤独感也就随之消除。看来,诗中的“我”,似乎已经意识到自己与外界隔了一堵“墙”,失去了和朋友的交往,深感孤独。为了摆脱这种孤独感,获得精神上的慰藉或寄托,他力图改变与世隔绝的处境,渴望有良友来访,彼此建立友谊,交流感情。
诗共两章,各六句。每章的开头均为“兴之比也”(何楷《诗经世本古义》)。杜梨长于荒野偏僻处,果小而酸,向来被人冷落,显得孤零零的。作者在此,借物起兴,以物喻人,用触物兴叹的手法引出下文,显得顺理成章。
全诗以“我”的心理活动为主线,以期待的眼光,诚挚的态度,殷勤款待的方式,频频召唤“君子”来访做客。“我”从自己强烈的寻友愿望出发,步步设想双方的心态和行为。“我”对“君子”“中心好之”,然而他“噬肯适我”、“噬肯来游”吗?只恐“求之不得”的心理活动跃然纸上。“肯’字落笔妙,心冀其来,然未敢期其中心肯之而必来也。”(朱守亮《诗经评释》)从全诗看,“中心好之”是关键句子,不可轻易读过。“我”对“君子”有好感,切盼与之交往,但用何种方法进行呢?思之再三,何不请“君子”来家做客,端上美酒佳肴,殷勤待之。借此机会,一则表明自己好客的诚意,二则可以交流情感,加深友谊。或许这就是本诗两章末句均用“曷饮食之”的用意所在。再细细玩味,“曷”字似有“画外之音”——试探的心理;或如牛运震所说:“‘曷’字有欲言不尽之妙也。”(《诗志》)
至于“我”的盼友愿望是否实现?诗中没有交代,这里姑且不论。不过有一点则是可以肯定的,即原先“我”的孤独感,通过诗歌已有所宣泄,得到一定缓解。
读完这首短诗,眼前呈现出一幅生动的画面:荒野古道旁,立着一株孤零零的杜梨树,盼友者站在那里翘首苦盼“君子”来访的神态,殷勤款待“君子”时的情景(此为“我”的想像),历历在目。
本诗章法结构带有民歌反覆咏唱的特点。各章的句数、字数相同。要说有变化,仅在第二章的二、四句末换了三个字,即第一章的“左”改为“周”,“适我’’改为“来游”。换字又与换韵有关,第一章的“左”与“我”隔句押韵,第二章的“周”与“游”隔句押韵。
51、国风·唐风.葛生
题解:悼亡诗。
【原文】
葛生蒙楚,①蔹蔓于野。②予美亡此,③谁与独处!
葛生蒙棘,④蔹蔓于域。⑤予美亡此,谁与独息!
角枕粲兮,⑥锦衾烂兮。⑦予美亡此,谁与独旦!⑧
夏之日,⑨ 冬之夜。⑨ 百岁之后,归於其居!⑩
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於其室!⑩
【注释】
①葛:藤本植物,茎皮纤维可织葛布,块根可食,花可解酒毒。蒙:覆盖。楚:灌木名,即牡荆。
②蔹(liǎn 敛):攀缘性多年生草本植物,根可入药,有白蔹、赤蔹、乌蔹等。
③予美:我的好人。郑笺:"我所美之人。"朱熹《诗集传》:"妇人指其夫也。"亡此:死于此处,指死后埋在那里。
④棘:酸枣,有棘刺的灌木。
⑤域:坟地。毛传:"域,营域也。"马瑞辰《毛诗传笺通释》:"营域,或作茔域,古为葬地之称。《说文》:‘茔,墓地也’是也。"
⑥角枕:牛角做的枕头。据《周礼·王府》注,角枕用于枕尸首。粲:同"灿"。
⑦锦衾:锦缎褥。闻一多《风诗类钞》:"角枕、锦衾,皆敛死者所用。"烂:灿烂。
⑧独旦:朱熹《诗集传》:"独旦,独处至旦也。"旦,天亮。一说旦释为安,闻一多《风诗类钞》:"旦,坦。""坦,安也。"
⑨夏之日、冬之夜:夏之日长,冬之夜长,言时间长也。
⑩其居、其室:亡夫的墓穴。
【译文】
葛藤缠绕着荆树,蔹草蔓延上山野。我的爱人葬在此,荒郊野岭谁同住?
葛藤缠绕着枣树,蔹草蔓延遍坟地。我的爱人葬在此,荒郊野外滩同息?
角枕颜色光灿灿,锦被鲜艳亮闪闪。我的爱人葬在此,荒郊野外独特已.
夏日炎炎日子长,冬夜漫漫寒难耐。待到百年身后时,同归到你墓室中。
冬夜漫漫寒难耐,夏日炎炎日子长。待到百年身后时,同归到你墓穴中。
【赏析】
关于此诗的主旨,《毛诗序》云:“刺晋献公也。好攻战,则国人多丧。”郑笺解释说:“夫从征役,弃亡不反,则其妻居家而怨思。”孔疏又解释说:“其国人或死行陈(阵),或见囚虏,……其妻独处于室,故陈妻怨之辞以刺君也。”后世治诗者承其绪而各有所取,宋朱熹《诗集传》云:“妇人以其夫久从役而不归,故言葛生而蒙于楚,蔹生而蔓于野,各有所依托,而予之所美者独不在是,则谁与而独处于此乎?”清方玉润《诗经原始》云:“征妇思夫久役于外,或存或亡,均不可知,其归与否,更不能必,于是日夜悲思,冬夏难已。暇则展其衾枕,物犹粲烂,人是孤栖,不禁伤心,发为浩叹。以为此生无复见理,惟有百岁后返其遗骸,或与吾同归一穴而已,他何望耶?”他们都取“征妇怨”说,不言刺义,持论较《毛诗序》圆通,但认为所怀之征夫未亡,似非。清郝懿行首先揭示了“角枕”、“锦衾”为收殓死者的用具,指出:“《葛生》,悼亡也。”今人多取其说。显然,凭“亡此”、“于域”、“角枕”、“锦衾”、“其居”、“其室”、“独处”、“独息”、“独旦”等词语证本诗悼亡之旨,是有说服力的。同时,笔者又以为直接从文本出发,将诗作的历史年代、社会背景乃至男词女词等不能根据文本得出结论的问题撇开,在较宽泛的意义上解说此诗,视之为一首普通的悼亡之作,更具有本质性的兴发感动力。
全诗五章,每章四句,从结构上看,可分两大部分,前一部分为有“予美亡此”句的三章,后一部分为有“百岁之后”句的两章。对后一部分是用赋法,诸家无异议,但对前一部分,除第三章皆认为是赋外,第一、二两章却有“兴”、“比而赋”、“赋”等三种说法。细细玩味文辞,“葛生蒙楚(棘),蔹蔓于野(域)”两句,互文见义,都既有兴起整章的作用,也有以藤草之生各有托附比喻情侣相亲相爱关系的意思,也有对眼前所见景物的真实描绘,不妨说是“兴而比而赋”吧。这一开篇即出现的兴、比、赋兼而有之的意象,给读者的第一印象是荒凉凄清、冷落萧条,使之马上进入规定情境,作好对一种悲剧美作审美观照的心理准备。接着,在读到“予美亡此,谁与独处”两句,知道诗是表达对去世的配偶表示哀悼怀念之情后,对《诗经》艺术手法有所了解的读者马上就会感受到其比兴意义:野外蔓生的葛藤蔹茎缠绕覆盖着荆树丛,就像爱人那样相依相偎,而诗中主人公却是形单影只,孤独寂寞,好不悲凉。第三章写“至墓则思衾枕鲜华”(郝懿行《诗问》),“角枕、锦衾,殉葬之物也。极惨苦事,忽插极鲜艳语,更难堪”(牛运震《诗志》)。而“谁与独旦”如释“旦”为旦夕之旦,其意义又较“独处”、“独息”有所发展,通宵达旦,辗转难眠,其思念之深,悲哀之重,令人有无以复加之叹。
后两章,语句重复尤甚于前三章,仅“居”、“室”两字不同,而这两字意义几乎无别。可它又不是简单的重章叠句,“夏之日,冬之夜”颠倒为“冬之夜,夏之日”,不能解释为作歌词连番咏唱所自然形成,而显然是作者刻意为之。两章所述,体现了诗中主人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永无终竭的怀念之情,闪烁着一种追求爱的永恒的光辉。而“百岁之后,归于其居(室)”的感慨叹息,也表现出对荷载着感情重负的生命之旅最终归宿的深刻认识,与所谓“生命的悲剧意识”这样的现代观念似乎也非常合拍。
应当说,《葛生》取得如此出色的艺术效果,与诗的特殊结构很有关系。陈仅评曰:“此诗五章,前二章为一调,后二章为一调,中一章承上章而变之,以作转纽。‘独旦’二字,为下‘日’、‘夜’、‘百岁’之引端。篇法于诸诗中别出一格。”(陈继揆《读诗臆补》引)分析得很透辟。今人认为本篇“不仅知为悼亡之祖,亦悼亡诗之绝唱也”(朱守亮《诗经评释》),又认为“后代潘岳、元稹的悼亡诗杰作”,“不出此诗窠臼”(周蒙、冯宇《诗经百首译释》),显然都是言之成理的。
【读解】
这是迄令我们见到的最早的悼亡诗。对已亡者的不绝哀思,深切各念,在诗中表现无遗。
睹物使人伤感,悼亡更让人悲励欲绝。谁都明白死人不可复生,正如死亡本身是人生无法超越的大限一样。然而,死者生前留下的一切,在心灵之中是那么清晰,那么深刻,那么刻骨铭心,以至让人无论如何无法相信眼前的事实。最无情、最冷酷的恰恰在于:铁一般无可更改和挽回的事实就在眼前,迫使你必须违背自己的意愿它面这冷酷的事实,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事实与意愿的尖锐冲突让人捶胸顿足,悲天怆比,撕肝裂肺。
最是悲伦悼亡时。只有在这时,我们才会真切感悟到生命的可贵,余清的难得,时光的无情,内心真诚的忏悔。这份真挚虔诚,足以感天动地,惊泣鬼神。我们会为自己平时的哪怕极微小的过失、伤害而后悔,为平时的不周到、不细致、不体贴而遗憾,为种种的失职而自责。
在悼亡故人的时候,我们实际上也在清洗自己的灵魂,使自己的精神得到净化和升华,仿佛让自己变成了圣徒似的。人们常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就悼亡者而言,悼亡之时,其心也善,其魂也洁。我们从亡者身上照见自己,自动剖析自己,去领悟生命的意义和价值,去思索对死亡的超越。
52、国风·唐风.采苓
题解:告戒人们,切勿轻信谣言。
【原文】
采苓采苓①,首阳之巅②。人之为言③,苟亦无信④。舍旃舍旃⑤,苟亦无然⑥。人之为言,胡得焉⑦?
采苦采苦⑧,首阳之下。人之为言,苟亦无与⑨。舍旃舍旃,苟亦无然。人之为言,胡得焉?
采葑采葑⑩,首阳之东。人之为言,苟亦无从。舍旃舍旃,苟亦无然。人之为言,胡得焉?
【译文】
采黄药啊采黄药,首阳山顶遍地找。有人专爱造谣言,切勿轻信那一套。别信它呀别信它,流言蜚语不可靠。有人专爱造谣言,到头什么能捞到?
采苦菜啊采苦菜,首阳山脚遍地找。有人专爱造谣言,切勿跟随他一道。别信它呀别信它,流言蜚语不可靠。有人专爱造谣言,到头什么能捞到?
采芜菁啊采芜菁,首阳东麓遍地找。有人最爱说假话,切勿信从随他跑。别信它呀别信它,流言蜚语不可靠。有人专爱造谣言,到头什么能捞到?
【注释】
①苓:通"蘦",一种药草,即大苦。毛传:"苓,大苦也。"沈括《梦溪笔谈》:"此乃黄药也。其味极苦,谓之大苦。"俞樾《群经评议》:"诗人盖托物以见意,苓之言怜也,苦之言苦也。"旧注或谓此苓为甘草,非。
②首阳:山名,在今山西永济县南,即雷首山。
③为(wěi伪)言:即"伪言",谎话。为,通"伪"。
④苟亦无信:不要轻信。
⑤舍旃(zhān瞻):放弃它吧。舍,放弃;旃,"之焉"的合声。
⑥无然:不要以为然。
⑦胡:何,什么。
⑧苦:苦菜,野生可食。
⑨无与:勿用也。指不要理会。
⑩葑:芜菁,大头菜之类的蔬菜。
【赏析一】
本诗的主题比较单一,意在劝说世人不要听信谗言。关于此诗的本事,一般论家都说是讽刺晋献公的。《毛诗序》称:“《采苓》,刺晋献公也。献公好听谗焉。”近人吴闿生《诗义会通》进一步申述其旨说:“献公听谗之事,莫过于杀太子申生,诗必为是而发。《序》不言者,人所共喻,无待更言也。”吴氏这一推断,虽无信史可征,但不为无据,姑录以备考。
诗分三章,每章以托物起兴的表现手法开篇。所谓“兴”,依朱熹的解释就是“先言他物以引起所咏之词”。第一章的“采苓采苓,首阳之颠”,第二章的“采苦采苦,首阳之下”,第三章的“采葑采葑,首阳之东”等等,都是用“先言他物”的手法以引起下文的。“苓”,一名黄药,又名大苦,叶似地黄。“苦”,是苦菜,亦作“荼”,似葵。“葑”,是芜菁,亦称蔓菁,俗称大头菜,根块肥大,可供蔬食。这三种植物,都是《诗经》时代人们生活的必需品,与他们的生活息息相关。诗人用这三种习见之物以起兴,从而表达自己“人之为(伪)言”“苟亦无信”、“苟亦无与”、“苟亦无从”的理念。
“无信”,是强调伪言内容的虚假;“无与”,是强调伪言蛊惑的不可置理;“无从”,是强调伪言的教唆不可信从。语意层层递进,从而强调伪言之伪。接着诗人又用“舍旃舍旃”这个叠句,反覆叮咛,进一步申述伪言的全不可靠。至此,诗人所要申述的“人之为(伪)言”“无信”、“无与”、“无从”的理念已经阐述得淋漓尽致,无须再说了。假若世人都能做到“无信”、“无与”、“无从”,那么伪言也就没有市场,制造伪言的人也无立足之地了。故此诗人在每章的结尾用“人之为言(伪言),胡得焉”以收束全诗,表明造谣者徒劳无功。
前人评此诗,谓“各章上四句,如春水池塘,笼烟浣月,汪汪有致。下四句乃如风气浪生,龙惊鸟澜,莫可控御”(戴君恩《读诗臆评》),又谓“通篇以叠词重句缠绵动听,而姿态亦复摇曳”(姚际恒《诗经通论》)。确实本诗在艺术表现上采用重章叠句、反覆咏唱的手法,造成一种回环复沓的旋律美,给读者以很高的艺术享受。
【赏析二】
《毛诗序》曰:“《采苓》,刺晋献公也!”后世研究诗经的学者多认可这一观点,认为这是一首讽刺诗,至于讽刺的对象是不是晋献公就不得而知了,考证者也没有足够的证据可以证明,因此这首诗的主题还是有争议性的,即主题的模糊性,由此可见古人的观点也并非可信,毕竟人会受到偏见的影响!
对于这首诗是讽刺当权者的,应该是没有异议的,这是主流的观点,方玉润在《诗经原始》中写到:“自古君听谗多矣,其始由于心之多疑而好察,数数访刺外事于左右,故小人得乘机而进谗,势至顺而机又易投也。若夫明哲圣主,未尝不察迩而兼听,但其心虚。故人之进言亦必姑舍其然,详察也而后进。造言者即有所惮,则谗不远而自矣。”显然,方玉润是认为这首诗是讽刺听信谗言的当权者的。再中国历史上,昏君、小人数不胜数,因为听信小人谗言而亡国者不乏其人,奸臣当道,小人得志,忠臣、正直的士大夫、文人便很难实现自己的政治理想,要么被流放,要么被陷害致死,要么被排挤,要么自杀,要么隐居。由于愤恨,文人士大夫只有通过诗歌、文章来排遣心中的不满,极力讽刺昏庸者,小人,奸臣!因此,讽刺文学多如牛毛,成为中国传统文学上的一大奇观!
这样,把《采苓》理解为讽刺当权者的讽刺诗也就不足为奇了。但是读了这首诗之后,我有一种这样的印象,这应该是一首弃妇诗,一个遭遇负心男子抛弃的女子的哭诉,因为听信了男人的花言巧语,而把自己的一生都托付给了他,谁知道这个男子是个花花公子,是个负心汉,他玩弄了女人的感情之后抛弃了她!女人在经历了痛苦之后才明白:“人之为言,苟亦无信”。这首诗和《氓》的主题差不多,是一首女人的悲歌!
这首诗分为三章,以植物其兴,第一章以苓起兴,之后就是女子喋喋不休的哭诉,被抛弃后,女子明白了:男人的甜言蜜语根本就不可信,恋爱是说过的海誓山盟、天长地久都是骗人的谎言,自己却像个傻子一样相信了。“胡得焉”是女子深深的自责,她笑自己太傻、太笨、太多情,才会被爱情迷失了双眼。二三章分别以“苦菜”、“芜菁”起兴,是女人在哀叹自己的命运像“苦菜”、“芜菁”,同时女人继续哭诉心中的怨恨,反反复复,有如祥林嫂不厌起烦的讲述她的儿子被狼吃了一样。悲切怨恨的感情在反复吟唱中层层推进!女人恨啊,恨那个欺骗自己感情的负心汉,恨自己,“人之为言,胡信焉!”
当然把《采苓》当作弃妇诗来解读只是一家之言,纯属个人的感性认识,毕竟没有可靠的史料可以做证,其实理解为讽刺诗不也是没有证据吗?基本上是沿袭了《毛诗序》的理解,谁又能保证《毛诗序》就是正确、科学的理解呢!由此可见,对于文学作品的理解是“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应该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没有所谓的权威,就向刘心武研究《红楼梦》一样,《红楼梦》不是红学家的专利,每个人都有发表自己观点的权利!
至于说这首诗的艺术手法,并没有什么独特只处,用的是《诗经》的惯用手法,以植物起兴,然后就是重章叠句,三章一个意思,显得很罗嗦!没有《关雎》、《子衿》、《蒹葭》写的好,像《关雎》、《子衿》、《蒹葭》这样的优秀作品,几千年来依然散发着无限的艺术魅力,影响了一代又一代的人,只有这样的作品才是经典的,永恒的,而《采苓》算不上,在诗经三百首里只能算做三流作品!
当然我们不能以今人的审美标准衡量古人,毕竟当时语言词汇都很贫乏,人们的思想眼界都有限,写出这样的诗歌来已经是很伟大的事情了,至于说艺术上的不足应该是微不足道的,也是不可避免的,当时,诗歌刚刚起步,处于尝试探索阶段,就乡新文化运动时期刚刚提倡用白话文做文章那样,开始是幼稚的,最后不很好的发展起来了吗!因此人类不应该嘲笑人类童年时代的幼稚,只需要认识就可以了,对于《诗经》也是一样!
53、国风·秦风.车邻
题解:咏唱贵族夫妻的享乐生活。
【原文】
有车邻邻1,有马白颠2。未见君子3,寺人之令4。
阪有漆5,隰有栗6。既见君子,并坐鼓瑟。今者不乐,逝者其耋7。
阪有桑,隰有杨。既见君子,并坐鼓簧。今者不乐,逝者其亡。
【译文】
大车奔驰响辚辚,马儿白毛生额顶。来访君子未见面,等候侍者来传令。
高坡有个漆树园,洼地有片栗树田。已经见到那君子,同坐弹瑟乐晏晏。今朝不乐待几时,转眼衰老气奄奄。
高坡有个桑树林,洼地有片杨树荫。已经见到那君子,同坐吹笙喜盈盈。今朝不乐待几时,转眼死去埋坟茔。
【注释】:
《秦风》是秦国地区的诗歌,共有十篇。秦封国时间晚,是周平王东迁以后,因为秦人护送平王东迁洛阳,平王封秦为诸侯,秦襄公则是第一任秦君,地域大约在今陕西、甘肃一带。其地风俗“迫近戎狄,修习战备,高尚气力,经射猎为生”。(《汉书·地理志》)
1.邻邻:同辚辚,车行声。
2.白颠:白额,一种良马。
3.君子:此是对友人的尊称。
4.寺人:宦者。马瑞辰《毛诗传笺通释》:"寺人者,即侍人之省,非谓《周礼》寺人之官也。"王先谦《诗三家义集疏》:"盖近侍之通称,不必泥历代寺人为说。"
5.阪(bǎn板):山坡。
6.隰(xí习):低湿的地方。
7.逝:往。耋(dié迭):八十岁,此处泛指老人。
【赏析一】:
《车 邻》描写宫廷妇女渴望见到君主,表达了对青春年华消逝的叹息。诗写车马,正是女子引起情思的景象,但掌管王宫内人和女官的“寺人”无令,自己一番情思只好寄于遐想和感叹。山坡、湿地长的树木各得其宜,正像“我”与君子共得其乐,这样美好的时光无法享有,人生转眼消失殆尽,青春没有了,这样深深的叹息,当然让人突然神伤了。
【赏析二】
本诗旧说或谓“美秦仲也。秦仲始大,有车马礼乐侍御之好焉”(《毛诗序》);或谓“襄公伐戎,初命秦伯,国人荣之。赋《车邻》”(丰坊《诗传》);或谓“秦穆公燕饮宾客及群臣,依西山之土音,作歌以侑之”(吴懋清《毛诗复古录》)。今人分歧更大,或谓是“反映秦君腐朽的生活和思想的诗”(程俊英《诗经译注》);或谓“这是贵族妇人所作的诗,咏唱他们夫妻的享乐生活”(高亨《诗经今注》);或谓“没落贵族士大夫劝人及时行乐”(袁愈荌、唐莫尧《诗经全译》);或谓是“妇人喜见其征夫回还时欢乐之词”(蓝菊荪《诗经国风今译》)。考察全诗,旧说似与本诗第二、第三章相劝及时行乐的意思不相合;今人各说虽较旧说为胜,但仍难以贯通全诗,不是后两章有扞格,便是首章欠圆满。今皆不取。
我以为本诗是写贵族朋友间相互劝乐的。全诗三章皆为自述,表现了友人欢聚作乐的情景。首章从拜会友人途中写起,诗人说自己乘着马车前去,车声“邻邻”,如音乐一般好听,他仿佛在欣赏着一支美妙的曲子。正因为他有好心情,才觉得车声特别悦耳。最叫他得意的还是拉车的马,额头间长着清一色白毛,好似堆着一团白雪。白额的马,旧名戴星马,俗称玉顶马,是古代珍贵的名马之一。他特地点明马“白额”的特征,当然是要突出它的珍贵,更重要的则是借此衬托自己的尊贵。因而从开头两句叙述中,可以察觉到诗人的自豪与欢愉的情怀。紧接着三、四句便说自己已安抵朋友之家——这是一个贵族人家,非一般平民小户可比,未见主人之前,必须等待侍者的通报、传令。诗人如此说,无非是要突出友人门第高贵,突出友人的高贵,目的则在暗示自己也是有身份的。首章后两句是“言在此而意在彼”,自我标榜,可谓含而不露。二、三章意思相同,说自己受到朋友的热情款待。头两句借当时民歌中常用的“阪(或山)有×,隰(或泽)有×”的句式起兴,以引出下文,在意义上没有必然的联系。“并坐”表示亲热,他们是一对情投意合的朋友,一见面,就在一起弹奏吹打,亲密无间。主人一再劝告着:今日会面要尽情欢乐,转眼间我们就会衰老,说不定哪一天会死去。这里所表现的及时行乐的思想,与东汉《古诗十九首》中说的“人生非金石,岂能长寿考”、“人生忽如寄,寿无金石固”、“为乐当及时,何能待来兹”的话很相似,它们之间也许有着相承的关系。本诗“今者”两句尽管情调有点消极,但放在朋友间相互劝乐的场合,坦露襟怀,以诚待友,在酒席上流露出的人生短促的感伤,本可以理解,不必非要斥之以“腐朽”“没落”不可。(蒋立甫)
【论文关键词】
《诗经·秦风》; 周代礼乐文化; 影响
论文摘要:自东汉班固始,历代论者多以“尚武”为《诗经·秦风》的特征,但这是不全面的。在崇尚武功而外,我们从《秦风》中处处可见周代礼乐文化的印记,此即季札所说的“夏声”,而历代论者大多忽略了这一重要现象。《秦风》中所见之周代礼乐文化,具体来说有车舆、马政、燕礼、田狩、朝觐、聘问、丧葬、饮食等礼仪。
《诗经》中的十五国风,既以深刻的现实主义精神,刚健清新的审美情操和真率活泼的民歌风味,构成为一大流派,又因各地政治经济发展的不平衡,文化生态环境和风土人情民俗的差异,分别构成若干地域性流派而各具特色。对于《秦风》,自东汉班固始,①历代的论者多认为尚武精神是它区别于其他风诗的最显著的特点。②的确,由于历史和地理的原因,秦人一直与骁勇善战的游牧民族——戎狄族杂居,在争战不断的同时也有婚姻上的友好往来,可以说,戎狄文化的确在《秦风》上打下了深深的印记。
可是,这种看法是不全面的。《秦风》中最早的诗篇《车邻》一诗《序》云:“美秦仲也。秦仲始大,有车马礼乐侍御之好焉。”该诗作于周宣王时期,秦仲因为伐戎有功被封为大夫,国人为纪念国君之始有车马侍御制度而作此诗。此后,秦在保卫周朝边疆的过程中逐渐发展壮大,③周代礼乐文明一直影响着秦。《秦风》作为秦意识形态的载体,展现了周代礼乐制度中的车舆、马政、燕礼、田狩礼、朝觐礼、聘问礼、锡命礼、丧葬礼、饮食礼等礼仪。
一、《车邻》与车舆制度、燕礼
《车邻》一诗首先反映了对车舆制的吸收。“有车邻邻,有马白颠”,是说秦仲有车众多,其声邻邻然;有马众多,其中还有白颠马。这里的“车”并不是普通意义上的交通工具,而是含有礼制意义的身份象征。《周礼·春官》记载:“巾车,掌公车之政令,辨其用与其旗物而等叙之,以治其出入。王之五路,一曰玉路……以祀;金路……以宾,同姓以封;象路……以朝,异姓以封;革路……以即戎,以封四卫;木路……以田,以封蕃国。”④(P.837-842)这段话就是对周代天子的五路制度的概括,也即五种专用车辆制度,具体指玉路、金路、象路、革路、木路五种车,其级别高低依次递减。由于在秦仲时代,秦才开始崛起,秦仲被周宣王封为大夫,尚未封国,按照礼仪制度,还没有资格被赐车舆,因为五路制度中的最低一等,也要是蕃国才行。而此时,秦君并不同于一般意义上的大夫,由于特殊的军事地位,秦在诸侯中的威望已经很高,⑤我们甚至可以这样说,秦仲实际上的地位和身份,已与当时颇为显赫的诸侯无甚区别了。所以,周宣王还是破例赐给它车舆之制,而且,我们还可以做这样的推测,此时,赐给秦的应该是“木路”,不过,即便只是级别最低的“木路”,也足以让此前一直行“戎翟之教”⑥的秦的国人感到自豪而欣喜不已了。
有车必有马,这里有“白颠”马。毛《传》:“的颡也。”“的”意为“旳”,“白”的意思,“颡”是“额头”的意思。“白颠”是指额头上长有白毛的马,也叫作“戴星马”。《仪礼·觐礼》云:“奉束帛,匹马卓上,九马随之。”⑦(P.601)这里的“卓”意为“旳”,也是“白”的意思。觐礼十马,以白颠马为上,后有九马随之,可见白颠马之尊贵。
君王出入有了车马,身边自然也应该有随从,于是就有了“寺人”一职的设立。“寺人”一职,亦即毛《传》所释的“内小臣”之官。《仪礼·燕礼》云:“小臣戒与者。”⑦(P.286)所以,“小臣”一职即为通传官员觐见君王之命的官,他的职责与天子的“大仆”之职相当。《周礼·夏官》大仆职云:“掌正王之服位,出入王之大命”,“王燕饮,则相其法。”④(P.972,977)马瑞辰解释说:“诸侯兼官,无有大仆,惟有小臣出入君之教命。据此,是诸侯以小臣兼大仆,实掌君出入之教令。此诗言‘寺人之令’是掌君出入之命,故《传》知为内小臣之官也。”⑧(P.363)
《车邻》诗云:“既见君子,并坐鼓瑟。今者不乐,逝者其耋”、“既见君子,并坐鼓簧。今者不乐,逝者其亡。”这是周代燕礼的反映。燕礼是周代贵族宴饮活动的礼典,属吉、凶、宾、军、嘉五礼中的嘉礼。燕礼之“燕”同“宴”,义为安闲、休息。燕礼是古代贵族在政余闲暇之时,为联络与下属的感情而宴饮的礼仪。用乐是燕礼中必不可少的重要仪式,《车邻》中“并坐鼓瑟”、“并坐鼓簧”即为用乐的体现。
《车邻》中的宴饮提到了两种乐器:“瑟”和“簧”。《毛传》说:“簧,笙也。”用“瑟”、“笙”所“鼓”确是诸夏之乐,而非秦本土的音乐。李斯《谏逐客疏》说:“夫击瓮叩缶,弹筝搏髀,而歌呼呜呜快耳目者,真秦之声也。”⑨(P.2543-2544)《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中相如对秦王说:“赵王窃闻秦王善为秦声,请奏盆缻秦王,以相娱乐。”⑨(P.2442)杨晖《报孙会宗书》:“家本秦也,能为秦声……酒后耳热,仰天拊缶而呼呜呜。”⑩(P.2896)曹植《箜篌引》:“秦筝何慷慨。”(11)(P.459)可见秦国的传统乐器是缶、瓮、筝,而不是瑟、笙。秦仲被封为周朝的大夫,自然会有车马礼乐的赏赐,此“瑟”、“簧”之类的诸夏乐器,就是礼乐之赐,用这些乐器演奏的音乐应当就是季札所说的“诸夏之声”了。
关于燕礼的作用,《礼记·燕义》云:“上必明正道以道民,民道之而有功,然后取其什一,故上用足而下不匮也。是以上下和亲而不相怨也。”(12)(P.1935)由此可见,燕礼的目的是使“上下和亲”,它表达的是一种“和”的政治审美理想,在笙瑟齐作的乐歌声中,君臣上下、宾主双方开怀畅饮。这种和谐共存、各得其所的状态正是礼乐文化所追求的,《车邻》中所谓“阪有漆,隰有栗”、“阪有桑,隰有杨”正是对这种“上有贤君,下有贤臣,上下各得其宜”(13)(P.480)的状态的最好注脚。
二、《驷驖》与田狩礼
《驷驖》一诗是田狩礼的体现。《正义》云:“作《驷驖》诗者,美襄公也。秦自非子以来,世为附庸,未得王命。今襄公始受王命为诸侯,有游田狩猎之事,园囿之乐焉。故美之也。诸侯之君,乃得顺时游田,治兵习武,取禽祭庙。附庸未成诸侯,其礼则阙。故今襄公始命为诸侯,乃得有此田狩之事,故云‘始命’也。”(13)(P.481)
秦直到襄公之世,才正式受命封为诸侯,才得有此田狩之礼。田狩礼也叫做大田之礼,属于五礼之中的军礼。军与征战相关,古代军队的组建、管理等,都离不开礼的原则。《礼记·曲礼》说:“班朝治军,涖官行法,非礼威严不行。”(12)(P.16-17)就是说,军队必须按照礼的原则,严格训练,严格管理。而作为军礼之一的大田之礼是天子或诸侯的定期狩猎活动,它以军事演习与军事训练为寄托形式,主要目的是检阅战车与士兵的数量、作战能力,训练未来战争中的协同配合。
《序》云:“有田狩之事,园囿之乐焉。”“园囿”道出了举行田狩之事的场所。打猎的地方叫做“囿”,打猎完毕后的调习之所叫做“园”。《正义》进一步点明了“园”和“囿”的区别:“有蕃曰园,有墙曰囿。园囿大同,蕃墙异耳。囿者,域养禽兽之处。其制诸侯四十里,处在于郊。”(13)(P.481)田狩之礼一年举行四次,四季都有,分别称为春蓃、夏苗、秋狝、冬狩。《车邻》诗云“公之媚子,从公于狩”,此处的“狩”字即点明了田狩的时节是在冬天。“奉时辰牡,辰牡孔硕”是说虞官“驱时节之兽以待射”。虞官是掌管天子和诸侯狩猎所需猎物的官员,野兽在一年四季活动的状态各个不同,因此,虞官就在不同的季节饲养在那个时节最活跃最健壮的野兽,以供君主射猎。
在射猎兽类的过程中,诗云“公曰左之”,这是周人尚右习俗的表现。胡承珙《毛诗后笺》引《毛诗明辨录》云:“逐禽左者,逆驱禽兽使左当人君以射之。夫周人尚右,何以射兽必左乃为中杀?盖射必有伤,以实鼎俎,近于不虔;杀其左而右体俱整,仍是尚右之意。”(14)(P.558-559)因为周人有尚右的习俗,所以在射杀用于祭祀的兽类时,就从兽的左边射杀,以保证兽的右半部分完好,这是对祖先神灵表示尊重之意。
三、《终南》、《渭阳》与宾礼
《秦风》诗中有两首诗涉及到周代的宾礼,这就是《终南》和《渭阳》。周代宾礼与周朝的宗法制度、分封制度密切相关。为巩固政治统治,周王朝大规模的封建诸侯。为加强对这些分封邦国的控制,使他们服从中央政权的统治,周族统治者采取了一系列措施,其中便包括制定诸侯定期朝觐制度、诸侯国家之间的朝聘往来制度等。这些被仪式化的外交礼典,就是宾礼。宾礼作为五礼之一,体现了周王室对诸侯邦国的一种怀柔安抚,故《周礼·春官·大宗伯》中说:“以宾礼亲邦国。”④(P.546)《终南》一诗即体现了宾礼中周天子接见新封诸侯的朝觐礼。宾礼同时可以看作是中央政权与众邦国之间,以及众诸侯国之间的外交活动。《渭阳》一诗则体现了诸侯国之间相互聘问往来的聘礼。此外,《终南》和《渭阳》都涉及到了宾礼中的锡命之礼,也就是在朝聘过程中赠送礼物的礼节。
《终南》一诗序云:“戒襄公也。能取周地,始为诸侯,受显服。大夫美之,故作是诗以劝戒之。”周天子接见新封的诸侯秦襄公时的王朝巨典,是为朝觐礼。朝觐所以明上下,礼典的举行是为了明确周王与诸侯之间的臣属之义。所以《礼记·祭义》中说:“朝觐,所以教诸侯之臣也。”(12)(P.1564)《礼记·经解》说:“故朝觐之礼,所以明君臣之义也。”(12)(P.1601)诸侯行朝觐礼之后有车马饰物服饰之赠,这也看作是朝礼之后的锡命之礼。锡命礼又叫册命礼、策命礼。《终南》诗中襄公受周之“锦衣狐裘”和“黻衣绣裳”即为锡命之礼的表现。西周封建诸侯、授官任职时多有赏赐,所赏之物必定是按照严格的等级制度来进行的。锡命礼中赏赐的物品丰富多样,小到贝、弓矢、牛马,大到土地、王臣、人民等,而常见的赐物主要有赤芾、玄衮衣、车马之饰、秬鬯、圭瓒等。(15)
从《终南》一诗,我们可以看到周天子赐予襄公的是“锦衣狐裘”和“黻衣绣裳”,主要是服饰。为什么呢?《白虎通义·考黜》云:“九锡,乐、朱户,皆随其德可行而赐车马,能安民者赐衣服,能使民和乐者赐以乐,民众多者赐以朱户,能进善者赐以纳陛,能退恶者赐以虎贲,能诛有罪者赐以鈇钺,能征不义者赐以弓矢,孝道备者赐以秬鬯。”(16)(P.485)我们结合该诗产生的历史背景,就不难明白平王赐襄公以衣饰所包含的深意。时襄公初受封诸侯,平王虽承诺赐之“岐以西之地”,但此时周遗民所在的“岐以西之地”尚属戎人所有,所以平王和周遗民都对襄公寄予厚望,希望他能早日赶走戎人,收复失地。故平王在赐物给襄公时,选择了衣饰,而襄公在回国的途中还经过周遗民所居之地,这正是希望安抚人民之意。
襄公被新封为诸侯,所受之服为“锦衣狐裘”,这是符合周代礼仪制度的。《礼记·玉藻》云:“君衣狐白裘,锦衣以裼之。”(12)(P.1048)又云:“锦衣狐裘,诸侯之服也。”(12)(P.1049)依据周代礼仪制度,“锦衣狐裘”是用织锦的裼衣罩在白色的狐裘外面,这是诸侯朝见天子时所穿的礼服。白色的狐裘是稀有之物,是尊贵的象征。冯复京《六家诗名物疏》云:“古人之裘最重狐白。天下无粹白之狐,而有粹白之裘,则狐白之难得可知矣。昔纣以狐白免西伯,田子方以狐白礼子思,田文以狐白脱秦难。其贵之如此。故天子以为朝服,诸侯以为赐服。凡在朝,君臣同服。”(17)(P.27)
免费论文下载中心 http://www.hi138.com 《秦风》中的另一首诗作《渭阳》则反映了诸侯间友好往来的聘问之礼。聘礼是诸侯贵族之间联络感情的高级会见礼,《仪礼·聘礼》记载了聘礼的仪节,《礼记·聘义》则阐述了聘礼的礼义:“故诸侯相接以敬让,则不相侵陵。”(12)(P.1941)诸侯国之间用这种恭敬谦让的方式相接交,就不会相互侵犯欺凌了。
具体到《渭阳》一诗,这是晋国的公子重耳来聘问秦国,礼毕之后,秦国的太子送重耳归国。因为毕竟只是诗,不是礼书,故而只展现了礼仪规范的一个侧面,即聘礼中一系列礼节中的“送宾”之礼,是对即将归国来使表示送别之意。按照礼节,国君要派卿士前往赠物送行,并且要一直将使者送到国境。因为来使是秦君穆公夫人的弟弟,那么所派出的送行之人非太子康公莫属。太子亲自送行,也可见出秦国对晋国公子的亲厚之意。
临别赠送礼物是聘礼中的重要仪式,这里面最重要的礼物就是玉器。赠送的玉器的等级视人物的身份而定,如聘国君用“圭”,聘国君夫人用“璋”。在我国古代社会的礼仪中,玉器是非常重要的饰物和礼器,除非是在服丧的特殊时期,天子、诸侯、大夫、世子、士都必须“玉不去身”,因为玉是美德的象征。《礼记·聘义》中孔子将玉的外形、色泽、质地等来比喻君子德行的方方面面,玉之美、玉之贵于此展露无遗。诗中康公送给重耳的玉器是“琼瑰”。重耳的身份是公子,“琼瑰”是符合他的身份的玉器。玉器而外,所赠之物还有车马,即“路车乘黄”。《白虎通义·车旂》云:“路者,君车也。天子大路,诸侯路车,大夫轩车,士饰车。”(16)( P.504)路车乃诸侯所乘,时重耳为晋国公子,尚未为晋国国君,而赠之国君所乘之车。这是为何呢?我们联系当时重耳回国时的背景,就不难理解这一现象背后的深意。时晋国遭逢内乱,诸公子为争夺国君之位而反目,国内混乱不堪,舅氏此去,祸福难料,秦国之意,是希望重耳此次回国,能当上国君。所赐之物,既是厚赠之情,也饱含希冀,而重耳也果然在回国的第二年当上晋国的国君,是为五霸之一的晋文公。
康公送舅至渭阳,时秦国都雍,雍在渭水南边,而水北曰阳。送至渭阳,必是渡渭水而送之,可见送之远也,既是秦晋两国礼之切,更见得甥舅情之深。
四、《黄鸟》与丧礼
《黄鸟》一诗的本事,是秦穆公死后以子舆氏三良人殉葬之事。不管子舆氏三子是自愿从死还是被逼殉葬,东周时期秦国实行人殉制度却是不争的事实。
殉葬制度是我国古代社会一项重要的丧葬制度。人殉一般盛行于原始社会解体、阶级和国家出现的初期,与私有制的出现密切相关。从我国的考古发现来看,早在仰韶文化时期就存在人殉现象,而在夏代便基本出现了较为成熟的人殉制度。人殉制度在殷商时期发展到极至,周因于殷礼,西周早期曾继承了殷商的人殉制度。但是人殉制度在西周中期已经开始衰落,考古发现证明,“在西周时期以奴隶殉葬已不是一种非常普遍的社会现象。尤其是在一些出土多件青铜礼器的墓葬和有明显国属、族属的周族侯家族等级的贵族墓葬,竟未发现殉葬奴隶,说明在西周时期(特别是西周中晚期)上层社会统治集团中的周人贵族已不再将奴隶殉葬作为一种礼制。”(18)(P.93)
在春秋时期人殉制度本来已经逐渐消亡的大背景下,秦国的人殉制度反而异军突起。秦国的统治者公然将之定为制度。据《史记·秦本纪》载:“武公卒,葬雍、平阳,初以人从死,死者六十六人”,“献公元年止从死。”⑨(P.183,P201)由此可知,从武公死时定此制度,以后十八君都行殉葬。我们应该特别注意的是《黄鸟》一诗并不是仅仅只是记载这一史实,它的价值在于诗中的“刺”意:“刺穆公以人从死。”这说明当时的国人已经知道这一制度的不合理了。此次大规模的残酷的人殉也引起了史家的尖锐批评,《左传·文公六年》:“君子曰:‘秦穆之不为盟主也,宜哉!死而弃民。先王违世,犹诒之法,而况夺之善人乎……今纵无法以遗后嗣,而又收其良以死,难以在上矣!’君子是以知秦之不复东征也。”(19)(P.588-591)《左传》借君子之语对秦穆公命三良从死之事的批评代表了春秋时期一种重视个体生命价值的新思潮、新观念,也即“民本”、“人本”的思想。这是在西周时期所没有的,“春秋时由政治动荡、经济变革酿成的上层建筑领域的新思潮,其矛锋直指崇奉天命的‘神’的世界,开始注意人的存在与价值”。(20)(P.372)
总之,《黄鸟》一诗创作的背后不仅是人殉制度在周代的逐渐衰亡,它同时也体现了当时社会对个体生命的重视,即产生了以人为本的思想萌芽。需要强调的是,这种人本思想又有很大的局限性,因为仁爱的光辉并没有照耀在社会最底层的奴隶身上。当时为秦穆公殉葬的有一百七十七人,而诗中所哀者不过是子舆氏之三子,这主要是因为子舆氏三良具有一定的社会地位,属于贵族阶层。而奴隶的陪葬并没有引起诗人的关注和史家的批评,正如陈子展先生指出的那样:“诗人作歌只痛惜三良的被迫殉葬,此外同殉的一百七十四人可能都是奴隶,不足数了。”(21)(P.479)
五、《权舆》与饮食礼
《权舆》一诗是周代饮食礼的体现。饮食礼制贯穿在整个周代礼制系统中,周代上层社会很多礼典场合都有饮食活动,诸如祭祀、燕礼、飨礼、乡饮酒礼、聘礼等一系列贵族阶层的礼典都离不开饮食活动。食器是饮食活动中不可或缺的物品,周代的食器往往并不简单的只是盛放食品的工具,它被赋予礼制内容,成为区别尊卑贵贱、衡量社会地位的标志。从出土的青铜礼器看,很多青铜礼器都是饮食器具。饮食器具可分为食具和饮具两大类。
诗云:“每食四簋”。这里的“簋”是一种非常重要的食具,在祭祀和燕飨时,“簋”以偶数组合,它与奇数组合的“鼎”配合使用。据《仪礼·聘礼》等礼书记载,天子用九鼎八簋,诸侯用七鼎六簋,大夫用五鼎四簋,元士用三鼎二簋,庶人用一鼎无簋。诗云“每食四簋”,由礼书的记载可知这首诗的作者是大夫。这位大夫在诗中哀叹:“昔日的君主以礼待我,每食必定按照礼制设为四簋,今日却沦落到每食不饱的地步。”我们由此可以想见昔日秦国的君臣是很尊崇周代的礼制的,于饮食礼也是恪守不渝。
诗中“夏屋渠渠”之“夏屋”也是饮食礼器。《鲁颂·俎宫》有“笾豆大房”,《毛传》云:“大房,半体之俎也。其制足间有横,下有柎,似堂后有房然。”“夏屋”大约就是此处的“大房”,是类似于房屋的一种俎,亦称“房俎”,祭祀时用来盛放牛羊等祭品。俎越深越大,越显得地位之尊贵,此处用“渠渠”(深广貌)来形容“夏屋”,更见得当日礼节之盛。
综上所述,从《秦风》诗中我们处处可见周代的礼乐制度。关于这一点,其实早在春秋时期就有人注意到了,只是被后人忽略了。《左传·襄公二十九年》记载吴国公子季札到鲁国观乐,当鲁国人为他歌秦乐时,他说:“此之谓夏声。夫能夏则大,大之至也,其周之旧乎?”(19)(P.1263)言夏声者,杜预注云:“秦本在西戎汧、泷之西,秦仲始有车马、礼乐。去戎狄之音而有诸夏之声。”(19)(P.1263)“诸夏”,是指中原以正统自居的华夏诸族,这些以周朝为核心的封建诸侯国,都无不受周代文化的浸染。欧阳修曾说:“由三代而上,治出于一,而礼乐达于天下。由三代而下,治出于二,而礼乐为虚名。”(22)(P.307)这里所说的“三代而下”,是指“遭秦变古”之后,其所谓“礼乐达于天下”者指夏商周三代,夏商姑且不论,但周礼达于天下是无可置疑的。平王东迁以后进入春秋时期,我们虽然无法回避周礼已经逐渐崩溃这个事实,但周礼在当时社会仍有不同程度的实行。“礼乐达于天下”,岂有不达于秦国之理?《秦风》诗所反映的周代礼乐文化,正是“礼乐达于天下”的最好注脚。
①班固《汉书·地理志》论述戎狄族的尚武风俗对《秦风》的影响曰:“天水、陇西,山多林木,民以板为室屋。安定、北地、上郡、西河,皆迫近戎狄,修习战备,高上气力,以射猎为先。故秦诗曰:‘在其板屋’;又曰‘王于兴师,修我兵甲,与子偕行’。及《车邻》、《驷驖》、《小戎》之篇,皆言车马田狩之事。”
②朱熹《诗集传》曰:“秦人之俗,大抵尚气概,先勇力,忘生轻死,故其见于《诗》如此。”后代说诗者多持此说,如程俊英《诗经译注》说:“可见尚武精神,就是《秦风》的特点。”
③据《史记·秦本纪》记载,秦人与周朝的交流始自秦先祖非子为周孝王养马,孝王赐非子嬴姓,并分封土地给他,于是秦为周之“附庸”。此后宣王封秦仲为“大夫”,封庄公为“西垂大夫”,至平王封襄公为诸侯,秦这才正式成为诸侯国,并占有西周故地,以后,秦国作为周朝西部的屏藩,逐步发展壮大。
54、国风·秦风.小戎
题解:妇人思念征夫。
【原文】
小戎俴收1,五楘梁辀2。游环胁驱3,阴靷鋈续4。文茵畅毂5,驾我骐馵6。言念君子7,温其如玉8。在其板屋9,乱我心曲10。
四牡孔阜11,六辔在手12。骐骝是中13,騧骊是骖14。龙盾之合15,鋈以觼軜16。言念君子,温其在邑17。方何为期18?胡然我念之19!
俴驷孔群20,厹矛鋈錞21。蒙伐有苑22,虎韔镂膺23。交韔二弓24,竹闭绲縢25。言念君子,载寝载兴26。厌厌良人27,秩秩德音28。
【译文】
轻型战车浅车厢,五条皮带扎辕上。马背有环胁有扣,引车带环白铜镶。虎皮褥子长车毂,花马驾车白蹄扬。思念夫君人品好,性情温和玉一样。他去从军住板屋,使我心乱真惆怅。
四匹公马壮又高,手中缰绳攥六条。青马红马中间驾,黄马黑马两边跑。龙纹盾牌双合起,内侧辔绳铜环套。思念夫君人品好,温馨但恨边邑遥。几时才能回家来?怎能想他不心焦?
四马合群披甲轻,三棱矛柄套铜镦。盾牌上面绘鸟羽,虎皮弓囊雕花纹。两弓相交插囊中,竹制弓架缠紧绳。思念夫君人品好,睡下坐起心不定。温良文静我夫君,明慧有礼传美名。
【注释】
1.小戎:兵车。因车厢较小,故称小戎。俴(jiàn剑)收:浅的车厢。俴,浅;收,轸。四面束舆之木谓之轸。
2.五楘(mù木):用皮革缠在车辕成X形,起加固和修饰作用。五,古文作X。梁辀(zhōu周):曲辕。
3.游环:活动的环。设于辕马背上。协驱:一皮条,上系于衡,后系于轸,限制骖马内入。
4.靷(yìn印):引车前行的皮革。鋈(wù误)续:以白铜镀的环紧紧扣住皮带。鋈,白铜;续,连续。
5.文茵:虎皮坐垫。畅毂(ɡǔ古):长毂。毂,车轮中心的圆木,中有圆孔,用以插轴。
6.骐:青黑色如棋盘格子纹的马。馵(zhù住):左后蹄白或四蹄皆白的马。
7.言:乃。君子:指从军的丈夫。
8.温其如玉:女子形容丈夫性情温润如玉。
9.板屋:用木板建造的房屋。秦国多林,故以木房为多。此处代指西戎(今甘肃一带)。
10.心曲:心灵深处。
11.牡:公马。孔:甚。阜:肥大。
12.辔:缰绳。一车四马,内二马各一辔,外二马各二辔,共六辔。
13.骝(líu留):赤身黑鬣的马,即枣骝马。
14.騧(ɡuā瓜):黄马黑嘴。骊:黑马。骖:车辕外侧二马称骖。
15.龙盾:画龙的盾牌。合:两只盾合挂于车上。
16.觼(jué决):有舌的环。軜(nà纳):内侧二马的辔绳。以舌穿过皮带,使骖马内辔绳固定。
17.邑:秦国的属邑。
18.方:将。期:指归期。
19.胡然:为什么。
20.俴驷:披薄金甲的四马。孔群:群马很协调。
21.厹(qíu求)矛:头有三棱锋刃的长矛。錞(duì队):矛柄下端金属套。
22.蒙:画杂乱的羽纹。伐:盾。苑(yūn晕):花纹。
23.虎韔(chànɡ唱):虎皮弓囊。镂膺:在弓囊前刻花纹。
24.交韔二弓:两张弓,一弓向左,一弓向右,交错放在袋中。交:互相交错;韔:用作动词,作"藏"讲。
25.闭:弓檠。竹制,弓卸弦后缚在弓里防损伤的用具。绲(ɡǔn滚):绳。縢(滕):缠束。
26.载寝载兴:又寝又兴,起卧不宁。
27.厌厌:安静柔和貌。良人:指女子的丈夫。
28.秩秩:有礼节,一说聪明多智貌。德音:好声誉。
【赏析】
关于本诗的主题思想,大致有以下几种看法:一、赞美秦襄公说(《毛诗序》等),二、赞美秦庄公说(魏源《诗古微》),三、慰劳征戎大夫说(丰坊《诗传》),四、伤王政衰微说(朱谋.《诗故》),五、出军乐歌说(吴懋清《毛诗复古录》),六、爱国思想说(陈铁镔《诗经解说》),七、怀念征夫说(刘沅《诗经恒解》等)。以怀念征夫说较为合理。
东周初年,西戎骚扰不断,于是秦襄公奉周天子之命,率兵讨伐西戎,夺地数百里,既解除了西戎的威胁,又增强了秦国的势力范围。《小戎》所写内容,虽与上面所说史实有关,但不等于说本诗就是直接赞美秦襄公,二者不能混为一谈。
这是一首妻子怀念征夫的诗。秦师出征时,家人必往送行,征人之妻当在其中。事后,她回忆起当时丈夫出征时的壮观场面,进而联想到丈夫离家后的情景,回味丈夫给她留下的美好形象,希望他建功立业,博得好名声,凯旋归来。字里行间,充满着仰慕之心和思念之情。
这首诗体现了“秦风”的特点。在秦国,习武成风,男儿从军参战,为国效劳,成为时尚。正像本诗夸耀秦师如何强大,装备如何精良,阵容如何壮观那样,举国崇尚军事,炫耀武力,正是“秦风”一大特点。诗中描写的那位女子,眼中所见,心中所想,都带有“秦风”的烙印。在她心目中,其夫也是个英俊勇敢的男子汉,他驾着战车,征讨西戎,为国出力,受到国人的称赞,她也为有这样一位丈夫而感到荣耀。她思念从军在外的丈夫,但她并没有拖丈夫的后腿,也没有流露出类似“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陈陶《陇西行》)那样的哀怨情绪,即如今人朱守亮所说,“不肯作此败兴语”(《诗经评释》)。
本诗采用了先实后虚的写法,即先写女子所见,后写女子所想。秦师出征那天,她前往送行,看见出征队伍的阵容,十分壮观:战车列阵,兵强马壮,兵器精良,其夫执鞭驾车,整装待发,仿佛一幅古代战车兵阵图。队伍出发后的情景是女子的联想,其中既有对征夫在外情景的设想,又有自己对征夫的思念。
在章法结构上,作者对全诗作了精心安排。诗共三章,每章十句,每句四字。每章的前六句赞美秦师兵车阵容的壮观,后四句抒发女子思君情意。前六句状物,重在客观事物的描述;后四句言情,重在个人情感的抒发。从各章所写的具体内容看,各有侧重,少有雷同。先看各章的前六句:第一章写车制,第二章写驾车,第三章写兵器。再看各章的后四句,虽然都有“言念君子”之意,但在表情达意方面仍有变化。如写女子对征夫的印象:第一章是“温其如玉”,形容其夫的性情犹如美玉一般温润;第二章是“温其在邑”,言其征夫为人温厚,从军边防;第三章是“厌厌良人”,言其征夫安静柔顺。又如写女子的思念心理,第一章是“乱我心曲”,即想他时使我心烦意乱。第二章是“方何为期”,问他何时才能归来?盼夫归来的心情多么迫切!第三章是“载寝载兴”,辗转难眠,忽睡忽起,表明她日夜思念之情难以排除。作者这样安排内容,既不雷同,又能一气贯通。格式虽同,内涵有别。状物言情,各尽其妙。这就使得全诗的章法结构井然有序,又不显呆板。(殷光熹)
【注】:玮,左王旁换土旁。
55、国风·秦风.蒹葭
题解: 追求意中人而不能如愿。
【原文】
蒹葭苍苍(1),白露为霜。所谓伊人(2),在水一方。溯洄从之(3),道阻且长。溯游从之(4),宛在水中央。
蒹葭凄凄(5),白露未晞(6)。所谓伊人,在水之湄(7)。溯洄从之,道阻且跻(8)。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9)。
蒹葭采采(10),白露未已(11)。所谓伊人,在水之涘(12)。溯洄从之,道阻且右(13)。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14)。
【注释】
①蒹葭(jianjia):芦苇。苍苍:茂盛的样子。
②伊人:那个人。
③溯涸:逆流而上。丛:追寻。
④溯游:顺流而下。
⑤凄凄:茂盛的样子。
(6)晞(XT);干。
(7)湄:岸边。
(8)跻(ji):登高。
(9)坻(Chi):水中的小沙洲。
(10)采采:茂盛的样子。
(11)已:止,干。
(12)涘(si):水边。
(13)右;弯曲,迂回。
(14)沚:水中的小沙洲。
【译文】
芦苇茂密水边长,深秋白露结成霜。我心思念的那人,就在河水那一方。逆流而上去追寻,道路崎岖又漫长。顺流而下去追寻,仿佛就在水中央。
芦苇茂盛水边长,太阳初升露未干。我心思念的那人,就在河水那岸边。逆流而上去追寻,道路险峻难攀登。顺流而下去追寻,仿佛就在沙洲间。
芦苇茂密水边长,太阳初升露珠滴。我心思念的那人,就在河水岸边立。逆流而上去追寻,道路弯曲难走通。顺流而下去追寻,仿佛就在沙洲边。
【赏析】
东周时的秦地大致相当于今天的陕西大部及甘肃东部。其地“迫近戎狄”,这样的环境迫使秦人“修习战备,高尚气力”(《汉书·地理志》),而他们的情感也是激昂粗豪的。保存在《秦风》里的十首诗也多写征战猎伐、痛悼讽劝一类的事,似《蒹葭》、《晨风》这种凄婉缠绵的情致却更像郑卫之音的风格。
诗中“白露为霜”给我们传达出节序已是深秋了,而天才破晓,因为芦苇叶片上还存留着夜间露水凝成的霜花。就在这样一个深秋的凌晨,诗人来到河边,为的是追寻那思慕的人儿,而出现在眼前的是弥望的茫茫芦苇丛,呈出冷寂与落寞,诗人所苦苦期盼的人儿在哪里呢?只知道在河水的另外一边。但这是一个确定性的存在吗?从下文看,并非如此。是诗人根本就不明伊人的居处,还是伊人像“东游江北岸,夕宿潇湘沚”的“南国佳人”(曹植《杂诗七首》之四)一样迁徙无定,我们也无从知晓。这种也许是毫无希望但却充满诱惑的追寻在诗人脚下和笔下展开。把“溯洄”、“溯游”理解成逆流而上和顺流而下或者沿着弯曲的水道和沿着直流的水道,都不会影响到对诗意的理解。在白居易《长恨歌)中,杨贵妃消殒马嵬坡后,玄宗孤灯独守,寒衾难眠,通过道士鸿都客“上穷碧落下黄泉”的寻找,仍是“两处茫茫皆不见”,但终究在“虚无缥缈”的海外仙山上找到了已成仙的杨贵妃,相约重逢于七夕。而《蒹葭》中,诗人一番艰劳的上下追寻后,伊人仿佛在河水中央,周围流淌着波光,依旧无法接近。《周南·汉广》中诗人也因为汉水太宽无法横渡而不能求得“游女”,陈启源说:“夫说(悦)之必求之,然惟可见而不可求,则慕说益至。”(《毛诗稽古编·附录》)“可见而不可求”,可望而不可即,加深着渴慕的程度。诗中“宛”字表明伊人的身影是隐约缥缈的,或许根本上就是诗人痴迷心境下生出的幻觉。
以下两章只是对首章文字略加改动而成,这种仅对文字略加改动的重章叠唱是《诗经》中常用的手法。具体到本诗,这种改动都是在韵脚上——首章“苍、霜、方、长、央”属阳部韵,次章“凄、唏、湄、跻、坻”属脂微合韵,三章“采、已、涣、右、浊”属之部韵——如此而形成各章内部韵律协和而各章之间韵律参差的效果,给人的感觉是:变化之中又包涵了稳定。同时,这种改动也造成了语义的往复推进。如“白露为霜”、“白露未唏”、“白露未已”——夜间的露水凝成霜花,霜花因气温升高而融为露水,露水在阳光照射下蒸发——表明了时间的延续。
本诗曾被认为是用来讥刺秦襄公不能用周礼来巩固他的国家(《毛诗序》、郑笺),或惋惜招引隐居的贤士而不可得(姚际恒《诗经通论》、方玉润《诗经原始》)。但跟《诗经》中多数诗内容往往比较具体实在不同,本诗并没有具体的事件与场景,甚至连“伊人”的性别都难以确指。上述两种理解也许当初是有根据的,但这些根据或者没有留存下来,或者不足以服人,因而他们的结论也就让人怀疑了。《诗经》的历代注家往往是求之愈深,却得到失之愈远的相反结果。况且“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见英国哲学家、历史学家科林伍德《历史观念》),对文本的阐释也具有当代性。现代大多数学者都把它看作是一首情诗。
诗意的空幻虚泛给阐释带来了麻烦,但无疑也因而扩展了其内涵的包容空间。我们触及隐藏在描写对象后面的东西,就感到这首诗中的物象,不只是被诗人拿来单纯地歌咏,其中更蕴育着某些象征的意味。“在水一方”为企慕的象征,钱钟书《管锥编》已申说甚详。“溯洄”、“溯游”、“道阻且长”、“宛在水中央”也不过是反覆追寻与追寻的艰难和渺茫的象征。诗人上下求索,而伊人虽隐约可见却依然遥不可及。《西厢记》中莺莺在普救寺中因母亲的拘系而不能与张生结合,叹惜“隔花阴人远天涯近”,《蒹葭》中的诗人也是同样的感觉罢。
诗人的追寻似乎就要成功了,但终究还是水月镜花。古希腊神话中有一则说坦塔罗斯王因自我吹嘘犯下罪过而遭受惩罚——忍受永远的焦渴和饥饿之苦。他站在大湖中,湖水深及他的下颔,湖岸长着果树,累累果实就悬在他的头顶。可是,当他口渴低头喝水时,湖水便退去;当他腹饥伸手摘果时,树枝便荡开,清泉佳果他始终可望而不可即。目标的切近反而使失败显得更为让人痛苦、惋惜,最让人难以接受的失败是距离成功仅一步之遥的失败。
探索人生深刻体验的作品总在后代得到不断的回应。“蒹葭之思”(省称“葭思”)、“蒹葭伊人”成为旧时书信中怀人的套语。曹植《洛神赋》、李商隐的《无题》诗也是《蒹葭》所表现的主题的回应。而当代台湾通俗小说家琼瑶的一部言情小说就叫做《在水一方》,同名电视剧的主题歌是这样的:绿草苍苍,白雾茫茫,有位佳人,在水一方……
【读解】
为了自己心爱的人而上下求索,不管艰难险阻,矢志不渝,这是一种可歌可泣的坚贞和追求精神。那个“伊人”,其实也可以看作一种尽善尽美的境界,一种指向理想的超越。
这让人想起一篇叫做《海鸥乔纳森》的小说。海鸥乔纳森从不愿像自己的同类那样一心盯住眼前的臭鱼烂虾,总想飞得更高,达到尽善尽美的境界。为了练习飞翔,他的翅膀被折断受伤,依然不改初衷。同伴们引诱他,讥笑他,他照样坚持自己的追求,宁愿饿着肚子,也不去追逐眼前的吃食。
乔纳森想达到的,是对凡夫俗子的超越,是向尽善尽美的境界靠近,是努力向理想冲刺。《蒹葭》的主人公所追求的,也是自已心月中尽善尽美的理想,是自己魂牵梦绕的意中人,因此不惜一切代价去上下求索,不断追求。
对于真正的求索者来说,目标是一种指向。达到目标固然重要,更重要的还是过程。人生本来就是一个过程。生存的价值和意义,就存在于过程之中。同样,追求的价值和意义也存在于过程之中。如果忽视过程,实际上也是忽视了追求本身。
尽善尽美的境界,无论是从理论上说,还是从实际上说,都是不可能达到的。换句话说,尽善尽美只是一种理念,一种心灵指向的理想。它指引我们在平庸琐屑的生命历程中向前渡过,就像夜中照亮道的火光,迷途中的指南针一样,让我们不断地前行,追求。
【欣赏】
《蒹葭》是秦国的民歌,这是一首爱情诗,写在恋爱中一个痴情人的心理和感受,十分真实、曲折、动人。“蒹葭”是荻苇、芦苇的合称,皆水边所生。“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描写了一幅秋苇苍苍、白露茫茫、寒霜浓重的清凉景色,暗衬出主人公身当此时此景的心情。“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朱熹《诗集传》:“伊人,犹彼人也。”在此处指主人公朝思暮想的意中人。眼前本来是秋景寂寂,秋水漫漫,什么也没有,可由于牵肠挂肚的思念,他似乎遥遥望见意中人就在水的那一边,于是想去追寻她,以期欢聚。“遡洄从之,道阻且长”,主人公沿着河岸向上游走,去寻求意中人的踪迹,但道路上障碍很多,很难走,且又迂曲遥远。“遡游从之,宛在水中央”那就从水路游着去寻找她吗,但不论主人公怎么游,总到不了她的身边,她仿佛就永远在水中央,可望而不可即。这几句写的是主人公的幻觉,眼前总是浮动着一个迷离的人影,似真不真,似假不假,不管是陆行,还是水游,总无法接近她,仿佛在绕着圆心转圈子。因而他兀自在水边徘徊往复,神魂不安。这显然勾勒的是一幅朦胧的意境,描写的是一种痴迷的心情,使整个诗篇蒙上了一片迷惘与感伤的情调。下面两章只换少许字词,反复咏唱。“未晞”,未干。“湄”水草交接之处,也就是岸边。“跻”,升高。“右”,迂曲。“坻”和“沚”是指水中的高地和小渚。
这首诗三章都用秋水岸边凄清的秋景起兴,所谓“蒹葭苍苍,白露为霜”,“蒹葭凄凄,白露未晞”,“蒹葭采采,白露未已”,刻划的是一片水乡清秋的景色,既明写了主人公此时所见的客观景色,又暗寓了他此时的心情和感受,与诗人困于愁思苦想之中的凄惋心境是相一致的。换过来说,诗人的凄惋的心境,也正是借这样一幅秋凉之景得到渲染烘托,得到形象具体的表现。王夫之《姜斋诗话》说:“关情者景,自与情相为珀芥也。情景虽有在心在物之分。而景生情,情生景,哀乐之触,荣悴之迎,互藏其宅”,这首诗就是把暮秋特有的景色与人物委婉惆怅的相思感情交铸在一起,从而渲染了全诗的气氛,创造的一个扑朔迷、情景交融的意境。另外,《蒹葭》一诗,又是把实情实景与想象幻想结合在一志,用虚实互相生发的手法,借助意象的模糊性和朦胧性,来加强抒情写物的感染力的。“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这是他第一次的幻觉,明明看见对岸有个人影,可是怎么走也走不到她的身边。“宛在水中央”,这是他第二次的幻觉,忽然觉得所爱的人又出现在前面流水环绕小岛上,可是怎么游也游不到她的身边。那个倩影,一会儿“在水一方”,一会儿“在水中央”;一会儿在岸边,一会儿在高地。真是如同在幻景中,在梦境中,但主人公却坚信这是真实的,不惜一切努力和艰辛去追寻她。这正生动深刻地写出了一个痴情者的心理变态,写出了他对所爱者的强烈感情。而这种意象的模糊和迷茫,又使全诗具有一种朦胧的美感,生发出韵味无穷的艺术感染力。
56、国风·秦风.终南
题解:秦地人民赞美秦君。
【原文】
终南何有①?有条有梅②。君子至止,锦衣狐裘③。颜如渥丹④,其君也哉!
终南何有?有纪有堂⑤。君子至止,黻衣绣裳⑥。佩玉将将⑦,寿考不忘⑧!
【译文】
终南山上有什么?有山楸来有梅树。有位君子到此地,锦绣衣衫狐裘服。脸儿红红像涂丹,莫非他是我君主?
终南山上有什么?有棱有角地宽敞。有位君子到此地,青黑上衣五彩裳。身上佩玉响叮当,富贵寿考莫相忘。
【注释】
①终南:终南山,在今陕西西安市郊外。
②条:树名,即山楸。材质好,可制车板。
③锦衣狐裘:当时诸侯的礼服。《礼记·玉藻》:"君衣狐白裘,锦衣以裼之。"
④渥(wò):涂。丹:赤石制的红色颜料,今名朱砂。
⑤纪:山角。堂:山上宽平处。朱熹《诗集传》:"纪,山之廉角也。堂,山之宽平处也。"一说纪和堂是两种树名,即杞柳和棠梨。
⑥黻(fú)衣:黑色青色花纹相间的上衣。绣裳:五彩绣成的下裳。当时都是贵族服装。
⑦将将:同"锵锵",象声词。
⑧考:高寿。
【赏析】
关于这首诗作者身份的推测,前人有两种说法:其一,秦大夫所作。《诗序》以为“(襄公)能取周地,始为诸侯,受显服,大夫美之故作是诗,以戒劝之”。其二,周遗民所作。方玉润《诗经原始》云:“此必周之耆旧,初见秦君抚有西土,皆膺天子命以治其民,而无如何,于是作此。”其最有力的推断即是“其君也哉”一句。严粲《诗缉》云:“‘其’者,将然之辞。‘哉’者,疑而未定之意。”此句意为:“这个人将成为我们的君主吗?”方玉润说:“秦臣颂君,何至作疑而未定之辞,曰‘其君也哉’,此必不然之事也。”理由较充足,可信为周遗民之作。现代有的研究者认为是终南山的姑娘,对进山的青年表示爱慕之心而作,亦别开生面,可备参考。
又关于此诗究竟是“美”还是“戒”,前人亦意见不一。朱熹《诗集传》主“此秦人美其君之词”,姚际恒亦肯定“有美无戒”。而《诗序》的总体评价是:“《终南》,戒襄公也。”方玉润则以为此诗“美中寓戒,非专颂祷”。从诗的实际情况来看,方氏所见较为平允。
诗的“美”,主要是颂美秦公的容颜、服饰和仪态。两章诗都对“君子”的来到表示出敬仰和赞叹的态势。那君子的脸容红润丰泽,大有福相。那诸侯的礼服,内里狐白裘,外罩织锦衣,还有青白相间斧形上装和五色斑烂的下裳,无不显得精美华贵,熠熠生辉。诗中对秦公的衣着有着一种新鲜感,不像是司空见惯习以为常的感觉,秦公也像是在炫耀华服似的,在在证明这确是秦襄公被始封为诸侯而穿上显服的情景。《史记·秦本纪》:“(周)平王封襄公为诸侯,赐之歧以西之地。其子文公,遂收周遗民有之。”诗大约就作于那时期。除了服装外,诗还写到了饰物的佩声锵锵,那身上琳琅的美玉挂件叮当作响,音韵悦耳。这就见出诗所描摹的形象是动态的,行进中的,仿佛让人感觉到秦公步履雍容来到终南山祭祀行礼。诗通过视觉、听觉形象的勾勒,至少在外观上透出富贵气派和令人敬仰感。
至于作者所代表的周遗民的内心感受是怎样的呢?似乎不像外在敬意那样简单,两章末尾各有一句耐人寻味的结语。第一句是“其君也哉”,从那惊疑不定的揣测口吻中,显出忐忑不安忧喜参半的复杂心情。新君降临一方,旧地遗民自有前途未卜的紧张心理,这很真实自然。第二句是“寿考不忘”,意谓:秦君哪,你富贵寿考,但最终不要忘记这里曾是周王的土地和百姓呵!将祝福、叮咛、告诫、期望种种难以直言的心境委婉托出。辨味这两句,诗确实是意存劝戒,希望秦君是明君,而不是暴君。至于为什么那么含蓄婉曲,汪中《述学·释三九》说:“周人尚文,君子之于言不径而致也,是以有曲焉。”倒是较为圆通的。不过,最主要的恐怕还是不便直说。
最后我们看看两章诗的起兴有何意味。首先,周民搬出引以为豪的周地名山起兴,显示了王都之民的身分和某种程度的优越感,也可使初来乍到的秦公不至小觑他们。就此意义而言,或有借本地名胜以壮胆撑门面的虚荣心理吧。其次,更为重要的是,终南山又名中南山,巍峨险峻,为万众仰慕。《尚书·禹贡》:“终南悖物。”《左传·昭公四年》:“荆山、中南,九州之险。”皆指此山。终南山有什么?有丰富的物产,尤以根深叶茂的林木为代表。还有宽衍险奥气象万千的山势。这些表面物象,明眼人都不难看清。那么作者何以要如数家珍不惜饶舌呢?一层意思是以隆崇的终南山,暗寓对秦公尊严身分的褒扬,有以伟物兴伟人的奉承之意。另一层意思是让秦公好好思忖一下:你真的能像终南山一样的受人尊崇吗?你只有修德爱民,不负众望,才能与名山的地位相媲美。正如后世曹操《短歌行》诗所云:“山不厌高,水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其寓戒于颂一石两鸟的用意非常含蓄巧妙。
57、国风·秦风.黄鸟
题解:哀悼殉葬秦穆公的三位贤臣。
【原文】
交交黄鸟①,止于棘②。谁从穆公③?子车奄息④。维此奄息,
百夫之特⑤。临其穴⑥,惴惴其栗。彼苍者天⑦,歼我良人⑧!
如可赎兮,人百其身⑨!
交交黄鸟,止于桑⑩。谁从穆公?子车仲行④。维此仲行,
百夫之防⑾。临其穴,惴惴其栗。彼苍者天,歼我良人!
如可赎兮,人百其身!
交交黄鸟,止于楚⑿。谁从穆公?子车鍼虎④。维此鍼虎,
百夫之御。临其穴,惴惴其栗。彼苍者天,歼我良人!
如可赎兮,人百其身!
【译文】
交交黄鸟鸣声哀,枣树枝上停下来。是谁殉葬从穆公?子车奄息命运乖。
谁不赞许好奄息,百夫之中一俊才。众人悼殉临墓穴,胆战心惊痛活埋。
苍天在上请开眼,坑杀好人该不该!如若可赎代他死,百人甘愿赴泉台。
交交黄鸟鸣声哀,桑树枝上歇下来。是谁殉葬伴穆公?子车仲行遭祸灾。
谁不称美好仲行,百夫之中一干才。众人悼殉临墓穴,胆战心惊痛活埋。
苍天在上请开眼,坑杀好人该不该!如若可赎代他死,百人甘愿化尘埃。
交交黄鸟鸣声哀,荆树枝上落下来。是谁殉葬陪穆公?子车鍼虎遭残害。
谁不夸奖好鍼虎,百夫之中辅弼才。众人悼殉临墓穴,胆战心惊痛活埋。
苍天在上请开眼,坑杀好人该不该!如若可赎代他死,百人甘愿葬蒿莱。
【注释】
①交交:鸟鸣声。马瑞辰《毛诗传笺通释》:"交交,通作‘咬咬’,鸟声也。"黄鸟:即黄雀。
②棘:酸枣树。一种落叶乔木。枝上多剌,果小味酸。棘之言"急",双关语。
③从:从死,即殉葬。穆公:春秋时秦国国君,姓赢,名任好。
④子车:复姓。奄息:人名。下文子车仲行、子车鍼(zhēn)虎同此。
⑤特:杰出的人材。
⑥"临其穴"二句:郑笺:"谓秦人哀伤其死,临视其圹,皆为之悼慄。"
⑦彼苍者天:悲哀至极的呼号之语,犹今语"老天爷哪"。
⑧良人:好人。
⑨人百其身:犹言用一百人赎其一命。
⑩桑:桑树。桑之言"丧",双关语。
⑾防:抵当。郑笺:"防,犹当也。言此一人当百夫。"
⑿楚:荆树。楚之言"痛楚"。亦为双关。
【赏析一】:
《黄鸟》描写秦穆公死时,以大量的活人殉葬,其中子车氏的三兄弟都被殉葬。诗描写三兄弟殉葬时的情景,表现了对三壮士的哀悼和惋惜,也表现了对惨无人道的殉葬制度的无比愤怒和强烈抗议。诗以黄鸟止于棘树不得其所,暗示了子车氏之子殉葬的不得其所,这样的能勇士临穴也“惴惴其栗”,正在控诉殡葬的残酷。诗的写实性很强,《左传》文公六年曾这样记载“秦伯任好卒,以子车氏三奄息,仲行、针虎为殉,皆秦之良也,国人哀之,为之赋《黄鸟》。”
【赏析二】
《黄鸟》是讽刺秦穆公以人殉葬,痛悼“三良”的挽诗。
《左传·文公六年》载:“秦伯任好卒(卒于周襄王三十一年,即公元前621年),以子车氏之三子奄息、仲行、鍼虎为殉,皆秦之良也。国人哀之,为之赋《黄鸟》。”据此,不仅诗的本事有信史可征,作诗年代亦有据可考。《史记·秦本纪》亦载其事:“缪(穆)公卒,从死者百七十七人。秦之良臣子舆(车)氏三人名曰奄息、仲行、鍼虎,亦在从死之中。秦人哀之,为作歌《黄鸟》之诗。”殉葬,是奴隶社会的一种恶习,被殉的不仅是奴隶,还有统治者生前最亲近的人,秦穆公以“三良”从死,就是一例。《黄鸟》一诗只哀悼“三良”之死而不及其余,由此可知,那174人均为奴隶无疑。
诗分三章。第一章悼惜奄息,分为三层来写。首二句用“交交黄鸟,止于棘”起兴,以黄鸟的悲鸣兴起子车奄息被殉之事。据马瑞辰《毛诗传笺通释》的解释,“棘”之言“急”,是语音相谐的双关语,给本诗渲染出一种紧迫、悲哀、凄苦的氛围,为全诗的主旨定下了哀伤的基调。中间四句,点明要以子车奄息殉葬穆公之事,并指出当权者所殉的是一位才智超群的“百夫之特”,从而表现秦人对奄息遭殉的无比悼惜。诗的后六句为第三层,写秦人为奄息临穴送殉的悲惨惶恐的情状。“惴惴其慄”一语,就充分描写了秦人目睹活埋惨象的惶恐情景。这惨绝人寰的景象,灭绝人性的行为,使目睹者发出愤怒的呼号,质问苍天为什么要“歼我良人”。这是对当权者的谴责,也是对时代的质询。如果可以赎回奄息的性命,即使用百人相代也是甘心情愿的啊!由此可见,秦人对“百夫之特”的奄息的悼惜之情了。第二章悼惜仲行,第三章悼惜鍼虎,重章叠句,结构与首章一样,只是更改数字而已。
本诗在艺术上的主要特点是双关语的运用,增强了凄惨悲凉气氛,渲染了以人为殉的惨象,从而控诉了人殉制的罪恶。清陈继揆《读诗臆补》评之为“恻怆悲号,哀辞之祖”,诚然。
秦穆公用殉177人,而作者只痛悼“三良”,那174个奴隶之死却只字未提,则此诗作者的身分地位不言而喻。殉葬的恶习,春秋时代各国都有,相沿成习,不以为非。《墨子·节葬》篇即云:“天子杀殉,众者数百,寡者数十;将军大夫杀殉,众者数十,寡者数人。”不过到了秦穆公的时代,人们已清醒地认识到人殉制度是一种极不人道的残暴行为,《黄鸟》一诗,就是一个证据。尽管本诗作者仅为“三良”遭遇大鸣不平,但仍然是历史的一大进步。(秦惠民)
【赏析三】
《左传·文公六年》记载:“秦伯任好卒,以子车氏之三子奄息、仲行、鍼虎为殉,皆秦之良也。国人哀之,为之赋《黄鸟》。”
秦穆公,名任好,嬴姓,春秋时秦国的国君,春秋五霸之一。公元前659年至公元前621年在位,继位当年就亲自带兵讨伐茅津(今山西芮城东)的戎人,开始了扩张疆土的事业。前647年,晋攻秦,双方在韩原大战,秦军生俘晋惠公。前628年,“崤之战”,秦军三帅被晋俘获,“匹马只轮无返者。”前626年,与晋军再战,再次失败。前624年,秦穆公亲自率兵讨伐晋国,一雪崤战之耻。前623年,秦军出征西戎,“益国十二,开地千里,遂霸西戎”。前621年,秦穆公死。任好一生真可谓战斗的一生,可能是壮志未酬的遗憾,让他对自己军队的深深地依恋竟至于昏昧,让奄息、仲行、鍼虎这三位以一当百的国之勇士及一百七十余人从死。秦穆公对人才的戕害,刺痛了已经被绑架与战车之上的国人的心,于是就有了《黄鸟》篇。
每读到“交交黄鸟,止于棘;交交黄鸟,止于桑;交交黄鸟,止于楚……”仿佛就看到了几个孩子围着刚从雀巢里掏来的幼雀,看着,嬉笑着,争相抚弄着。不远稍高处是在刚发生的这场错误的爱中失去幼雏的雀群,它们惊恐的尖叫着,焦急的徘徊着,蹦跳着,慢慢接近在那些顽皮的孩子的手上挣扎着的幼雀,雀群越聚越大,叫声也更嘈杂凄切了。终于孩子们被激怒了,劈里啪啦,石块木棒齐投了过去,“哄”一阵翅膀掀动空气声,叫声也嘎然而止,雀群疾速飞落到不远的高树上,略停,马上又尖叫着聚拢来。如此往复,直到孩子们散去不知将雏儿带到什么地方去了。
黄鸟,郑笺为黄雀。黄雀,多结群栖息于林中,鸣声嘹亮,婉转动听。与常见的麻雀虽不同,但“结群栖息,结群掠食谷物”很相近。
《秦风·黄鸟》以“交交黄鸟,止于棘……交交黄鸟,止于桑……交交黄鸟,止于楚……”兴比,清学者马瑞辰认为:诗以黄鸟止于棘、止于桑、止于楚,为不得其所。兴三良从死,为不得其死也。棘、楚皆小木,桑亦非黄鸟所宜止。《小雅·黄鸟》“无集于桑”是其证也。
我认为马说不确。一、“交交黄鸟……”兴中有比,一群交交哀鸣的黄鸟喻百夫之御的三良恐怕不太合适。同样,下文中“临其穴,惴惴其栗”决不是描写不惧死之士。以一当百的猛士从死不会惴惴其栗,只会为死不得其所而悲怆。二、马说“棘、楚皆小木,桑亦非黄鸟所宜止。《小雅·黄鸟》“无集于桑”是其证也。”《小雅·黄鸟》中有语:“ 黄鸟,黄鸟,无集于楮(音楚,叶似桑),无啄我粟……黄鸟,黄鸟,无集于桑,无啄我粱……黄鸟,黄鸟,无集于栩(即栎lì树),无啄我黍...”其中楮、桑、栩是田边的树,楮、桑、栩及粟、梁、黍的变换再现了雀群由此树到彼树,由此田到彼田,树上田里与农夫打游击掠食的情景。这几句的意思大概是:黄鸟啊黄鸟,请不要再聚集到田边的楮树上,不要再啄食我的粟了……黄鸟啊黄鸟,请不要再聚集到那面田边的桑树上,不要再啄食我的高粱……黄鸟啊黄鸟,请不要再聚集到田边的树上,请不要再啄食我的口粮……可看出,黄雀正是依仗楮、桑、栩这样的安全平台与农夫纠缠不休。“无集于桑”恐怕不能支持“棘、楚皆小木,桑亦非黄鸟所宜止”的论断。
“交交黄鸟”即交交哀鸣的雀群喻兴国人之悲伤,与文中的“彼苍者天,歼我良人!”的悲哀呼号相浸染。“止于棘……止于桑……止于楚……”通过描述雀群方位的变换,表现群雀失子,惊而疾鸣,驱而不去,从棘飞到桑,飞到楚……其恐慌徘徊不肯离去。在战争中求生存的秦人,对自断手足,弃国人于不顾的野蛮杀殉惊惧、无奈、躁动和绝望与黄雀比有过而无不及。我想这位具有悲悯情怀的诗人,一定多次见到雀群失子。当其目睹杀殉场面时,两种场景交互叠加,由鸟到人,由人到鸟,亦人亦鸟,合二为一。突现了弱者对强权的无奈,谴责了强权的无知及其对弱者的伤害。诗中充满了诗人对人生苦难的思索。( 江东柳林 )
58、国风·秦风.晨风
题解:女子忧虑遭到丈夫遗弃。
【原文】
鴥彼晨风①,郁彼北林②。未见君子,忧心钦钦③。
如何如何,忘我实多!
山有苞栎④,隰有六駮⑤。未见君子,忧心靡乐。
如何如何,忘我实多!
山有苞棣⑥,隰有树檖⑦。未见君子,忧心如醉。
如何如何,忘我实多!
【译文】
鹯鸟如箭疾飞行,飞入北边茂密林。意中人儿未望见,忧心忡忡情难平。
怎么办呵怎么办?你竟把我忘干净!
山坡栎树真丛错,洼地梓榆真斑驳。意中人儿未望见,忧心忡忡难快乐。
怎么办呵怎么办?你把我忘实在多!
山坡长满那唐棣,洼地挺立那山梨。意中人儿未望见,忧心忡忡似醉迷。
怎么办呵怎么办?你已把我全忘记!
【注释】
①鴥(yù):鸟疾飞的样子。晨风:鸟名,即鹯(zhān)鸟,属于鹞鹰一类的猛禽。
②郁:郁郁葱葱,形容茂密。
③钦钦:朱熹《诗集传》:"忧而不忘之貌。"
④苞:丛生的样子。栎(lì):树名。
⑤隰(xí):低洼湿地。六駮(bó):木名,梓榆之属,因其树皮青白如驳而得名。駮即"驳"字。
⑥棣:唐棣,也叫郁李,果实色红,如梨。
⑦树:形容檖树直立的样子。檖(suí):山梨。
【赏析】
一个女子痴心地渴望着,等待着重新见到那位朝思暮想的“君子”,她望穿秋水,等得心碎神伤。其实那位“君子”,恐怕压根儿已将她忘个罄尽。这首诗的内容实有揶揄嘲弄这位“君子”“二三其德”的况味。朱熹《诗集传》说本诗写妇女担心外出的丈夫已将她遗忘和抛弃,这比起《毛序》“刺秦康公弃其贤臣说”、朱谋《诗故》“刺弃三良说”、何楷《诗经世本古义》“秦穆公悔过说”等,相对而言较为通达,可作参考。
全诗三章,章六句。首章用鹯鸟归林起兴,也兼有赋的成分。鸟倦飞而知返,还会回到自己的窝里,而人却忘了家,不想回来。这位女子望得情深意切。起首两句,很可能是杜甫《望岳》中名句“决眥入归鸟”所本。从眼前景切入心中情,又是暮色苍茫的黄昏,仍瞅不到意中的“君子”,心底不免忧伤苦涩。再细细思量,越想越怕,怎么办呵怎么办?那人怕已忘了我!不假雕琢,明白如话的质朴语言,表达出真挚感情,使人如闻其声,如窥其心,这是《诗经》语言艺术的一大特色。从“忘我实多”可以揣测他们间有过许许多多花间月下、山盟海誓的情事,忘得多也就负得深,这位“君子”实在是无情无义的负心汉。不过诗还是表达得相当蕴藉的,细细咀嚼方能品味。五代冯延巳脍炙人口的《鹊踏枝》词“几日行云何处去?忘却归来,不道春将暮;百草千花寒食路,香车系在谁家树”,当系从此诗翻出。
“山有……隰有……”是《诗经》常出现的起兴成句,用以比况物各得其宜。上古时代先民物质生活尚不丰富,四望多见山峦坑谷正是历史的必然。那颙望着的女子瞥见晨风鸟箭样掠过飞入北林后,余下所见就是山坡上有茂密栎树和洼地里有树皮青白相间的梓榆。三章则换了两种树:棣和檖。之所以换,其主要作用怕是在于换韵脚。万物各得其所,独有自己无所适从,那份惆怅和凄凉可想而知,心里自然不痛快。三章诗在表达“忧心”上是层层递进的。“钦钦”形容忧而不忘;“靡乐”,不再有往事和现实的欢乐;“如醉”,如痴如醉精神恍惚。再发展下去,也许就要精神崩溃了。全诗各章感情的递进轨迹相当清晰和真实可信。
朱熹为了自圆其说,《诗集传》还特意举了例证说:“此与《扊扅(眼移)》之歌同意,盖秦俗也。”《扊扅歌》的本事是这样的:百里奚逃亡后当上了秦相,宴席时厅堂上乐声齐奏。有个洗衣女佣说自己懂得音乐,于是操琴抚弦而奏,并唱道:“百里奚,五羊皮。忆别时,烹伏雌,炊扊扅。今富贵,忘我为!”百里奚听后询问,方知是失散的妻子,于是夫妻团圆。朱熹用秦俗来证秦风,也颇有说服力。不过诗无达诂,见仁见智,也不必泥于一说。方玉润《诗经原始》说:“男女情与君臣义原本相通,诗既不露其旨,人固难以意测。”说得很圆通,让人自己去心领神会。高亨《诗经今注》云:“这是女子被男子抛弃后所作的诗。(也可能是臣见弃于君,士见弃于友,因作这首诗。)”这后面两个“也可能”,补充得很有意思。《韩诗外传》和《说苑·奉使篇》载赵仓唐见魏文侯时引及此诗,还用来表达君父忘记臣子之意。因此,关于此诗的主题,还是有继续发掘的余地的。(曹光甫)
【注】:玮左王旁换为土旁。
59、国风·秦风.无衣
题解:士兵们慷慨激昂,团结抗敌。
【原文】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①。王于兴师②,修我戈矛,与子同仇③!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④。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⑤!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⑥。王于兴师,修我甲兵⑦,与子偕行⑧!
【注释】
①袍:长袍,即今之斗篷。
②王:指周王,秦国出兵以周天子之命为号召。一说指秦君。
③同仇:共同对敌。
④泽:通"襗",内衣,如今之汗衫。
⑤作:起。
⑥裳:下衣,此指战裙。
⑦甲兵:铠甲与兵器。
⑧行:往。
【译文】
谁说我没有军衣?与你共同穿战袍。国家调兵去打仗,修好咱们的戈矛,
与你共同去杀敌。
谁说我没有军衣?与你共同穿内衣。国家调兵去打仗,修好咱们的矛戟,
与你共同去作战。
谁说我没有军衣?与你共同守下裳。国家调兵去打仗,修好铠甲和刀枪,
与你共同奔战场。
【赏析一】
这首诗充满了激昂慷慨、同仇敌忾的气氛,读之不禁受到强烈的感染。可是《毛诗序》却说:“《无衣》,刺用兵也,秦人刺其君好攻战。”陈奂《诗毛氏传疏》也认为:“此亦刺康公诗也。”《诗经》固然讲究美刺,但这里明明是美,却被说成刺。按其内容,当是一首爱国主义的战歌。据今人考证,周幽王十一年(秦襄公七年,公元前771年),周王室内讧,导致戎族入侵,攻进镐京,周王朝土地大部沦陷,秦国靠近王畿,与周王室休戚相关,遂奋起反抗。此诗似在这一背景下产生。
当时的秦国位于今甘肃东部及陕西一带。那里木深土厚,民性厚重质直。班固在《汉书·赵充国辛庆忌传赞》中说秦地“民俗修习战备,高上勇力,鞍马骑射。故秦诗曰:‘王于兴诗,修我甲兵,与子偕行。’其风声气俗自古而然,今之歌谣慷慨风流犹存焉。”朱熹《诗集传》也说:“秦人之俗,大抵尚气概,先勇力,忘生轻死,故其见于诗如此。”这首诗意气风发,豪情满怀,确实反映了秦地人民的尚武精神。在大敌当前、兵临城下之际,他们以大局为重,与周王室保持一致,一听“王于兴师”,他们就一呼百诺,紧跟出发,团结友爱,协同作战,表现出崇高无私的品质和英雄气概。
由于此诗旨在歌颂,也就是说以“美”为主,所以对秦军来说有巨大的鼓舞力量。据《左传》记载,鲁定公四年(前506年),吴国军队攻陷楚国的首府郢都,楚臣申包胥到秦国求援,“立依于庭墙而哭,日夜不绝声,勺饮不入口,七日,秦哀公为之赋《无衣》,九顿首而坐,秦师乃出”。于是一举击退了吴兵。可以想像,在秦王誓师的时候,此诗犹如一首誓词;对士兵们来说,则又似一首动员令。
如前所述,秦人尚武好勇,反映在这首诗中则以气概胜。诵读此诗,不禁为诗中火一般燃烧的激情所感染,那种慷慨激昂的英雄主义气概令人心驰神往。无怪乎吴闿生《诗义会通》评为“英壮迈往,非唐人出塞诸诗所及”。之所以造成这样的艺术效果,第一是每章开头都采用了问答式的句法。陈继揆《读诗臆补》说:“开口便有吞吐六国之气,其笔锋凌厉,亦正如岳将军直捣黄龙。”一句“岂曰无衣”,似自责,似反问,洋溢着不可遏止的愤怒与愤慨,仿佛在人们复仇的心灵上点上一把火,于是无数战士同声响应:“与子同袍!”“与子同泽!”“与子同裳!”第二是语言富有强烈的动作性:“修我戈矛!”“修我矛戟!”“修我甲兵!”使人想像到战士们在磨刀擦枪、舞戈挥戟的热烈场面。这样的诗句,可以歌,可以舞,堪称激动人心的活剧!
诗共三章,采用了重叠复沓的形式。每一章句数、字数相等,但结构的相同并不意味简单的、机械的重复,而是不断递进,有所发展的。如首章结句“与子同仇”,是情绪方面的,说的是我们有共同的敌人。二章结句“与子偕作”,作是起的意思,这才是行动的开始。三章结句“与子偕行”,行训往,表明诗中的战士们将奔赴前线共同杀敌了。这种重叠复沓的形式固然受到乐曲的限制,但与舞蹈的节奏起落与回环往复也是紧密结合的,而构成诗中主旋律的则是一股战斗的激情,激情的起伏跌宕自然形成乐曲的节奏与舞蹈动作,正所谓“长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礼记·乐记》)
【赏析二】
1.诗的背景:
西周幽王为犬戎所杀,秦襄公护周平王东迁,并受王命攻打犬戎。王先谦先生解释本诗时说:“西戎杀幽王,于是周室诸侯以为不共戴天之仇,秦民敌王所忾,故曰同仇也。”
2.具体把握:
全诗共三章,章与章句式对应;诗句大同而小异,在重章复唱中诗意递进。一边歌唱,一边行军,一往无前。
第一章,统一思想。当时军情紧急,一时难以备全征衣。“无衣”,这是实写。也可以理解为夸张的写法,为国征战,不计衣物不全的困难,“与子同袍”,与战友共用一件战袍。“王于兴师”,大家就急忙修理好“戈矛”。为什么大家能够克服困难、团结备战呢?“与子同仇!”大家认识到,仇敌是共同的,必须一起抗击共同的敌人。
第二章,统一行动。“与子同泽”“修我矛戟”。大家一起行动起来,“与子偕作”,投身到征战中。
第三章,一起上战场。“与子偕行”,激昂高歌,团结对敌,奔赴战场。
这首战歌,每章第一、二句,分别写“同袍”“同泽”“同裳”,表现战士们克服困难、团结互助的情景。每章第三、四句,先后写“修我戈矛”“修我矛戟”“修我甲兵”,表现战士齐心备战的情景。每章最后一句,写“同仇”“偕作”“偕行”,表现战士们的爱国感情和大无畏精神。这是一首赋体诗,用“赋”的表现手法,在铺陈复唱中直接表现战士们共同对敌、奔赴战场的高昂情绪,一层更进一层地揭示战士们崇高的内心世界。
3. 主体与主旨:《无衣》表现了奴隶社会时期人民保家卫国、团结对敌、英勇献身的思想感情,真实感人,慷慨雄壮,确是一首充满民族精神而又富有艺术魅力的古代军歌。
4.注意:诵读这首诗,要注意全诗慷慨雄壮的基调。
【赏析三】
很少有大学中文系讲《诗经》不讲这首秦国民谣《无衣》的(《诗经》中有两首叫《无衣》的诗,另一首是《唐?无衣》)。老师讲这首诗时一直沿用阮元《十三经注疏》定下的框框。多少年以来没有人去怀疑他们解释的对不对。诗前小序说:“无衣,刺用兵也。秦人刺其君,好攻战,亟用兵,而不与民同欲也。”孔颖达在疏里列举了秦晋、秦楚连年征战的情况。
但是你认真读几遍这首诗后,发现《无衣》要表达的完全是另一种情绪。为了不要先入为主产生误导,我让大家首先来阅读这首诗: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全诗共60个字。
应该说这是非常好的一首诗。思路非常明确:
我和你有共同的仇恨(与子同仇);
我和你一起奋起(与子偕作);
我和你一道出征(与子偕行)。
情绪层层递进,最后拔剑而起,奔向战场……。
关键问题在于对诗中三个字的理解:袍,泽,裳。据汉郑玄的注解:袍,是战袍。闻一多先生说:“行军者日以当衣,夜以当被。”泽,亵衣,就是内衣。《说文》甚至说泽是内裤的意思。裳,上为衣,下为裳。裳是古代男人穿的裙子。这三个字的传统解释使得整首诗理解起来很不舒服。与子同袍,还算说得过去,如闻一多所说:夜里合盖战袍。与子同泽,如果说与你共内衣,甚至共裤子就很难让人接受。最后是与子同裳也是“同穿一条裤子”的意思。这样的理解全诗就变成“尽管衣不蔽体,但是我们仍然要为秦君去打仗”。当然就如小序里所说“刺用兵也。秦人刺其君,好攻战,亟用兵,而不与民同欲也。”
最奇怪的就是这个“泽”字。当内衣解释的襗应该是衣字旁。但是历朝历代的《诗经》版本都是这个泽。而“襗,亵衣。近污垢”的解释,在相台本、闽本、明监本、毛本等版本里都是这样刊印的。
我相信我们的前辈研究者的科学态度,相信他们的严谨和认真。字一定没错。同时我也非常不赞成改字解经。经过仔细的研究思考,我终于找到了一种对《诗经?秦?无衣》的更符合古汉语的,更合理,相信也更能为大多数人接受的注解。注意这首诗的时代是春秋,也就是西周向东周过渡时期,文字上是由卜辞向金文继而向小篆的过渡时期。
在我的《破译甲骨文字:衣和依》中,我已经破译了卜辞中衣的本义是胎盘(即胞衣)。卜辞的包后来在汉代衍伸出袍和胞这两个字。包与袍、胞的关系是古今字。这是文字学下了定论的。卜辞里没有泽字,《说文》对泽的解释是:“泽,光润也。”,对人而言,就是汗泽的意思。下面是我对《诗经?秦?无衣》的翻译:
谁说无衣(一语双关:胎盘和衣裳),我和你是同袍(一语双关:胞衣,胎盘),秦王起兵了,检修好我们的戈和矛,我和你有共同的仇恨。
谁说无衣,我和你共同流汗(战争避讳流血,隐指流血),秦王起兵了,检修好我们的矛和戟,我和你一起站出来。
谁说无衣,我和你一起穿好衣裳,秦王起兵了,检修好我们的皮甲和武器,让我们共同出征。
这样,从同胞到共同流汗(隐指流血)到整装待发。
从共同的仇恨到一同奋起再到一道出征。
全诗诗意一气呵成。表达了当时秦国人民和秦王上下一心,同仇敌忾的民族凝聚力。只有这种精神才能解释后来秦为什么能够灭六国雄霸天下的结局。
【注】
一,商周时期,军队以氏族为基本单元。故这里有同胞(同袍)之说。
二,泽和裳为动词。前者表示一同流汗,后者表示整装待发。
三,诗中戈、矛、戟、甲、兵互文见义。
(作者:理科学者)
【读解】
好男儿赴疆场,理当雄纠纠气昂昂,披上战袍拿起枪,生死决战样一场。这个时刻,最能见出男子汉大丈夫的英勇气概。流血牺牲算什么,兵戎相见,勇者胜。
当兵的打仗,骑马打枪,这一特殊的社会角色,注定只能由男子汉来担当,正如织布绣花,注定只能由女子来进行一样。
这一角色是由天性的决定的,无可争议的属于男子汉。英雄气概的丧失,英雄主义的失落,也就是男子汉的失落;失落了男子汉的社会,必定是个畸形的、变态的社会;没有英雄的时代,肯定也是个诛儒充斥的时代。
常言说,时势造英雄。这不完全对。在很多时候,是英雄造时势。勇武的气概,一往无前的精神,可以成为一个时代在精神上的支柱。英雄主义在本质上是浪漫的。它在理想的召唤和指引之下,敢于去抗争,进取,拼搏,并且敢于献身,由此造成一种时代精神。
可惜的是,英雄主义,英雄的时代已失落得太久了。
【译文及赏析】
《无衣》,是对秦国长盛不衰的战斗力的根本原因的探讨和总结——‘文质彬彬,然后君子’(孔子读《无衣》的点评如此说,现代企业、组织、国家如何加强凝聚力,本诗具有特别重要的指导意义。军队组织,是人类社会最重要的组织形式,他的组织凝聚力(文为主,但文中有质)和武器先进程度(质为主,但质中有文)的结合程度‘缝’,直接关系国家、民族、政权的兴亡。本诗主要从军魂和武器建设两个方面论述秦国军队长盛不衰的战斗力的根本原因——军魂壮大武器,武器壮大军魂,以一(即目标)贯之。
【题解】
‘衣’是本文正确理解的关键,是春秋笔法的起笔,孔子说:衣于仁,游于艺。可见,‘衣’相当于现代文的‘精神力量’,结合孔子 ‘衣于仁’之言,本诗的涵义就变得非常丰富了,为个人、兄弟、家庭、家族、家园、国家安全而战斗的仁义精神是军队的军魂,他是军队战无不胜的根本保证之一。
原文 译文
岂曰无衣? 我们是生死兄弟
与子同袍(1)。 不离不弃情相依。 (1)同袍:通‘同胞’,亲如兄弟之情意。
王(2)于兴师, 情谊团结战斗意志, (2)王:袍、矛、仇三者以一贯之为“王”的春秋笔法。
修(3)我戈矛, 仁义是最好的武器, (3)修:善,为家国而战,戈矛无‘凶’而有‘善’
与子同仇。 让我们同仇敌忾。
岂曰无衣? 我们是血肉相亲
与子同泽(4)。 和睦相处亲相依。 (4)同泽:共饮一口井的水,同乡之意。
王于兴师, 热血凝聚战斗意志,
修我矛戟, 亲情是最好的武器,
与子偕作(5)。 让我们万众一心。 (5)偕作:通‘协作’, 精诚团结之意
岂曰无衣? 我们有共同礼仪
与子同裳(6)。 同文同种志相依。 (6)同裳:通‘同文同赏’,指价值观相同而相互欣赏。
王于兴师, 号令贯彻战斗意志,
修我甲兵, 首战用我威武之师,
与子偕行! 我们无敌天下行!
【创作背景】
《无衣》一诗出自《诗经·秦风》,这是两千多年前,产生于我国西北边陲秦地的一首爱国歌曲。秦地,位于今甘肃东部及陕西一带,西周末,王室内讧,与秦毗邻的西戎乘势入侵,威胁周王朝首都镐京及中原地区的安全。秦地人民在周王室的号召下,一呼百应,同仇敌忾,奋起参军,英勇奔赴前线。由于备战仓促,军需不足,秦地人民发扬了互助友爱、大公无私的精神,团结一致,克服了种种困难,共同对敌。这首诗就是在这种背景下产生的,表现了秦地人民踊跃从军卫国的爱国热忱。
【写作特点】
全诗共三章,每章开头一句,都以“岂曰无衣”问起,然后以“与子同袍”、“与子同泽”、“与子同裳”作答,以“衣”为主线贯穿全诗,慷慨豪迈的语气,以重叠复沓的回答句式,来表现大敌当前精诚团结的精神。军情紧急,最好的武器是什么? “与子同胞”之情,“与子同泽”之亲、“与子同裳”之文,人间真善美是仁义之师的杀敌利器,这是人间百兵之至善。他是共同抗敌而形成的如同骨肉兄弟般的亲情,他是共同战斗所凝结成的生死与共的战友的友谊。每章开首结构相同,不仅回环往复,宜于咏唱,而且适于表现层层递增、不断发展的情绪,适宜表现秦地人民为了保家卫国,所焕发出来的那种不畏任何艰难困苦、慷慨自助的爱国激情。
三章的结句,结构仍然相同:“与子同仇”、“与子偕作”、“与子偕行”,如果说前面是积极备战,那么结句表明战争最终将赢得胜利,仁义之师必定能以智慧勇气战胜敢于来犯之敌,。‘与子同裳,与子偕行’是仁者无敌于天下的源泉之句,把儒家‘当仁不让于师,,郁郁乎文哉,吾从周。’的思想,表露无遗。
这首诗采用了重叠复沓的形式,各章结构相同,可以进行反复咏唱。然而内容却逐章递进,诗人的感情在反复咏唱中不断升华。诗中充满激昂慷慨、同仇敌忾的气氛,表达了共御外侮,乐观昂扬的英雄主义精神,好像是一篇战前的誓词,使人读后深受鼓舞。
【我的点评】
任何个人、组织、团体、民族、国家要生存下去,必须做到“文质彬彬,然后君子”。发展道路上确实艰辛,我们靠什么战胜前行路上的“疾病”、“痛苦”、“战争”三个‘不速之客’,靠如山的实力、如渊的智慧、如云的勇气。实力、智慧、勇气靠什么得到?靠同胞同仇之情义,靠同泽偕作之亲人,靠同裳偕行之文化,力在其中而生生不息。谋道之人不可不详察其中道理。
我们正处于激烈的竞争时代,如何处理好各种诱惑和压力,实在取舍艰难。在此,我送各位一句话:止乎于礼,发乎于情;己所不欲,弗施于人;岂曰无衣?我衣于仁。
60、国风·秦风.渭阳
题解:秦康公送别舅父晋文公重耳回国就国君之位。
【原文】
我送舅氏,曰至渭阳①。何以赠之?路车乘黄②。
我送舅氏,悠悠我思。何以赠之?琼瑰玉佩③。
【译文】
我送舅舅归国去,转眼来到渭之阳。有何礼物赠与他?一辆大车四马黄。
我送舅舅归国去,思绪悠悠想娘亲。用何礼物赠与他?宝石玉佩表我心。
【注释】
①曰:发语词。阳:水之北曰阳。
②路车:朱熹《诗集传》:"路车,诸侯之车也。"
③琼瑰:玉一类美石。
【赏析】
这是一首表达甥舅情谊的诗,《毛诗序》云:“《渭阳》,康公念母也。康公之母,晋献公之女。文公遭丽姬之难未返,而秦姬卒。穆公纳文公。康公时为太子,赠送文公于渭之阳,念母之不见也,我见舅氏,如母存焉。”这段关于诗本事的叙述,与诗意相吻合,基本上是可信的。《序》末句还有关于创作时间的叙述,曰“及其即位,思而作是诗也”。指代不明,故多有争讼,陈子展先生在《诗经直解》中细加辨析,以为此诗当作于晋文公由秦归国的周襄王十六年(前630),至迟不过次年。可备一说。
全诗两章,每章四句。
第一章开头两句“我送舅氏,曰至渭阳”,在交待诗人和送别者的关系的同时,选择了一个极富美学意味和心理张力的场景:从秦都雍出发的诗人(秦康公)送舅氏重耳(晋文公)回国就国君之位,来到渭水之阳,即将分别。在这里有千言万语可说,但又无法尽说。单从送别路途之遥已可见舅甥情谊深厚,这深厚的情谊在临别的这一点上会以什么样的方式表现呢?泪眼凄迷显然是不合适的,这不仅仅是男儿有泪不轻弹的缘故,更因为重耳归国即位正是多年所望,是件大喜事儿,于是临别之时“何以赠之,路车乘黄”。这一辆大车四匹黄马大有深意,这里有送舅氏快快回国之意,也有无限祝福寄寓其间,更深一层的是,这表明了秦晋两国政治上的亲密关系。陈奂在《诗毛氏传疏》中说:“康公作诗时,穆公尚在。《坊记》:父母在,馈献不及车马。此赠车马,何也?……然则康公亦白穆公而行欤?”这段考证说明,车马之赠是康公之意也是穆公所许,它将赠送路车乘黄所隐含的政治外交意义揭示无遗。
第二章由惜别之情转向念母之思。康公之母秦姬生前曾盼望着她的弟弟重耳能够及早返回晋国,但这愿望却未能实现;今天当希望成为现实的时候,秦姬已经离开人世,所以诗人在送舅氏归国之时,岂能不由舅氏而念及其母,由希望实现时的高兴而转为怀念母亲的哀思?“我送舅氏,悠悠我思”,两句既完成了章法上和情绪上的前后转换,更为这一首短诗增加了丰厚的蕴含。甥舅之情本源于母,而念母之思更加深了甥舅情感,孔颖达《毛诗正义》言:“‘悠悠我思’,念母也。因送舅氏而念母,为念母而作诗。”是也。既有此思,在考虑“何以赠之”的时候,便自然地想到“琼瑰玉佩”这些纯洁温润的玉器,这不仅是赞美舅氏的道德人品,也有愿舅舅不要忘记母亲曾有的深情厚意,当然也不要忘记秦国对他重返晋国即君位所作的诸多努力的更深一层非言语能尽的含义。
全诗虽然只有两章八句,但章法变换、情绪转移都有可圈点处。在形式上,两章结构相同,用韵有别,诗歌的整体气氛由高昂至抑郁均可找到形式上的依据,是妙手偶得,还是刻意为之,读者当细心品味。此诗对后世有很深的影响,陈继揆《读诗臆补》说此诗“为后世赠言之始”,方玉润《诗经原始》说此诗“为后世送别之祖”,刘玉汝《诗缵绪》指出本篇“送行而止述其送赠怀思之情,而不及其所事者,正得送别之体。《文选》中送别诗多如此,盖古意也”。
61、国风·秦风.权舆
题解:讽刺秦君养士无终。
【原文】
於我乎①,夏屋渠渠②,今也每食无余。於嗟乎,不承权舆③!
於我乎,每食四簋①,今也每食不饱。於嗟乎,不承权舆!
【注释】
①於(Wu):感叹词。
②夏屋:大的食器。夏,大;屋,通"握",《尔雅》:"握,具也。"渠渠:丰盛。《广雅》:"渠渠,盛也。"
③权舆:本指草木初发,引申为起始,见马瑞辰《毛诗传笺通释》。承:继承。
④簋(gui):古代青铜或陶制圆形食器。毛传:"四簋,黍稷稻粱。"朱熹《诗集传》:"四簋,礼食之盛也。"
【译文】
唉我呀!曾是大碗饭菜很丰裕,如今每顿吃完没剩余。唉呀呀!现在哪能比当初。
唉我呀!曾是每顿饭菜四大碗,如今每顿肚子填不满。唉呀呀!现在哪能比当年。
【赏析】
《权舆》一诗,通过礼饩今昔薄厚悬殊,刺秦君养士不终。魏源以为“《权舆》诗人其冯谖之流乎”(《诗古微》),所比甚为贴切。《毛诗序》云:“《权舆》,刺康公也。忘先君之旧臣,与贤者有始而无终也。”虽有坐实之弊,亦不为误。
诗两章结构相同,在反覆咏叹中见“低徊无限”(吴闿生《诗义会通》引旧评)之情,感慨秦康公不能礼待贤者。诗首句即以慨叹发语,让听者有“不提倒也罢了,提起两眼泪汪汪”的心理预设,作者以下提及的今昔强烈对比就显得自然而不突兀。过去的日子里大碗吃饭、大碗吃肉,而如今是每顿供应的饭菜都非常简约,几乎到了吃不饱的程度,前后待遇悬殊,让人难以承受。其实,饮食上的一点变化并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由此反映出的贤者在国君心目中的位置。赢秦为求霸业,多有好养游士食客之君主(这一点可参见秦李斯所作《谏逐客书》),其中秦穆公便是较为突出的一位。他取由余于戎,获百里奚于宛,迎蹇叔于宋,求丕豹、公孙枝于晋,并且屡败犹用孟明,善马以养勇士,一时间四方游士,望风奔秦。及至穆公死,其子康公立,忘旧弃贤,使游侠之士生活水平急剧下降,诗人在此背景下,唱出这首嗟叹的歌,确实可以证史,“六经皆史”,由此可见。
诗的前后两章虽然相近,但些微变化间显示出歌唱者前后待遇的落差之大,第一章里提及的变化还只是从大碗饭食到每食无余,到第二章里已经从“每食四簋”到“每食不饱”了,于是作者一唱三叹,“于嗟乎!不承权舆”,这嗟叹声中充满了失望和希望:对遭受冷遇的现实的失望和对康公恢复先王礼贤下士之风的希望。从诗中我们无法看到诗作者慨叹之后待遇能否得到改变,但从歌“长铗归来乎,食无鱼”的战国齐孟尝君食客冯谖身上或可看到他的影子。
陈继揆《读诗臆补》云:“秦上首功,简贤弃士。《权舆》一诗,其逐客坑儒之渐欤?楚穆生因礼酒不设而去。唐明皇时,薛令之为东宫诗曰:‘朝日上团圆,照见先生盘。盘中何所有?苜蓿长阑干。饭涩匙难捥,羹稀箸易宽。’遂去。两贤其得诗人《权舆》之旨者!”他的这番话似乎可以使我们对《权舆》的意义与影响有更深的理解。
【读解】
太阳再耀眼,也有日落西山的时候。花儿再鲜艳,也有凋谢的时候。人再显赫,也有失势的时候。这是一点也不奇怪的。天上没有不落的太阳,自然中没有不谢的花朵,人间没有不倒翁。
虽说我们已不太相信命运无常一类的说法,但新陈代谢的规律却是亘古不变的,由不得你信不信。就连皇帝的江山都可以轮流坐,更何况区区小民?昨日大鱼大肉,今日粗茶淡饭,更是不在话下。
从既得利益者的角度看,大概很少有人会以非常平衡的心态去面对已经失去或即将失去的一切。既然得到了,总想永远占有;既然富贵了,显赫了,总想永远富贵下去,显赫下去。一旦既得利益受到损害,就会暴跳如雷,拼死保护。这样的闹剧、悲剧和喜剧太多了,不足为怪。
太阳落了,还会照样升起。花儿谢了,便不会复现。大江东流,不可能倒流回来。既得利益失去了,也难以再挽回。不管我们愿意不愿意,地球依然在转。
62、国风·陈风.宛丘
题解:诗人表达对一位巫女舞蹈家的爱慕之情。
【原文】
子之汤兮①,宛丘之上兮②。洵有情兮③,而无望兮④。
坎其击鼓⑤,宛丘之下。无冬无夏⑥,值其鹭羽⑦。
坎其击缶⑧,宛丘之道。无冬无夏,值其鹭翿⑨。
【译文】
你起舞热情奔放,在宛丘山坡之上。我诚然倾心恋慕,却不敢存有奢望。
你击鼓坎坎声传,宛丘下欢舞翩然。无论是寒冬炎夏,持鹭羽舞姿美艳。
你击缶坎坎声响,欢舞在宛丘道上。无论是寒冬炎夏,持鹭羽舞姿漂亮。
【注释】
《陈风》是陈国地区的诗歌,共十篇。相传陈国是周武王封给舜的后代嬀满的国家,并把大女儿嫁给了他。陈国的疆土就在今天河南省开封以东到安微毫县一带,这一地区的风俗“妇人尊贵,好祭礼,用史巫。”(《汉书·地理志》)诗风“淫声放荡,无所畏忌”(《佐传》杜注)
①汤(dànɡ):"荡"之借字。游荡,放荡。子:你,这里指女巫。
②宛丘:四周高中间平坦的土山。
③洵:确实,实在是。有情:尽情欢乐。
④望:德望。一说观望;一说望祀;一说仰望。
⑤坎:击鼓声。
⑥无:不管,不论。
⑦值:持。鹭羽:用白鹭羽毛做成的舞蹈道具。
⑧缶(fǒu):瓦盆,可敲击发声。
⑨翿(dào):伞形舞蹈道具。聚鸟羽于柄头,下垂如盖。
【赏析一】
关于这首诗的主旨,主要有三说。一是刺陈幽公说。《毛诗序》、郑笺、孔疏、严粲《诗缉》皆以为“子者,斥幽公也”。陈幽公荒淫好色,游荡无度,其德行一无可观,为人所恶,故有诗刺之。二是刺陈好巫风说。郝懿行《诗问》、魏源《诗古微》皆持此说,以为陈之先太姬妇人尊贵,好巫觋祭祀歌舞,国民传其遗风,遂成习俗,此诗实刺陈国臣民之陋俗。三是情诗恋歌说,此为“五四”新文化运动兴起以后多数学者的看法。笔者取第三说,认为《宛丘》一诗表达了诗人对一位巫女舞蹈家的爱慕之情。因为刺诗之说缺乏匾奈谋局С郑邮奈谋局械囊桓觥疤馈?荡)字,并不能得出刺舞者放荡的结论,荡有摇摆之义,不正是写舞者热情奔放的舞姿?况且从文本语义的抒情性看,在保留原始宗教的某些狂热性、巫风炽盛而四季巫舞不断的陈国,诗的作者怀着热烈的情爱,表达他对一位巫女舞蹈家的恋慕,实在是非常合乎情理的。在同以巫祀著称的楚国,不也有男女相思的内容反映在《九歌》等楚辞作品中吗?
此诗三章,首章感情浓烈,开篇两句写诗人为巫女优美奔放的舞姿而陶醉,情随舞起,两个“兮”字,看似寻常,实深具叹美之意,流露出诗人不能自禁的爱恋之情。而巫女径直欢舞,似乎没有察觉那位观赏者心中涌动的情愫,这使诗人惆怅地发出了“洵有情兮,而无望兮”的慨叹,同是两个“兮”字。又可品味出他单相思难成好事而徒唤奈何的幽怨之意。第二、三章全用白描手法,无一句情语,但所描绘的巫舞场景,仍处处可感受到诗人情之所系。在欢腾热闹的鼓声、缶声中,巫女不断地旋舞着,从宛丘山上坡顶舞到山下道口,从寒冬舞到炎夏;空间改变了,时间改变了,她的舞蹈却没有什么改变,仍是那么神采飞扬,仍是那么热烈奔放,仍是那么深具难以抑制的野性之美;而同时——尽管诗中未明言但我们仍能充分想像到——诗人也一直在用满含深情的目光看着她欢舞,一直在心中默默地念叨:我多么爱你,你却不知道!他在对自己的爱情不可能成功有清醒认识的同时,仍然对她恋恋不舍,那份刻骨铭心的情感实在令人慨叹。
此诗在技法风格上颇有特色。戴君恩《读诗臆评》评曰:“一之声曼,二、三之响切,真是流商变徵。”陈震《读诗识小录》评曰:“先断后案,遂使下二章叙述处文情不尽,‘汤’字包尽下二章,‘无望’判尽下二章,上为下断,下又为上注,格法尽奇。”牛运震《诗志》评曰:“一头两脚,一曲两直,别格活调。”虽对诗旨的理解与我们不同,但所评确为探骊得珠之论。全诗一开始就以“汤”字凸现出的舞之欢快,与“无望”二字凸现出的爱之悲怆,互相映射,互相震激,令人回肠荡气,销魂凝魂。第一章将主要内容概括已尽,是为“头”,是为“断”,而其语势有似弦乐奏出的慢板,是为“曼声”,是为“曲”;第二、三章以“宛丘”二字与上绾连,再加渲染、铺张,是为“脚”,是为“注”,而其语势有似铜管乐奏出的快板,是为“切响”,是为“直”。而人们读此诗时,虽然对诗人所流露的一腔痴情会有深切的感受,但更吸引他们注意力的,恐怕还是那无休无止、洋溢着生命的飞扬跃动感的欢舞。舞者那股不加矫饰、热烈奔放的激情,令处于现代社会高度物质化的机械生活中的读者体会到一种真正的活力。故笔者以为此诗特定的文化氛围使它有别于一般的《诗经》篇章而具有特殊的兴发感动力量。
不知怎的,在行文将要结束时,笔者联想起法国著名作曲家拉威尔的《波莱罗舞曲》,这首被美国音乐评论家爱德华·唐斯称为“使人一听就产生无以言状而又不可抗拒的兴奋之情”的乐曲,描绘的是舞剧中这样的一个场景:“一个女人独自在一张桌子上跳着舞,四周围观的男人们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的动作。随着她的舞姿愈来愈热烈,他们的情绪也愈来愈高涨。男人们击掌顿脚,形成有节奏的伴奏。最后在转到C大调的那一刻(全曲的高潮),男人们一个个拔剑出鞘。”(《管弦乐名曲解说》)这虽是西方乐舞,但反映的文化内涵却与《宛丘》相似:将不可遏止的情感投射于生命的存在本质的外化形式——乐舞。这话说得似乎有点玄,但绝不是对读者毫无益处的废话。
【赏析二】
多以为此诗中是表达一男子对女巫的爱慕之情。此诗为陈风之首,颇能体现当时风俗。细加琢磨考证下,觉得诗人爱慕的不是女巫,而是一种对寻常女子的爱慕之情的表达,此女子非特指,而是一种泛指,地点也非是祭祀仪式中,而是男女之会上。同时也是男子在会上唱的情歌!当然,笔者水平浅显,阅读中,错误偏差难免,望各位指正。
子之汤兮,宛丘之上兮。洵有情兮,而无望兮。
坎其击鼓,宛丘之下。无冬无夏,值其鹭羽。
坎其击缶,宛丘之道。无冬无夏,值其鹭翿。
解读:
在诗经中,多有有组织的民间男女聚会的场所,此非一地所特有习俗。在周礼媒氏中有这样的记载:“媒氏,掌万民之判。凡男女,自成名以上,皆书年月日名焉。令男三十而娶,女二十而嫁。凡娶判妻入子者,皆书之。中春之月,令会男女。于是时也,奔者不禁。若无故而不用令者,罚之。司男女之无夫家者而会之。”再如《周礼·舞师》:舞师掌教兵舞。帅而舞山川之祭祀,教帗舞;帅而舞社稷之祭祀,教羽舞;帅而舞四方之祭祀,教皇舞;帅而舞旱叹之事,凡野舞,则皆教之。凡小祭祀,则不兴舞。关于周礼的作者各家皆有己见。而对于周礼的成书年代,则大多有雷同,也就是成书于西周末到战国这一期间内。其中多有当时风俗的体现。如这“中春之月”男女相会的风俗。而同时掌万民之判,他所面向的对象是“民“!
对于“子之汤兮”中的子的解释,大致有两种看法,一是女巫,二是大夫。《说文》中:“巫,祝也,女能事无形以舞降神者也。”是一个以舞为职业的女子,她舞蹈是以降神为目的。而那时人重生殖,常为此祭祀。在祭祀大会上,女子为生殖而祭祀求子,一男子爱上了舞蹈的女巫,似乎也顺理成章。而如此解释,则子之汤兮,宛丘之上兮当翻译为:在宛丘山之上,女巫优美的舞蹈。而这舞蹈所包含的是一种性的味道。如汤的解释是“淫”。此时的舞蹈,是一种充满挑逗和催发性欲的风格。这也与为生殖而祭祀的主题相合。而陈地巫风盛行,男子对女巫这个职业本身,或许也是向往的。在如诗中出现的“坎其击鼓”、“值其鹭羽”、“坎其击缶”、“值其鹭翿”,周礼中,关于鼓人的职责说明也是在祭祀中的职能,而舞师舞蹈时所用的也是羽毛类制品。如此解释,这诗就如大多数认为的是一个男子对女巫的爱慕表达。
但是这种解释中,存在一个模糊点。就是宛丘!在《陈风东门之枌》中,宛丘也是陈国男女定期聚会之所!也就是说诗歌中的情景,有两种可能,一是祭祀典礼,而是男女之会的时候。在《东门之枌》男女聚会时,也有女子舞蹈的场景,如“子仲之子,婆娑其下”。而在陈风中,多有对歌,舞蹈的场景出现!可见当地风俗人人善舞、好歌!此诗歌的解释则仅仅限于祭祀场景,而“子”也非仅仅限于女巫!
再进一步解释诗歌中的一些词语:
宛丘:是一种地形,四周高中央低。位于陈国都城的东门外。
洵:确定,表示肯定的意思。
坎其:象声词。
鹭羽、鹭翿:舞蹈中用到的物品。
而诗歌中,有三句说明了舞蹈者的地点:宛丘之上、宛丘之下、宛丘之道。舞蹈者的位置变化,有两种可能:一是个人或者一个团队舞蹈位置的变化;二是参加聚会的全体女性都在舞蹈。
依照宛丘的地形,还原那次诗中的场景,就是四周高,中央地的地方,人们聚集在这样一个地方,当祭祀的时候,民在四周高出观看,而舞人在低处舞蹈。而如果是男女之会的时候,则是人们散布于地形各处。或者人们依然在高出,而低处依然有舞师在舞蹈。
而几次地形变化表明,所描述场景更符合后者!此歌谣传唱于民之口,则表达的是一种在男女大会上,看到美丽的姑娘而心生爱慕的情怀,此中绝非特指某一女子,而是一种感情上的泛指。对于女性的爱慕,小伙子感觉没有希望,正如如今男女之间,小伙子看到心爱的姑娘,觉得她是那么美丽,那么优秀,自己要追求的话,恐怕自己配不上她的感情是一样的,姑娘却没有注意到暗恋她的小伙子。姑娘们在大会上,随着鼓声一起舞蹈,那优美的场景,想来真让人着迷。
于是此诗歌翻译当为:
姑娘优美的舞蹈,在那宛丘山上,我爱慕她,她却没有看到我。
鼓声回响,在宛丘中央,无论何时,姑娘在优美舞蹈。
缶声回响,在宛丘道上,无论何时,姑娘在优美舞蹈。
这是一首流传于陈地,在男女之会上,男子演唱的情歌!在大会上,女子舞蹈,男子歌唱,以此来寻找意中人!而不是男子对女巫的爱慕表达!
(作者:二觉)
【赏析三】
首先我还是将这篇诗经诗词抄录于上!其实诗经只需要你看看必要的注解之书,反复的体会咀嚼,你就能够发现我们的祖先在中国文字、中华文明的较早时期是如何引导我们的文明走向的。这些最初的文明印迹是那么的纯真天然,是那么的代表着中国人先天或者说与生俱来的价值审美观!
我很不爱读书,可一定要我读书的化,我肯定是要选择诗经这部诗词集的!但是我这人读书的独立意志比较的强,常常有些自己的个人观点,因此,我常常说我的博客文章仅仅是个人一家之言,如有不同意见,尽可以大家发表说出来,只要有根据,有道理,我相信没有人会来完全不懂事的乱胡闹!
我读这篇《宛丘》觉得是很优美的,这种感觉明显,我认为该诗词前面第一章是强烈的感情表白,就像羽泉歌曲《我宁愿你冷酷到底》的前半部分,都是强烈的音乐感情宣泄!后面的细描、白描却显得平静许多。当然又熟悉羽泉歌曲的网友可能会说,《我宁愿你冷酷到底》后面也有很多的反复咏叹吗!是的,我只是说了这一点两者之间有些类似之处,并未说风格、内容完全相同哦!
引用网友的分析 这篇也是情诗。男子词。诗人倾诉他对于彼女的爱慕,并描写她的跳舞。从诗中“无冬无夏,值其鹭羽”等句看来,彼女一年四季都在跳舞,似是以歌舞祭神为专业的巫女。是有些道理的,有人说这是男子在高高的神坛主持祭祀活动,而在下边的女子看到后很是爱慕。这也是有道理的,因为古代周朝的祭祀活动确实往往都是男人的专利!甚至认为结了婚的女人都是不可以奉献于神的,是肮脏恶浊的。因此为女子的思念之词。
无论是女子的思念之词还是男性的求女情思诗词,都是难以断定的,都各自有自己的道理与论据,我不想乱评价,暂时做个中立人士吧!全凭读者自己的理解和判断!
还有我要指出的是,所谓的 “无冬无夏”实际是有深意的,绝非简单的一年四季都在跳舞!实际上周朝的祭祀活动再频繁,这种重大的祭祀活动都不可能天天都有吧!而且即使天天都有,写在诗词之间总有自己的隐含意义吧!我们都知道《春秋》这部书,可以明显的知道古人很早就知道了一年中的四季对中国人而言是有极为强烈的暗示意义的,因此我认为这句的真实含义是形容宛丘台上的各种祭祀活动,非常的优美。犹如像四季中的春天和秋天一样,如此的春风化雨,生机勃勃!如此的优美引人像秋天一样的多愁善感,同时秋天因为是收获的季节,借用来形容这时的宛丘各种宗教仪式与歌舞表演达到了臻于炉火纯青的艺术地步。古人对于这种逆向思维,在诗词中间的运用是及其常见和运用自如的!
而“值其鹭羽”和“值其鹭翿”的说话其实只是诗词常用的反复手法,大致的意思相差是不大的,都是形容宛丘各种宗教仪式与歌舞表演像鹭鸶一样的优美、高挑、圣洁、纯美!而鹭鸶的羽毛更加的美丽、纯洁、白色的羽毛还象征着这些舞蹈和歌曲如此的轻柔悠扬,圣洁高尚!
分析这首《诗经宛丘》就到此为止,还望广大网友多多发表自己的高见!
(作者:子龙无敌)
【赏析四】
宛丘即今天的淮阳县,古时又称陈、陈州,位于河南省东部周口市。历史源远流长,是一个古老而神奇的地方。据我国著名地质学家李四光考证:五亿七千万年前,在中国境内大部分都是海洋的情况下,就出现了淮阳古陆。 6500多年前,中华人文始祖太昊伏羲氏在这里建都,他定姓氏、制嫁娶、结网罟、养牺牲、兴庖厨、画八卦,肇始了华夏文明;他造干戈、饰武功,统一四海,实现了中华民族的第一次大融合,综合各个部落的特点,创造了龙的图腾,中华民族始称“龙的传人”。后炎帝神农继都于太昊之旧墟,易名为陈。神农氏在这里尝百草,艺五谷,率领先民步入农耕社会。所以说,淮阳是姓氏文化、农耕文化、八卦文化和龙图腾的发源地,这些宝贵的历史文化已经成为中华民族自尊自信的源泉、凝聚一体的象征。夏,陈属豫州。商,为虞遂封地。西周,周武王封舜帝后裔妫满于陈,并把女儿大姬嫁给他,妫满建陈国,筑陈城; 以国为姓,陈胡公妫满便是陈姓的得姓始祖,也是胡、田、姚、孙、袁等大姓的共同先祖,“陈姓遍天下,淮阳是老家”。道教创始人老子就生于陈国苦县。战国时期,楚顷襄王迁都陈城,历经38年,史称郢陈,故淮阳又称“陈楚故城”。秦时这里初设陈县,后置陈郡,公元前196年,以陈在淮水之北,改名淮阳。在六千多年历史长河中,淮阳五次建都,四次封国,皇而帝,帝而王,分封则国,统制则郡,南北迭辖,州县兼置,始终是豫东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心, 直至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的1953年,国务院撤消淮阳专区,才改为县治。所以考古学家称:中国的历史,一千年看北京,三千年看西安,六千年看淮阳。
淮阳物华天宝,人杰地灵,被历代帝王称为“开物成务”之风水宝地。被称为天下文官祖、历代帝王师的孔子曾三次来陈,在这里著书讲学长达四年之久,为他儒家学说的形成奠定了思想基础,留下了“陈蔡绝粮”千古佳话。中国文学史上第一部诗歌总集《诗经》曾载有《陈风》十首。历代文人墨客曹植、李白、李商隐、张九龄、苏轼、苏辙等文坛巨匠在这里留下了歌咏淮阳的不朽佳篇。包公陈州放粮也发生在这里。
【讲解】
这是诗经作品里颇让我注意的一篇。我之所以重视这篇作品,和孙华娟有关。大约是三四年前,我在写诗经学的博士论文,她读诗经文本,给我提出一个问题:《陈风·宛丘》的巫术背景。我解答不了这个问题,但从那时候起就一直很关注这个问题。后来孙华娟写了一篇散文《舞的记忆》,重新提到这个问题。我知道她做了很多的考察。请允许我在发表自己的意见之前,引用她的一段文字:
“现代的诗经学家往往把诗中的舞蹈解释成女巫的舞雩,即为了祓除旱暵的祭祀之舞。女巫沉浸于对神灵世界的向往,在宛丘之上日日舞蹈,企盼着神的降临,却不会注意到宛丘之下有人间的男子爱上了她。两人的爱皆无望,人神的交接本来艰难,被漠视的爱情又使两个凡人何啻隔了关山千重。这诗就是那男子所唱。悲伤而无望的爱情。虽则这个解释不见得可靠,我也很花过一点功夫想去弄明白这诗原本的意思,也确乎寻出在现代之前的其他两种影响很大的解释,并一一去考察每种说法的缘起,但我还是爱这个解释,为那神巫之爱的悲剧。
据说,最初,舞与巫是分不开的,作为交接神的手段,它又落在女人身上:以阴合阳,以舞降神。并有人考证《说文》中训“巫”为“女能事无形以舞降神者”的“无形”,是说她们跳舞时是裸体的——虽然很久的时间里大家认为“无形”说的是神。太久远的事情总是不容易弄清楚的,不论无形到底是怎么样,在舞蹈不是全部落都参加之后,总是女子跳得多罢。先是降神,再就是娱人。肢体语言不需要什么教化就可以为人直接领悟,不喜欢舞蹈的人恐怕不多。”
这段文字把《陈风·宛丘》的主题定位成神巫之爱的悲剧,并且对巫与舞的原始功能做了说明。将“无形”释成裸舞,我觉得没有充足的理由。但将诗中的舞者定位为女巫,这也是我的倾向。孙华娟对于“有情”和“无望”的主体是做了双重的认定,女巫对神的有情与无望,某男子对女巫的有情与无望。二者的共性在于同是被漠视的爱情。这样的双重定位,是充分考虑诗歌的可能向度。但可能向度是解释学的问题,诗歌自身的情感未必是兼有,而是两者必居其一。如果把“有情”和“无望”的行为主体定位成女巫,则这篇作品类于《九歌》的人神之爱。从前我给大家分析《九歌》系列的时候,详细剖析过这个问题。但对这一篇作品,我不倾向人神之爱的解释。我倾向于这是讲人巫之爱的。亦即我把这篇作品的行为主体认定为一个男子,行为对象是女巫。这样处理的理由,在于对叙写角度的判断。如果理解成人神之爱,则是第三人称叙述,“洵有情兮,而无望兮”是叙写者对她人情感的判断。如果有本事背景,第三人称叙写可以这样表达。但是我们看不到有什么本事背景。理解成人巫之爱,则顺理成章。诗三百里说“他人有心,予忖度之”。但突入他人内心,把握他者的隐秘情感并非易事。所以,从情理的角度,我将本篇定位成人巫之爱。这也是国风与九歌的不同。国风的情感始终在人间世,九歌的则是人神之际。
其实可以做一个很简单的类比。故事如果发生在当代,无非就是一个观众爱上了时装女模特。诗的首章岂不是这样写的:“你婀娜的舞姿啊,飘荡在高高的舞台上。我对你一往情深啊,可是我的爱情却又如此无望。”为什么一往情深的爱情,却是如此无望呢?道理再简单不过:模特是公众人物——大明星,心里燃烧爱火的观众,则太普通,只能是被漠视了。这样的情感,很好理解。我们的主人公追星追得太痴迷了,但又有自知之明,知道是是无望和不可及的,所以只能是咏叹和妄想了。她的演出,他大约每场必到吧。看得痴迷,不看的时候,大约满脑子里也都是那女明星的身影。二三章只是对“洵有情兮,而无望兮”的具体补足性说明。《三笑》(唐伯虎点秋香),大家一定熟悉。唐伯虎对秋香一见钟情,一时间却又不可及,心急如焚。唱词便是“梦也秋香,醒也秋香,左也秋香,右也秋香……”。大家正式如花年纪,这样的痴迷,或许正在经历。
本篇的情感,其实再寻常不过。还是我的那句老话:“没有比国风更简单的诗。”本篇的表达技巧却又很高明,情感核心是“有情”与“无望”,但却不写如何“洵有情兮,而无望兮”,却是用蒙太奇的手法,展现给我们镜像。李商隐的诗歌里也常用这样的手法,如“腊照半笼金翡翠,赊熏微度绣芙蓉”。(来是空言去绝踪,月斜楼上五更钟。梦为远别啼难唤,书被催成墨未浓。腊照半笼金翡翠,赊熏微度绣芙蓉。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以意象的陈列,打破和嫁接抒情的意识流。往往有突出的艺术效果。这是文学表达的一个基本技巧。
以上是陈述我对此篇的理解。或许有人会问:凭什么要认定那个舞者是女巫呢?下面来回答这个问题。
之所以这样认定,是因为有一定的文献根据。《汉书·地理志》说:“陈国,今淮阳之地。陈本太昊之墟,周武王封舜后妫满于陈,是为胡公,妻以元女大姬。妇人尊贵,好祭祀,用史巫,故其俗巫鬼。陈诗曰‘坎其击鼓,宛丘之下。无冬无夏,值其鹭羽。’又曰‘东门之枌,宛丘之栩,子众之子,婆娑其下。’此其风也。……自胡公后二十三世为楚所灭。陈虽属楚,于天文自若其故。”颜师古的注说:“鹭鸟之羽以为翿,立之而舞,以事神也。”又说:“子仲,陈大夫之氏也。婆娑,舞貌也。亦言于枌栩之下歌舞以娱神也。”《汉书·匡衡传》说:“陈夫人好巫而民淫祀”。张晏注说:“胡公夫人,武王之女大姬,无子,好祭鬼神,鼓舞而祀。”根据《汉书》,我们可以知道陈国民风是喜以歌舞祀巫鬼。正因为这样的文献根据,所以《郑谱》说:“大姬无子,好巫觋祷祈鬼神歌舞之乐,民俗化而为之。”陈奂的《诗毛氏传疏》还引用乐《韩诗外传》的一条材料:“子路与巫马期薪于韫丘之下。陈之富人有处师氏者,脂车百乘,觞于韫丘之上。此韫丘即宛丘。陈有宛丘,犹之郑有洧渊,皆是国人右观之所。处师氏脂车觞此,则陈大夫之游荡无度,习成风俗,由来久矣。”这数条材料都使我们有理由相信,诗中的女子是为以舞娱神的女巫。当然,娱神和娱人密不可分,在某种仪式的初始阶段,娱神成分较重,但随着时间推移,娱人便成为主要的了。所以,诗中的女子可以直接理解成歌舞女明星。
关于材料,我还要说一点,《汉书》的成书年代离《宛丘》的产生年代相隔甚远。汉书的注释者之言,更多臆测成分。我们以它为根据,是相信班固的史德,言之有据。《汉书》以前的典籍,几乎没有相关的材料。充分论证这个问题,尚待其他文献(出土文献)的补足。
大家知道我对顾颉刚推崇有加,一般不会使用年代晚或者带有臆测成分的材料论证问题。对于《宛丘》的解释,我这样干脆,还有其他的原因。我的朋友任平在“生于七十年代新学院论坛”看见孙华娟的文章之后,跟了一个帖子,我觉得对于我们的观点,是个有力的支撑。兹引其帖如下:
“我想有机会是可以到我们这里来看看的,孙华娟朋友讲的宛丘,就是我的故乡,而里面提到的舞蹈,至今还在舞着,舞蹈的名称是“担经挑”,号称“天下第一舞”,是原始的巫舞。《担经挑》既是颂扬伏羲、女娲繁衍人类等功绩的祭祖形式,也是求子还愿的一种形式。淮阳盛行向女娲乞子的习俗,与《汉书·匡衡传》“陈夫人好巫而民淫祀。胡公妇人,武王之女。大姬无子,好祭神鬼,鼓舞而祀,坎其击鼓为证”的记载相符。舞者全身饰黑色服装。偏大襟上衣,大腰裤均镶彩边,黑鞋绣花,黑头纱长约五尺,下缀二寸长穗。舞姿变化大致有三。一是“剪子股”:一人打经板,三人表演以“十”字路线为中心,对面穿叉,走成剪子股路线;二是“铁索链”:一人走这种路线,二人走另条路线,像拧麻花一样多次相迭;三是“蛇脱皮”:一人在前,三人(包括打经板者)朝一个方向沿履而箅,然后,每二人从中六叉而过,像蛇委蛇而行一样。这三种队形有一个共同特点:即舞者走到中间定要靠背而过,身后的黑纱长尾碰绕在一起。这是生殖崇拜的一种象征,走的剪子步,黑纱长尾的碰绕,代表着交合,这里的祭祀,是对人的祭祀,表现了最原始的生殖崇拜,而在每年庙会上出现的祭物,都是人类生殖器的一种转化。”
对于这段文字,我仅发表以下意见。一是所引《汉书·匡衡传》“陈夫人好巫而民淫祀。胡公妇人,武王之女。大姬无子,好祭神鬼,鼓舞而祀,坎其击鼓为证”,混淆了本传与注。我对大家的要求是这样的:转引材料,必须查证原文。凡有可能,请引用最原始的材料。二是我很怀疑这是地方志上的文字。三是生殖崇拜可能受了郑玄和张晏的话的暗示。但不管怎样,这是民俗学的一个证据。叶舒宪等人提倡的三重证据法,其实是个很好的方法,只要不用过头就好。
63、国风·陈风.东门之枌
题解:良辰美景,青年男女聚会歌舞于市上。
【原文】
东门之枌①,宛丘之栩②。子仲之子③,婆娑其下④。
穀旦于差⑤,南方之原⑥。不绩其麻⑦,市也婆娑⑧。
穀旦于逝⑨,越以鬷迈⑩。视尔如荍⑾,贻我握椒⑿。
【译文】
东门种的是白榆,宛丘种的是柞树。子仲家中好女儿,大树底下婆婆舞。
良辰美景正当时,同往南方平原处。搁下手中纺的麻,姑娘热情婆娑舞。
良辰佳会总前往,屡次前往已相熟。看你好像荆葵花,送我花椒一大束。
【注释】
①枌(fén):木名。白榆。
②栩(xǔ):柞树。
③子仲:陈国的姓氏。
④婆娑:舞蹈。
⑤榖(ɡǔ):良辰,好日子。差(chāi):选择。
⑥南方之原:到南边的原野去相会。
⑦绩:把麻搓成线。
⑧市:集市。
⑨逝:往,赶。
⑩越以:作语助。鬷(zōnɡ):会聚,聚集。迈:走,行。
⑾荍(qiáo):锦葵。草本植物,夏季开紫色或白色花。
⑿贻:赠送。握:一把。椒:花椒。
【赏析】
这是一首描写男女爱情的情歌,它反映了陈国当时尚存的一种社会风俗。朱熹《诗集传》曰:“此男女聚会歌舞,而赋其事以相乐也。”
诗是以小伙子为第一人称口吻写的,姑娘是子仲家的女儿。陈国的郊野有一大片高平的土地,那里种着密密的白榆、柞树。在某一美妙的好时光,小伙姑娘便去那里幽会谈情,姑娘舞姿翩翩,小伙情歌宛转。幸福的爱情之花含苞而放。在小伙眼睛里,姑娘美如荆葵花;在姑娘心目中,小伙是她的希望和理想,要送他一束花椒以表白感情。
这里说的某一美妙的时光是一个很有意义的特别时间“穀旦”。对这一词汇的理解不仅可以帮助我们顺利解读本诗,而且还有助于我们了解久已隐去的古风及其原始含义,从而认识某些节庆的起源以及少数民族中至今尚存的某些特殊节日及其节日风俗。同样,诗的地点“南方之原”也不是一个普通的场所。
“穀旦于差,南方之原。”“穀旦”,毛传云:“穀,善也。”郑笺云:“旦,明。于,日。差,择也。朝日善明,日相择矣。”王先谦《诗三家义集疏》云:“穀旦,犹言良辰也。”朱熹《诗集传》云:“差择善旦以会于南方之原。”“南方之原”,于省吾《泽螺居诗经新证》解曰:“谓南方高平之原。”
良辰吉日是祭祀狂欢日。上古的祭祀狂欢日有多种。比如农耕社会中作为时历标准并祈祷丰收的火把节、腊日节等远古年节;祭祀生殖神并乞求部族繁衍旺盛的上巳节等各种祭祀日。不同主题的祭祀狂欢日有不同的祭祀和狂欢内容,比如驱傩、寒食、男女短期的恢复自由性交等。擗朱熹《诗集传》,陈国“好乐巫觋歌舞之事”,陈国的占风可以说是保存得比较好的。因此就有这样的“穀旦”。
前人曾经常指责所谓的“郑卫之风”,认为它们“淫”。今天在我们看来,所谓的“淫”无非是指这些“风”热情奔放,是男女欢歌狂舞的音乐。实际上,这又何止郑风、卫风。陈风从诗文内容上看就是非常“淫”的。《汉书·地理志》说:“太姬妇人尊贵,好祭祀用巫。故俗好巫鬼,击鼓于宛丘之上,婆娑于枌树之下。有太姬歌舞遗风。”就本诗而言,其内容是关于男女情爱的,可以推断,这一“穀旦”是用来祭祀生殖神以乞求繁衍旺盛的祭祀狂欢日。
《礼记·夏小正》说二月“绥多女士”。绥,《诗经·卫风·有狐》毛传云:“绥绥,匹行貌。”二月中成双结对的男女特别多,所以也有“怀春”一词。这不仅仅反映出与季节变化相应的生理本能;更有意义的是,也反映出这个时节的文化习俗。《周礼·地官·媒氏》曰:“中春之月,令会男女。于是时也,奔者不禁。……司男女之无夫家者而会之。”《礼记·月令·仲春之月》:“玄鸟至,至之日,以大牢祠于高禖。”高禖是古代仲春二月祭祀的唯一神祗。宋代罗泌《路史·后纪二》云:“以其(指女娲)载媒,是以后世有国,是祀为皋禖之神。”注引《风俗通》云:“女娲祷祠神,祈而为女媒,因置昏姻。”可见,高禖是婚姻神、生殖神。
在祭祀生殖神的佳期里男女可以放开禁忌而自由恋爱乃至交合,因此这种时候情歌和乐舞便特别兴盛。这种佳期以后逐渐成为民间的固定节日。魏晋以前尤为流行的上巳节就是同性质的节日。从上巳节流行的流卵、流枣等习俗看,上巳节即是祭祀生殖神乞求生殖的节日。《太平寰宇记》卷七六曰:“四川横县玉华池,每三月上巳有求子者,漉得石即是男,瓦即是女,自古有验。”至今,壮族、侗族等少数民族仍流行的三月三即是古俗的遗存。壮族的三月三在宋代的《太平寰宇记》中就有记载。其时,青年男女盛装聚会并对歌数日。男女青年还抛绣球以互通情怀。布依族在同期也举办与壮族歌墟相当的跳花会,人们也常因期间的男女交谊活动而称“鹊桥会”。黎族更是直接把三月三称为谈爱日。可见,这样的节日至今仍保留着原始的择偶属性。(西方也同样有公历2月14日的圣瓦伦丁节,又称情人节。)而这种风俗,也正如恩格斯《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所说,是“在一个短时期内重新恢复旧时的自由的性交关系”。当这样一种风俗被奉祀生殖神的祭祀仪式所吸纳固定后,便成为狂欢的节日。
举行狂欢有一定的地方,这也与祭祀仪式所要求的地点相关。祭祀中有庙祭和墓祭两种。庙祭有一些相应的建筑,如宫、台、京、观、堂、庙等,《诗》中的灵台、閟宫、上宫都是与上述祭祀狂欢相关的地方。墓祭则多在郊野旷原。溱洧、汉水、淇水等河边旷野也都是与上述祭祀狂欢相关的地方。历史上,燕之祖、齐之社稷、宋之桑木、楚之云梦是远比“南方之原”更为著名的祭祀狂欢地。
64、国风·陈风.衡门
题解:青年男女幽会之作。
【原文】
衡门之下①,可以栖迟②。泌之洋洋③,可以乐饥④。
岂其食鱼⑤,必河之鲂⑥?岂其取妻,必齐之姜⑦?
岂其食鱼,必河之鲤?岂其取妻,必宋之子⑧?
【注释】
①衡门:衡,通"横",毛传:"衡门,横木为门,言浅陋也。"又闻一多《风诗类钞》曰:"东西为横,衡门疑陈城门名。"
②可以:一说何以。栖迟:栖息,安身,此指幽会。
③泌(bì):泌:"泌"与"密"同,均为男女幽约之地,在山边曰密,在水边曰泌,故泌水为一般的河流,而非确指。
④乐饥:隐语,《诗经》中常将性的欲望称为饥,乐饥指满足性的饥渴。闻一多《神话与诗·高唐神女传说之分析》:"其实称男女大欲不遂为‘朝饥’,或简称‘饥’,是古代的成语。"
⑤岂:难道。
⑥河:黄河。
⑦齐之姜:齐国的姜姓美女。姜姓在齐国为贵族。
⑧宋之子:宋国的子姓女子。子姓在宋国为贵族。
【译文】
木门简陋的住所,可以当作安身处。泉水流淌不停息,可以止渴还充饥。
难道想要吃鱼时,定要吃那黄河鲂?难道想要娶妻时,定要娶那姓姜女?
难道想要吃鱼时,定要吃那黄河鲤?难道想要娶妻时,定要娶那姓子女?
【赏析一】
许多解诗者认为此诗乃隐者表述安贫乐道之词。如朱熹《诗集传》云:“此隐居自乐而无求者之词。言衡门虽浅陋,然亦可以游息;泌水虽不可饱,然亦可以玩乐而忘饥也。”姚际恒《诗经通论》云:“此贤者隐居甘贫而无求于外之诗。一章甘贫也,二三章无求也。唯能甘贫,故无求。唯能无求,故甘贫。”这一观点即使不像闻一多先生所言“未免太可笑了”(《说鱼》),至少也有些酸腐。盖因此论带有明显的儒道杂糅的思想痕迹,是深受儒道思想影响的后世文人以六经注我的产物。这一观点与上古民歌的创作实情格格不入,正如《康衢谣》、《击壤歌》明显地属后世文人假托原始歌谣一样。让上古民歌谈安贫乐道未免有些滑稽。
倒是闻一多先生从民俗学角度考释本诗兴象,认为当属情诗的看法较为贴切。按闻先生意见,“衡门之下”乃男女幽会之所,与《静女》中的“俟我于城隅”如出一辄;泌水之岸,乃男欢女爱之地,“泌”与密同,在山曰密,在水曰泌,都“是行秘密之事的地方”;“饥”亦非指腹饥,而是性之饥渴;更关键的是,“鱼”在上古是“匹偶”、“情侣”的隐语,“食鱼”所暗示的恰是男女的“合欢或结配”(闻先生的观点见《说鱼》、《高唐神女传说之分析》)。由是,则诗意已明:
夕阳已逝,月上柳梢,一双青年男女悄悄来到城门下密约幽会,一番卿卿我我的甜言蜜语之后,激情促使他们双双相拥,又来到郊外河边,伴着哗哗的流水,极尽男欢女爱。或许小伙儿被这难忘良宵所陶醉,竟发表了一段富有哲理的爱情名言:吃鱼何必一定要黄河中的鲂鲤,娶妻又何必非齐姜、宋子不可?只要是两情相悦,谁人不可以共渡美好韶光?言外之意是,他与眼前的女子情感甚笃,非常满意,希望娶她为妻!本诗虽然短促,简单,但表现了上古陈地百姓自由、纯朴的情爱意识,正如民歌中唱的:“风过岭头水过基,男从女愿莫讲离。我俩有情吃水饱,无情吃肉也皱眉。”
本诗在章法上也较独特,先是叙事,由叙事引发议论。“兴”没有放在诗首,而是放在议论之前,且与所兴之事又共同构成旨意相同的议论,使议论充满了形象感而未流于枯燥,无疑加厚了诗意。
《陈风》中多为情诗,说明陈地人民非常善于歌唱爱情。因此,能在这片土地上诞生这样一首富有哲理的情歌,也就不足为奇了!
【读解】
食有鱼,可见不是平民百姓所能过的生活。然而,食有鱼便知足,不求高档昂贵奢侈,却是在无止境的欲望面前知止知足知乐,亦属不多见。
在掉进欲壑不能自拔与知止退而求其次之间作选择的话,选择后者的人不会占多数。欲壑难填,道出了人心的贪婪和弱点。掉进欲壑,是异化的开始,是自投罗网和自我放纵。知止而退,是拯救的开始,是自救和自我解放。
知足常乐,安贫乐道,多数人都难以做到。没有富的,拼命想富。已经富了的,拼命想更富。没做官的,一心想做官。已经做了官的,一心想官帽更大。殊不知,“因嫌纱帽小,致使锁枷扛。”
要想得救,唯有靠自己,他人帮不了任何忙。正如染上毒瓜要想戒毒,虽然可以强制,最终还得靠自己痛下决心,洗心革面,断绝欲念。知足常乐,已不仅仅是一种自我安慰,更不只是对贫穷窘困者而言;富贵者同样也当设立这样的警戒线。越过警戒线,是无边苦海;固守在警戒线内,便是自我解放。
【赏析二】
《诗经》中的鱼与性爱
金荣权
内容摘要:鱼是人类所钟爱的动物,在漫长的中国文化史中,赋予了“鱼”丰富的文化内涵,形成了别具一格的“鱼”文化。因为鱼是生殖力很强的一种生物,又因鱼可以充饥,正如婚姻可以满足人的情欲需要,所以鱼在《诗经》中就与性爱联系起来了。以鱼隐喻男女性爱与性要求,以网鱼比得妻,以网破喻失妻,以钓鱼喻求爱。可以说《诗经》中凡是涉及到“鱼”的作品大部分都与性爱有关。
关键词:诗经 鱼 性爱与婚姻
作者简介:金荣权(1964-),河南省商城县人,硕士研究生,现为信阳师范学院文学院教授、硕士生导师。主要从事中国古代文学与文化研究。
鱼是人类所钟爱的动物,在漫长的中国文化史中,它既是艺术家画笔下的宠物,又是文人作品中的“常客”,同时更是民俗中吉庆的象征。千百年来,尽管星移斗换、沧海桑田,但人们对“鱼”的偏爱之情始终不变。原始人在陶器上画鱼,古人以鱼为礼物相互馈赠;孟子有“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之叹[1],庄子与惠施有梁上鱼乐之辩[2];在民俗中,中国人喜欢有鱼的年画,待客用鱼,过年吃鱼,以图“年年有鱼(余)”;以“鱼水情深”喻和谐的人际关系,以鱼儿“相濡以沫”比相依为命。就这样,中国人养鱼、食鱼、赏鱼、玩鱼、写鱼、画鱼,从而赋予了“鱼”丰富的文化内涵,形成了别具一格的“鱼”文化。
《诗经》有很多关于鱼的描写,诗人们偏爱以“鱼”为比,或以“鱼”起兴,如:
《周南·汝坟》:“鲂鱼赪尾,王室如燬。”
《陈风·衡门》:“岂其食鱼,必河之鲂。岂其取妻,必齐之姜。”
《邶风·新台》:“鱼网之设,鸿则离之。燕婉之求,得此戚施。”
《齐风·敝笱》:“敝笱在梁,其鱼鲂鳏。齐子归止,其从如云。”
《小雅·采绿》:“其钓维何,维鲂及鱮。”
《小雅·南有嘉鱼》:“南有嘉鱼,烝然罩之。”
除此之外,还有虽不见“鱼”字,但实则是写鱼的。通观这些作品,大多与性爱和婚姻有关。以鱼隐喻男女性爱与性要求,以网鱼比得妻,以网破喻失妻,以钓鱼喻求爱。可以说《诗经》中凡是涉及到“鱼”的作品大都与情爱有关,这应是先秦时代的一种民俗文化。之所以产生这种隐喻,闻一多先生认为这是因为“鱼是蕃殖力最强的一种生物。”[3]闻先生之论只是其中的一个原因;另外,鱼是古人易得的食物之一,它给人类带来的好处使古人对之特别偏爱,鱼可以充饥,正如婚姻可以满足人的情欲需要,这应该是人们以鱼隐喻性的重要原因。
一、以鱼隐喻情人与性爱
说到鱼与性爱,人们自然不会忘记《陈风·衡门》:“衡门之下,可以栖迟。泌水洋洋,可以乐饥。岂其食鱼,必河之鲂。岂其取妻,必齐之姜。岂其食鱼,必河之鲤,岂其取妻,必宋之子。”说诗者多以为这是一个破落的贵族子弟自我安慰之词,或云是民间男子对娶妻的看法。但无论如何,诗中的鱼是一种隐喻无可争议。泌水乐饥,“乐饥”即为“疗饥”,非水可“疗饥”,而是水中之鱼可以“疗饥”,所以才引出下文。以食鱼比娶妻,以鲂与鲤比春秋时的名门闺秀:姜姓的齐女和子姓的宋女。与前文的“疗饥”联系起来,正说明食与性满足均为“疗饥”之方,于是鱼与情人就有机的联系在了一起。
再如《曹风·候人》,二、三两章写:“维鹈在梁,不濡其翼。彼其之子,不称其服。维鹈在梁,不濡其咮。彼其之子,不遂其媾。”末章言:“荟兮蔚兮,南山朝隮。婉兮娈兮,季妇斯饥。” 对此诗之旨,“毛序”解之为:“刺近小人也。共公远君子而近小人焉。”后人多承此说。但实际上本诗是一位已婚女子因徒有婚姻之名而无婚姻之实,得不到性爱满足的哀怨。以“在梁”喻已婚,以“鹈”比自己的丈夫;鹈鹕本应下水捕鱼,但现在它既不濡翼也不濡咮,用以说明徒有其名而无其实,没有尽到做丈夫的责任,正所谓“不遂其媾”。如果说这些都还比较委婉的话,那么最后一章就说得更加直白了。何谓“隮”,《鄘风·螮蝀》有“朝隮于西”,“毛传”说:“隮,升也。”郑《笺》说:“朝有升气于西方。”并说“隮”就是“虹”。《释名·释天》云:“(虹),又曰美人。”王先谦《诗三家义集疏》引《月令章句》释“虹”云:“夫阴阳不和,昏姻失序,即生此气。” 本诗末章以虹现南山以喻夫妇失和、阴阳不调,所以温柔而美丽的“季女”得不到性爱的满足,正如饥似渴。诗中虽没有提到鱼,但读者从梁上的鹈鹕自然会想到鱼,诗人也正是以捕鱼和食鱼来隐喻性爱。
《周南·汝坟》是另一首以鱼隐喻性爱的诗歌。本诗上章言:“未见君子,惄如调饥。”三章云:“鲂鱼赪尾,王室如燬。虽则如燬,父母孔迩。”“毛传”认为它是一首妻子同情、思念丈夫之作,男子因国事而不能顾家。后代学者多依毛说以释此诗。但实际上此诗也是一首情歌,是一个女子对一个地位比较尊崇的男子的迫切思念之词。“惄如调饥”就是思之如饥,本是情欲的隐语;“鲂鱼赪尾”,是以红尾的鲂鱼比自己所钟爱的情人;王室如燬,是说所爱的人为王室成员,对自己热情如火。闻一多先生在他的《神话与诗·说鱼》中对此诗之旨有一段十分精彩的解释[4]:
王室指王室的成员,有如“公子”、“公侯”、“公姓”等称呼,或如后世称“宗室”、“王孙”之类。燬即火字,“如火”极言王孙情绪热烈。“父母孔迩”一句是带着惊慌的神气讲的,这和《将仲子篇》“仲可怀也,父母之言,亦可畏也”表示着同样的顾虑。
本诗以“饥”隐性欲,以鱼喻情人,正是《诗经》之中常见的表现手法,尤其是民歌中常用的语言。
二、以捕鱼喻娶妻和新婚
既然用鱼比情人与性欲,那么捕鱼自然而然地就成了获取情人和新婚的隐喻。这种喻义是《诗经》中用得最多的,也是最形象的比兴手法。
《卫风·硕人》是渲染卫侯迎娶齐女的诗,诗云:“河水洋洋,北流活活。施罛濊濊,鳣鲔发发。” “施罛濊濊”写施网于水中,“鳣鲔发发”写鲤鱼和鲔鱼之多,以喻新娘不仅有齐侯之女,还有随嫁的其他姜姓的姑娘。以此为喻,既写出了诸侯婚嫁的声势,同时也使诗歌生动形象。当然,张网捕鱼,所得之鱼有心中所愿者,也有心中所恶者;正如男女婚配有君子淑女之好合,也不免有遇人不淑之悲叹。《邶风·新台》所讽刺的正是这种阴差阳错的婚姻。“毛序”说:“刺卫宣公也。”宣公为其子急娶齐女,听说姜氏很美,于是占为己有,并在黄河边筑新台之宫,以纳之。此事见之于史传之中,所以《左传·桓公十六年》载:“卫宣公烝于夷姜,生急子,为之娶于齐,而美,公取之。”为讽刺这一丑行,卫人写作此诗,为齐女鸣不平。诗的最后一章说:“鱼网之设,鸿则离之。燕婉之求,得此戚施。”义为设网在于捕鱼,没想到鸿鸟却钻了进来;本想嫁一个年青美貌的公子,但偏偏遇到了一个丑陋的蟾蜍。
捕鱼要用渔具,好的渔具可以得鱼,但渔具破损则会丢失既得的鱼。我们的民间歌手们巧妙地运用了这一生活常识,创造出发人深思的喻义,以破网捕鱼比女子的外遇。最典型的是《齐风·敝笱》。据《左传》载,齐襄公与其妹文姜偷情,后来文姜嫁到鲁国,鲁桓公与文姜一同到齐国,齐襄公命公子彭生杀桓公,文姜便留在了齐国,直到庄公即位,文姜才回到鲁国去。齐人不齿其君的行为,于是作是诗以讽之。 “毛序”说:“齐人恶鲁桓公微弱,不能防闲文姜,使至淫乱,为患二国。”诗中说:“敝笱在梁,其鱼鲂鳏。齐子归止,其从如云。”以“敝笱”比桓公,或喻鲁之小弱,以鲂鳏出网喻文姜与襄公的私情。
《诗经》中在以捕鱼比新婚的基础上,又引发出更多的喻义,如以捕鱼之地和捕鱼的器具比家室。《邶风·谷风》是一个被弃的妇女对负心人的谴责,诗的第三章说:“宴尔新婚,不我屑以。毋逝我梁,毋发我笱!我躬不阅,遑恤我后?” “毋逝我梁,毋发我笱”是告诉新妇不要到我捕鱼的地方去!不要动我捕鱼的笱!实际上是哀告新人别占了我的家,别弄乱了我苦心经营的家室。陈奂的《诗毛氏传疏》云:“逝梁发笱,喻新昏者入我家而乱我室。”此语正得其精髓。
三、以钓鱼喻求爱
《诗经》中将鱼与情爱联系起来的另一表现就是以钓鱼喻求婚或表达对心上人的思念。《卫风·竹竿》便是这一类诗歌。“毛传”在释这首诗时说:“钓以得鱼,如妇人待礼以成为家室。”《诗经鉴赏词典》易平所撰《竹竿》鉴赏云:“《竹竿》是一首情思优美的卫地民歌。诗中写的是一位男子在淇水边思念他所钟爱的姑娘,而这位姑娘已嫁往异乡。”[5]这些解释都道出了钓鱼在诗中有求爱和思念情人的喻义。本诗应是一个女性所作,或者是代女性所写的作品。首章以钓鱼起兴,以书写对远方的心上人的思念以及对美好爱情的追求,二章以“女子有行,远父母兄弟”说明女子终要远行而嫁人,三章写自己大脑中不断出现的情人可爱的形象,最后写因为种种原因不能遂愿的忧思。诗义联贯而又时有跳跃。诗中女子既非钓者,也并不是真的在钓鱼,只是看到钓鱼或想到钓鱼,从而把钓鱼之事与求爱联系到一起。默读此诗,在我们的眼前浮起垂钓者的耐心与专注,当然也仿佛看到了女子的焦急与期待。可谓曲另一首与此相关的是《召南·何彼襛矣》,是诗盛赞周王之女下嫁齐国。诗云:“何彼襛矣,华如桃李。平王之孙,齐侯之子。其钓维何?维丝伊缗。齐侯之子,平王之孙。”诗人赞叹王姬的美貌和出嫁时的排场。以钓鱼喻求婚,以丝质的鱼绳喻双方婚姻的牢固。所以“郑笺”曰:“钓者,以此有求于彼。何以为之乎?以丝为之纶,则是善钓也。以言王姬与齐侯之子以善道相求。”郑玄“钓者,以此有求于彼”之论明确地道出了诗的隐喻意义,也是善说诗者也。
以钓鱼比求婚,遂为后世作品所常用的喻义。如汉乐府诗歌中的《白头吟》,相传为卓文君所作。《西京杂记》说:“司马相如将聘茂陵人女为妻,卓文君作《白头吟》以自绝,相如乃止。”诗中有“竹竿何袅袅,鱼尾何簁簁。男儿重意气,何用钱刀为”之句,以竹竿袅袅和鱼尾簁簁以比男女婚配应两情相悦,情投意合,正所谓钓者有意,愿者上钩。这种手法正是从《诗经》中而来。
65、国风·陈风.东门之池
题解:恋爱诗,男女约会摆谈、唱歌。
【原文】
东门之池①,可以沤麻②。彼美淑姬③,可与晤歌④。
东门之池,可以沤纻⑤。彼美淑姬,可与晤语。
东门之池,可以沤菅⑥。彼美淑姬,可与晤言。
【译文】
东门外有护城河,可以浸麻可泡葛。温柔美丽的姑娘,与她相会又唱歌。
东门外有护城河,泡浸纻麻许许多。温柔美丽的姑娘,与她倾谈情相和。
东门外有护城河,泡浸菅草一棵棵。温柔美丽的姑娘,与她叙话真快活。
【注释】
①池:护城河。
②沤:长时间用水浸泡。纺麻之前先用水将其泡软。
③姬:古代对妇女的美称。
④晤歌:用歌声互相唱和。
⑤苎:苎麻。多年生草本植物,茎皮含纤维质,可做绳,织夏布。
⑥菅(jiān):菅草。茅属,多年生草本植物,叶子细长,可做索。
【赏析】
这是一首欢快的劳动对歌。可以想像,一群青年男女,在护城河里浸麻、洗麻、漂麻。大家在一起,一边干,一边说说笑笑,甚至高兴得唱起歌来。小伙子豪兴大发,对着爱恋的姑娘,大声地唱出这首《东门之池》,表达对姑娘的情意。这种场面,时至今日,还屡见不鲜。沤麻的水,是有相当强烈的臭味的。长久浸泡的麻,从水中捞出,洗去泡出的浆液,剥离麻皮,是一种相当艰苦的劳动。但是,在这艰苦的劳动中,能和自己钟爱的姑娘在一起,又说又唱,心情就大不同了。艰苦的劳动变成温馨的相聚,歌声充满欢乐之情。
全诗三章十二句,其实只是一个意思,一章已经把全部意思包容了。二、三章只是复沓。而复沓,相同或相近意义的字语反覆吟唱,正是中国民歌传统的语言形式。这种反覆吟唱,既表现劳动青年感情的纯朴强烈,又以复沓的手段加强诗歌的主题。这种方式,一直沿用到现代。前人评此诗为“平调深情”(牛运震《诗志》)、“愈淡愈妙”(吴闿生《诗义会通》引),良然。
大麻、纻麻经过揉洗梳理之后,得到比较长而耐磨的纤维,成为古时人们衣料的主要原料,织成麻布,裁制衣服。白色麻布制成的衣服,不加彩饰,叫深衣,是诸侯、大夫、士日常所穿。洗漂不白,保留麻色的粗麻布,就成劳动者的衣料了。因此,每年种植、浸洗、梳理大麻、芝麻,是春秋前后很长历史时期农村主要劳动内容之一。年年在护城河沤麻,年年有男女青年相聚劳动谈笑唱歌,《东门之池》这样的欢乐的歌声,也会年年飘扬在护城河上的。
旧说如《毛诗序》谓此诗“刺时也。疾其君之淫昏,而思贤女子以配君子也”,苏辙《诗集传》谓“陈君荒淫无度,而国人化之,皆不可告语。故其君子思得淑女,以化于内”,都将诗意与政治联系起来,不免穿凿附会。而理学家朱熹倒别具眼光,看出“此亦男女会遇之词,盖因其会遇之地,所见之物以起兴也”
66、国风·陈风.东门之杨
题解:男女恋爱,约会于黄昏之后。
【原文】
东门之杨,其叶牂牂①。昏以为期②,明星煌煌③。
东门之杨,其叶肺肺④。昏以为期,明星晢晢⑤。
【译文】
东门的大白杨呵,叶儿正"牂牂"低唱。约好在黄昏会面呵,直等到明星东上。
东门的大白杨呵,叶儿正"肺肺"嗟叹。约好在黄昏会面呵,直等到明星灿烂。
【注释】
①牂牂(zānɡ):风吹树叶的响声。一说茂盛貌。
②昏:黄昏。期:约定的时间。
③明星:启明星,晨见东方。煌煌:明亮。
④肺肺(pèi):同牂牂。
⑤晢晢(zhé):同煌煌。
【赏析】
倘若将“明星”视为夜晚升空的众多星辰,这首诗的情致便当是欢乐的:当黄昏将临,月儿尚未朗照,夜空上开放灿烂如花的第一朵明星时,约会的情人便要到来——这时的主人公,隐身在“牂牂”“肺肺”的白杨树荫下,心中该漾动着几多期盼的喜悦!
但“明星”在古代实为“启明星”之专名,它在黄昏的时候隐于西天,直到黎明时分方才灼灼升现东方。《郑风·女曰鸡鸣》所咏“子兴视夜,明星有烂”,说的就是它凌晨升空的景象。明白了“明星”之特指,这首诗的基调便刹那间改观了:涌动在诗中的,再不是黄昏约会的喜悦,而只有终夜不见情人来会的焦灼和惆怅了。
我们实在很难判断,那在白杨树下踯躅的人儿,究竟是男、是女?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或她)一定是早早吃罢晚饭,就喜孜孜来到城东门外赴约了。这约会在初恋者的心上,无疑既隐秘又新奇,其间涌动着的,当然还有几分羞涩、几分兴奋。陈国都城的“东门”外,又正是男女青年的聚会之处,那里有“丘”、有“池”、有“枌”(白榆),“陈风”中的爱情之歌《东门之池》、《宛丘》、《月出》、《东门之枌》,大抵都产生于这块爱情圣地。
现在主人公的伫足之处,正有一排挺拔高耸的白杨。诗中描述它们“其叶牂牂”、“其叶肺肺”,可见正当叶儿繁茂、清碧满树的夏令。当黄昏降临、星月在天的夜晚,乌蓝的天空撒下银白的光雾,白杨树下便该映漾出一片怎样摇曳多姿的树影。清风吹过,满树的叶儿便“牂牂”、“肺肺”作响。这情景在等候情人的主人公眼中,起初一定是异常美妙的。故诗之入笔,即从黄昏夏夜中的白杨写起,表现着一种如梦如幻的画境;再加上“牂牂”、“肺肺”的树声,听来简直就是心儿的浅唱低回。
但当主人公久待情人而不见的时候,诗情便出现了巨大的逆转。“昏以为期,明星煌煌”、“昏以为期,明星晢晢”——字面的景象似乎依然很美,那“煌煌”、“晢晢”的启明星,高高升起于青碧如洗的夜空,静谧的世界便全被这灿烂的星辰照耀了。然而,约会的时间明明是在黄昏,现在却已是斗转星移的清寂凌晨,连启明星都已闪耀在东天!情人却在哪儿呢?诗讲究含蓄,故句面上始终未出现不见情人的字眼。但那久待的焦灼,失望的懊恼,分明已充溢于字里行间。于是“煌煌”闪烁的“明星”,似也感受了“昏以为期”的失约,而变得焦灼不安了;就是那曾经唱着歌儿似的白杨树声,不也化成了一片歔欷和叹息?
朱熹分析此诗说:“此亦男女期会而有负约不至者,故因其所见以起兴也。”(《诗集传》)其实此诗运用的并非“兴”语,而是情景如画的“赋”法描摹。在终夜难耐的等待之中,借白杨树声和“煌煌”明星之景的点染,来烘托不见伊人的焦灼和惆怅,无一句情语,而懊恼、哀伤之情自现。这正是此诗情感抒写上的妙处。由于开笔一无征兆,直至结句方才暗示期会有失,更使诗中的景物描摹,带有了伴随情感逆转而改观的不同色彩,造成了似乐还哀的氛围递换、变化的效果。这样的表现,就尤其令人叹为观止了。
这样一首情诗,《毛诗序》却附会为“刺时之作”,以为刺的是“昏姻失时,男女多违,亲迎女犹有不至者”,未免太离谱,其为今人所不取,自然是理所当然。
(潘啸龙)
【赏析】
《东门之杨》是一首男女约会之诗。“东门”是约会之地,“黄昏”是约会之时。“明星”在古代为“启明星”之专名,它在黄昏的时候隐于西天,直到黎明时分,才灼灼升现东方。明白了“明星”之特指,这首诗的基调就昭然了:主人公终夜不见情人来会,该是多么的焦灼和惆怅啊!!
我们可以想象:主人公一定是早早吃罢晚饭,就喜出望外地来到城东门外赴约了。这约会在初恋者的心上,无疑既隐秘、又新奇,内心涌动着的,还有几分羞涩、几分兴奋。在黄昏降临、星月在天的夜晚,乌蓝的天空撒下银白的雾光,白杨树下映漾出一片美妙的摇曳多姿的树影。清风吹过,满树的叶儿便“牂牂”、“肺肺”作响。主人公此时此地等候情人,起初一定是异常惬意的。故诗之入笔,即从黄昏夏夜中的白杨写起,表现着一种如梦如幻的画境——实在美妙!
主人公久待情人不见,诗情便出现了巨大的逆转。约会的时间明明是在黄昏,现在却已是斗转星移的清寂凌晨,启明星已经闪耀在东天!情人在哪儿呢?诗讲究含蓄,虽然句面上始终未出现不见情人的字眼。但那久待的焦灼,失望的懊恼,分明已充溢于字里行间。于是“煌煌”闪烁的“明星”,似也感受了“昏以为期”的失约,而变得焦灼不安了;就是那“牂牂”、“肺肺”曾经唱着歌儿似的白杨树声,也化成了一片歔欷和叹息。
此诗运用情景如画的“赋”法描摹。在终夜难耐的等待之中,借白杨树声和“煌煌”明星之景的点染,来烘托不见伊人的焦灼和懊恼;无一句情语,而懊恼、哀伤之情自现。这正是此诗情感抒写上的妙处。开笔一无征兆,结句陡转暗示期会有失——更使诗中的景物描摹,带有了伴随情感逆转而改观的异样色彩,取得了似“乐”还“哀”的氛围递换、变化的效果。
67、国风·陈风.墓门
题解:讽刺、斥责品行邪恶的陈文公之子陈佗。
【原文】
墓门有棘①,斧以斯之②。夫也不良③,国人知之。知而不已④,谁昔然矣⑤。
墓门有梅⑥,有鸮萃止⑦。夫也不良,歌以讯之⑧。讯予不顾,颠倒思予⑨。
【注释】
①墓门:墓道的门。一说陈国城名。棘:酸枣树。
②斯:析,劈开,砍掉。
③夫:这个人,指陈陀。
④知而不已:尽管尽人皆知,他却依然如故。
⑤谁昔:往昔,由来已久。然:这样。
⑥梅:梅树。一说梅即棘,梅古文作"槑",与棘形近,遂致误。
⑦鸮(xiāo):猫头鹰,古人认为是恶鸟。萃:集,栖息。
⑧讯:借作"谇"(suì),斥责,告戒。
⑨颠倒:跌倒。
【译文】
墓门前长着枣树,就操起斧子把它砍掉。这个人是不良之徒,国中的人无不知晓。知道他居心险恶却不加制止,很早以来就已这样糟糕。
墓门前长着梅树,猫头鹰聚集在树上。这个人是不良之徒,唱支歌儿把警钟敲响。告戒的话充耳不闻,栽了跟斗才想起我的歌唱。
【赏析】
这是一首讽刺、斥责品行邪恶的统治者的诗。《毛诗序》指出:“《墓门》,刺陈佗也。”陈佗为春秋时代陈文公之子,文公死后,陈佗之兄桓公(名鲍)继位。据《左传·桓公五年》载:“陈侯鲍卒。再赴也(发了两次讣告)。于是陈乱,文公子佗杀大子免而代之,公(桓公)疾病而乱作。”陈佗在桓公病中杀太子免,桓公死后他又自立为君,陈国大乱,后来蔡国为陈国平乱,终于诛杀陈佗。据《诗序》,这首诗就是针对陈佗而发的。
但是,由于《毛诗序》中又有“陈佗无良师傅,以至于不义,恶加于万民焉”数语,郑笺孔疏曲为之说,遂生出了岐义。诗中的“夫”,即彼,犹言那个人,就是指陈佗,但毛传却释为:“夫,傅相也。”郑笺则云:“陈佗之师傅不善,群臣皆知之,”“国人皆知其(按指师傅)有罪恶而不诛退,终致祸难。”孔疏进一步发挥道:“陈佗亡身不明,由希(稀)睹良师之教,故有此恶……故又戒之云:‘汝之师傅不善,国内之人皆知之矣,何以不退去之乎?’欲其退恶傅就良师也。”经过这样的曲解,这首诗的矛头所向就从陈佗转到了他的师傅身上。孔疏一方面称陈佗之恶“由其师傅不良,故至于此”,一方面又称“故作此诗以刺佗”,明显地不能自圆其说。郑笺云:“不义者谓弑君而自立。”孔疏谓:“不义之大,莫大于弑君也。……陈佗弑君自立之事也。……陈佗所杀大子免,而谓之弑君者,以免为大子,其父卒,免当代父为君,陈佗杀之而取国,故以弑君言之。”既肯定陈佗为窃国弑君之元凶,罪莫大焉,而又归咎于师傅之不良,期望陈佗诛退恶师,悬崖勒马。这种荒谬的伦理逻辑只能暴露出笺疏作者为统治者开脱罪责的意图,统治者即使有弑逆之行,也要让别人为之承担罪责,这或许是温柔敦厚的诗教使然。胡承珙《毛诗后笺》指出:“若在桓公卒后,则佗已身为大逆,而尚鳃鳃然追咎于其傅之不良,纵罪魁而诛党恶,无此断狱之法。”可谓切中要害之论。
在宋代兴起的独立解经的疑古风气中,有些学者已经认识到传疏的曲解之处。苏辙在其《诗集传》中即已指出:“桓公之世,陈人知佗之不臣矣,而桓公不去,以及于乱。是以国人追咎桓公,以为智不及其后,故以《墓门》刺焉。夫,指陈佗也。佗之不良,国人莫不知之;知之而不去,昔者谁为此乎?”姚际恒称苏氏“可谓善说此诗矣”(《诗经通论》),吴闿生《诗意会通》也指出《毛诗序》“无良师傅云者”,“与诗‘夫也不良’句初不相蒙,而拘者遂以‘夫’为斥傅相,此陋儒之妄解”,“诗既刺佗,‘夫也不良’自指佗言,岂有以斥师傅之理?子由正之,是矣”。在说诗者中也有不泥定此诗为刺陈佗者,如朱熹《诗集传》即称:“所谓‘不良’之人,亦不知其何所指也。”崔述《读风偶识》也认为“以《墓门》为刺陈佗则绝不类”,“此必别有所刺之人,既失其传,而序遂强以佗当之耳”。
作为一首政治讽刺诗,此诗仅两章十二句,短小精悍,四字齐言的诗句斩截顿挫,传达出指斥告戒的口吻。两章的开头以动植物起兴,其象征意义耐人寻味,表现出诗人对恶势力的鄙夷、痛斥,但国家依然坏人当道,多行不义,故每章的四、五两句以“顶针”手法将诗意推进一层,转为感叹,忧国之意可感。此诗可谓在率直指斥中不乏含蓄深沉。
从先秦以来此诗就流传甚广,也产生了有关它的一些传说。如《楚辞·天问》云:“何繁鸟萃棘,而负子肆情?”王逸注云:“晋大夫解居甫聘吴,过陈之墓门,见妇人负其子,欲与之淫泆,肆其情欲。妇人则引诗刺之曰:‘墓门有棘,有鸮萃止。’故曰‘繁鸟萃棘’也。言墓门有棘,虽无人,棘上犹有鸮,女(汝)独不愧也?”又《列女传·陈辩女传》载:“辩女者,陈国采桑之女也。晋大夫解居甫使于宋,道过陈,遇采桑之女,止而戏之曰:‘女(汝)为我歌,我将舍女。’采桑之女乃为之歌曰:‘墓门有棘,斧以斯之。夫也不良,国人知之。知而不已,谁昔然矣。’大夫又曰:‘为我歌其二。’女曰:‘墓门有楳,有鸮萃止。夫也不良,歌以讯止。讯予不顾,颠倒思予。’大夫曰:‘其楳则有,其鸮安在?’女曰:‘陈小国也,摄乎大国之间,因之以饥馑,加之以师旅,其人且亡,而况鸮乎?’大夫乃服而释之。”以上两则传说情节虽有异,但由此也可看出此诗在民间甚为流行,连劳动妇女也知道引用,或许此诗本就出自民间歌手。
【读解】
“多行不义必自毙”,这是对作恶者的诅咒。诅咒的作用是很有限的,并且多半是在背地里进行,大概是迫于某种压力或威胁。同时,事情尚处在诅咒阶段时,反过来证明了还未发展到绝对不可忍受的地步。
口诛笔伐便进了一步。敢于公开站出来进行指责、声讨,表明被谴责者的恶行已使人坐不住了,不得不以某种形式来表达愤慨。即使在这时,声讨谴责依然是一种彬彬有礼地表示愤慨和不可忍受的方式。
最极端的方式是揭竿而起,用强力或暴力除掉作恶者。这是忍无可忍、迫不得已而行之,连根铲除,意在不使作恶者再行作恶。
在绝大多数情况下,我们不必采取极端的除恶方式,总是怀著某种善良的愿望进行指责、规劝、警告,“歌以讯之”。这对良心尚存的人有效,对作恶成性者则难以见效。好事不过三,坏事大概也不会过三。我们心理上的习惯,总以“三”为界,一次两次尚可忍耐,三次四次就突破了可以忍耐的界线,使我们不得不考虑别的方式了。
历史的经验告诉我们,作恶成性的人很难良心发现,立地成佛;你不打,他就不会收手。“农夫和蛇”的故事从另一个角度也告诉了我们这一历史经验。
68、国风·陈风.防有鹊巢
题解:担心自己暗恋的情人被人夺走。
【原文】
防有鹊巢①,邛有旨苕②。谁侜予美③?心焉忉忉④。
中唐有甓⑤,邛有旨鷊(6).谁侜予美?心焉惕惕(7)。
【注释】
①防:水坝。一说堤岸;一说枋,常绿乔木,可为红色染料。
②邛(qiónɡ):山丘。旨:味美的,鲜嫩的。苕(tiáo):紫云英,豆科植物,嫩叶可食。一说凌霄花,一说翘摇,一说苇花。
③侜(zhōu):谎言欺骗。美:美人儿,心上人,指作者所爱的人。
④忉忉(dāo):忧虑状。
⑤唐:唐乃朝堂前和宗庙门内的大路,中唐,泛指庭院中的主要道路。一说通"塘",中唐,塘中。甓(pì):瓦片。一说通"",野鸭子。
⑥鷊(yì):借为"虉",绶草,一般生长在阴湿处。
⑦惕惕:提心吊胆状。
【译文】
堤坝怎会有鹊巢?土丘怎会长美苕?是谁离间我爱人?使我心忧添烦恼。
庭中怎会用房瓦?土丘怎会长美绶?是谁离间我爱人?使我心忧添烦恼。
【赏析】
把不协调的事物放在一起,引起危机的恐惧,是《防有鹊巢》一诗的情绪症结。不过,由于历代诠释各异,引伸出许多有意思的观点。《毛序》说这首诗是“忧谗贼也。宣公多信谗,居子忧惧焉”。至于这位宣公是否信谗远贤,诗中并无实指。《毛诗序》仍然是一种揣想。朱熹则认为这是一首情诗,在《诗集传》中说是“男女之有私而忧或间(离间)之词”。朱熹的说法,抓住了诗歌情绪的焦点,又从“予美”二字引伸,才得出情诗的结论。
我们细味原诗,觉得落实为政治性的信谗远贤之忧,或者感情性的背信弃爱之忧,都比较勉强。特别是政治性的揣测,更为虚幻。关键在“予美”二字。“予美”为“我所爱慕的”这个意思。在《诗经》中,美有美人、丈夫或妻子的意思,更有美丽、美好的意思。因为钟爱,觉得这个人(丈夫或妻子或情人)很美。所以,美字应该是一种感情亲爱的意思。如果这样理解可以接受,那么,“予美”的对象,就不一定是已经与作者定情相恋的人,但一定是作者明白地或暗暗地相恋之人。从全诗结构上看,被爱之人并不十分清楚自己被谁暗中爱上了,而第三者悄然而至。于是,作者暗中焦急:自己暗恋的人要被人抢去了呀!那是不合适的,不协调的!只有自己与这个人才是完美的一对。但是,这一切似乎都是在暗中进行的。暗暗的爱,暗暗的担忧,暗暗的感叹,于是,便出现了这首暗中担忧的歌。
从情绪上说,这首歌以猜测、推想、幻觉等不平常的心理活动,表达平常的爱慕之情。正因为作者爱之愈深,所以他也忧之愈切。有没有第三者来蒙骗所爱者的感情呢?并无实指,或者干脆没有。然而,作者不管有没有第三者,就公开了他的担忧,这正是爱得深也疑得广。这一微妙的爱情心理,通过作者第一人称手法的歌吟,表达得淋漓尽致。
在艺术手段上,大量的比喻是其特色。比喻中采用的是自然界不可能发生的现象,来比喻人世间也不可能出现的情变。喜鹊搭巢在树上,不可能搭到河堤上;紫云英是低湿植物,长不到高高的山坡上;铺路的是泥土、地砖,决不是瓦片;绶草生长在水边,山坡上是栽不活的。这些自然现象本是常识,可是作者偏偏违反常识地凑在一起:“防有鹊巢”、“邛有旨苕”、“中唐有甓”、“邛有旨鷊”,不可能的事物发生了。不过,自然规律不可违反,河堤上的喜鹊窝,山坡上的紫云英等等,都是不长久的。这里,显示了比喻运用中的感情倾向性,意味着作者的担心,也许是多余的。“谁侜予美?”实在谁也不能横刀夺爱,真正的爱情是坚贞不移的。这就是作者在担忧悬念中寄托的坚定信念。 (陈铭)
【读解】
啊,一点不奇怪!在这个世界上什么都可能发生。本来该在树上的鸟窝,完全可能筑到河堤上去。本来该长在湿地的水草,完全可能长到山上去。本来该用来盖屋顶的瓦,完全可能铺到地面上。
不知道是这世界怪,还是人的心有点怪,反正人们不大相信正常的,偏偏喜欢奇怪的。人们宁可相信狗嘴长象牙,而不肯相信狗改不了吃屎的本性。人们宁可相信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而不肯相信不劳动者不得食。人们宁可相信他人的说三道四,而不肯相信自己的判断力。人们宁可相信包装精致的伪劣产品,而不肯相信货真价实的东西。人们宁可相信“特异功能”,而不肯相信科学……
反正,越是稀奇古怪,越是耸人听闻,越是天花乱坠,越是冠冕堂皇,相信的人就越多。不信可以试验,准保一试就灵。
骗子们,阴谋家们,心怀叵测者们,记住吧,这是你们取胜的法宝。
69、国风·陈风.月出
题解:月下想念一个漂亮的姑娘。
【原文】
月出皎兮①,佼人僚兮②。舒窈纠兮③.劳心悄兮(4).
月出皓兮(5)佼人镏兮(6)。舒忧受兮(7),劳心慅兮(8).
月出照兮,佼人燎兮(9)。舒夭绍兮(10),劳心惨兮(11)。
【注释】
①皎:明亮。
②佼(jiao)人:美人。僚:美好的样子。
③窈纠(yaojiao):女子舒缓的姿态。
④劳:忧。悄:忧愁的样子。
⑤皓洁白。
(6)镏(1iu):姣好的样子。
(7)忧受:舒迟的样子。
(8)慅(cao):忧愁的样子。
(9)燎:美好。
(10)夭绍:女子体态柔美的样子。
(11)惨:忧愁烦躁的样子。
【译文】
多么皎洁的月光,照见你娇美的脸庞,你娴雅苗条的倩影,牵动我深情的愁肠!
多么素净的月光,照见你妩媚的脸庞.你娴雅婀娜的倩影,牵动我纷乱的愁肠!
多么明朗的月光,照见你亮丽的脸庞,你娴雅轻盈的倩影,牵动我焦盼的愁肠!
【赏析】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张若虚《春江花月夜》)如果我们把这里所说的“人”理解为审美的人,把这里所说的“月”理解为人的审美对象的月,那么是谁第一个用含情脉脉的审美的眼光观照月亮?是谁第一个在这冰冷的自然之物中发现了温情的诗意?是谁最先把它从“远在天边”拉到“近在眼前”,贴近人们的心灵?就作为审美意识的载体和结晶的文学作品来说,应是这首《月出》的作者。
每首诗都有自己的意境,自己的情调。中国古代咏月的诗篇真是积案盈箱,汗牛充栋,比如《古诗十九首》的“明月何皎皎”、“明月皎夜光”,初唐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以及李白的《古朗月行》、杜甫的《闺中望月》,等等等等,不管它们如何变换着视角,变换着形式,变换着语言,但似乎都只是一种意境,一种情调,即迷离的意境,怅惘的情调。这种意境与情调,最早也可以追溯到《月出》。
是的,《月出》的意境是迷离的。清代方玉润《诗经原始》说它“从男意虚想,活现出一月下美人”。诗人思念他的情人,是从看到冉冉升起的皎月开始的。也许因为月儿总是孤独地悬在无垠的夜空,也许因为它普照一切,笼盖一切,所谓“隔千里兮共明月”(谢庄《月赋》),月下怀人的作品总给人以旷远的感觉。作者的心上人,此刻也许就近在咫尺,但在这朦胧的月光下,又似乎离得很远很远,真是“美人如花隔云端”(李白《长相思》)。诗人“虚想”着她此刻姣好的容颜,她月下踟躅的婀娜倩影,时而分明,时而迷茫,如梦,似幻……
《月出》的情调是惆怅的。全诗三章中,如果说各章前三句都是从对方设想,末后一句的“劳心悄兮”、“劳心慅兮”、“劳心惨兮”,则是直抒其情。这忧思,这愁肠,这纷乱如麻的方寸,都是在前三句的基础上产生,都由“佼人”月下的倩影诱发,充满可思而不可见的怅恨。其实这怅恨也已蕴含在前三句中:在这静谧的永夜,“佼人”为何月下独自地长久地徘徊,一任夜风拂面,一任夕露沾衣?难道不是也在苦苦地思念着自己?这真是“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春江花月夜》)!
与迷茫的意境和惆怅的情调相适应,《月出》的语言是柔婉缠绵的。通篇各句皆以感叹词“兮”收尾,这在《诗经》中并不多见。“兮”的声调柔婉、平和,连续运用,正与无边的月色、无尽的愁思相协调,使人觉得一唱三叹,余味无穷。另外,形容月色的“皎”、“皓”、“照”,形容容貌的“僚”、“懰”、“燎”,形容体态的“窈纠”、“懮受”、“夭绍”,形容心情的“悄”、“慅”、“惨”,在古音韵中或属宵部韵或属幽部韵,而宵、幽韵可通,则此诗可谓一韵到底,犹如通篇的月色一样和谐。其中“窈纠”、“懮受”、“夭绍”俱为叠韵词,尤显缠绵婉约。其实,这些词意的细微差异现在已很难说清。后人连篇累牍的解释,坦率地说,未尝没有望文生义、强作解人之嫌,当然这也是不得已的事。如今我们应当而且只能根据全诗的意境和情调去心领神会。不过这也恰巧可以发挥我们的想像,填补时间的变迁所造成的意义空白。
望月怀人的迷离意境和伤感情调一经《月出》开端,后世的同类之作便源源不断,焦竑《焦氏笔乘》说:“《月出》见月怀人,能道意中事。太白《送祝八》‘若见天涯思故人,浣溪石上窥明月’,子美《梦太白》‘落月满屋梁,犹疑见颜色’,常建《宿王昌龄隐处》‘松际露微月,清光犹为君’,王昌龄《送冯六元二)‘山月出华阴,开此河渚雾,清光比故人,豁然展心悟’,此类甚多,大抵出自《陈风》也。”姚舜牧《重订诗经疑问》也说:“宋玉《神女赋》云:‘其始进也,皎若明月舒其光’,正用此诗也。”他们举出的例子,只是其中一部分罢了。而这些滥觞于《月出》的望月怀人诗赋作品,总能使我们受到感动与共鸣,这也正如月亮本身,终古常见,而光景常新。
【读解】
这种月上柳梢头,惊艳月光下的境界,大概已属古典的浪漫。
古典的浪漫是种特别的境界。景是特别的:温柔如水的月光,轻轻摇曳的树枝,微微飘浮凉意,静滥的大地,呐咐的虫鸣声。情怀是特别的:若隐若现的身影,似明似暗的举止,雾中看花般的。仪容,欲前不前的心态,暗自撩动的心弦,情不自禁的忧伤。此情此景,不由得人不心移神荡,情思涌动,不能自己。
特定的景或许可能再现,特定的情却难以重复。如今,即使景,恐怕也难以再现。钢筋水泥的丛林,灯红酒绿的喧嚣,笙歌霎舞的奢靡,无限膨胀的欲望,成了现代社会典型的景象和标志。在如此的环境之中,再美妙浪漫的情怀,都会在声色犬马之中化为乌有。
若隐若现的腺脆在日光灯下荡然无存,轻缓舒柔的姿态变成了狂舞乱扭,天然去雕饰的仪容变成了浓妆艳抹的戏脸,宁静变成了嘶叫,忧伤变成了狂暴。
古典的美是沁人心脾的甘泉,现代的美是大红大绿的强刺激。我们已渐渐习惯了现代美。
70、国风·陈风.株林
题解:刺陈灵公及其臣子孔宁、仪行父淫于夏姬。
【原文】
胡为乎株林①?从夏南②!匪适株林,从夏南!
驾我乘马③,说于株野④。乘我乘驹⑤,朝食于株⑥!
【注释】
①胡为:为什么。株:陈国邑名,在今河南西华县夏亭镇北。林:郊野。
②从:跟,与,此指找人。夏南:即夏姬之子夏徵舒(字子南)。
③乘(shènɡ)马:四匹马。古以一车四马为一乘。
④说(shuì):通"税",停车解马。株野:株邑之郊野。
⑤乘(chénɡ)我乘(shènɡ)驹:驹,马高五尺以上、六尺以下称"驹",大夫所乘;马高六尺以上称"马",诸侯国君所乘。此诗中"乘马"者指陈灵公,"乘驹"者指陈灵公之臣孔宁、仪行父。
⑥朝食:吃早饭。
【解读】
这首诗应当注意“说”,它有两种读法,即:①读“yuè”,同“悦”,相悦;②读“shuì”,停止、逗留;都有道理,所以在解读中应该注意。
为何定往株林赶?他是去想追夏南?不是真想去株林,目的是跟夏南玩!
驾我马车拼命赶,株邑郊野好相谈。他们乘着我马驹,赶到株邑吃早饭。
【品味】
品读这首诗,如果结合历史去考虑,那么是一首讽刺夏南之母夏姬与陈灵公私通的诗歌,那么解读时就要作一定的调整,主要是前半部,应该解读为:“为何定往株林赶?他是想找夏南玩?不是真想去株林,去找夏南是敷衍!”即全诗为:
为何定往株林赶?他是想找夏南玩?不是真想去株林,去找夏南是敷衍!
驾我马车拼命赶,株邑郊野好相谈。他们乘着我马驹,赶到株邑吃早饭。
这样也许就是本诗的写作本意,不过我不认为完全是这样。
我读诗喜欢就诗论诗,因此就成了我解读的那样。这样一解读,诗歌就成了正常的恋爱那样富有诗意,试问少年恋爱谁人没同感?
【赏析】
上层统治者的政治腐败,往往又是与生活上的荒淫相伴而行的。这后一方面,当然也逃不过民众雪亮的眼睛。国风民歌中对这类秽行的揭露屡见不鲜,即是有力的证明。
《株林》堪称这类诗作中的杰作。由于它对陈灵公君臣狗彘之行的揭露,用了冷峻幽默的独特方式,给人们的印象也更为深刻。
诗中提到的“夏南”,乃陈大夫御叔之子夏徵舒。他的母亲夏姬则是名闻遐迩的美妇,由此引得陈灵公及其大臣孔宁、仪行父的馋涎。据《左传·宣公九年》披露,陈灵公、孔、仪三人均与夏姬私通,甚至穿着她的“衵服”(妇人内衣),在朝廷上互相戏谑。第二年又去株邑饮酒作乐,陈灵公还当着夏姬之子嘲弄仪行父:“他长得真像你!”仪行父即也反唇相讥:“还是更像君王您呵!”惹得夏徵舒羞怒难忍,终于设伏于厩,将陈灵公射杀,酿成了一场臭名远扬的内乱。
此诗之开篇,大抵正当这班衣冠禽兽出行之际。辚辚的车马正喜孜孜驰向夏姬所居的株林,路边的百姓显然早知陈灵公君臣的隐秘,却故作不知地大声问道:“胡为乎株林(他们到株林干什么去)?”另一些百姓立即心领神会,却又故作神秘地应道:“从夏南(那是去找夏南的吧)!”问者即装作尚未领会其中奥妙,又逼问一句:“匪适株林(不是到株林去)?”应者笑在心里,却又像煞有介事地坚持道:“从夏南(只是去找夏南)!”明明知道陈灵公君臣所干丑事,却佯装不知接连探问,问得也未免太过仔细。明明知道他们此去找的是夏姬,却故为掩饰说找的是“夏南”,答得也未免欲盖弥彰。发问既不知好歹,表现着一种似信还疑的狡黠;应对则极力挣扎,摹拟着作贼心虚的难堪。这样的讽刺笔墨,实在胜于义愤填膺的直揭。它的锋芒,简直能透入这班衣冠禽兽的灵魂!
到了二章,又换了一副笔墨。辚辚的车马,终于将路人可恶的问答摆脱;遥遥在望的株邑眼看就到,陈灵公君臣总算松了口气。“驾我乘马,说于株野”——这里摹拟的是堂堂国君的口吻,所以连驾车的马,也是颇可夸耀的四匹。到了“株野”就再不需要“从夏南”的伪装,想到马上就有美貌的夏姬相陪,陈灵公能不眉飞色舞地高唱:“说于株野!”“说”,一般均解为“停车解马”,固为确诂。但若从陈灵公此刻的心情看,解为“悦”又何尝不可?“说(悦)于株野”,也许更能传达这位放荡之君隐秘不宣的喜悦罢。“乘我乘驹,朝食于株”——大夫只能驾驹,这自然又是孔宁、仪行父的口吻了。对于陈灵公的隐秘之喜,两位大夫更是心领神会,所以马上笑咪咪凑趣道:“到株野还赶得上朝食解饥呢!”“朝食”在当时常用作隐语,暗指男女间的性爱。那么,它正与“说于株野”一样,又语带双关,成为这班禽兽通淫夏姬的无耻自供了!寥寥四句,恰与首章的矢口否认遥相对应,使这桩欲盖弥彰的丑事,一下变得昭然若揭。妙在用的又是第一人称(我)的口吻,就不仅使这幕君臣通淫的得意唱和,带有了不知羞耻的自供意味;简直还能让读者窥见在车马抵达株邑之野时,君臣脸上所浮动的忘形淫笑……
这样的讽刺笔墨,实在是犀利的。所以连《毛序》在论及此诗时,也不免一改庄肃之态,而语带讥刺地书曰:“《株林》,刺灵公也。淫乎夏姬,驱驰而往,朝夕不休息焉。”这最后一句,真可作“说于株野”、“朝食于株”的绝妙注脚!
71、国风·陈风.泽陂
题解:水泽边女子思念一位小伙子的情歌。
【原文】
彼泽之陂①,有蒲与荷②。有美一人,伤如之何③?寤寐无为,涕泗滂沱④。
彼泽之陂,有蒲与蕳⑤。有美一人,硕大且卷⑥。寤寐无为,中心悁悁⑦。
彼泽之陂,有蒲菡萏⑧。有美一人,硕大且俨⑨。寤寐无为,辗转伏枕。
【注释】
①泽陂(bēi):池塘堤岸。
②蒲:香蒲,多年生草本植物,多生在河滩上。
③伤:因思念而忧伤。按《尔雅》注引《鲁诗》作"阳",《尔雅·释诂》:"阳,予也。"
④涕泗:眼泪鼻涕。
⑤蕑(jiān):兰草。
⑥卷(quán):毛传:"卷,好貌。"马瑞辰《毛诗传笺通释》:"卷即婘之省借。……《广雅》:‘婘,好也。"朱熹《诗集传》:"卷,鬓发之美也。"本文取朱说。
⑦悁(yuān)悁:忧伤愁闷的样子。
⑧菡萏:莲花。
⑨俨:庄重威严。毛传:"俨,矜庄貌。"
【译文】
在那清清池塘旁,长着蒲草与荷花。有个英俊的男子,让我思念没奈何。
朝思暮想没办法,涕泪滚滚如雨下。
在那清清池塘旁,长着蒲草与兰花。有个英俊的男子,身躯高大让人爱。
朝思暮想没办法,心中忧愁不堪言。
在那清清池塘边,长着蒲草与荷花。有个英俊的男子,身材高大多端庄。
朝思暮想没办法,翻来复去难人眠。
【赏析】
这是一首水泽边女子思念一位小伙子的情歌。三章十八句,每章意思基本相同,都是叙述看见池塘边的香蒲、兰草、莲花,便想到自己恋慕的健美男青年,不禁心烦意乱,情迷神伤,晚上觉也睡不着,于是一腔愁闷,发而为歌,遂唱出此篇。诗意显豁,本不劳曲求,然而《毛诗序》乃云:“《泽陂》,剌时也。言灵公君臣淫于其国,男女相说,忧思感伤焉。”谓此诗刺陈灵公偕大夫孔宁、仪行父与夏姬通奸,导致国中淫风炽盛。按之文本,此说扞格难通,为今人所不取。至于说此诗为伤逝之作(姚际恒《诗经通论》)、忧忠臣孤立之作(刘沅《诗经恒解》),也都证据不足。
应该说,春秋战国时代,在爱情方面,女性还有很大的自由度。封建意识形态中伦常观念,还没有成为社会伦理的统治思想。特别在民间,男恋女,女恋男,发而为诗为歌,皆真挚动人,和日后理学家所理解的大不一样。《泽陂》是一首女子思恋男子的歌,见景生情,真率坦诚,全诗弥漫着一股清新的气息。
全诗三章,都用生于水泽边的植物香蒲、兰草、莲花起兴,蓬蓬勃勃的植物,波光潋滟的池水,呼唤着生命的旺盛发展。女子目睹心感,自然而然地想起所思恋的男子了。我们不知道,这两个青年,究竟是相恋相思,还是女方在单相思。但是,我们知道,这个女子强烈地爱上男方了。在她眼中心里,男子“硕大且卷”、“硕大且俨”。爱是感性的行为,男子身材高大强壮,神态庄重有威仪,这些可以捉摸的外形和品格,就成了女子择爱的具体的感性的条件。思念中的男子,与女子心目中的爱人是那样一致,所以女子自然真诚地赞美起男子来。不过,眼下女子还没有得到男子爱的允诺,还不知道男子会不会以爱来回报,因此,她睡不安,行不安,流泪伤心,希冀等待。细节的描述,把内心真挚的爱,衬托得多么强烈!
【读解】
长相思,夜难眠,一夜就像一百年。用这话来说相思之苦,恐怕一点也不过分。其中如煎如熬的滋味,唯有相思者才能体验。
有特定对象的相思,比如怨妇思征夫,尚有盼到脱离苦海的那一天,不管希望多么遥远,毕竟是有希望,正如在苦海中航行有了方向,有了精神支柱,因而有出头之日在远方召唤。
单相思犹如掉进了无边的苦海,既无方向和支撑,又无得救的机会,随波逐流,任凭风吹雨打,总是愁云茫茫,苦海浩荡。
之所以单相思,必定有着某种障碍。或者是对方早已情有所归,不敢夺人之美,只有从旁默默注视。或者是对方已有家室,不敢擅自闯入禁区,只得暗自叹息。或者是对方已断然拒绝,一片真情无所托付,只得偷偷顿足捶胸。或者是羞于向对方表白,惧怕碰壁而归,只有长夜垂泪。
有所期待的相思,脱出苦海之时,便是获得解救之日。解救之途是苦苦等待。单相思的获救,除非出现奇迹,否则只有靠自己。要么是大胆前行,勇敢冲锋陷阵,去争取自己的幸福。要么是咬紧牙关,摆脱情网,走出迷误,开始新的历程。自救才能得救。要不,便只有自个儿在苦海中挣扎。
然而,道理与情感毕竟相去甚远。远讲道理容易,做起来艰难。情网大约是人意最难脱出的网,在某种程度上也是最牢固的网。能够轻易脱出情网的人,未必就是真正的英雄豪杰。
72、国风·桧风.羔裘
题解:桧国大臣因桧君治国不以其道被迫离去后所作,或谓贵族女子追念他的恋人。
【原文】
羔裘逍遥1,狐裘以朝2。岂不尔思3?劳心忉忉4。
羔裘翱翔5,狐裘在堂6。岂不尔思?我心忧伤。
羔裘如膏7,日出有曜8。岂不尔思?中心是悼9。
【注释】
1.羔裘:羊羔皮袄。逍遥:悠闲地走来走去。
2.朝(cháo):上朝。
3.不尔思:即"不思尔"
4.忉(dāo)忉:忧愁状。
5.翱翔:鸟儿回旋飞,比喻人行动悠闲自得。
6.在堂:站在朝堂上。
7.膏(ɡào):动词,涂上油。
8.曜(音耀):照耀。
9.悼:悲伤。
【解读】
穿着羔裘乐逍遥,身穿狐裘去上朝。难道你就不考虑?操心其实也辛劳。
穿着羔裘似翱翔,身穿狐裘去坐堂。难道你就不考虑?我心也是有忧伤。
羔裘在身膏泽爽,犹如日出光彩亮。难道你就不考虑?心中其实有哀伤。
【赏析】
《羔裘》一诗的主旨,《毛诗序》曰:“大夫以道去其君也。国小而迫,君不用道。好洁其衣服,逍遥游燕,而不能自强于政治,故作是诗也。”验之于诗,庶几可信。桧为周初分封于溱洧之间的一个小国,在今河南省密县东北,平王东迁后不久,即被郑武公所灭。从诗意推测,此诗当为桧国大臣因桧君治国不以其道被迫离去后所作。
全诗共分三章,章四句。
诗首章“羔裘逍遥,狐裘以朝”两句看似叙述国君服饰,但言语间充满感情色彩。钱澄之分析说:“《论语》:狐貉之厚以居。则狐裘燕服也。逍遥而以羔裘,则法服为逍遥之具矣。视朝而以狐裘,是临御为亵媟之场矣。先言逍遥,后言以朝,是以逍遥为急务,而视朝在所缓矣。”(《田间诗学》)这段分析为我们更深一层地理解诗旨提供了门径。即便是大国之君,身处盛世,不以仪礼视朝,不以国事为务,犹为不可,更何况当时桧国“国小而迫”,周边大国正虎视眈眈,存亡生死危在旦夕,处境如此而不自知,怎能不让人心存焦虑?“岂不尔思,劳心忉忉”,这是身处末世的臣子深切而无奈的心痛感觉。
第二章诗意与第一章相同,但在回环往复中更让人感受到诗作者对国之将亡而桧君仍以逍遥游宴为急务的昏庸行为的幽远绵长之恨。
诗末章一改平铺直叙的路子,选取羔裘在日光照耀下柔润发亮犹如膏脂的细节性情景,扩展了读者的视觉感受空间,使诗人的心理感受有了感染读者的物象基础。在通常情况下,面对如此纯净而富有光泽的羔裘,人们会赞叹它的雍容华美和富丽堂皇之气,但在诗人为我们提供的独特的情景上下文中,如膏脂一样在日光下熠熠发亮的羔裘是这样的刺眼,令人过目之后便难以忘怀,这难以忘怀之中又无法抹去那份为国之将亡而产生的忧愤之情。“岂不尔思,中心是悼”,不为你费尽思虑,怎么会离君而去心中却时时闪现那如脂羔裘呢?思君便是思国,作为国之大夫,无法选择国之君主,只能“以道去其君”,但身可离去,思绪却无法一刀两断,这便是整首诗充满“劳心忉忉”、“我心忧伤”、“中心是悼”层层推进式的忧伤和愁苦的历史原因。
全诗没有风诗中常用的比兴手法,叙事也显得急切且繁复,但从这近乎祥林嫂式的絮叨中确实可以感受出诗作者的深切思虑。
【品味】
品读这首诗,可谓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有说是女子看到意中人穿得那么体面,又在衙役为官,心存私奔之念,可是顾虑又很多!有说是妻子看到丈夫整日穿得体面为官,操心劳碌从而疏忽了自己,心中暗存不满而作!
我的感觉不是这样,作为在朝为官,诗人表面上装得很体面、风光,而工作的辛劳、内心的痛苦却不为人知,因而有感而发!
诗歌就是这样,不同阶层的人、不同时期的人,感觉体会都不一样,不要去在乎别人怎么想,还是遵从自己的内心吧!
73、国风·桧风.素冠
题解:痛惜贤臣遭受迫害、斥逐的诗;一说悼念亡夫。
【原文】
庶见素冠兮①,棘人栾栾兮②,劳心慱慱兮③。
庶见素衣兮,我心伤悲兮,聊与子同归兮。
庶见素韠兮④。我心蕴结兮⑤,聊与子如一兮。
【注释】
①庶:有幸。
②棘人:罪人。棘,执囚之处。一说,瘦也。栾栾:拘束,不自由。一说,瘦瘠貌。
③慱慱(tuan):忧愁劳苦的样子,
④韠(bì):即蔽膝,古代官服装饰,革制,缝在腹下膝上。
⑤蕴结:心里郁结放不开。
【译文】
幸而见人戴自帽,身体瘦弱面容憔,心中忧愁又哀伤。
幸而见人穿白衣,我的心中多伤悲,甘愿同你共患难。
幸而见人穿白裤,我心郁结放不开,甘愿与你结同心。
【赏析】
旧说如《毛诗序》、郑笺、朱熹《诗集传》等多拘泥于“素冠”、“素衣”,以为此是凶服、孝服,谓诗写晚周礼崩乐坏,为人子者多不能守三年之丧,而诗中服“素衣”者能尽孝道、遵丧礼。今人高亨沿袭此说,《诗经今注》云:“这是一首赞美孝子的诗。”其实在先秦时代,素衣素冠本是常服,非专指凶服,此点清人姚际恒辨之甚详,《诗经通论》云:“古人多素冠、素衣,不似今人以白为丧服而忌之也。古人丧服唯以麻之升数为重轻,不关于色也。”诗中“棘人”,不是孝子,又是何人?“棘”是系囚之所,“棘人”就是囚犯、罪人。姚际恒云:“棘人,其人当罪之时,《易·坎》六爻曰:‘系用徽纆,置于丛棘。’是也。”由此推测,这是一首痛惜贤臣遭受迫害、斥逐的诗。
首章写那位遭受迫害斥逐的贤臣,他头戴素冠,身体瘦瘠赢弱,忧心忡忡,由外在形貌而及内心活动,将人物形象逐渐展现出来,颇有屈子行吟泽畔,“形容枯槁,颜色憔悴”的意味,带有浓厚的悲剧气氛。第二、三两章,首句仍写“棘人”服饰,前章“素冠”与此“素衣”、“素韠”由上而下地描绘出“棘人”全身服饰,“素”字使人想见贤臣清白高洁的形象。第二句“我心伤悲”云云,直抒诗人情愫。第三句“同归”、“如一”云云,表明诗人的意愿,思想情感较之“伤悲”、“蕴结”又进了一层。全诗人物形象鲜明,诗人情感深厚,每句均以语气词“兮”字煞尾,悲音缭绕,不绝于耳。在险恶的政治环境中,当贤臣遭受迫害斥逐之时,诗人毫无避忌之心,明确表示自己的同情心和与之同归的态度,此种精神难能可贵,于世情友道颇有教益。则诗人亦为贞良之士,可知也。
此诗结构很有特色,对后世影响也较大。陈继揆《读诗臆补》指出:“三句成章,连句成韵,后人《大风歌》以下皆出于此。五古如《华山畿》‘不能久长离,中夜忆欢时,抱被空中啼’,七言如岑之敬《当炉曲》‘明月二八照花新,当炉十五晚留宾,回眸百万横自陈’、谢皋羽《送邓牧心》三句诗体,皆是。”
【读解】
恻隐之心,人皆有之。这是说,凡是正常人,都具有同情心。它是设身处在遭遇不幸的人的境地,替他人着想,替他人担忧,分担他人的不幸。这是人之常情之一,同时也是仁爱之心、博爱之心的体现。
同情心是人间少有的、且不寻求报答的一种情感。它是单方面的,不企图交换,不期望回季已只想以付出来帮助遭受不幸的一方。即使有时难以在财物上给予帮助,只要有话语的安慰,便会给人以心理上的满足。正因为如此,同情心是纯洁的,高尚的,神圣的,不带铜臭和欲求的,非功利的。
当一个社会被铜臭污染了之时,同情心也就随之变质了。当商品交换的原则支配了社会生活的一切之时,同情心也就泯灭了。如果说商品社会是人类社会发展韵必然,这是否就意味着同情心的泯灭也属必然?
现实的回答和理论上的回答肯定是不同的。
74、国风·桧风.隰有苌楚
题解:诗人生处乱世,自叹不如草木无知无累,无家无室。或以为男女相恋情诗。
【原文】
隰有苌楚①,猗傩其枝②,夭之沃沃③,乐子之无知。
隰有苌楚,猗傩其华④,夭之沃沃。乐子之无家⑤。
隰有苌楚,猗傩其实,夭之沃沃。乐子之无室。
【注释】
①隰(xí):低湿的地方。苌(chánɡ)楚:藤科植物,今称羊桃。
②猗傩(ēnuó):同"婀娜",柔软的样子。
③夭:少,此指幼嫩。沃沃:润泽的样子。
④华:花。
⑤家:与下章"室"皆谓婚配。《左传·桓公十八年》:"女有家,男有室。""无家"、"无室"指无家庭拖累。
【译文】
洼地长着猕猴桃,枝条柔美随风摇。鲜嫩光润惹人爱,羡慕你无觉无知。
洼地长着猕猴桃,花儿鲜艳春光好。鲜嫩光润惹人爱,羡慕你无累无家。
洼地长着猕猴桃,果实累累真漂亮。鲜嫩光润惹人爱,羡慕你无室无家。
【赏析】
关于这首诗主旨的说法,大体可分为三类:一是《毛诗序》,认为“疾恣也。国人疾其君之淫恣,而思无情欲者也”。郑笺、孔疏皆从其说,至宋又加进理学内容,所谓“此诗言人之喜怒未萌,则思欲未动。及其私欲一炽,则天理灭矣。故思以反其初而乐其未知好色之时也”(黄檬《毛诗集解》)。至明何楷更坐实史事,他说“《隰有苌楚》,疾恣也。桧君之夫人与郑伯通,桧君弗禁,国人疾之。”(《诗经世本古义》)朱谋■《诗故》则说:“伤桧之垂亡而君不悟也……亡国不知自谋也。”增添了“亡国”的内容。清刘沅《诗经恒解》又沿此说进而发挥,他说“盖国家将危,世臣旧族……无权挽救,目睹衰孱,知难免偕亡,转不如微贱者可留可去,保室家而忧危也”。二是朱熹《诗集传》首创之说,云:“政烦赋重,人不堪其苦,叹其不如草木之无知而无忧也。”后世循其说甚众,如许谦、丰坊、姚际恒、方玉润等。姚、方二氏避开朱说“政烦赋重”,而改为泛论,姚说:“此篇为遭乱而贫窭,不能赡其妻子之诗。”(《诗经通论》)方说:“伤乱离也……此必桧破民逃……莫不扶老携幼,挈妻抱子,相与号泣路歧,故有家不如无家之好,有知不如无知之安也。”(《诗经原始》)而当代学者则取朱说而强化了阶级内容,郭沫若说:“做人的羡慕起草木的自由来”,“这种极端的厌世思想在当时非贵族不能有,所以这诗也是破落贵族的大作”(《中国古代社会研究》);有人又进而肯定“这是写当时劳动人民所受统治阶级的剥削和压迫的痛苦”。三是现代才出现的情诗说。闻一多说:“《隰有苌楚》,幸女之未字人也。”(《风诗类钞》)李长之以为“这是爱慕一个未婚的男子的恋歌”(《诗经试译》),高亨也说“这是女子对男子表示爱情的短歌”(《诗经今注》)。不同的是闻视此诗为男词,李、高则作女词。当然,除以上三类说法外,还有别的一些说法,因其影响不大,兹一概从略。
比较以上三说,前一说臆测成份较多,颇有附会之嫌;后二说于训诂无窒碍,于诗意亦可通,不妨二说并存。这首诗如果只着眼文本,就诗论诗,内容并不复杂隐微,甚至可以说是较简明直露,诗中反覆表达的,无非是羡慕羊桃生机盎然,无思虑、无室家之累,意明语晰,无可争议。至于诗人为何产生这一奇特的心理,则是见仁见智不一:或说是赋税苛重,或说是社会乱离,或说是遭遇悲惨,或说嗟老伤生……谁也无法坐实其事。不过,从本诗企羡草木无知无室的内容观之,诗人必然有着重大的不幸,受着痛苦折磨,才会有“人不如草木”之感。全诗三章,每章二、四句各换一字,重复诉述着一个意思,这是其感念之深的反映。首两句起兴,把羊桃的枝、花、实分解各属一章,这是《诗经》重叠形式之一种,即把同一事物分开说,合起来才是整体。诗人眼见洼地上羊桃藤柔美多姿,叶色光润,开花结果,生机蓬勃,不觉心有所动,联想到自己的遭际,心情一下子沉重起来。随之在诗人心中拉近了与羊桃的距离,人与物的界线突然仿佛消失了,三、四句脱口而出,既似是自语,又像是与羊桃对话。这与首两句侧重客观描写不同,第三句赞叹羊桃充满生机,渗透了主观情感;第四句更变换了人称,直呼羊桃为“子”,以物为人,以人为物,人与物对话,人与物对比(这与一般拟人不同,因为首章末句诗人点明羊桃“无知”)。羊桃不仅在诗人心中活了起来,而且诗人还自叹活得不如羊桃!不如在哪里?就在“知”与“家”上。我们知道,人作为万物之灵长全在于有“知”;男女室家,夫妇之道,本是人伦之始,能享受天伦之乐,更是人生的一大幸事,而诗人却恰在这两方面作了彻底否定。所以第四句寥寥五个字中“真不知包含着诗人多少痛苦与愤慨”(拙著《诗经选注》)!其容量是很大的,清人陈震《读诗识小录》指出:“只说乐物之无此,则苦我之有此具见,此文家隐括掩映之妙。”诗中这一“人不如草木”之叹,对后世影响很大,但所见后世诗文中,多半偏重于人不如草木“长生”方面,如东晋陶渊明《归去来兮辞》:“木欣欣以向荣,泉涓涓而始流。善万物之得时,感吾生之行休。”唐元结《寿翁兴》:“借问多寿翁,何方自修育。唯云顺所然,忘情学草木。”宋姜夔《长亭怨》:“树若有情时,不会得青青如此。”就是其中的显例,然皆限于羡草木长生,其内涵之深厚似不如本诗。
【读解】
毫无疑问的是,人类有了思想,就有了痛苦,有了情感,有了忧虑。当痛苦和忧虑达到极点之时,竟会觉得做人反不如做没有思想的其它生物好,原因很简单,没有思想,就没有痛苦和忧虑。从这个角度去看,便容易理解古人所说的“至乐无乐”(最大的快乐是没有快乐)的意思了。
情愿做没有知觉、没有思想的草木,是不是一种悲观和绝望?显然是。生存本身就充满无数让人悲观绝望的东西,活着本身就是烦和畏。因此,悲观和绝望的产生,一点不值得大惊小怪、没有丝毫可以加以责难的。
从根本上说,没有对生活的执着,没有时生存的意义的思索和追问,哪里会有悲观和绝望?没有时命运无常、现实丑恶的深刻领悟,哪里来的厌世和畏惧?执着的追求,往往通过其反面表现出来。对现实的不满和怀疑,恰恰证明了理想境界的存在;对生存的悲观和绝望,正说明了看重生命和生活。
实际上,我们不可能变成草木,也不可能没有思想。只要还能思想,就摆脱不了痛苦,也摆脱不了悲观和绝望。
75、国风·桧风.匪风
题解:诗人家住西方,而远游东土,久滞不归,因作是诗以寄思乡之情。
【原文】
匪风发兮①,匪车偈兮②。顾瞻周道③,中心怛兮④。
匪风飘兮,匪车嘌兮⑤。顾瞻周道,中心吊兮⑥。
谁能亨鱼⑦?溉之釜鬵⑧。谁将西归?怀之好音。
【译文】
大风刮得呼呼响,大车急驰尘飞扬。一条大道抬眼望,令我心中真悲伤。
大风刮起直打旋,大车飞驰如掣电。一条大道抬眼望,令我心中真凄惨。
哪位将要煮鱼尝?请借锅子多帮忙。哪位将要回西方?请带好信到家乡。
【注释】
①匪:通"彼"。发:犹"发发",风吹声。
②偈(jié):疾驰貌。
③周道:大道。
④怛(dá):痛苦,悲伤。
⑤嘌(piào):轻快貌。
⑥吊:悲伤。
⑦亨:通"烹"。
⑧溉:旧说释洗。闻一多《风诗类钞》则以为溉通"摡","摡同乞,给予也"。釜:锅子。鬵(xín):大锅。
【赏析】
诗人家住西方,而远游东土,久滞不归,因作是诗以寄思乡之情。《毛诗序》以为桧邦“国小政乱,忧及祸难,而思周道焉”,郑笺曰:“周道,周之政令也。”孔疏曰:“上二章言周道之灭,念之而怛伤;下章思得贤人辅周兴道:皆是思周道之事。”朱熹《诗集传》云:“周室衰微,贤人忧叹而作此诗。言常时风发而车偈,则中心怛然。今非风发也,非车偈也,特顾瞻周道而思王室之陵迟,故中心为之怛然耳。”其说皆不足为训。
前两章字句略同,意思重复,写法也一样。前两句写所见之景,后两句直抒胸中忧思。诗人滞留东土,伫立大道旁,见车马急驰而过,触动思归之情。他的心也随急驰的车辆飞向西方,但是,车过之后,留下一条空荡荡的大道和他孤身一人,车去而人竟未去。风、车之急速,他人之已归去,与自己之滞留不得归,动与不动,形成多层对比。“顾瞻周道”,描绘诗人徬徨无奈情状如在目前。这时诗人再也按捺不住满腔的忧伤,终于喷发出强烈的心声:“中心怛兮”,“中心吊兮”。其声如急管繁弦,反映诗人思归的急切心态。
第三章句法忽变,陡然一转,以“谁能”二句起兴,兴中有比,是在无可奈何的境地中发出的求援呼声,“谁将”二句,写诗人既不得归,只好托西归者捎信回家,是不得已而求其次。但这次着也未必能实现,“谁能”、“谁将”均是疑问希冀之词,还没有着落。诗人不说自己如何思乡殷切,羁旅愁苦,反以“好音”以慰亲友,情感至为深厚。陈震《读诗识小录》评曰:“意在笔先,神怆言外。”诚然。
76、国风·曹风.蜉蝣
题解:对短暂人生的感叹。
【原文】
蜉蝣之羽1,衣裳楚楚2。心之忧矣,於我归处3。
蜉蝣之翼,采采衣服4。心之忧矣,於我归息。
蜉蝣掘阅5,麻衣如雪6。心之忧矣,於我归说7。
【注释】
1.蜉蝣之羽:以蜉蝣之羽形容衣服薄而有光泽。蜉蝣:一种昆虫,寿命只有几个小时到一周左右。
2.楚楚:鲜明貌。一说整齐干净。
3.於(音乌):通"乌",何,哪里。
4.采采:光洁鲜艳状。
5.掘阅(音穴):挖穴而出。阅:通"穴"。
6.麻衣:古代诸侯、大夫等统治阶级日常衣服,用白麻皮缝制。
7.说:(音睡):住,居住。
【译文】
蜉蝣羽翼薄又亮,像你衣服真漂亮。我的心中多忧伤,我的归宿在何方?
蜉蝣羽翼薄又亮,像你衣服真华丽。我的心中多忧伤,我将安息在何方?
蜉蝣初生穿穴出,像你麻衣自如雪。我的心中多忧伤,我将歇息在何方?
【赏析】
蜉蝣是一种渺小的昆虫,生长于水泽地带。幼虫期稍长,个别种类有活到二三年的。但化为成虫,即不饮不食,在空中飞舞交配,完成其物种的延续后便结束生命,一般都是朝生暮死。蜉蝣又是漂亮的小虫。它身体软弱,有一对相对其身体而言显得很大、完全是透明的翅膀,还有两条长长的尾须,飘舞在空中时,那姿态是纤巧而动人的。而且,蜉蝣喜欢在日落时分成群飞舞,繁殖盛时,死后坠落地面,能积成一厚层。因而,这小东西的死,会引人瞩目,乃至给人以惊心动魄之感。
二千多年前,敏感的诗人借这朝生暮死的小虫写出了脆弱的人生在消亡前的短暂美丽和对于终须面临的消亡的困惑。
说起来,是“人生百年”——或者往少说,通常也有几十年。但相比于人对生命的贪恋程度,这远远是不够的。而且,人作为自觉的生物,在其生存过程中就意识到死的阴影,于是人生短暂之感愈益强烈。当然,活着是美好的,而且人与其他一切生物不同,他们懂得以人的方式来装饰自己,懂得追求美的姿态。然而放在死亡的阴影下来看,短暂生命的装饰与姿态,实也是最大的无奈与最大的哀伤。于是,蜉蝣的朝生暮死的生命过程,它的弱小、美丽,以及它对自己鲜明的羽翼、鲜洁的容貌的炫耀,被诗人提取出来描画成人的上述生存状态的象征。
这诗的内容简单,结构更是单纯,却有很强的表现力。变化不多的诗句经过三个层次的反覆以后给人的感染是浓重的:蜉蝣翅膀的小小美丽经这样处理,便有了一种不真实的艳光,那小虫的一生竟带上了铺张的华丽;但因这种描写之间相隔着对人生忧伤的深深感喟,所以对美的赞叹描画始终伴随着对消亡的无奈,那种昙花一现、浮生如梦的感觉就分外强烈。
这诗的情调自然是有点消沉的。但人一旦追问自己:“你是谁?你往哪里去?”深入骨髓的忧伤根本上是无法避免的。特别是在缺乏强有力的宗教的古代中国,由于不能对生死的问题给出令人心安的解答,人心格外容易被忧伤笼罩。但从另一个角度说,对死的忧伤、困惑、追问,归根结蒂是表现着对生的眷恋,这也是人心中最自然的要求。阮籍《咏怀诗》之七十一,写木槿花、蟋蟀、蟪蛄、蜉蝣这一系列短寿的生物在世间各自发出声音和光色,感叹说:“生命几何时,慷慨各努力。”但这也就是世界的基本面目。
《毛诗序》解说此诗,以为是讽刺曹昭公的奢侈,后人有赞同也有不赞同的。我们觉得,以蜉蝣来讽刺国君的奢侈,实在有点比拟不伦的感觉。不过从诗的内容来看,它所传达的是贵族阶层的情绪,应无疑问。从曹国的特定背景来看,一则其地多湖泊,适宜于蜉蝣生存,一则其国力单薄,处于大国的威逼之下,这里的士大夫也许因此对人生更多忧惧和伤感吧。
【读解】
看蜉蝣而叹人生,绝非无病呻吟。倘若人们自以为蜉蝣生命短暂(不过一天时间,朝生暮死)而沾沾自喜,加以嘲笑,这种心态无异于五十步笑百步,实际上也是在嘲笑自己。
人生何其短暂:弹指一挥间,转眼就是百年。谁能抗拒死亡的到来?
咱们的祖先,大多只看到眼前的实际利益。要么立功立德立言以求千秋万世不朽,要么纵情声色犬马及时行乐,要么求仙访道以图长生不老。大概,弗洛伊德所说的“死亡本能”在咱们祖先身上表现得特别突出。我们不妨把这叫做“向生而死”:它看重现世,只顾今朝,哪管身后。这同蜉蝣营营苟苟的一生又有什么本质上的差别?与此相反的态度是“向死而生”:既然死亡是不可超越的绝对界限,那么死后人的归宿在哪里?由此思索短暂的一生怎么度过,对死后有什么影响?人生的一切根本问题,在这种思索之中都要被一一检视和审查。
这是基于对生命本质的认识和深刻反省。我们从《蜉蝣》中读到了这种反省,在庸庸碌碌的叹息中听到了空谷音似的反响。
77、国风·曹风.候人
题解:对好人沉下僚,庸才居高位的现实进行讥刺。
【原文】
彼候人兮①,何戈与殳②。彼其之子③,三百赤芾④。
维鹈在梁(5),不慌其翼。彼其之子,不称其服(6)。
维鹈在梁,不濡其咮(7)。彼其之子,不遂其媾(8)。
荟兮蔚兮(9),南山朝齐(10)。婉兮娈兮,季女斯饥(11)。
【注释】
①候人:在路上迎候宾客的小官。
②何:同“荷”,扛。殳:古时的一种兵器。
③彼其之子:他这个人,指前面提到的小官。
④赤芾(fu):指大夫以上的官穿戴的冕服。
⑤鹈(ti):鹈鹕,一种水鸟。梁:鱼梁。
(6)不称:不配。
(7)咮(Zhou):鸟嘴。
(8)遂;如愿。媾:宠,这里指高官厚禄。
(9)荟蔚:云雾弥漫的样子。
(10)朝齐:早晨的云。
(11)季女:年轻的女子,少女。
【译文】
迎宾送客那小官,肩扛长戈和殳棍。像他那样小人物,三百朝官不屑顾。
鹈鹕停在鱼梁上,水没打湿它翅膀。像他那样小人物,不配穿那好衣服。
鹈鹕停在鱼梁上,水没打湿它的嘴。像他那样小人物,不配高官与厚禄。
云蒸雾罩浓又密,南山早晨云雾多。美丽俊俏真可爱,少女忍饥又挨饿。
【赏析】
这是一首对好人沉下僚,庸才居高位的现实进行讥刺的歌诗。
诗的第一章是用赋的手法,将两种不同的人两种不同的遭际进行了对比。前两句写“候人”,后两句写“彼子”。
“候人”的形象是扛着戈扛着祋。显示出这位小吏,扛着武器,在道路上执勤的辛苦情貌。
“彼子”的形象是佩戴着三百赤芾。“彼其之子”郑笺解为“是子也”,用现代汉语说,即“那个(些)人”,或更轻蔑一些呼为“他那(他们那些)小子”。“三百赤芾”如作为三百副赤芾解,则极言其官位高、排场大、生活奢靡。如真是有三百副赤芾的人,则其人(“彼子”)不是一般的大官,而是统率大官的头头,即国君。《左传·僖公二十八年》记晋文公入曹云:“三月丙午入曹,数之,以其不用僖负羁而乘轩者三百人也。”杜预注曰:“轩,大夫车。言其无德居位者多。”乘轩、赤芾是同一级别的待遇,故言乘轩者三百,即三百赤芾也。而晋文入曹正是曹共公时,所以《毛序》说此诗是刺曹共公,因其“远君子而好近小人”。如以本章而言,刺共公之说较为贴切;但从下几章内容看,则又是指一般的权要显贵更为贯顺统一。
这四句没有作者的直接评语以明其爱憎,然爱憎之情已蕴于叙述之中。“何戈与祋”,显出其职微官小、勤劳辛苦,寄予一片同情;“三百赤芾”,则无功受禄位、无能得显贵,谴责、不满之情已溢于言表。本章可以说是全篇的总纲,下面诸章就在此基础上展开,进一步抒发感慨,以刺“彼子”为主。
第二、三章改用“比”法;前二句是比喻,后两句是主体,是正意所在处。
鹈鹕站在鱼梁上,只须颈一伸、喙一啄就可以吃到鱼,不必入水,不必沾湿翅膀。所以然者,是由于地位特殊,近水鱼梁乃可不劳而获。后两句直指“彼子”,言其“不称其服”。服者,官阶的标志也。身服高品赤芾,享受种种特权,但无才无能,无功受禄,无劳显荣,与鹈鹕站在鱼梁上伸脖子吃鱼相类。
第三章再深一层:说鹈鹕不仅不沾湿翅膀,甚至连喙也可以不沾湿就可以吃到鱼。因为有的鱼有时会跃出水面,有的鱼会跳到坝上。这样站在坝上的鹈鹕就可连喙都不湿,轻易地攫取到鱼儿。而后两句写到“彼子”也深一层,不仅不劳而获,无功受禄,在男女婚姻上也毫不负责,违背社会公认的伦理准则,任意抛弃他的妻妾。
第二章“不称其服”,从表里不一,才位不配上着笔讥刺;第三章“不遂其媾”则深入到内里,从品性上进行揭露谴责。
第四章又改用起兴手法。前两句以写景起兴——天色灰蒙阴暗,这是南山上朝云升腾。这句起兴与后面的叙事有着某种氛围或情绪上的联系:一个美貌的少女竞被遗弃在外受饥挨饿,如此惨象,目不忍睹,天地昏沉,向何处寻找光明!“季女斯饥”与“荟兮蔚兮”正相映相衬。“婉”、“娈”都是美的褒赞,与“斯饥”形成强烈的反差,引起人们的同情。反过来也对造成这悲剧、惨景的恶势力表示强烈的憎恶。有人认为这“季女”就是前边“候人”之女,被强占又被抛弃。就全篇上下贯连的角度看,似乎不能说一点道理也没有。
但对这第四章还有别解。王夫之《诗广传》云:“奚为荟蔚也?欺然而兴,皴然而止,初终不相践而面相欺也;歘(xū,即欻)然而合,欻然而离,情穷于达旦而不能固也;翳乎其相蔽而困我之视听也,棘乎其相偪而行相夺也。”“奚以为婉娈也?词有切而不暴也,言色违而勿能舍也,约身自束而不逾分以相夺也。合则喜、离则忧,专一其依而唯恐不相获也。”这里把“荟”、“蔚”、“婉”、“娈”都作为人品的比喻语。“荟”、“蔚”是比忽兴、忽止,忽合、忽离,无坚定操守,专以蒙骗取得信任,巧取豪夺这类行为。“婉”、“娈”是比言辞急切而不凌弱,自我约束而去取不逾越本分,严于操守、感情专一这类行为。前者比昏君佞臣,后者比英主贤臣。所以最后又说:“有荟蔚之主,则必亲荟蔚之臣,才相近而弗论其情也。詧(chá,即察)魏征之娬媚,念褚遂良之依人,匪太宗才有大过人者,征与遂良恶能与荟蔚之子争一朝之饥饱哉!”这是将荟蔚婉娈当作“比”法去理解。这与《毛序》所说刺曹共公“远君子而好近小人”的观点是一致的,故可备一说。
这四章赋比兴手法全用上,由表及里,以形象显示内涵,同情候人、季女,憎恶无德而尊、无才而贵的当权官僚;对高才沉下僚,庸俗居高位的现实尽情地揭露谴责。陈震《读诗识小录》云:“三章逐渐说来,如造七级之塔,下一章则其千丝铁网八宝流苏也。”评论可以说很贴切。 (潘善祺)
【读解】
迎候宾客的小官,连七品芝麻官都够不上,在达官贵人眼中自然毫无份量。在一个官本位的国度之中,官位成了人的价值大小的外在标志,似乎官越大,价值越高,越神奇。
小官首先是一个人,有自己作为人的价值和尊严,官位与此并无必然联系。他有自己的活法,同样也会赢得少女的爱情,甚至在德行方面,也可能是达官贵人们无法比拟的。作者对位卑官小的弱者寄予无限的同情,表明了对官僚制度轻视个人人格尊严的不满和嘲讽。
历史的经验告诉我们,真实情况往往是高贵者愚蠢,卑贱者聪明。在庞大的官僚机构中,是容不下有头脑、有胆魂、有魅力、有才能和忠厚诚实之辈的。因此,打破官本位的观念的方法之一,是把事情倒过来看,把目光放在小人物身上,关注和重视他们,让他们成为明星,而不是相反。
78、国风·曹风.鳲鸠
题解:颂扬“淑人君子”。
【原文】
鳲鸠在桑①,其子七兮。淑人君子②,其仪一兮③。其仪一兮,
心如结兮④。
鳲鸠在桑,其子在梅。淑人君子,其带伊丝⑤。其带伊丝,
其弁伊骐⑥。
鳲鸠在桑,其子在棘⑦。淑人君子,其仪不忒⑧。其仪不忒,
正是四国⑨。
鳲鸠在桑,其子在榛⑩。淑人君子,正是国人,正是国人。
胡不万年⑾?
【译文】
布谷鸟在桑林筑巢,小鸟七个细心哺食,品性善良的好君子,仪容端庄始终如一。仪容端庄始终如一,内心操守坚如磐石。
布谷鸟在桑林筑巢,小鸟嬉戏梅树枝间。品性善良的好君子,他的腰带白丝镶边。他的腰带白丝镶边,玉饰皮帽花色新鲜。
布谷鸟在桑林筑巢,小鸟嬉戏酸枣树上。品性善良的好君子,仪容端庄从不走样。仪容端庄从不走样,各国有了模范形象。
布谷鸟在桑林筑巢,小鸟翻飞栖息丛莽。品性善良的好君子,百姓敬仰作为榜样。百姓敬仰作为榜样,怎不祝他万寿无疆。
【注释】
①鳲鸠:布谷鸟。
②淑人:善人。
③仪:容颜仪态。
④心如结:比喻用心专一。朱熹《诗集传》:"如物之固结而不散也。"
⑤伊:是。
⑥弁(biàn):皮帽。骐(qí):青黑色的马。一说古代皮帽上的玉制饰品。
⑦棘:酸枣树。
⑧忒(tè):差错。
⑨正:闻一多《风诗类钞》:"正,法也,则也。正是四国,为此四国之法则。"
⑩榛(zhēn):丛生的树,树丛。
⑾胡:何。朱熹《诗集传》:"胡不万年,愿其寿考之辞也。"
【赏析】
本诗的主旨,历来有两种相反意见。《毛诗序》云:“《鳲鸠》,刺不一也。在位无君子,用心之不一也。”朱熹《诗集传》则云:“诗人美君子之用心平均专一。”方玉润《诗经原始》对于上二说基本同意朱熹说,而亦不废《诗序》说之一端,取调和态势。方氏云:“诗中纯美无刺意”,“诗词宽博纯厚,有至德感人气象。外虽表其仪容,内实美其心德”,“回环讽咏,非开国贤君未足当此。”又云:“后人因曹君失德而追怀其先公之德之纯以刺之。”第四章眉评亦云:“全诗皆美,唯末句含讽刺意。”忽而“美”,忽而“刺”,自相矛盾,很难自圆其说。此诗从字面传达的信息来看,确实是颂扬“淑人君子”而无刺意。但文学作品由于欣赏理解角度不同,若说此诗反面文章正面做,那当然也可备一说。
诗四章,都以鳲鸠及其子起兴,实包含两层意思。一是鳲鸠即布谷鸟,该鸟仁慈,“布谷处处催春耕”,裨益人间。又喂养众多小鸟,无偏无私,平均如一。《诗集传》谓:“(布谷鸟)饲子朝从上下,暮从下上。”就是这个意思。所以《左传·昭公十七年》载:“鳲鸠氏,司空也。”杜预注:“鳲鸠平均,故为司空,平水土。”二是“鳲鸠在桑”,始终如一,操守不变,正以兴下文“淑人君子”“其仪一兮”、“其仪不忒”的美德,与那些小鸟忽而在梅树,忽而在酸枣树,忽而在各种树上的游移不定形成鲜明对照。显然小鸟尚未成熟,故行动尚无一定之规。因此,各章的起兴既切题旨又含义深长。
各章起兴之后,即转入对“淑人君子”的颂扬。首章就仪表而言,“如一”谓始终如一地威仪棣棣,包括庄重、整饬等,而不是指老是同一单调服饰。关于这一点,《诗集传》引“陈氏曰”解说得很好:“君子动容貌斯远暴慢,正颜色斯近信,出辞气斯远鄙倍。其见于威仪动作之间者,有常度矣。”仪表从表面看仅是人的外包装,其实质则是人的心灵世界的外露,由表及里,首章也赞美了“淑人君子”充实坚贞稳如磐石的内心世界。次章举“仪”之一端,丝带、缀满五彩珠玉的皮帽,将“仪”之美具体化、形象化,让人举一反三,想像出“淑人君子”的华贵风采。
如果说一、二章是颂“仪”之体,则三、四章是颂“仪”之用,即内修外美的“淑人君子”对于安邦治国佑民睦邻的重要作用。三章的“其仪不忒”句起到承上启下的转折作用,文情可谓细密。四章的末句“胡不万年”,则将整篇的颂扬推至巅峰,意谓这样贤明的君王,怎不祝他万寿无疆?对于一个暴君昏主,人们是不会如此祝釐的。因此《诗集传》谓此句为“愿其寿考之词也”,其实不错,反观方玉润谓此句“含讽刺意”,似乎有点牵强。
79、国风·曹风.下泉
题解:曹国人怀念东周王朝,慨叹王朝的战乱,因作这首诗。
【原文】
冽彼下泉①,浸彼苞稂②。忾我寤叹③,念彼周京④。
冽彼下泉,浸彼苞萧⑤。忾我寤叹,念彼京周。
冽彼下泉,浸彼苞蓍⑥。忾我寤叹,念彼京师。
芃芃黍苗⑦,阴雨膏之⑧。四国有王⑨,郇伯劳之⑩。
【译文】
地下泉水冷如冰,浸得杂草难出生。夜不成寐长叹息,一心想念周王城。
地下泉水冰样凉,浸得蒿草难生长。夜不成寐长叹息,镐京时时缠心上。
地下泉水透骨寒,浸得蓍草生长难。夜不成寐长叹息,一心只把京师念。
蓬勃一片黍子苗,雨水滋润生长高。天下有王谁人保,全靠郇伯来操劳。
【注释】
①冽:寒冷。下泉:地下涌出的泉水。
②苞:丛生。稂(lánɡ):一种莠一类的野草。毛传:"稂,童粱。非溉草,得水而病也。"也有人说稂是长穗而不饱实的禾。
③忾:叹息。寤:醒。
④周京:周朝的京都,天子所居,下文"京周"、"京师"同。
⑤萧:一种蒿类野生植物,即艾蒿。
⑥蓍(shī):一种用于占卦的草,蒿属。
⑦芃(pénɡ)芃:茂盛茁壮。毛传:"芃芃,美貌。"
⑧膏:滋润,润泽。
⑨有王:郑笺:"有王,谓朝聘于天子也。"
⑩郇(xún)伯:毛传:"郇伯,郇侯也。"郑笺:"郇侯,文王之子,为州伯,有治诸侯之功。"何楷《诗经世本古义》则据齐诗之说以为是指晋大夫荀跞。盖郇、荀音同相通假。兹从齐诗说。劳:慰劳。
【赏析一】
公元前521年,周景王死,太子寿先卒,王子猛立。王子朝作乱,攻杀猛,尹氏立王子朝。王子丐居狄泉(即下泉,今洛阳东)。连年内战,人民生活痛苦。后来晋文王派大夫荀跞攻王子朝而立王子丐于成周,就是敬王。这首诗是曹国人对荀跞的赞美,大约作于敬王入成周(公元前516年)以后。
《毛诗序》说:“《下泉》,思治也。曹人疾共公侵刻下民,不得其所,忧而思明王贤伯也。”唐孔颖达疏申其意曰:“此谓思上世明王贤伯治平之时。若有明王贤伯,则能督察诸侯,共公不敢暴虐,故思之也。上三章皆上二句疾共公侵刻下民,下二句言思古明王;卒章思古贤伯。”清姚际恒《诗经通论》亦取“思治说”,但又称:“大《序》必谓共公时,无据。”而宋朱熹《诗集传》另发挥说:“王室陵夷而小国困弊,故以寒泉下流而苞稂见伤为比,遂兴其忾然以念周京也。”其《诗序辨说》又道:“曹无他事可考,《序》因《候人》而遂以为共公。然此乃天下之大势,非共公之罪也。”
此外,影响较大的有“伤周衰说”,清方玉润《诗经原始》云:“此诗之作,所以念周衰伤晋霸也。使周而不衰,则‘四国有王’,彼晋虽强,敢擅征伐?”刘沅《诗经恒解》云:“周衰,大国侵陵,小国日削,王纲解而方伯无人,贤者伤之而作。”另又有“美晋大夫荀跞说”,明何楷《诗经世本古义》据汉焦赣《易林·蛊之归妹》繇辞“下泉苞粮,十年无王;荀伯遇时,忧念周京”,认为“《下泉》,曹人美荀跞纳周敬王也”,清王先谦《诗三家义集疏》谓“何氏阐明齐(诗)说,深于诗义有裨”,从其说。今人程俊英《诗经译注》、高亨《诗经今注》亦从之。据《左传》记载,春秋末期的鲁昭公二十二年(前520),周景王死,王子猛立,是为悼王,王子朝因未被立为王而起兵,周王室遂发生内乱。于是晋文公派大夫荀跞率军迎悼王,攻王子朝。不久悼王死,王子匄(ɡài,即丐)被拥立即位,是为敬王。何楷说:“今考诗与《春秋》事相符合。焦氏所传确矣。”(同上)诚然如此。又《春秋》记周敬王居于狄泉,又名翟泉,在今洛阳东郊,有人认为即《下泉》一诗中之“下泉”,如此说成立,又是“美晋大夫苟跞说”之一证。鉴于以上根据,并吸取《毛诗序》等说的合理成分,笔者同意高亨《诗经今注》的说法:“曹国人怀念东周王朝,慨叹王朝的战乱,因作这首诗。”
此诗的前三章,是《诗经》中典型的重章叠句结构,各章仅第二句末字“稂”、“萧”、“蓍”不同,第四句末二字“周京”、“京周”、“京师”不同,而这又恰好在换韵的位置,易字目的只是通过韵脚的变化使反覆的咏唱不致过于单调,而三章的意思则是完全重复的,不存在递进、对比之类句法关系。第四章在最后忽然一转,这种转折不仅在语句意义上,而且在语句结构上都显得很突兀。因此古往今来,不乏对此特加注意的评论分析。有人大加赞赏,如清陈继揆《读诗臆补》说:“感时追忆,无限伤心,妙在前路绝不说出。读末章正如唐天宝乱后,说到贞观盛时,一似天上人,令人神驰,而不觉言之津津也。”牛运震《诗志》说:“末章忽说到京周盛时,正有无限忾想,笔意俯仰抑扬,甚妙。”也有人极表疑惑,如宋王柏《诗疑》说:“《下泉》四章,其末章全与上三章不类,乃与《小雅》中《黍苗》相似(按,《黍苗》首章句云:芃芃黍苗,阴雨膏之。悠悠南行,召伯劳之。),疑错简也。”今人向熹《诗经语言研究》也说:“《下泉》末章与前三章句法内容不相类,却与《黍苗》首章相似。除了编简错乱,把《黍苗》诗的一章误入《下泉》,很难说出别的理由。”持怀疑论者有一定道理,但除非今后在出土文物中发现错简之前的原有文句,否则这种怀疑本身仍将受人怀疑。何况检《国风》一百六十篇,就会发现虽然三章复沓叠咏的有不少,如《周南·樛木》、《召南·鹊巢》、《卫风·木瓜》、《郑风·缁衣》等等,但三章复沓叠咏之后再加上句式不同的一章那样的结构并非一无所见(如《邶风·燕燕》即是)。语句部分重复在《国风》、《雅颂》中也可以找出一些(如“女子有行,远父母兄弟”就见于《蝃蝀》、《泉水》、《竹竿》三篇中),更不能据此径自说某句是某诗的错简。并且,此诗第四章的前两句与前三章的前两句相比较,“昔时苗黍,今则苞稂;昔时阴雨,今则冽泉”(清陈继揆《读诗臆补》),可谓“字字对照,直以神行”(清陈震《读诗识小录》),在内容上也是互有关联的。笔者以为,正是因为以寒泉浸野草喻周室内乱势衰的比兴加上慨叹缅怀周京直陈其事的赋法本身已具有很强烈的悲剧感,而三章复沓叠咏使这种悲剧感加强到了极点,所以末章雨过天晴般的突然转折,就令人产生非常兴奋的欣慰之情,这样的艺术效果当然是独具魅力的。从这一点上说,完全有理由将《下泉》一诗置于《国风》的优秀篇章之列。
【赏析二】
《毛诗序》说:“《下泉》,思治也。曹人疾共公侵刻下民,不得其所,忧而思明王贤伯也。”唐孔颖达疏申其意曰:“此谓思上世明王贤伯治平之时。若有明王贤伯,则能督察诸侯,共公不敢暴虐,故思之也。上三章皆上二句疾共公侵刻下民,下二句言思古明王;卒章思古贤伯。”清姚际恒《诗经通论》亦取“思治说”,但又称:“大《序》必谓共公时,无据。”而宋朱熹《诗集传》另发挥说:“王室陵夷而小国困弊,故以寒泉下流而苞稂见伤为比,遂兴其忾然以念周京也。”其《诗序辨说》又道:“曹无他事可考,《序》因《候人》而遂以为共公。然此乃天下之大势,非共公之罪也。”
此外,影响较大的有“伤周衰说”,清方玉润《诗经原始》云:“此诗之作,所以念周衰伤晋霸也。使周而不衰,则‘四国有王’,彼晋虽强,敢擅征伐?”刘沅《诗经恒解》云:“周衰,大国侵陵,小国日削,王纲解而方伯无人,贤者伤之而作。”另又有“美晋大夫荀跞说”,明何楷《诗经世本古义》据汉焦赣《易林·蛊之归妹》繇辞“下泉苞粮,十年无王;荀伯遇时,忧念周京”,认为“《下泉》,曹人美荀跞纳周敬王也”,清王先谦《诗三家义集疏》谓“何氏阐明齐(诗)说,深于诗义有裨”,从其说。今人程俊英《诗经译注》、高亨《诗经今注》亦从之。据《左传》记载,春秋末期的鲁昭公二十二年(前520),周景王死,王子猛立,是为悼王,王子朝因未被立为王而起兵,周王室遂发生内乱。于是晋文公派大夫荀跞率军迎悼王,攻王子朝。不久悼王死,王子匄(ɡài,即丐)被拥立即位,是为敬王。何楷说:“今考诗与《春秋》事相符合。焦氏所传确矣。”(同上)诚然如此。又《春秋》记周敬王居于狄泉,又名翟泉,在今洛阳东郊,有人认为即《下泉》一诗中之“下泉”,如此说成立,又是“美晋大夫苟跞说”之一证。鉴于以上根据,并吸取《毛诗序》等说的合理成分,笔者同意高亨《诗经今注》的说法:“曹国人怀念东周王朝,慨叹王朝的战乱,因作这首诗。”
此诗的前三章,是《诗经》中典型的重章叠句结构,各章仅第二句末字“稂”、“萧”、“蓍”不同,第四句末二字“周京”、“京周”、“京师”不同,而这又恰好在换韵的位置,易字目的只是通过韵脚的变化使反覆的咏唱不致过于单调,而三章的意思则是完全重复的,不存在递进、对比之类句法关系。第四章在最后忽然一转,这种转折不仅在语句意义上,而且在语句结构上都显得很突兀。因此古往今来,不乏对此特加注意的评论分析。有人大加赞赏,如清陈继揆《读诗臆补》说:“感时追忆,无限伤心,妙在前路绝不说出。读末章正如唐天宝乱后,说到贞观盛时,一似天上人,令人神驰,而不觉言之津津也。”牛运震《诗志》说:“末章忽说到京周盛时,正有无限忾想,笔意俯仰抑扬,甚妙。”也有人极表疑惑,如宋王柏《诗疑》说:“《下泉》四章,其末章全与上三章不类,乃与《小雅》中《黍苗》相似(按,《黍苗》首章句云:芃芃黍苗,阴雨膏之。悠悠南行,召伯劳之。),疑错简也。”今人向熹《诗经语言研究》也说:“《下泉》末章与前三章句法内容不相类,却与《黍苗》首章相似。除了编简错乱,把《黍苗》诗的一章误入《下泉》,很难说出别的理由。”持怀疑论者有一定道理,但除非今后在出土文物中发现错简之前的原有文句,否则这种怀疑本身仍将受人怀疑。何况检《国风》一百六十篇,就会发现虽然三章复沓叠咏的有不少,如《周南·樛木》、《召南·鹊巢》、《卫风·木瓜》、《郑风·缁衣》等等,但三章复沓叠咏之后再加上句式不同的一章那样的结构并非一无所见(如《邶风·燕燕》即是)。语句部分重复在《国风》、《雅颂》中也可以找出一些(如“女子有行,远父母兄弟”就见于《蝃蝀》、《泉水》、《竹竿》三篇中),更不能据此径自说某句是某诗的错简。并且,此诗第四章的前两句与前三章的前两句相比较,“昔时苗黍,今则苞稂;昔时阴雨,今则冽泉”(清陈继揆《读诗臆补》),可谓“字字对照,直以神行”(清陈震《读诗识小录》),在内容上也是互有关联的。笔者以为,正是因为以寒泉浸野草喻周室内乱势衰的比兴加上慨叹缅怀周京直陈其事的赋法本身已具有很强烈的悲剧感,而三章复沓叠咏使这种悲剧感加强到了极点,所以末章雨过天晴般的突然转折,就令人产生非常兴奋的欣慰之情,这样的艺术效果当然是独具魅力的。从这一点上说,完全有理由将《下泉》一诗置于《国风》的优秀篇章之列。
80、国风·豳风.七月
题解:一幅瑰丽的农耕图。
【原文】
七月流火①,九月授衣②。一之日觱发③,二之日栗烈④。无衣无褐⑤,何以卒岁(6)?三之日于在耜(7),四之日举趾(8)。同我妇子,馌彼南亩(9),田畯至喜(10).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春日载阳(11),有鸣仓庚(12)。女执懿筐(13),遵彼微行(14)。爱求柔桑,春日迟迟。采蘩祁祁(15),女心伤悲,殆及公子同归(16)。
七月流火,八月萑苇(17)。蚕月条桑(18),取彼斧斨(19).以伐远扬(20),猗彼女桑(21)。七月鸣鵙(22),八月载绩(23).载玄载黄,我朱孔阳(24),为公子裳。
四月秀葽(25),五月鸣蜩(26)。八月其获,十月陨萚(27)。一之日于貉,取彼狐狸,为公子裘。二之日其同(28),载缵武功(29)。言私其豵(30),献豣于公(31).
五月斯螽动股(32),六月莎鸡振羽(33)。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穹窒熏鼠(34),塞内谨户(35).嗟我妇子,曰为改岁(36),入此室处。
六月食郁及薁(37),七月亨葵及寂(38)。八月剥枣,十月获稻。为此春酒,以介眉寿(39).七月食瓜,八月断壶(40)。九月叔苴(41),采茶薪樗(42),食我农夫。
九月筑场围,十月纳禾稼。黍稷重穋(43),禾麻菽麦。嗟我农夫,我稼既同,上入执宫功(44)。昼尔于茅(45),宵尔索綯(46)。亟其乘屋(47),其始播百谷。
二之日凿冰冲冲(48),三之日纳于凌阴(49)。四之日其蚤(50),献羔祭韭。九月肃霜(51),十月涤场(52)。朋酒斯飨(53),日杀羔羊。跻彼公堂(54),称彼兕觥(55),万寿无疆。
【注释】
①流:落下。火:星名,又称大火。
②授衣:叫妇女缝制冬衣。
③一之日:周历一月,夏历十一月。以下类推。觱(bi)发:寒风吹起。
④栗烈:寒气袭人。
⑤褐(he):粗布衣服。
(6)卒岁:终岁,年底.
(7)于:为,修理。耜(si):古代的一种农具。
(8)举趾:抬足,这里指下地种田。
(9)馌(ye):往田里送饭。南亩;南边的田地。
(10)田畯:(jun):农官。喜:请吃酒菜。
(11)载阳;天气开始暖和。
(12)仓庚:黄鹏。
(13)懿筐:深筐。
(14)遵:沿着。微行:小路。
(15)蘩:白蒿。祁祁:人多的样子。
(16)公子:诸侯的女儿。归:出嫁。
(17)萑(huan)苇:芦苇。
(18)蚕月:养蚕的月份,即夏历三月。条:修剪。
(19)斧斨(qiang):装柄处圆孔的叫斧,方孔的叫斨。
(20)远扬:向上长的长枝条.
(21)猗(yT):攀折。女桑:嫩桑。
(22)鵙(ju):伯劳鸟,叫声响亮。
(23)绩:织麻布。
(24)朱:红色。孔阳:很鲜艳。
(25)秀葽(yao):秀是草木结籽,葽是草名。
(26)蜩(tiao):蝉,知了。
(27)陨:落下。萚(tuo):枝叶脱落。
(28)同:会合。
(29)缵:继续。武功:指打猎。
(30)豵(zong):一岁的野猪。
(31)豣(jian):三岁的野猪。
(32)斯螽(zhong):蚱蜢。动股:蚱蜢鸣叫时要弹动腿。
(33)莎鸡:纺织娘(虫名)。
(34)穹室:堵塞鼠洞。
(35)向:朝北的窗户。谨:用泥涂抹。
(36)改岁:除岁。
(37)郁:郁李。薁(yu):野葡萄。
(38)亨:烹。葵:滑菜。菽:豆。
(39)介:求取。眉寿:长寿。
(40)壶:同“瓠”,葫芦。
(41)叔:抬起。苴(ju):秋麻籽,可吃。
(42)茶(tu):苦菜。薪:砍柴。樗(chu):臭椿树。
(43)重:晚熟作物。穋(lu):早熟作物。
(44)上:同“尚”。宫功;修建宫室。
(45)于茅:割取茅草。
(46)索綯(tao):搓绳子。
(47)亟:急忙。乘屋:爬上房顶去修理。
(48)冲冲:用力敲冰的声音.
(49)凌阴:冰室。
(50)蚤:早,一种祭祖仪式。
(51)肃霜:降霜。
(52)涤场:打扫场院。
(53)朋酒:两壶酒。飨(xiang):用酒食招待客人。。
(54)跻(ji);登上。公堂:庙堂。
(55)称:举起。兕觥(sigong):古时的酒器。
【译文】
七月火星向西落,九月妇女缝寒衣。十一月北风劲吹,十二月寒气袭人。没有好衣没粗衣,怎么度过这年底?正月开始修锄犁,二月下地去耕种。带着妻儿一同去,把饭送到南边地,田官赶来吃酒食。
七月火星向西落,九月妇女缝寒衣。春天阳光暖融融,黄鹏婉转唱着歌。姑娘提着深竹筐,一路沿着小道走。伸手采摘嫩桑叶,春来日子渐渐长。人来人往采白蒿,姑娘心中好伤悲,要随贵人嫁他乡。
七月火星向西落,八月要把芦苇割。三月修剪桑树枝,取来锋利的斧头。砍掉高高长枝条,攀着细枝摘嫩桑。七月伯劳声声叫,八月开始把麻织。染丝有黑又有黄,我的红色更鲜亮,献给贵人做衣裳。
四月远志结了籽,五月知了阵阵叫。八月田间收获忙,十月树上叶子落。十一月上山猎貉,猎取狐狸皮毛好,送给贵人做皮袄。十二月猎人会合,继续操练打猎功。打到小猪归自己,猎到大猪献王公。
五月蚱蜢弹腿叫,六月纺织娘振翅。七月蟋蟀在田野,八月来到屋檐下。九月蟋蟀进门口,十月钻进我床下。堵塞鼠洞熏老鼠,封好北窗糊门缝。叹我妻儿好可怜,岁末将过新年到,迁入这屋把身安。
六月食李和葡萄,七月煮葵又煮豆。八月开始打红枣,十月下田收稻谷。酿成春酒美又香,为了主人求长寿。七月里面可吃瓜,八月到来摘葫芦。九月拾起秋麻子,采摘苦菜又砍柴,养活农夫把心安。
九月修筑打谷场,十月庄稼收进仓.黍稷早稻和晚稻,粟麻豆麦全入仓。叹我农夫真辛苦,庄稼刚好收拾完,又为官家筑宫室。白天要去割茅草,夜里赶着搓绳索。赶紧上房修好屋,开春还得种百谷。
十二月凿冰冲冲,正月搬进冰窖中,二月开初祭祖先,献上韭菜和羊羔。九月寒来始降霜,十月清扫打谷场。两槽美酒敬宾客,宰杀羊羔大家尝。登上主人的庙堂,举杯共同敬主人。齐声高呼寿无疆。
【赏析一】
《七月》是西周初年豳地(在今陕西栒邑县、邠县一带)的奴隶所做的诗歌。可能是因诗长,年代久远,有某些错简的地方,但基本次序还是清楚的。全诗八章,每章各十一句,基本上是按季节的先后,逐年逐月地来写男女奴隶们的劳动和生活的。这首诗按时序叙事,很象是一首农历诗,类似后世民歌中的四季调或十二月歌。但由于它所叙述的内容反映了当时奴隶们一年到头的繁重劳动和无衣无食的悲惨境遇,所以应把它看作是反剥削反压迫的诗篇。
第一章总括全诗,从岁寒写到春耕开始。七月火星向下降行,八月将裁制冬衣的工作交给妇女们去做,以备御冬。十一月天气寒冷了,北风刮在物体上,发出觱发的声响。十二月寒风“栗烈”,是一年最冷的时刻。而我们这些奴隶没有御寒的衣服,真不知如何过冬。好不容易熬到寒冬过去了,正月里我们开始修理农具。二月里举足下田,开始耕种。壮夫们在田里干着重活,女人和小孩们则承担着送饭的任务。看着我们这样卖力的劳动,那些奴隶主派来的农官感到很高兴。
第二章,写妇女们的采桑劳动。春天来了,开始暖和了,黄莺儿欢快地歌唱着。妇女们挎着深筐子,沿着桑间的小路,去采摘饲蚕用的嫩桑叶。春天昼长,妇女们辛勤地工作了很久,硕果累累,采了很多的桑叶。可是,妇女们突然悲伤起来了,因为她们看见贵族公子正朝这边走来,害怕被掳去而遭凌辱。末句反映了当时贵族蛮横的真实情况。
第三章,写妇女们的蚕桑纺织之事,并指出这是为贵族阶级做衣裳用的。蚕月即三月,三月开始修剪桑枝,拿起斧子,砍去那些远扬的枝条,然后攀枝再采摘些柔嫩的桑叶。七月伯劳鸟咕咕地叫着,仿佛在告诉人们后半年开始了,于是,八月里妇女们就动手纺织了。纺织品染着不同的颜色,有黑红色的,有黄色的,而最鲜亮的是朱红色的。可惜这些都不是为自己,而是为贵族公子作衣裳用的。
第四章,写农事既毕,奴隶们还是为统治者猎取野兽。四月里远志结子了,五月里蝉儿鸣唱着。八月里作物开始收成,十月树木纷纷落叶。十一月开始出外射猎,以取狐貉皮来给公子做冬衣。十二月声势更浩大,集合起众人继续田猎。射得的猎物,小兽归奴隶们所有,大兽得献给统治者。
第五章,写一年将尽,奴隶们为自己收拾屋子准备过冬。五月里蝗虫动股起飞,六月里纺织娘鼓翅发声。蟋蟀由野入檐,由檐入户,由户入床下,鸣声愈来愈近,而天也愈来愈冷了。这时把屋里所有的空隙都堵好,然后用烟熏老鼠,把它赶出屋里;再把朝北的窗子堵上,把门缝用泥涂上,以防寒冷的北风。感叹我们和老婆孩子,往往农忙时就露宿在场上,到了冬日,天寒事毕,才正式回到房屋里来。
第六章,写奴隶们除农业外,还得从事各种副业劳动,以供统治者享用。同时,七月里还得采摘瓜类,八月里收取葫芦,九月里拾取芝麻,把这些都交给统治者。农奴们不够吃,只得用柴火煮些苦菜来养活自己。
第七章,写奴隶们农事完毕,还要为统治者修盖房屋。九月里修好打粮场,十月里纳粮入仓库。不论是先熟的作物,还是后熟的作物,是谷类,还是麻类,都得聚集起来送进贵族的仓库。收完庄稼之后,就去为贵族们修理住宅。白天去割茅草,晚上用此来搓绳子。等到替贵族们把住宅修好了,奴隶们又快到了春播的时候了。
第八章,写一年辛苦之后,还要大办酒宴,为统治者庆贺祝寿。十二月去凿冰,正月里藏入冰窖,以供来年夏天统治者消暑之用。等到农事已毕,打谷场已清扫干净,就大杀羔羊,大办酒宴,还得举着酒杯,登上公堂,高呼统治者万寿无疆。
《七月》这首长诗,向我们展示了一幅古代奴隶社会阶级压迫的图画。男女奴隶们一年到头无休止的劳动,结果都被贵族们剥夺得一干二净。读着这悲歌式的诗篇,我们眼前仿佛出现了一位被压迫的老年奴隶,面对面地向人们叙说着自己的生活境况,倾诉着血泪斑斑的历史。他对于自家和邻居们年复一年繁重劳动,苦难生活,倾诉得那么周全,那么悲切,虽然不敢流露出强烈的愤懑感情,但在倾诉中不时地夹杂着怨叹和悲哀,用活生生的事实来揭露奴隶主的罪恶和残酷。这些奴隶们虽然暂时慑于奴隶主的淫威,精神呈现出麻木状态,但总有一天他们会怒吼起来,把积压在胸中的愤懑象火山似的喷泄出来。
此诗语言朴实无华,完全是用铺叙的手法写成的。全篇围绕着一个“苦”字,按照季节的先后,从年初写到年终,从种田养蚕写到打猎凿冰,反映了一年四季多层次的工作面和高强度的劳动。语词凄切清苦,仿佛是在哭吟着一部沉重的历史。但值得我们熟加体味的是,这首诗的哀哀诉苦的同时,也表现了一定的清醒的阶级意识。“女心伤悲,殆及公子同归,”“我朱孔阳,为公子裳,”“取彼狐狸,为公子裘。”“献豣于公”,“上入执宫功”等,都表现了奴隶们对贵族不劳而食、蛮横霸道的疑惑和暗恨。在表现阶级压迫时,诗篇还采用了对比的描写来昭示,比如:奴隶们在辛勤劳动,而“田畯至喜”,苦与乐的对比;奴隶们无衣无褐,却在为“公子裳”,“为公子裘”,冷与暖的对比;“言私其豵,献豣于公,”少与多的对比等,这种描写,是在有意识地揭示阶级压迫的不平等。另外,诗篇善于抓住各种物候的特征,来表现节令的演变,使全诗充满了自然风光和强烈的乡土气秘。特别是第五章:“五月斯螽动股,六月莎鸡振羽。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用昆虫的鸣叫和蟋蟀的避寒迁徙,非常形象地表现了季节变迁的过程。这几句没有一个“寒”字,但却让我们感受到天气在一天天地变冷,以至于寒气逼人了。这种手法在《七月》中应用得很普遍,再如:“一之日觱发,二之日栗烈”,用风声的愈演愈烈来显示季候的愈加寒冷,也很形象生动。 (作者: 百度百科)
【赏析二】
《豳风·七月》是《诗经·国风》中最长的一首诗。《毛诗序》认为它的主题是“陈后稷、先公风化之所由,致王业之艰难”;陈奂《诗毛氏传疏》则认为是“周公遭管蔡之变而作”,两者时间相距甚远,似不可凭信。《汉书·地理志》云:“昔后稷封斄(lí),公刘处豳,太王徙岐,文王作酆,武王治镐,其民有先王遗风,好稼穑,务本业,故豳诗言农桑衣食之本甚备。”据此,本篇当作于西周初期,即公刘处豳时期。
豳地在今陕西旬邑、彬县一带,公刘时代周之先民还是一个农业部落。《七月》反映了这个部落一年四季的劳动生活,涉及到衣食住行各个方面,它的作者当是部落中的成员,所以口吻酷肖,角度极准,从各个侧面展示了当时社会的风俗画,正如姚际恒《诗经通论》所说:“鸟语虫鸣,革荣木实,似《月令》;妇子入室,茅綯升屋,似《风俗书》;流火寒风,似《五行志》;养老慈幼,跻堂称觥,似庠序礼;田官染职,狩猎藏冰,祭献执宫,似国家典制书。其中又有似采桑图、田家乐图、食谱、谷谱、酒经:一诗之中,无不具备,洵天下之至文也!”凡春耕、秋收、冬藏、采桑、染绩、缝衣、狩猎、建房、酿酒、劳役、宴飨,无所不写,“无体不备,有美必臻,晋唐后陶、谢、王、孟、韦、柳田家诸诗,从未臻此境界”(引同上)。这一评价,基本上符合诗中实际。
诗从七月写起,按农事活动的顺序,以平铺直叙的手法,逐月展开各个画面。必须注意的是诗中使用的是周历。周历以夏历(今之农历,一称阴历)的十一月为正月,七月、八月、九月、十月以及四、五、六月,皆与夏历相同。“一之日”、“二之日”、“三之日”、“四之日”,即夏历的十一月、十二月、一月、二月。“蚕月”,即夏历的三月。皮锡瑞《经学通论》云:“此诗言月者皆夏正,言一、二、三、四之日皆周正,改其名不改其实。”戴震《毛郑诗考证》亦指出:周时虽改为周正(以农历十一月为正月岁首),但民间农事仍沿用夏历。这些说法,都是我们理解此诗时序的重要依据。
首章以鸟瞰式的手法,概括了劳动者全年的生活,一下子把读者带进那个凄苦艰辛的岁月。同时它也为以后各章奠定了基调,提示了总纲。朱熹《诗集传》云:“此章前段言衣之始,后段言食之始。二章至五章,终前段之意。六章至八章,终后段之意。”在结构上如此安排,确是相当严谨。所谓“衣之始”、“食之始”,实际上指农业社会中耕与织两大主要事项。这两项是贯穿全篇的主线。首章是说九月里妇女“桑麻之事已毕,始可为衣”。十一月以后便进入朔风凛冽的冬天,农夫们连粗布衣衫也没有一件,怎么能度过年关,故而发出“何以卒岁”的哀叹。可是春天一到,他们又整理农具到田里耕作。老婆孩子则到田头送饭,田官见他们劳动很卖力,不由得面露喜色。民间诗人以粗线条勾勒了一个框架,当时社会生活的整体风貌已呈现在读者面前。以后各章便从各个侧面、各个局部进行较为细致的刻画。
诗的二、三章情调逐渐昂扬,色调逐渐鲜明。明媚的春光照着田野,莺声呖呖。背着筐儿的妇女,结伴儿沿着田间小路去采桑。她们的劳动似乎很愉快,但心中不免怀有隐忧:“女心伤悲,殆及公子同归。”首章“田唆至喜”,只是以轻轻的一笔点到了当时社会的阶级关系,这里便慢慢地加以展开。“公子”,论者多谓豳公之子。豳公占有大批土地和农奴,他的儿子们对农家美貌女子也享有与其“同归”的特权。这里似乎让我们看到汉乐府《秋胡行》和《陌上桑》的影子,虽然那是千年以后的事,但生活中的规律往往也会出现某些相似的地方。姑娘们的美貌使她们担心人身的不自由;姑娘们的灵巧和智慧,也使她们担心劳动果实为他人所占有:“八月载绩,载玄载黄,我朱孔阳,为公子裳。”她们织出五颜六色的丝绸,都成了公子身上的衣裳。这又使我们想起了宋人张俞的《蚕妇》诗:“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
四、五两章虽从“衣之始”一条线发展而来,但亦有发展变化。“秀葽”、“鸣蜩”,带有起兴之意,下文重点写狩猎。他们打下的狐狸,要“为公子裘”;他们打下的大猪,要贡献给豳公,自己只能留下小的吃。这里再一次描写了当时的阶级关系。五章着重写昆虫以反映季节的变化,由蟋蟀依人写到寒之将至,笔墨工细,绘影绘声,饶有诗意。《诗集传》云:“斯螽、莎鸡、蟋蟀,一物随时变化而异其名。动股,始跃而以股鸣也。振羽,能飞而以翅鸣也。”咏物之作,如此细腻,令人惊叹。“穹窒熏鼠”以下四句,写农家打扫室内,准备过冬,在结构上“亦以终首章前段御寒之意”。
六、七、八章,承“食之始”一条线而来,好像一组连续的电影镜头,表现了农家朴素而安详的生活:六、七月里他们“食郁(郁李)及薁”、“亨(烹)葵(葵菜)及菽(豆子)”。七、八月里,他们打枣子,割葫芦。十月里收下稻谷,酿制春酒,给老人祝寿。可是粮食刚刚进仓,又得给老爷们营造公房,与上面所写的自己的居室的破烂简陋适成鲜明对比。“筑场圃”、“纳禾稼”,写一年农事的最后完成。正如《诗集传》引吕氏所云:“此章(第七章)终始农事,以极忧勤艰难之意。”
到了最后一章,也就是第八章,诗人用较愉快的笔调描写了这个村落宴饮称觞的盛况。一般论者以为农夫既这么辛苦,上头又有田官监督、公子剥削,到了年终,怎么有条件有资格“跻彼公堂,称彼兕觥”?其实社会是复杂的,即使在封建社会的中期,农民年终时也相互邀饮,如宋代秦观《田居四首》所写:“田家重农隙,翁妪相邀迓。班坐酾酒醪,一行三四谢。”陆游《游山西村》诗也说:“莫笑田家腊酒浑,丰年留客足鸡豚。”《七月》所写上古社会的西周村落生活,农闲之时,举酒庆贺,也是情理中事。
中国古代诗歌一向以抒情诗为主,叙事诗较少。这首诗却以叙事为主,在叙事中写景抒情,形象鲜明,诗意浓郁。通过诗中人物娓娓动听的叙述,又真实地展示了当时的劳动场面、生活图景和各种人物的面貌,以及农夫与公家的相互关系,构成了西周早期社会一幅男耕女织的风俗画。《诗经》的表现手法有赋、比、兴三种,这首诗正是采用赋体,“敷陈其事”、“随物赋形”,反映了生活的真实。我们仔细吟诵其中任何一章,都会有这样的感觉。
【赏析二】
《七月》属于十五国风中的《豳风》。豳在今陕西省彬县一带地方。这首诗篇幅较长,比较全面地反映了奴隶的生活状况,可以看作是西周奴隶社会的缩影。为了便于掌握这首诗,首先要了解它在写法上的特点。这首诗的主要内容是描写“农夫”也就是农业奴隶一家一年到头的牛马般的劳动。但是它把一年中各种劳务基本按照不同季节分叙在八章诗中,有点像后来《四季调》、《十二月调》一类民歌的写法。所以它的每一宗叙事都可分为两个部分,前部分是时序性事物,后部分才是劳务内容。前部分可视为引起,后部分可视为本题。另外前部分时序性事物又往往从 较远的时序咏起,一点点过渡到劳务的季节上来,了解了这种写法上的特点,诗就容易读了。
第一章叙述了两件事。前六句是一件事,讲寒冬腊月没有衣穿。从七月咏起。“七月流火”,“火”是星名,也称大火,是二十八宿中的心宿。夏历七月黄昏的时候,它出现 在偏西的天空上,随着夜深,逐渐下沉,“流”就是形容逐渐下沉的样子。次句说到“九月授衣”。“授衣”是指奴隶主把做冬衣的衣料交给女奴隶们,九月开始给奴隶主贵族缝 制冬衣了。下面才过渡到本题要讲的寒冬季节, “一之日觱发,二之日栗烈。”周朝的历法以夏历的十一月为岁首,“一之日”指周历的正月,也就是夏历的十一月。“二之日” 和下文的“三之日”、“四之日”都可以顺此下推。“觱发”,是形容寒风猛烈,“栗烈”犹如说“凛冽”,形容冷气逼人,两句都是说天气极冷。可是“无衣无褐”,怎么过冬呢?不能不发出深深地慨叹了。“褐”指粗布衣服,“卒岁”,是到年底的意思。这首诗的后五句又是一件事,讲开春下田劳作。“三之日于耜”,“于”是做和干的意思,这里指修理,“耜”是农具,夏历正月开始修治农具。“四之日举趾”,夏历二月便下田耕作了。“举趾”指到田里进行农事耕作。“同我妇子”是说连女人、孩子一起,“磕彼南亩”,是说临时到田里做饭吃。“馌”是送饭之意,这里引伸为临时在那里做饭的意思。古时奴隶大约到了耕田时便全家到田里野居,所以下面第五章中才慨叹说:“嗟我妇子,曰为改岁,入此室处。”一年快到头了,才得回房子里居住。末句“田畯至喜”,是说监督农夫劳作的农官看到应时下田了,非常高兴。“田畯”即农官。
第二章叙述采桑饲蚕劳务。仍从“七月流火,九月授衣”,过渡到“春扫载阳”,“载”是开始之意,“阳”是暖和,春天到来,天转暖了。“有鸣仓庚”是说黄鹂鸣叫了。“仓庚”即黄鹂鸟。“女执懿筐,遵彼微行,爱求柔桑”,是说女奴挎着篮子,沿着桑间小路,去采嫩桑叶。“懿筐”是深底的篮子,“微行”是小路,“爰”是乃、于是之意。“春日迟迟”指春天的白昼很长,“采蘩祁祁”是说采的白蒿很多。“蘩”是白蒿,用它沃蚕子,蚕就容易生出来。“祁祁”是形容众多。“女心伤悲,殆及公子同归。”是说采桑女奴怕被贵族胁迫去糟蹋。“殆”是危险,这里引伸为恐惧之意。诸侯国的君主称公,公子即公之子,诸侯君主的后代,也就是统治阶级贵族之意。
第三章也叙述两件事。前六句讲修整桑树劳务,仍从“七月流火”咏起,经过“八月萑苇”过渡到“蚕月条桑”。“萑苇”是芦荻一类植物,可用以编织蚕箔等饲蚕田具。句意是说八月里割下萑苇储存起来备用。“蚕月”即养蚕之月,“条桑”指修整桑枝。“斧斨”都是斧子,不过制作的样式略有不同。“远扬”指长得很长而又高扬的枝条。“取彼斧斨,以伐远扬”就是说要用斧头把这样枝条砍去。“猗彼女桑”是说把嫩枝规整妥当。“猗”字通“掎”,是牵引的意思。“女桑”即柔嫩的枝条。这章的后五句讲纺织裁制劳务。从“七月鸣”咏起,引到“八月载绩”。“”是伯劳鸟,七月伯劳鸟叫了,八月开始纺绩。“载玄载黄,我朱孔阳,为公子裳”,是说把织品染成各种颜色,为贵族做衣裳。“载”犹如说又是,“玄”黑红色,“朱”大红色,“孔阳”指非常鲜艳。
第四章讲狩猎。从四月咏起,“四月秀葽”,四月里远志结子了,“葽’即远志,是一种可以入药的植物,植物不开花而结子的叫“秀”。“五月鸣蜩”,五月里蝉开始叫了。“蜩’即蝉。“八月其获”,八月里农作物收成了。“十月陨萚”,十月里草木凋零了。“陨萚”指草木皮叶的脱落。下面开始过渡到本题,“一之日于貉,取彼狐狸,为公子裘”,十一月开始打猎,猎取狐貉等野兽,给贵族做皮衣。“二之日其同,载缵武功。”十二月继续进行大规模会猎。“同”是聚集一起之意。“载”通“再”。“缵”,继续。“武功”即武事,这里指狩猎。“言私其豵,献豜于公”,小兽可以自己留下,大兽都要献给贵族。“言”是语首助辞,无义。“私”指猎人自己占有,“公”指统治者。“豵”是一岁小猪,“豜”是三岁大猪,这里分别借以指小兽和大兽。
第五章写艰苦的过冬。从五月咏起,“五月斯螽动股”,五月斯螽叫了,“斯螽”是蝗虫类昆虫,“动股”指鸣叫,相传这种昆虫以两腿磨擦发声。“六月莎鸡振羽”,六月纺织娘叫了。“莎鸡”即俗称之纺织娘,“振羽”也指鸡叫,莎鸡以翅膀振动发声。接下去四句都是讲蟋蟀,随着气候渐冷,逐渐由野外移入室内。“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宇”是檐下,“户”指门内。这也正像农夫由在田中野处,入冬才迁回屋内。下面进入本 题。“穹窒熏鼠”是堵塞房子的缝隙,熏走老鼠。“穹”是孔隙,“窒”是堵塞。“塞向瑾户”,是把朝北的窗户堵上,把门抹上泥巴。“向”指北窗,“瑾”是抹泥。可见农夫的房子是多么简陋破烂。末三句以慨叹作收,一家人到了换岁的时候,才碍回到屋里住。“嗟我妇子,曰为改岁,入此室处”。“嗟”是叹词,“曰”是发语词,没有实际意义。
第六章包含鲜明对比的两个内容。前六句写给统治者造酒。从六月咏起,“六月食郁及薁”,前—个“郁”是郁李,后一个“薁”是野葡萄,六月这两种果实成熟可食了。“七月亨葵及菽”,“亨”即“烹”,“葵”是冬葵菜,“菽”是豆类的总称。七月可以吃冬葵和豆类了。“八月剥枣,十月获稻”,“剥”读为“朴”,敲打的意思。八月打枣子,十月收稻子。枣和稻都是可以酿酒的原料。所以下两句说:“为此春酒,以介眉寿。”冬天酿酒,经春酒成,所以称为春酒。“介”读为“丐”,通“丐”,求的意思。“眉寿”即长寿,相传寿命长的人有长眉。统治者饮美酒,求长寿。后五句写农夫卑微的生活。从七月咏起,“七月食瓜,八月断壶,九月菽苴”,“壶”指葫芦,“菽”是拾取,“苴”是麻籽。瓜、葫芦,麻籽都是粗俗的食物。下面过渡到本题,“采荼薪樗,食我农夫”,“荼”是苦菜,“樗”是臭椿,以苦莱为食物,以臭椿为薪柴,维持农夫的生存。
第七章写农事已毕之后的杂务。从粮食的收获写起。“九月筑场圃”,“场圃”指场院,打谷场。“十月纳禾稼”,“禾稼”指各种农作物,“纳”指收粮归仓。粮食的种类是很多的,“黍稷重穋,禾麻菽麦”,“黍”是谷子,“稷”,是高梁,“重”是晚熟作物,“穋”是早熟作物。
“禾”指谷类,“麻”指麻类,“菽”指豆类,“麦”指麦类。下面引到本题,“嗟我农夫,我稼既同,上入执宫功”,可叹农夫谷物收获储存完毕,还得去干贵族家内的活计。“同”是聚集,指农作物收储好,“上”通“尚”,还又的意思,“宫”是房屋,此指统治者住宅,“宫功”即贵族家内的劳务;“昼尔于茅,宵尔索绚”,白天打茅草,夜晚搓绳子。“尔”是语助词,无实义。“绹”是绳索,“索”做动词用,搓绳子。“亟其乘屋,其始播百谷”,是说赶快上房修葺好屋顶,又快到春耕播种的时候了。这里充满一宗未了、一宗方来的味道。“亟”是赶快的意思。“乘屋”,指登上房顶进行修缮。
第八章写贵族的藏冰祭祀、宴享庆祝等活动。前四句写藏冰开冰之事,“二之日凿冰冲冲”,十二月为贵族凿冰,“冲冲”描状凿冰的声音。“三之日纳于凌阴”,正月将冰纳入冰窖,“凌阴”即冰窖。“四之日其蚤,献羔祭韭”,二月的某晨,举行出冰的祭祀典礼。《礼记·月令》记载仲春之月即二月,要献羔羊祭司寒神以出冰,并先荐献于祖庙。这两句即写这一祭祀活动。这章的后七句写宴庆活动。从九月咏起。“九月肃霜”,是说九月开始降霜,气候肃杀。“十月涤场”是说十月打扫乾净禾场,指农事彻底结束。下面引入宴庆。“朋酒斯飧,曰杀羔羊”,宰牲设酒,进行宴飨。“朋酒”本义是两樽酒,这里指杯酒众多。“飧”,设酒宴款待人。 “跻彼公堂,称彼兕觥,万寿无疆”,是说在宴饮中,登上奴隶主堂室高座敬酒,祝奴隶主贵族万寿无疆。“跻”是登上,“称”是举杯敬酒,“兕觥”是用兕牛角制的酒杯。
从上面的具体讲解中可以看到,这首诗有如画幅中的长卷,比较完整地展现出奴隶制社会的全景。它深刻地揭示出奴隶们沉重的劳动负担,受凌辱的地位,贫困的生活,悲惨的命运。男奴隶从年初便整治农具下田,在田官监督下劳动。到了粮食归仓,一年农事完了,还要为奴隶主做家内劳务二白天打草,夜里搓绳子,给奴隶主修缮房屋。冬季还要打猎,为奴隶主提供毛皮与肉食,此外还有酿酒、凿冰等等。总之,奴隶主生活所需的一切,都由奴隶劳动承担。女奴隶呢?春天采桑养蚕,秋天纺绩织作,还随时有被贵族胁迫去糟蹋的危险。奴隶们承担了全部劳务,生活却困苦异常。寒冬腊月没有衣穿,吃的是苦菜,烧的是臭椿,住的是不蔽风寒的破陋房屋,要用泥巴涂上门窗才能勉强过冬。奴隶主贵族则完全是另一种景象。他们一切坐享其成,奢华异常。夏衣是鲜丽的织物,冬衣是狐貉等皮毛,住的是整治得防风耐寒的房屋。他们饮酒食肉,祭祀宴享,祈求多福和长寿,还随意蹂躏女奴,发泄兽欲。这是多么鲜明的对比!
这首诗在艺术表现上,主要是用朴实的语言叙写实际情事,靠事物本身的素朴的真实性打动读者。
一、《七月》是《国风》中最长的一首诗,它广泛而真实地展示了西周初年农耕奴隶们的生活图景。诗风古朴淳厚,虽然没有像春秋时代某些作品那样对奴隶主强烈的指控与反抗,但我们从这种平谈、低沉而凄婉的调子中,从全诗摆出来的一系列事实中,可以具体而深切地感受到农耕奴隶们被奴役、被剥削、被践踏的深重苦难。奴隶主不但剥削他们的劳动,霸占他们创造的财富,还占有奴隶的人身,这篇诗是奴隶社会阶级压迫的真实写照。但由于歌者采取了类似《四季调》之类的写法,中间夹带上不少带有季节特征的自然事物或情事,不仅不感到枯燥呆板,而且相当活脱,形象,并具有浓厚的抒情咏叹意味。
二、朱熹《诗集传》在《七月》的每一章诗下面都注明:“赋也。”这篇长诗确是按照一年四季时令的顺序用铺叙的方法来写的,这样,农耕奴隶们春夏蚕桑耕作,秋天收获入仓,冬季打猎服杂役,一年到头永无休止的辛劳和饥寒的威胁等等,就具体、全面地展示在我们面前,读来真切感人。虽属平实的叙事,常常能注意到描写的生动性与趣味性。如第二章写女奴采桑,通过季节背景的衬托和人物行动的具体描写,形成一幅画面。我们似乎看到在黄鹂歌唱的阳春佳节,女奴挎着深深的篮子,沿着一条小路向桑林走去的生动情景。其中写劳动过程只有两句:“春日迟迟,采蘩祁祁”,春天的白昼长而又长,采集的白蒿多而又多,不言劳苦,其辛劳的感慨充溢于字里行间。再加上末句对贵族凌辱的忧心,女奴悲惨的生活地位便充分揭示出来了。又如第三章的后半写纺绩织作,先说“载玄载黄,我朱孔阳”,又是黑里透红的,又是黄色的,又是鲜艳的大红色的,好不热闹,然后陡然一结:“为公子裳。”都是给贵族做衣裳用的。这种前后的倒置和猛然转折,色彩更为强烈地显示出奴隶的辛勤劳作不过是为他人做嫁的极端不合理性。如果改为顺写,先点出为公子做衣,再续言织染各色织物,便平衍乏味,没有这样浓烈的效果了。
同时诗中也兼有写景抒情之笔,如“春日载阳,有鸣仓庚”反衬出农家女子担心被蹂躏的忧愁;又如在铺叙事实的同时,又为无衣无食、辛苦不已的悲惨生活不时发出“嗟我农夫”的慨叹。另外,还写了众多的草木昆虫,如写蟋蟀由远而近的迁徙,造成天寒迫人的气氛,为下文一家老幼苦度寒冬的叙述作了铺垫。
三、由于民歌作者对生活中韵事物非常熟悉,有些描写细腻动人。如第四章中写斯螽的呜叫,言“动股”,写莎鸡的呜叫,言“振羽”,都是用其发声时的肢体特征加以表现,形象生动而不雷同。又如下文写蟋蟀随着气候趋冷而内移,由野而宇,由字而户,由户而床,读来津津有味。
四、运用对比手法。可以说整首诗都处于奴隶与奴隶主生活的对比中,有时也运用于具体章节里。如第六章前半言收获果品稻谷,酿成美酒,供奴隶主祈求长寿,后半则说奴隶自己的生活是拾麻籽,吃苦菜,烧臭椿。两相对照,给人的感受更加鲜明强烈。
五、朴素的语言、多变的句式和对比手法的运用。出语平谈,自然天成,无斧凿痕迹,历来就为诗文评论家们所称道。《七月》语言古朴自然、深沉厚重,述说的是奴隶们真实的感情,心底的声音,不需要着意修饰与形容,自有其内在的感人力量。《七月》以四言为主,也杂用了五、六、七、八言等句式,“上入执宫功”为五言,“殆及公子同归”为六言,“二之日凿冰冲冲”为七言,“十月蟋蟀入我床下”为八言。读起来,既有整齐的节奏,又能灵活多变地适应叙事,状物、写景,抒情的需要,更觉自然而顺畅。《七月》并不像《小雅·北山》那样明显地运用了对比句,而是读完整个诗篇自然地感受到奴隶与奴隶主之间贵贱贫富的悬殊,一方是艳丽和暖的衣裘,一方是“无衣无褐”的冻馁,一方是果酒嘉蔬,一方是“采荼薪樗”;一方是不劳而获,一方是辛劳而无所得,等等,从而有利地揭露了社会的不合理性。
总之,我们从《七月》一诗中就可以看到《诗经》高度的思想性和艺术成就。
【读解】
以史诗般的气势记述农家的劳作、艰辛,以时间为线索将在家生活的方方面面展现出来,在古代诗歌中恐怕无出《七月》之右者。
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不稼穑不知道农民苦。一年辛苦到头,看似在为自己忙碌着,实际上多数在为他人谋幸福:打了猎,大猎物要献给王公贵族,上好的裘皮也得进贡;送到田间地头饭食也要让官员来沾光;漂亮的衣服要送给达官贵人,自己则连粗布短衣也没有;除了上缴赋税之外,还得服劳役,为官家筑室造屋;年终庆贺丰收之时,要祝主人万寿元疆。
农民们的日子正是在这种忙碌、平凡、单调、周而复始的劳作之中默默地度过。其实,他们的愿望和要求再简单不过了:活着,活下去,吃饱穿暖就行。他们的子子孙孙一代又一代地怀着这样的愿望和要求活着,劳作,繁衍生息。
他们既不会像不愁衣食住行的富家子弟那样觉得生活空虚,也不会像文人雅士们对花赏月,一高谈阔论,伤感流泪,更不会像哲人们去思索什么生活的意义、存在的价值一类对他们来说不着边际的问题。实在,单纯,质朴,就是他们的特点。活着就是一切,就是最高的要求。对他们来说,生活最重要的意义就是活着。
因此,自然而然地,食为天,成了他们的生活信条。三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成了他们的生活埋想。春种秋收,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成了他们自觉的职业意识。
这样的生活体验,触及到了最底层、最真实、最不允许有异想天开的层面。它实际得没有任何浪漫色彩,平淡得难以激起哪怕是小小的波澜,忙碌得几乎没有喘息的时候,辛苦得几乎直不抠。瞧瞧他们满是皱纹的古铜色的脸,层层茧疤布满的粗糙的双手,狗偻着的腰,趾头裂开的双足,青筋突露的手臂,这些足以表明无情的岁月在肉体上留下的印痕。
自给自足,与世无争,乐天知命,安贫乐道,田园牧歌,全都是一些局外人的想象。生命的基本欲求如此严峻地横亘在面前,迫使人必须放弃一切幻想,凭着自己的力量去同命运竞争。一分耕耘,一分收获。种瓜得瓜,种豆得豆。锄禾日当午,汗滴脚下土。这样的现实,怎么会不使人非常实际起来?况且,天灾人祸的忧患,像随时都可能出现的乌云,笼罩在农民们的心头。一旦遇上,情形就更遭。
这就是咱们的父老乡亲。倘若真的生活在他们中间,成为他们中的一分子,绝对不会无病呻吟,风花雪月,哥呀妹呀,声色犬马,挥霍无度。
81、国风·豳风.鸱鸮
题解:诗人以鸟筑巢养雏,历尽艰辛来代言其穷苦经历和对统治者的愤恨。
【原文】
鸱鸮鸱鸮1,既取我子2,无毁我室3。恩斯勤斯4,鬻子之闵斯5。
迨天之未阴雨6,彻彼桑土7,绸缪牖户8。今女下民9,或敢侮予?
予手拮据10,予所捋荼11。予所蓄租12,予口卒瘏13,曰予未有室家。
予羽谯谯14,予尾翛翛15,予室翘翘16。风雨所漂摇,予维音哓哓17!
【译文】
猫头鹰你这恶鸟,已经夺走了我的雏子,再不能毁去我的窝巢。我含辛茹苦,早已为养育雏子病了!
我趁着天未阴雨,啄取那桑皮桑根,将窗扇门户缚紧。现在你们树下的人,还有谁敢将我欺凌!
我用拘挛的手爪,采捋茅草花;又蓄积干草垫底,喙角也累得病啦,只为了还未筑好的家。
我的翅羽稀落,我的尾羽枯槁;我的巢儿垂危,正在风雨中飘摇。我只能惊恐地哀号!
【注释】
1.鸱鸮(chīxiāo):猫头鹰。
2.子:指幼鸟。
3.室:鸟窝。
4.恩:爱。《鲁诗》"恩"作"殷",尽心之意。斯:语助词。
5.鬻(yù):育。闵:病。
6.迨(dài):及。
7.彻:通"撤",取。桑土:《韩诗》作"桑杜",桑根。
8.绸缪(móu):缠缚,密密缠绕。牖(yǒu):窗。户:门。
9.女:汝。下民:下面的人。或:有。
10.拮据:手病,此指鸟脚爪劳累。
11.捋(luó):成把地摘取。荼:茅草花。
12.蓄:积蓄。租:通"苴"(居),茅草。
13.卒瘏(tú):患病。卒通"悴"。室家:指鸟窝。
14.谯(qiáo)谯:羽毛疏落貌。
15.翛(xiāo)翛:羽毛枯敝无泽貌。
16.翘翘:危而不稳貌。
17.哓(xiāo)哓:惊恐的叫声。
【赏析】
寓言是一种借说故事以寄寓人生感慨或哲理的特殊表现方式。它的主角可以是现实中人,也可以是神话、传说中的虚幻人物,而更多的则是自然界的虫鱼鸟兽、花草木石。这种表现方式,在战国的诸子百家之说中曾被广为运用,使古代的说理散文由此增生了动人的艺术魅力,放射出奇异的哲理光彩。
但以寓言作诗,在先秦却不多见;只是到了汉代,才在乐府诗中成批涌现,一时蔚为奇观。倘要追溯它的源头,虽然可与战国诸子之作遥相接续,但其“天造草昧”的创制,恐怕还得首推这首在“诗三百篇”中也属凤毛麟角的《鸱鸮》。
这首诗的主角,是一头孤弱无助的母鸟。当它在诗中出场的时候,正是恶鸟“鸱鸮”刚刚洗劫了它的危巢,攫去了雏鸟在高空得意盘旋之际。诗之开笔“鸱鸮鸱鸮,既取我子,无毁我室”,即以突发的呼号,表现了母鸟目睹“飞”来横祸时的极度惊恐和哀伤。人们常说:“画为无声诗,诗为有声画。”此章的展开正是未见其影先闻其“声”,在充斥诗行的怆然呼号中,幻化出母鸟飞归、子去巢破的惨淡画境。当母鸟仰对高天,发出凄厉呼号之际,你能体会到它此刻该怎样毛羽愤竖、哀怒交集?但鸱鸮之强梁,又岂是孤弱的母鸟所可惩治。怆怒的呼号追着鸱鸮之影远去,留下的便只有“恩斯勤斯,鬻子之闵斯”的伤心呜咽了。这呜咽传自寥廓无情的天底,传自风高巢危的树顶,而凝聚在两行短短的诗中,至今读来令人颤栗!
正如人们很少关注鸟兽的悲哀一样,人类也很少能了解它们在面对灾祸时的伟大、坚强。诗中的母鸟看似孤弱,却也一样富于生存的勇气和毅力。你看它刚还沉浸在丧子破巢的哀伤之中,即又于哀伤中抬起了刚毅的头颅:“迨天之未阴雨,彻彼桑土,绸缪牖户。”它要趁着天晴之际,赶快修复破巢。这第二章仍以母鸟自述的口吻展开,但因为带有叙事和描摹,你所读见的,便恍如镜头摇转式的特写画面:哀伤的母鸟急急忙忙,忽而飞落在桑树林间,啄剥着桑皮根须;忽而飞返树顶,口衔着韧须细细缠缚窠巢。“彻彼”叙其取物之不易,“绸缪”状其缚结之紧密。再配上“啾啾”啼鸣的几声“画外音”,你便又听到了母鸟忙碌之后,所发出的既警惕又自豪的宣言:“今女下民,或敢侮予!”那是对饱经下民骚扰的往事的痛愤回顾,更是对缚扎紧密的鸟巢的骄傲自许,当然也包含着对时或欺凌鸟儿的“下民”的严正警告。倘若人类真能解破鸟语,是应该谨记这母鸟的警告,而对它的坚韧、顽强肃然起敬的了!
三、四两章宜作一节读。这是母鸟辛勤劳作后的痛定思痛,更是对无法把握自身命运的处境的凄凄泣诉。“予手拮据”、“予口卒瘏”、“予羽谯谯”、“予尾翛翛”:遭受奇祸的母鸟终于重建了自己的巢窠,充满勇气地活了下来。但是,这坚强的生存,对于孤弱的母鸟来说,又付出了何等巨大的代价!
它的鸟爪拘挛了,它的喙角累病了,至于羽毛、羽尾,也全失去了往日的细密和柔润,而变得稀疏、枯槁。这些怆楚的自怜之语,发之于面临奇灾大祸。而挣扎着修复鸟巢的万般艰辛之后,正如潮水之汹涌,表现着一种悲从中来的极大伤痛。然而更令母鸟恐惧的,还是挟带着自然威力的“风雨”:鸱鸮的进犯纵然可以凭非凡的勇气抵御,但对这天地间之烈风疾雨,小小的母鸟却无回天之力了。“予室翘翘,风雨所漂摇,予维音晓哓!”诗之结句,正以一声声“哓哓”的鸣叫,穿透摇撼天地的风雨,喊出了不能掌握自身命运的母鸟之哀伤。
倘若仅从诗面上看,《鸱鸮》也堪称一首代鸟写悲的杰作:它写鸟像鸟,通篇用了母鸟的“语言”,逼真地传写出了既丧爱雏、复遭巢破的鸟禽之伤痛,塑造了一头虽经灾变仍不折不挠重建“家室”的可敬母鸟的形象。如果鸟禽有知,亦当为诗人对它们生活情状描摹之精妙、心理情感体味之真切,而“啾啾”叹惋的罢?然而这毕竟是一首“寓言诗”,与其说是代鸟写悲,不如说是借鸟写人。那母鸟所受恶鸮的欺凌而丧子破巢的遭遇,以及在艰辛生存中面对不能把握自身命运的深深恐惧,不正是下层人民悲惨情状的形象写照?由此反观全诗,则凶恶的“鸱鸮”、无情的“风雨”,便全可在人世中显现其所象征的真实身份。而在母鸟那惨怛的呼号和凄怆的哀诉中,不正传达着久远以来受欺凌、受压迫人们的不尽痛愤?
旧说如《毛诗序》谓此诗乃“周公救乱”之作,方玉润《诗经原始》、魏源《诗古微》又以为乃“周公悔过以儆成王”、“周公戒成王”之作,虽也知诗用借喻手法,但坐实本事,反而扞格不通。
【读解】
这首诗以寓言的方式,表现了一个弱者在强者面前的倾述和呼号,为自己风雨飘摇、朝不保夕的命运而哀鸣。
动物界生存竞争的法则是“物竟天择,适者生存”。为生存而挣扎奋斗乃天性所决定。如果说上帝造物别有用心,那就是让它们相互竞争,弱肉强食,强者生存,弱者亡种。这一法则是冷酷无情的,不允许有任何幻想和侥幸心理存在。
另一方面,强者和弱者虽然像是天生的,比如狮子与羔羊,但是弱者各自有各自的“高招”,斗不赢可以跑,排不过体力可以拼智慧。这一来,物种的丰富性便得以保存,大千世界便热热闹闹更精彩。
与动物相比,人的生存境况是触目惊心的。人之中身体上的强者往往是受压迫和受奴役的,比如奴隶;人受着太多社会的、传统的、心理的、观念的、政治的束缚,强弱之别不是依自身的本领(谋生的能力)来决定,而是取决于地位、名声、财富、权力、偶然的机会。可以假设,如果夺去权势者、富有者、名人、暴发户们除自身以外的一切东西,把所有人放在同一地平线上,那么,也许那些所谓“强者”恐怕是最软弱、最无能、最不能自食其力之辈,更不用说有资格参与无情的生存竞争了。
【《诗经·豳风·鸱鸮》欣赏】
《诗经·豳风·鸱鸮》云:“鸱鸮鸱鸮,既取我子,无毁我室。恩斯勤斯,鬻子之闵斯。迨天之未阴雨,彻彼桑土,绸缪牖户。今女下民,或敢侮予?予手拮据,予所捋荼。予所蓄租,予口卒瘏,曰予未有室家。予羽谯谯,予尾翛翛,予室翘翘。风雨所漂摇,予维音哓哓!”
诗中,周公把自己比喻成一只筑巢的鸟,诉说着人世间的心酸。诗的意思是:鸱鸮掳走了孩子,不要损坏我的家。我含辛茹苦,只为了这还未筑好的家。趁天之未雨,我绸缪我家。我的手拮据了,伸不直了;我的嘴卒瘏了,磨破了;我还在捋荼,还在蓄租。只为了这还未筑好的家。我的羽毛谯谯(qiáo),稀落了;我的尾巴翛翛(xiāo),残破了;我那未筑好的家翘翘,在风雨中漂摇,我的哀声哓哓。
相关背景资料见任务《兵事·周公东征》对话。
玉珍: 《诗经·豳风·鸱鸮》云:“鸱鸮鸱鸮,既取我子,无毁我室。恩斯勤斯,鬻子之闵斯。迨天之未阴雨,彻彼桑土,绸缪牖户。今女下民,或敢侮予?予手拮据,予所捋荼。予所蓄租,予口卒瘏,曰予未有室家。予羽谯谯,予尾翛翛,予室翘翘。风雨所漂摇,予维音哓哓!”
子根: 传说这诗是周公旦写的。豳地在今陕西省邠州一带。当时武王病逝,成王年幼,周公摄政。他的三个兄弟,也就是武王的兄弟,管、蔡、霍三叔勾结纣王之子武庚乘机叛乱,并散布流言,引起了成王对周公的怀疑,周王朝处于风雨漂摇之中。
玉珍: 诗中,周公把自己比喻成一只筑巢的鸟,诉说着人世间的心酸。诗的意思是:鸱鸮掳走了孩子,不要损坏我的家。我含辛茹苦,只为了这还未筑好的家。趁天之未雨,我绸缪我家。我的手拮据了,伸不直了;我的嘴卒瘏了,磨破了;我还在捋荼,还在蓄租。只为了这还未筑好的家。我的羽毛谯谯(qiáo),稀落了;我的尾巴翛翛(xiāo),残破了;我那未筑好的家翘翘,在风雨中漂摇,我的哀声哓哓。
美娟: 成语“未雨绸缪”的典故大概就出自这诗。
子根: 《史记》载:“其后武王既崩,成王少,在强葆之中。周公恐天下闻武王崩而畔,周公乃践阼代成王摄行政当国。管叔及其髃弟流言于国曰:‘周公将不利于成王。’”。
子根: 《史记》载:“周公乃告太公望﹑召公奭曰:‘我之所以弗辟而摄行政者,恐天下畔周,无以告我先王太王﹑王季﹑文王。三王之忧劳天下久矣,于今而后成。武王蚤终,成王少,将以成周,我所以为之若此。’”
子根: 《史记》载:“于是卒相成王,而使其子伯禽代就封于鲁。周公戒伯禽曰:‘我文王之子,武王之弟,成王之叔父,我于天下亦不贱矣。然我一沐三捉发,一饭三吐哺,起以待士,犹恐失天下之贤人。子之鲁,慎无以国骄人。’”
玉珍: 周公本来是封在鲁国的,不过没去封地,在朝庭当官,现在捞了个摄政王当当,让其儿子伯禽去鲁国。而管叔是武王弟弟中最年长的,很辛苦地在“三监”之地监视殷民,这事好象有点不公平。
美娟: “三监”是什么意思?
子根: 周既灭殷,分其畿内为三国,诗邶、鄘、卫是。邶以封纣子武庚;鄘,管叔尹之;卫,蔡叔尹之:以监殷民,谓之三监。
美娟: 原来“邶”就是武庚的封地,
美娟: 《诗经·国风·邶风·击鼓》云:“击鼓其镗,踊跃用兵。土国城漕,我独南行。从孙子仲,平陈与宋。不我以归,忧心有忡。爰居爰处?爰丧其马?于以求之?于林之下。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玉珍: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好诗句!
阿三: 走,我们去西安跟随周公东征。
美娟: 我都想帮武庚打周公了。
玩家: 好,这就去西安。
子根: 《史记》载:“管﹑蔡﹑武庚等果率淮夷而反。周公乃奉成王命,兴师东伐,作大诰。遂诛管叔,杀武庚,放蔡叔。收殷余民,以封康叔于韂,封微子于宋,以奉殷祀。宁淮夷东土,二年而毕定。诸侯咸服宗周。”
阿三: 他们在那里开打?
子根: 在朝歌,其实也没怎么打,管叔﹑蔡叔怎么可能听武庚指挥?所以武庚拉个几个东夷族跟周公干,结果一触即溃。
玩家: 好,我们帮周公东征朝歌。
子根: 《史记》载:“天降祉福,唐叔得禾,异母同颖,献之成王,成王命唐叔以馈周公于东土,作馈禾。周公既受命禾,嘉天子命,作嘉禾。东土以集,周公归报成王,乃为诗贻王,命之曰鸱鸮。王亦未敢训周公。”
子根: 周公的《鸱鸮》是写得很动人,为了筑个巢,嘴破了,手僵了,羽毛谯谯,尾巴翛翛。也许应该想想为什么一定要筑个巢。
美娟: 周公不当这个摄政王,不见得“天下闻武王崩而畔”,也不会有兄弟相残。
玩家: 明天见。
【评注】
豳,地名,在岐山之北,在今陕西旬邑、彬县一带,彬,也称邠。周族先祖居住的地方。据《史记·周本纪》记载:周族的先祖弃,也就是后稷,因为从小就有喜好种植农作物的能力,在舜帝时,帮助大禹治水,平治九州有功,舜帝分封弃为农官,主持农业之事,舜帝分封弃于邰地,邰地在今陕西武功一带;舜帝赐弃为姬姓。弃的后代一直继承弃的职务,为农官,夏朝末期,抛弃农官不用,弃的后代不窋就到了戎霍之地。不窋生鞠陶,鞠陶生公刘,公刘又能继承后稷的功业,在戎霍之地种植农作物,使当地人民生活富庶,而后立国于豳地。至十世古公亶父时,人民生活更加富庶;此时戎狄之人,经常前来抢夺豳地人民的财物,古公就将财务赠送给戎狄之人,但是戎狄之人仍然抢夺不断,豳地的人民就想要与戎狄之人抵抗,古公以为不能让人民为了他而去作战,伤害生命,所以就带领周族的人民跋山涉水来到豳地之南的岐山安家落户,此时豳地的人也扶老携幼追随古公而来,所以古公就在岐山重新建立家园;而后四方的人民听到古公的贤德之后,竟扶老携幼从四面八方前来追随古公,古公只好在岐山开辟更多的田地,修筑房屋,设立官员管理这些人民,后来就在古公时代,周族又重新受到商王朝的分封,分封周族为商朝的诸侯。古公有三子,因为古公认为在周族应该有王者出现,所以古公的大儿子太伯和二儿子虞仲就自动逃避到戎狄之地,王季是古公的小儿子,二位兄长主动让贤于王季,王季之子是周文王。
豳风中的主要诗歌如《七月》、《东山》、《鸱鸮》据记载是周公旦之作,周公是周文王的第四个儿子,是周武王的四弟。周公旦在周文王之时,就很有贤德,周公辅助周武王灭商建周,周武王早逝,周武王之子成王年幼,周公为了巩固周朝的政权,自己代成王摄政七年,周成王长大后,周公于摄政七年之时,还政于周成王,又以臣子的身份,居于臣子之位,一直辅佐周成王,周公直到将死,仍然不忘周朝的江山社稷之事,所以这里以周公之诗,代表周族先祖的心声,因为其中有些诗篇,就是对先祖之时流行的诗歌的记载。豳风包括:《七月》、《鸱鸮》、《东山》、《破斧》、《伐柯》、《九罭》、《狼跋》七首诗歌。其中《破斧》、《伐柯》、《九罭》、《狼跋》一般认为是众人为颂扬周公之德而作。
《鸱鸮》这首诗就应该是周公所作。诗文借助警告鸱鸮鸟的口吻,诉说了周公在周武王去世之后,因为周成王年幼,周公既要为臣,为父,为师辅佐周成王治理国家天下的艰难,又表现了周公终日为周朝操劳,而又唯恐自己不能辅佐周成王治理号国家的担忧劳苦。
诗文的第一小节,是指武庚反叛,而使周公的兄弟管蔡遭遇不测后,周公进退两难的痛苦心情。诛杀管叔,放逐蔡叔,虽然是周公亲手所为,周公是为了巩固周朝的政权不得已而为之,毕竟管菜是周公的亲兄弟,他们被武庚利用而遭遇不测,周公当然悲伤无比。
第二小节,就是在于说明为什么要诛杀武庚和管叔?也就是趁着反叛还没有对周朝的政权造成严重的伤害,就将危害周朝的反叛事件平息,这样就不会有人继续拉拢,蛊惑周公的兄弟,就不会使周朝的江山社稷受到毁坏倾覆,正如诗文所言:“迨天之未阴雨,彻彼桑土,绸缪牖户。今女下民,或敢侮予。”
第三小节则象征周公一生为周朝辛劳,为辅佐周成王治理国家人民的真实情景,周公一生为周朝的事业操劳,既没有没有更多的机会为自己的家事操劳,又唯恐周朝这个大家庭治理不好的忧劳;正如诗文所言:“我的双手已经疲劳, 我还要大把将芦花捋,将其积聚修建我窝,我的嘴已经劳累病残,可我的家还没有修好。”
最后一小节则象征周公为了周朝的事业,为了教育周成王,康叔封,为了教化殷商遗民,而多次发布诰命,用他的声音,道理教化他们的辛劳,而终于使周朝得到治理的经过。“予维音哓哓。”象征周公就自己而言,没有为自己累积财富,没有享受安逸的生活,而至死,只是留下了那些象征他功绩的诰命而已。
关于周公之德在《周易》的很多卦象中都有记载,损卦就如此,而损卦上九爻则是对这首诗的验证。正如损上九爻曰:“弗损益之,无咎,贞吉,利有攸往,得臣无家。”上九爻就是对周公之德的概括。
82、国风·豳风.东山
题解:从征兵士还乡,途中想念家乡田园荒芜,妻子悲叹的心情。
【原文】
我徂东山1,慆慆不归2。我来自东,零雨其濛。我东曰归,我心西悲。制彼裳衣,勿士行枚3。蜎蜎者蠋4,烝在桑野5。敦彼独宿6,亦在车下。
我徂东山,慆慆不归。我来自东,零雨其濛。果臝之实7,亦施于宇8。伊威在室9,蠨蛸在户10。町畽鹿场11,熠耀宵行12。不可畏也,伊可怀也。
我徂东山,慆慆不归。我来自东,零雨其濛。鹳鸣于垤13,妇叹于室。洒扫穹窒,我征聿至14。有敦瓜苦15,烝在栗薪16。自我不见,于今三年。
我徂东山,慆慆不归。我来自东,零雨其濛。仓庚于飞,熠耀其羽。之子于归,皇驳其马17。亲结其缡18,九十其仪19。其新孔嘉,其旧如之何?
【译文】
自我远征东山东,回家愿望久成空。如今我从东山回,满天小雨雾蒙蒙。才说要从东山归,我心忧伤早西飞。家常衣服做一件,不再行军事衔枚。野蚕蜷蜷树上爬,田野桑林是它家。露宿将身缩一团,睡在哪儿车底下。
自我远征东山东,回家愿望久成空。如今我从东山回,满天小雨雾蒙蒙。栝楼藤上结了瓜,藤蔓爬到屋檐下。屋内潮湿生地虱,蜘蛛结网当门挂。鹿迹斑斑场上留,磷火闪闪夜间流。家园荒凉不可怕,越是如此越想家。
自我远征东山东,回家愿望久成空。如今我从东山回,满天小雨雾蒙蒙。白鹳丘上轻叫唤,我妻屋里把气叹。洒扫房舍塞鼠洞,盼我早早回家转。团团葫芦剖两半,撂上柴堆没人管。旧物置闲我不见,算来到今已三年。
自我远征东山东,回家愿望久成空。如今我从东山回,满天小雨雾蒙蒙。当年黄莺正飞翔,黄莺毛羽有辉光。那人过门做新娘,迎亲骏马白透黄。娘为女儿结佩巾,婚仪繁缛多过场。新婚甭提有多美,重逢又该美成什么样!
【注释】
1.东山:在今山东境内,周公伐奄驻军之地。
2.慆(tāo)慆:久。
3.士:通"事"。行枚:行军时衔在口中以保证不出声的竹棍。
4.蜎(yuān)蜎:幼虫蜷曲的样子。蠋(zhú):一种野蚕。
5.烝:久。
6.敦:团状。
7.果臝(luǒ):葫芦科植物,一名栝楼。臝,裸的异体字。
8.施(yí):移。
9.伊威:一种小虫,俗称土虱。
10.蟏蛸(xiāoshāo):一种蜘蛛。
11.町疃(tuán):兽迹。
12.熠耀:光明的样子。宵行:磷火。
13.垤(dié):小土丘。
14.聿:语气助词,有将要的意思。
15.瓜苦:犹言瓜瓠,瓠瓜,一种葫芦。古俗在婚礼上剖瓠瓜成两张瓢,夫妇各执一瓢盛酒漱口。
16.栗薪:犹言蓼薪,束薪。
17.皇:指马毛色黄白相杂。驳:指马毛色不纯。
18.亲:此指女方的母亲。结缡:将佩巾结在带子上,古代婚仪。
19.九十:言其多。
【赏析一】
《毛诗序》说:“《东山),周公东征(平武庚、管叔之乱)也。周公东征三年而归,劳归士。大夫美之,故作是诗也。”此说无确据。朱熹《诗集传》以为“此周公劳归士词,非大夫美之而作”。说“非大夫美之而作”是,但说“周公劳士之作”则未必然。因为从诗的内容看,这实在是一首征人解甲还乡途中抒发思乡之情的诗,事或与周公东征相关,却不必是周公所作。
全诗四章,章首四句叠咏,文字全同,构成了全诗的主旋律。咏的是士卒在归来的途中,遇到淫雨天气,在写法上与《小雅·采薇》末章“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相近。王夫之说“以乐景写哀,复以哀景写乐,一倍增其哀乐”,这里既是“以哀景写乐”,又不全是。盖行者思家,在雨雪纷飞之际会倍感凄迷,所以这几句也是情景交融,为每章后面几句的叙事准备了一个颇富感染力的背景。
每章的后四句,则是叙事性内容;大抵可分为前后两部分。
前两章写主人公还乡途中的悲喜交集,喜胜于悲的心情。诗人首先抓住着装的改变这一细节,写战士复员,解甲归田之喜,反映了人民对战争的厌倦,对和平生活的渴望。其次写归途餐风宿露,夜住晓行的辛苦。把诗中人比作桑林的野蚕,颇有意味:令读者感到他辛苦是辛苦,但也有摆脱羁勒,得其所哉的喜悦。(一说这几句是写回忆军中生活,虽也可通,总不如解为直叙归途中事顺理成章。)二章写途中想像家园荒芜、民生凋敝,倍增怀念之情。诗中所写的杂草丛生、野兽昆虫出没、磷火闪烁的景象,与汉乐府“十五从军征”,及曹操《蒿里行》所写类似,可见战士家乡当时发生过较大规模的战乱,难怪在家乡越来越近时,诗中人的心境更加复杂。一方面是“近乡情更怯”,另一方面则是“近乡情更‘切’”!所以诗人一面写着可畏的景象,一面又说着“不可畏也,伊可怀也”那样自相矛盾的话。
后两章承上写主人公途中的想像,却是专写对妻子的怀思。有推想妻在家中的忧思(“妇叹于室”),有回忆新婚的情景,也有对久别重逢的想像。诗中特别提到葫芦(瓜瓠),是因为古代婚俗:夫妇合卺时须剖瓠为瓢,彼此各执一瓢,盛酒漱口以成礼。这里言在物而意在人。末章进而回忆三年前举行婚礼的情景,写莺歌燕舞,迎亲的车马喜气洋洋,丈母娘为新娘子结上佩巾,把做媳妇的规矩叮咛又叮咛(“亲结其缡,九十其仪”)。这些快乐情景既与前文的“妇叹于室”形成对比,同时还暗示着主人公曾经有过“新婚别”的悲痛经历。回忆还会引起诗中人对重逢更强烈的渴望。俗话说“久别胜新婚”,诗的结尾说:“其新孔嘉,其旧如之何?”既是想入非非的,又是合情合理的:因为在古代农业社会,人际关系较为单纯,夫妇关系实是最深挚的一种人际关系。战士在军中及归途更多地想到妻子,特别是“暮婚晨告别”的妻子,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体。
此诗最大的艺术特色之一是丰富的联想,它也许是国风中想像力最为丰富的一首诗,诗中有再现、追忆式的想像(如对新婚的回忆),也有幻想、推理式的想像(如对家园残破的想像),于“道途之远、岁月之久、风雨之凌犯、饥渴之困顿、裳衣之久而垢敝、室庐之久而荒废、室家之久而怨思”(朱善),皆有情貌无遗的描写。而放在章首的叠咏,则起到了咏叹的作用,这咏叹就像一根红线,将诗中所有片断的追忆和想像串联起来,使之成为浑融完美的艺术整体。(周啸天)
【赏析二】
《东山》是周公东征归来为慰问战士而作的,《东山》描写一人新婚不久就出外远征,多年未归的士兵回家途中思念家人的情景,表现了对战事的厌倦,对和平的生活的渴望。 相传本诗和周公东征奄国有关。征人随军东征已经很久了, 在这个阴雨蒙蒙的日子, 他终于踏上了回乡的路。“慆慆不归”一语透露出对岁月流逝的无限感慨,而“零雨其蒙”的景色则使全诗笼罩着一层愁惨气氛。诗歌的第一章写征人欣喜自己能够生还。他一听说要离开东方,心儿就飞到了西方的家乡,兴奋地想象自己不再从事征战。第二章写征人想象家园已经荒芜了,无人修剪的瓜篓爬到房檐上结子,土鳖在屋里跑来跑去,蜘蛛在墙角结网,场院上印着鹿迹,磷火飞来飞去。但这也没有什么可怕的,因为这是他日夜思念的地方。第三章写他想象自己的妻子正在为思念他而叹息。第四章回忆三年前新婚时的情景,设想着重逢的欢乐。诗歌以十分细腻的笔触刻画了征人在回乡途中复杂的内心活动和对和平生活的热切渴望。 诗人回忆了战争生活的艰辛,却用大量的篇幅描述他在途中想象家中的心理活动。想象着他出征以后家园的荒凉,想象妻子在家的盼望。种种悬想最后在接近家乡时,更联想到当年新婚的美好,而设问如今会怎么样呢?“其旧如之何?”这种担心,既表现敢他的渴望,又反映了对战争造成的阻隔的担心,因此,《东山》在表现征夫对家人的思念之外,又表达了对战争的看法。这是不同于其他作品的特点之一。
【赏析三】
“东山”,在今山东省境内,为周公伐奄驻军之地,是征人曾服役过的地方。当时征役频繁,这是一首征人解甲还乡途中抒发思乡之情的诗。
全诗分为四个部分,即四章。第一部分从开头到“亦在车下”,写男主人公久戍归来,日夜兼程地迫不及待往家乡赶,表现了男主人公对家乡的热爱和思归的心切。第二部分从第二次的“我徂东山”到“伊可怀也”,写男主人公在归家途中看到的战后荒凉景象。第三部分从第三次的“我徂东山”到“于今三年”,写对妻子的怀念。 第四部分从第四次“我徂东山”到结束,写男主人公回忆当时的新婚场面。
本诗通过士兵解甲归来的所见所思,表现士兵对家乡的热爱和对亲人的思念,揭示了战争给人民带来的痛苦和人民对和平生活的向往。
本诗主要艺术特色有二:1、联想丰富。有对家园残破的想象,有对当年新婚热闹场面的回想,有对妻子在家叹气扫舍塞洞的设想,有旧物置闲无人管的推想。2、以景衬情。作得将男主人公置于一种蒙蒙细雨、天气阴沉的环境中,男主人公不断地从东及西赶路。环境与征人的遭遇一致,表现了一种凄迷的心境。
83、国风·豳风.破斧
题解:赞颂周公。或曰东征战士,经破斧缺斨的苦战,庆幸自己能得生还。
【原文】
既破我斧,又缺我斨1。周公东征,四国是皇2。哀我人斯3,亦孔之将4。
既破我斧,又缺我锜5。周公东征,四国是吪6。哀我人斯,亦孔之嘉7。
既破我斧,又缺我銶8。周公东征,四国是遒9。哀我人斯,亦孔之休10。
【译文】
那些老爷既使我斧破折,又使我斨缺残。周公率军东征,四国君主无不心惊胆战。周公哀怜我们这些平民,这是多么的仁贤。
那些老爷既使我斧破折,又使我錡缺残。周公率军东征,四国百姓深受教化感染。周公哀怜我们这些平民,这是多么的良善。
那些老爷既使我斧破折,又使我銶缺残。周公率军东征,四国家人重聚生活平安。周公哀怜我们这些平民,这是莫大的恩典。
【注释】
1.斨(qiānɡ):斧的一种,斧孔椭圆,新孔方。
2.皇:同"惶",恐惧。毛传释为"匡",《尔雅·释言》:"匡,正也。"
3.斯:语气词,相当于"啊"。
4.孔:很、甚、极,程度副词。将:大。
5.錡(qí):凿子,一说是古代的一种锯。
6.吪(é):教化。
7.嘉:善,美。
8.銶(qíu):凿子,一说是独头斧。
9.遒(qíu):毛传:"固也。"郑笺:"敛也。"一说是臣服。
10.休:美好。
【赏析】
这是一篇管、蔡、殷、奄四国之民对周公赞颂的歌。《毛诗序》:“《破斧》,美周公也。周大夫以恶四国焉。”郑笺:“恶四国者,恶其流言毁周公也。”
周武王灭纣,据有天下,封纣子武庚于殷,再封自己的弟弟姬鲜、姬度、姬处于管、蔡、霍以监视武庚。武王死,成王年幼,由周公辅政,武庚、管、蔡、徐、奄等国叛周。周公率兵东征,历时三年,平定叛乱。管、蔡、殷、奄四国之民因作此歌以赞美周公。
全诗三章,采用复沓形式,各章仅异数字。孔颖达疏曰:“三章上二句恶四国,下四句美周公。”
第一章前两句以“既破”、“又缺”起始,斧、斨均为生产工具,人们赖以创造财富、维持生计。然这些工具均因为四国之君长年累月服劳役而致破致缺,家计亦因此而处于困苦之中,故尔怨恨深深!这里是以斧斨等工具的破缺来反映劳役之长之苦;以人们赖以生产劳动的必要条件的毁废,来反映生活之困。这是以点代面,以个别代全部,言事而寄慨的手法。
关于这两句,郑笺另有说法:“既破毁我周公,又损伤我成王,以此二者为大罪。”以斧斨之破缺比作对周公、成王的流言毁谤,这似乎过分拘泥于史事而说得太玄远了。而将周公比斧,成王比斨,恐亦有失礼度。
人们生活在这么艰难困苦之中,终于有了转机,有了希望:周公率兵东征了。当时周京为镐,在今陕西境内,管蔡等四国在今河南一带,故云“东征”。
三、四两句是因果关系:由于周公东征,所以四国叛乱者惊惧恐慌。毛传释“皇”为匡,即四国乱政得到纠正,走上正道。亦通。政局有转机,全是周公的功劳,故这两句从国的角度美周公,亦是叙事中含抒情,是间接的赞颂。
第五句“哀我人斯”,是省略了主语周公。周公对我人民如此哀怜体恤,故逼出第六句:这是很崇高很伟大呀!这是人民以自身的感受,从内心发出的歌赞声!是直接的赞颂。
第二、第三两章,结构与第一章完全相同,仅换几个字。“錡”不论解作凿或锯,“銶”不论解作凿还是独头斧,均为劳动生产的工具,其在诗中的作用亦与第一章的“斨”同。这头两句同样在“恶四国”。下四句亦是“美周公”,仅换几个字。“吪”,化也,即受教育,移风易俗。“遒”,毛传解作固(坚固),郑笺解作敛(聚合)。孔颖达疏协调两说云:“遒训为聚亦坚固之义。”即“使四国之民心坚固也”、“四国之民于是敛聚不流散也”。流散之民回归,家人团聚,万民团结,国家自然强固。
综观全篇,这第四句的最后一字“皇”、“吪”、“遒”似非信手安排,而是有逐层递进,逐层深入的关系在。“皇”,如解为惊恐,则只是乱政的动摇,还未真正改变;如释为匡正,那也只是治的开始,对人民来说这只是外部条件的变化。而“吪”,受教育、受感化,这是深入到内部的变化。最后的“遒”,团聚、强固,则已结出丰硕的果实了。
末二句“嘉”、“休”基本同义,亦如第一章,是对周公的德行发自内心的直接赞颂。
不过对此诗也有不同的理解,例如闻一多、程俊英就认为这是东征士卒庆幸得以生还之作。这样,对诗中一些词的解释也就与上面不同。如第一、二两句的斧、斨、錡、銶均指为武器。第五、六两句的“哀我人斯”的“人”则是指战士。因有的战士已战死沙场,活着的也都离乡背井与家人久不见面,这些都让人哀伤。这样的解释,与传统的“美周公”观点是大相径庭的,但也言之成理,可备一说。
【读解】
周公东征平叛,对统治者来说是英明之举,正义之举,受到大肆赞颂。对打仗的普通士兵来说,他们关心的是自己的生命安危和家庭生活的幸福,因而有幸死里逃生,自然是要大肆庆贺的。
对于战争,平民百姓的苦恼肯定与肉食者们的苦恼不一样。肉食们担心的是自己的既得利益和特权会丧失,关心的是保持和维护自己的统治地位的稳固。用平民百姓的痛苦和死亡来换取他们所看重的一切,完全可以在所不惜,并且还会想出种种冠冕堂皇的理由来装点自己。平民百姓关心的是丰衣足食,平安和睦,充军打仗是迫不得已,杀人饮血是迫不得已,眼看同乡同伴战死,武器残破,白骨遍野,得以不死,能不庆幸吗?
肉食者的利益与老百姓的利益大概从来都难以取得一致,这很自然。但是,是不是可以多多设身处地为老百姓想想,想想他们那些最基本、最没有非份之想的生存愿望?老百姓如水,导向哪里就流向哪里;水可以载舟,也可以覆舟。
84、国风·豳风.伐柯
题解:言婚姻中媒人的作用。
【原文】
伐柯如何1?匪斧不克2。取妻如何3?匪媒不得。
伐柯伐柯,其则不远4。我觏之子5,笾豆有践6。
【译文】
砍取斧柄怎么做?没有斧头做不好。妻子怎样娶进门?没有媒人办不到。
砍斧柄啊砍斧柄,有了原则难不倒。遇见我的心上人,摆上礼器娶来了。
【注释】
1.伐柯:柯,斧头柄;伐柯,采伐作斧头柄的木料。2.匪:同"非"。3.取:通"娶"。
4.则:原则、方法。此处指按一定方法才能砍伐到斧子柄。5.遘(ɡòu):通"觏",遇见。
6.笾(biān)豆:笾,竹编礼器,盛果脯用的;豆,木制、金属制或陶制的器皿,盛放腌制食物、酱类。在古时家庭或社会举办盛大喜庆活动时,用笾豆等器皿,放满食品,整齐地排列于活动场所,叫做笾豆有践。这里指迎亲礼仪有条不紊。
【赏析】
《伐柯》一诗,从语义上分析,有两重意义,一是文本的表层语义,一是作为引伸隐喻的深层语义。
从文本语义来说,《伐柯》以砍伐一支合式的斧头柄子作比喻,说男子找一个心目中的妻子,如斧头找一支合适的柄子一般,要有一定的方法程序,也要有媒人、迎亲礼等基本的安排。因此,这首诗实在是讲诗人见到一位中意的女子,就央告媒人去说项,终于姻缘得定,安排了隆重的迎亲礼,把女子娶了过来。心中的得意,情绪的兴奋,都凝聚在这首自得自悦的欢歌中。在古代诗歌中,常以谐音示意。“斧”字谐“夫”字,柄子配斧头,喻妻子配丈夫。诗中所说“匪媒不得”、“笾豆有践”,也是具体地写出古时娶妻的过程:媒人两家介绍牵线,最后双方同意,办了隆重的迎亲礼仪,妻子过门来。这是中国古代喜庆民俗的场景,也表示中国人对婚姻大事的严肃重视。因为《伐柯》一诗说到娶妻要有媒妁之言,后人就把媒人也称为“伐柯”,为人做媒叫做“作伐”。这些词汇的形成,反映了《伐柯》一诗的本义:这是一首迎亲的欢歌。
从引伸隐喻义来说,重点落在“伐柯伐柯,其则不远”这两句诗上。这里的伐柯,已经不是丈夫找妻子那样狭义的比喻,而是广义地比喻两种事物的协调关系:砍伐树枝做斧头柄,有斧与柄的协调关系;做其他事情,也有两方面的协调关系。如何协调两方面的关系做到好的柄子配上好的斧头呢?“其则不远”,那就是不能背离基本的原则方法。如果砍下的枝条歪七扭八,过粗或过细,都不能插进斧头眼中,成为适手的斧柄。砍取斧柄,要有一定的要求、原则、方法。那么,协调一件事物一种活动的双方,也是有一定的要求、原则、方法的。从具象的斧与柄的关系,上升到抽象的一体两面的关系,这个比喻就有了广泛的意蕴,启示了一个事物发展的共同规律:按一定原则才能协调。后人常用“伐柯伐柯,其则不远”,来表示有原则的协调关系,来引指社会政治、经济、文化的活动,就是从广义的比喻性来理解这两句诗的。所以牛运震《诗志》评曰:“随手作兴体,变法入妙,‘其则不远’,另生一意便深。”据《毛诗序》说,这首诗是周大夫赞美周公之作。周公是西周最贤良的大臣,周的官员作诗赞他,当然不是真的写娶妻子的事,而是借以泛指军国大事的原则性与协调性了。可以说,《毛诗序》正是从《伐柯》诗的引伸义上理解诗旨的。(陈铭)
【读解】
遵守规则,这本身就是人间的一个普遍规则。
规则有自然的、客观的,比如砍斧头柄用斧头;有人为的、变化的,比如娶妻需要嫁人。自然规则不可更改,无论是否愿意,都必须遵守,没有例外。人为的规则就复杂多了。
人为的规则要普遍有效,首先要得到受规则制约的人们的认同,否则难以奏效。它也要求参与制定规则的人本身要受制约,而不应当有例外。此外,还应当有某些强制手段,用以强制或惩罚少数越轨者。并且,人为的规则是随着时代、社会、民族的不同而不断改变的。有形成文字的规则,比如法律、法规,也有不成文的规则,比如约定俗成的习俗、习惯、传统和道德规范等等。
常言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做人不可能没有规则,财也不可能没有规则,社会机器的运转更不可能没有规则。从这个意义上说,人是按规则生活的动物。
85、国风·豳风.九罭
作者:庐夫整理
『咀华庐』整理
题解:燕饮时主人所赋留客的诗,或曰东人对周公的留恋。
【原文】
九罭之鱼1,鳟鲂2。我觏之子3,衮衣绣裳4。
鸿飞遵渚5,公归无所,於女信处6。
鸿飞遵陆7,公归不复,於女信宿8。
是以有衮衣兮9,无以我公归兮10,无使我心悲兮。
【译文】
细眼渔网去捕捞,鳟鱼鲂鱼都打到。路上遇见官老爷,锦绣礼服真美妙。
大雁高飞沿洲渚,老爷归去没处住,留您两夜在此宿。
大雁高飞沿河岸,老爷去了不回还,留您在此住两晚。
把您礼服保留啊,我的老爷别走啊,不要让我悲愁啊!
【注释】
1.九罭(yù):网眼较小的渔网。九,虚数,表示网眼很多。
2.鳟鲂:鱼的两个种类,肉皆鲜美。
3.觏(ɡòu):碰见。
4.衮(ɡǔn):古时礼服,一般为君主或高级官员所穿。
5.遵渚:遵,沿着;渚,沙洲。
6.女(rǔ):汝。你。信处:再住一夜称信;处,住宿。
7.陆:水边的陆地。
8.信宿:同"信处",住两夜。
9.是以:因此。有:持有、留下。
10.无以:不要让。
【赏析】
《九罭》一诗,解说纷繁。有人认为,《九罭》是《伐柯》姐妹篇,都是赞美周公的;《毛诗序》云:“《九罭》,美周公也。周大夫刺朝廷之不知也。”朱熹《诗集传》云:“此亦周公居东之时,东人喜得见之。”这都是推测之辞。因为根据诗的文本,并不能落实到时、地、人,所以指实本事并不能令人信服。细味诗意,当如闻一多《风诗类钞》所说“这是燕饮时主人所赋留客的诗”。
留什么客呢?“衮衣绣裳”,穿着华丽礼服的大官。衮衣,在周代是君王或上公才能穿的礼服,后来也泛指高级官员的礼服了。显然,诗的作者地位比较低,遇到高级官员来访,十分高兴,打鱼设宴招待,请这位高级官员多住几天,好好玩一玩,更多聚谈。周代风习,宴会上主人客人都唱歌表情述怀,《九罭》大概是主人宴请高级官员宴会上唱的歌。
这首歌并不难理解,它基本上顺时间之序进行叙述。第一章的写法,是先果后因。“九罭之鱼,鳟鲂。”急急忙忙拿了细网眼的渔网去捕美味的鳟鱼、鲂鱼,是因为“我觏之子,衮衣绣裳”,那位穿着礼服的高级官员来了。用细眼网捕鱼,志在必得,大小鱼不漏网。只点明“鳟鲂”,专取美味,不顾其余。一开始就把主人殷勤、诚恳待客的心情诉说出来了。
第二章和第三章,基本上是语义反覆。鸿雁留宿沙洲水边,第二天就飞走了,不会在原地住两夜的。诗人用这个自然现象,比喻那位因公出差到此的高级官员:在此地住一晚,明天就要走了。但是,人怎能与鸿雁相同。难得一聚,何必匆匆而别?“於女信处”、“於女信宿”,请您再住一晚吧!挽留的诚意与巧妙的比喻结合,情见乎辞。
最后一章直抒胸臆。“是以有衮衣兮,无以我公归兮”两句,用当时下层官员、百姓挽留高级官员的方式:把高级官员的礼服留下来,表达诚恳的挽留。这种风习,到后代演变成“留靴”:硬把离任官员的靴子留下,表示实在不愿让他离去。当然,一旦成习俗,真情实意便减弱,甚至只成为一种形式了。最后一句“无使我心悲兮!”正面点出全诗感情核心:因高级官员离去而悲伤。至此,感情的积累到了坦率暴露的结局,这是前面捕鱼、以雁喻人、多住一晚等活动中流贯感情的积聚,到最后总爆发。由于这个感情总爆发,使读者回顾上文的言行,更感挽留客人的心情诚恳真实,并非虚饰之词。结构安排的层层推进,按时序的叙述,使这首诗取得较强烈的抒情效果。陈震《毛诗识小录》评曰:“方说我觏,旋说公归,一则以喜,一则以惧,心情摇荡,笔力跳脱”“喜惧交并之心,夭矫独出之笔,神光离合,乍阴乍阳,几于不可迹求。”牛运震《诗志》评曰:“‘是以’二字,紧承‘信处’、‘信宿’,老横之极,一气卷下,却自曲折缠绵。”对此诗的章法、句法、字法可谓深有会心。
86、国风·豳风.狼跋
题解:描绘周大夫大腹便便状。
【原文】
狼1跋2其胡3,载4疐5其尾6。公孙7硕8肤9,赤舄10几几11。
狼疐其尾,载跋其胡。公孙硕肤,德12音不瑕13!
【注释】
1.狼:星名。即“天狼星”,在参宿东南。《史记·天官书》:“其东有大星曰狼。”张守节正义:“狼一星,参东南。”
2.跋:(bá拔)《诗·鄘风·载驰》:“大夫跋涉,我心则怃。”《左传·襄公二十八年》:“跋涉山川,蒙犯霜露。”《左传·成公十三年》:“文公躬擐甲胄,跋履山川。”这里用为跋涉之意。
3.胡:古地名。古代称北方和西方的民族如匈奴等为胡。《诗·小雅·小旻》:“我视谋犹,伊于胡底。”《左传》:“二月,楚灭胡。”《淮南子·人间训》:“亡而入胡。”《乐府诗集·木兰诗》:“燕山胡骑。”
4.载:《易·小畜·上九》:“既雨既处,尚德载;妇贞,厉。”《书·皋陶谟》:“亦言其人有德,乃言曰:载采采。”孔传:“载,行;采,事也。”孔颖达疏:“载者,运行之义,故为行也,此谓荐举人者,称其人有德,欲使在上用之,必须言其所行之事。”《诗·小雅·斯干》:“乃生男子,载寝之床,载衣之裳,载弄之璋。”《诗·大雅·文王》:“上天之载,无声无臭。”《周礼·春官·大宗伯》:“大宾客,则摄而载果。”《老子·十章》:“载营魄抱一,能无离乎?”《易·坤·象》:“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管子·形势》:“虎豹得幽而威可载也。”尹知章注:“载,行也。”《孟子·滕文公下》:“孔子三月无君,则皇皇如也。出疆必载质。”《小尔雅·广言》:“载,行也。”这里用为施行之意。
5.疐:(zhì志)《说文》:“疐,碍不行也。”《广韵·至韵》:“疐,顿也。”这里用为停滞、阻碍之意。
6.尾:星名。二十八宿之一,东方苍龙七宿中第六宿,有星九颗。《易·既济·初九》:“曳其轮,濡其尾,无咎。”《周礼·冬官·輈人》:“龙旂九斿,以象大火也。”郑玄注:“交龙为旂,诸侯之所建也。大火,苍龙宿之心,其属有卮、尾,九星。”《淮南子·时则》:“孟春之月,招摇指寅,昏参中,旦尾中。”《尔雅·释天》:“大辰,房、心、尾也。”《玉篇·尾部》:“尾,星名。”
7.公孙:古时候对贵族的称呼。
8.硕:《诗·邶风·简兮》:“硕人俣俣,公庭万舞。”《诗·卫风·考槃》:“考槃在涧,硕人之宽。”《诗·秦风·驷驖》:“奉时辰牡,辰牡孔硕。”《诗·唐风·椒聊》:“彼其之子,硕大无朋。”《诗·小雅·车舝》:“辰彼硕女,令德来教。”《诗·小雅·大田》:“播厥百谷,既庭且硕。”这里用为高大之意。
9.肤:《诗·大雅·文王》:“殷士肤敏,祼将于京。”汉张衡《东京赋》:“所谓末学肤受,贵耳而贱目者也。”《北齐书·文苑传序》:“凡此诸人,亦有文学肤浅,妄想推荐者十三四焉。”这里用为浅薄之意。
10.舄:(xì戏)《诗·小雅·车攻》:“赤芾金舄,会同有绎。”《周礼·天官》:“屦人掌王及王后之服屦,为赤舄黑舄。”《广雅》:“舄,履也。”这里用为重木底鞋之意。
11.几:同“讥”。《周礼·宫正》:“几(讥)其出入。”《管子·国准》:“好讥而不乱,亟变而不变,时至则为,过则去。”《礼记·王制》:“关执禁以讥。”《孟子·梁惠王下》:“关讥而不征。”《荀子·王制》:“关市几而不征。”《广雅》:“讥,问也。”这里用为查问之意。
12.德:《易·讼·六三》:“食旧德,贞,厉,终吉。或从王事无成。”《诗·邶风·日月》:“乃如之人兮,德音无良。”《诗·卫风·氓》:“士也罔极,二三其德。”《诗·大雅·思齐》:“肆成人有德,小子有造。”《诗·大雅·既醉》:“既醉以酒,既饱以德。”《易·坤·象》:“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老子·十章》:“生之畜之,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是谓玄德。”《论语·为政》:“子曰:‘为政以德,誓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庄子·天地》:“故曰,玄古之君天下,无为也,天德而已矣。”成玄英疏:“玄古圣君无为而治天下,自然之德而已矣。”《孟子·梁惠王上》:“德何如可以王矣?”《新书·道德说》:“六德六美,德之所以生阴阳天地人与万物也。”这里用为客观规律之意。
13.瑕:通“暇”。这里用为闲暇之意。
【译文】
狼星跋涉到胡地,施行停滞在尾宿。公孙高大又浅薄,红色鞋儿也查问。
狼星停滞在尾宿,施行跋涉到胡地。公孙高大又浅薄,规律之音不暇问。
【赏析一】
这是一首讽刺的山歌,讽刺公孙贵族不懂、不关心天象的变化而只关心自己的鞋子。从《周易》中我们知道,周文王不仅自己关心、观察天象,而且还教导各地人们关心、观察天象。周文王的观察天象,是了解天象变化所带来的、所影响的人世间变化,他倡导人们不要迷信鬼神,而是要靠天象变化作出相应的对策。比如《乾》卦,是以东方苍龙七宿的变化着手描写的,虽然表面上是讲龙星的潜、现、跃、飞、亢的情形,但在插入九三爻的“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及用九的“见群龙无首”后,整个卦便不再是一个占星术的描述了,也不是一个占星学家对未来的预测了。苍龙七宿从冬季的潜,到初春的见,再到秋季的亢,是其有运动规律的必然,在这必然当中,其明晦大小的变化,是必然中的偶然;而在这些偶然的明晦大小的变化中,又有其必然性。这就是“天命糜常”,这就是宇宙的真谛,这就是宇宙的本体。周文王将宇宙法则秩序的神性思维完全变成了天道法则的理性思维,变成了形而上学的纯粹存在形式,不论这种思维存在形式是多么神秘,多么变幻莫测,甚至若恍若惚、若有若无,但它都不是虚妄的,仍然是宇宙本体,仍然是宇宙法则。而人类,只有认识了这个宇宙法则,才能不断地兴旺发达,才会有进步。
本山歌讲天狼星停滞在尾宿,这是当时人的局限性,天狼星从地球视角看,基本不动,是二十八宿在转动,当二十八宿中尾宿靠近天狼星时,地球天气就会受到影响而起变化,所以人们对此格外关注。中国古代一直是以农业生产为经济基础的,农业收成的好坏,直接关系到一个国家的命脉。而农业收成的好坏,在商朝的人们来看,不是由农业生产资料及生产力来决定的,而是由“神”来决定的,是由“天”来决定的。由于不能客观地认识天,古人们便认为天是有意志的,自然灾害的频繁,自然灾害的不可抗拒性,使从夏朝至殷代末的以前的人认识到“神”是万能的,“神”决定着人类的命运,“神”更决定着农业收成的好坏。自周文王始,由于观测到青龙七宿的运行变化规律,人们自此而认识到天、天象、星象的运行变化是有规律的,而只有正确地认识天的糜常,天的变化规律,天的运行法则,才能做到“敬天保民”。因此,自从周文王起,人们就开始破除鬼神迷信和宗教崇拜,揭开了大自然神秘的面纱,重新认识了大自然,使神秘的大自然不再神秘。至此商朝末期,“天神不通”、“民神不杂”的局面被彻底打破,神权从神秘走向开放,从贵族走向民间,祭祀权也从小邦周始而普及了。
天是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的,作为人类的自我,就应该不僵化、不凝滞,观乎天文以察时变,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就是我们人类对天、对宇宙法则秩序、对宇宙本体和价值本原的体验与领悟。而我们效法“天”,则是效法它无所不载、无所不覆、不见而章、无为而成,却又生而不有、为而不恃、功成而弗居、生生不息的精神。得之谓德,继之谓善,成之谓性,原之谓美,体之谓仁,宜之谓义,序之谓礼,知之谓智,诚之谓信,行之谓事,用之谓利。而我们仁爱天下的观念,和平的观念,真理与正义的观念,明法的观念,价值取向的观念,义与利的观念等,无不来自这个天的法则,无不来自人类对天的价值体验与领悟及自然所得。就是天的这种精神,构成了我们中华民族的思维方式,行为方式,构成了我们共同的文化心理结构和根本的价值观念,也构成了我们的认同心理、归属心理、性格特征及价值取向等等。中华民族几千年来的生活,从来没有和这个宇宙本体、宇宙本原的价值源头割断过联系,“君子以自强不息”所显示的宇宙生命精神和伦理道德精神,所提供的价值理想和价值标准,一直在鼓舞着中华民族为之奋斗不息,并在立德、立功、立言的伟大事业中求得自我生存的价值和意义。
【赏析二】
从《毛诗序》到清代学者,大多认定此诗所说的“公孙”即“周公”。诗以“狼”之“进退有难”,喻周公摄政“虽遭毁谤,然所以处之不失其常”(朱熹《诗集传》)。近人闻一多先生则以为,诗中的“公孙”究竟是豳公的几世孙,“我们是无法知道的”,故只要将他看作是“某位贵族”即可(《匡斋尺牍》,下引同此)。
至于这首诗的基调,《毛诗序》等旧说以为是“赞美”,当代的研究者则多判为是对贵族“丑态”的“讽刺”。似乎都不像。主赞美者,着眼在“赤舄几几”、“德音不瑕”,这不是颂赞又是什么?但“狼跋其胡,载疐其尾”的比喻,却分明带着揶揄的口吻,与“赞美”并不协调。主讽刺者,着眼在喻比公孙的“狼”,既凶残、又狼狈,若非讽刺,怎会以此为喻?但《诗经》取譬,往往只注意局部之类似而不及全体。如以“虿”(蝎子)尾喻比妇女的卷发(《都人士》“卷发如虿”),以田犬的颈环喻比猎手虬髯(《卢令》“卢重鋂,其人美且偲”),均为形容而无讥剌之意。故此诗以狼之进退形容公孙之态,亦非必含有憎恶、挖苦之意。闻一多先生指出,《狼跋》“对于公孙,是取着一种善意的调弄的态度”,体味似更准确。
此诗二章,入笔均从老狼进退的可笑之态写起。但体味诗意,却须先得注意那位“公孙”的体态。诗中一再点示“公孙硕肤”。“肤”即“胪”,腹前肥者之谓;“硕胪”,则更胖大累赘了。一位肥硕的公孙,而穿着色彩鲜明的弯翘“赤舄”走路,那样子一定是非常可笑的。“舄”是一种皮质、丝饰、底中衬有木头的屦,形状与翘首的草鞋相仿。据闻一多考证,周人的衣、冠、裳(下衣)、履,在颜色搭配上有一定规矩。公孙既蹬“赤舄”,则其带以上的衣、冠必为玄青,带以下的韠、裳则为橙红,还有耳旁的“瑱”、腰间的“佩”,多为玉白。正如闻一多所描摹的,给公孙“想像上一套强烈的颜色……再加上些光怪陆离的副件(按:即瑱、佩之类)的装饰物,然后想像裹着这套‘行头’的一具丰腴的躯体,搬着过重的累赘的肚子,一步一步摇过来了”——这便是诗中那位贵族“公孙”的雅态,能不令你见了忍俊不禁,而生发一种调侃、揶揄的喻比欲望么?
然后再体味“狼跋其胡,载疐其尾”的比喻,你便会忽如搔着痒处,而为此喻之维妙维肖绝倒了。我们的古人,大抵常与校猎、御射中的猎物打交道,对于肥壮老狼的奔突之态早就熟稔。所以《易林·震之恒》即有对此形态的绝妙描摹:“老狼白獹(即“胪”),长尾大胡,前颠从踬,岐人悦喜”。此诗对公孙的体态,即取了这样一只腹白肥大、“前颠从踬”的老狼作喻比物。闻一多对此二句亦有精彩的阐发:“一只肥大的狼,走起路来,身子作跳板(seesaw)状,前后更迭的一起一伏,往前倾时,前脚差点踩着颈下垂着的胡,往后坐时,后脚又像要踏上拖地的尾巴——这样形容一个胖子走路时,笨重,艰难,身体摇动得厉害,而进展并未为之加速的一副模样,可谓得其神似了。”
本来,这样的调笑,对于公孙来说,也确有颇为不恭之嫌的。但此诗的分寸把握得也好,一边大笑着比划老狼前颠后踬的体态为喻,一边即又收起笑容补上一句:“您那德性倒也没什么不好!”“德音不瑕”句的跳出,由此化解了老狼之喻的揶揄份量,使之向着“开玩笑”的一端倾斜,而不至于被误解为讥刺。所以其所造成的整首诗的氛围,便带上了一种特有的幽默感。闻一多先生依据“德音”在《诗经》中的运用,多见于“表明男女关系”,而推测这是一位妻子,对体胖而性情“和易”、“滑稽”的贵族丈夫开玩笑的诗。虽说未必准到十分,似也不离八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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