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 那年暑假末，天气闷热。父亲蹲在门槛上抽旱烟，半天不说话。母亲在数着准备卖的鸡蛋。姐姐看了看身后的我，咬着唇走到父亲面前，说：“爸，我不想上学了，我想去深圳打工，供弟弟读书。”
父亲吸了几口烟，说：“也好，女孩儿读再多书也是给人家的。”
那一个夜晚，我躲在窗子外看见姐姐哭着把县一中的录取通知书慢慢地撕掉，撕得很碎。
没过几天，姐姐背着包和几个老乡一起出去。
父亲还是死命抽着烟。母亲则有些失声地哭，走到村口，叮嘱的话说了一遍又一遍。
我站在母亲身边。姐姐回过头来看着我说：“你要好好读书。”说完就走了，没有回头，也没有哭。那一年，姐姐16岁。
过后的两个月，没有姐姐的音讯，母亲整天抹着泪，父亲整天无语。
接下来，家里便收到汇款单，开始是五百六百的，到后来渐渐多了，只是一直没有信。母亲脸上有了些笑容，又有些担心。
那年过年，我们全家都穿上了新衣服，我的成绩也很好。只是，姐姐没回来。同姐姐一起去打工的人说，姐姐每月几乎把钱全部寄回家，没有钱买往返的车票。
那年的雪特别多，特别白。
后来两年，依旧没有姐姐的信，只是汇款单没有间断过，而且数目突然升为上千元。母亲有些担心，怕姐姐在外面学坏了。但后来听说姐姐学会了打字，还自考大专，公司提拔了她。母亲在别人面前很高兴。我们家还买了电视机，被很多人羡慕。
凭着姐姐的血汗钱，我读完了高中，考上了大学。
那年春节，姐姐终于回来了，但不是一个人，后面还跟着个小伙子。小伙子长得白净挺拔。母亲一愣，但马上欢天喜地地杀鸡剁肉，张罗饭菜。
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吃过晚饭，母亲把姐姐叫到一旁一问，才知道男人是巫山人。父亲不同意，说：“巫山？那地方穷，白天都有狼叫，山上掉石头可以一溜烟滚进长江。”
姐姐说，人家待她很好，又踏实肯干，而且三年来时有病痛多亏他照顾。
父亲黑着脸火了，说：“你要是跟他，就给我出去。”
姐姐和那小伙子走了。母亲又伤心地哭了，但没有出声。那一次是我送他们走出村口的，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我暗暗为他们祝福。
就这样，姐姐去了巫山过年，后来便结婚了，但双方都没摆酒席，一切简单宁静。次年冬天，姐姐写信来说添了个女儿，就没去深圳，留在家里操持农活。男的依旧去了深圳。
母亲放心了，说：“过得平安就好。”母亲还亲手缝制了些小孩的衣帽鞋袜，要我打包裹寄过去。
乡下人喜欢男孩，特别是偏僻的山村，把延续香火看得特别重。又隔了一年，姐姐添了个男孩，公公婆婆甚是喜欢。男人也从深圳回来过年了，他已被公司提升为部门经理。
生活原本可以这样延续下去的，可是，第二年冬天，姐姐忽然带着两个孩子回来了。让人不敢相信的是，原本清纯秀气的姐姐竟如此憔悴，水汪汪的眼睛也变得浑浊呆滞，神色恍惚，而且老是咳嗽。母亲一见姐姐便老泪纵横。我赶忙接过小外甥，只有他在笑。
后来，姐姐告诉我，男的在深圳学坏了，和一个香港女人好上了，而且还住在一起，前几个月一直写信要求离婚。起初姐姐不肯，后来男的信也没有了。姐姐想，这样下去也没什么意思，就打了电话叫男的回来办手续。男方想要孩子传宗接代，姐姐坚决不肯，说：“要小孩就别想离婚。”男的也没办法，犹豫了半天。姐姐看出他的心思，就说：“孩子们做牛做马我养大，不要你一分钱，你快活去吧。”姐姐极怕后娘亏待自己的亲生骨肉。
姐姐说，深圳那地方，怎么就这样容易让男人变心呢？
就这样，姐姐住在了家里。我那时已分配到了工作，可以贴补家用。
姐姐由于生第二个孩子时正值秋收冬种，丈夫在外，公婆又老，所以只能自己下地干活。四川的十月已是很冷，所以，她落下了咳嗽这个毛病。
转眼，春天来了，水清草绿，牛欢鸟鸣。然而，姐姐却突然躺下了，咳嗽得更厉害，有时还咳出血来，脸色一天白似一天。
眼看姐姐不行了，父亲黑着脸说：“哪有嫁出去的女儿在娘家屋里‘走路’的？祖宗不许。”
我说：“爸爸，难道让姐姐再回巫山吗？”
父亲说：“反正不能在家里。”
姐姐透过墙壁听到这话，本已无泪的眼睛竟流出了清泪。
我说：“姐姐，孩子留在家里，我送你住院去。”姐姐同意了。
医生做完了所有检查，对我直摇头。我望着年轻的姐姐，心如刀割。
有一天，姐姐脸上泛着红光，甚是年轻好看的模样。只有姐姐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吃力地拉着我的手，说：“阿文，我没有什么放不下的，惟有这两个孩子，求你拉扯大。”
我紧紧地握住姐姐的手，说：“姐姐，你就放心吧，有我的粥就有他们的饭。家里的工作不行，我也想去闯深圳。”
姐姐看了我半天，说：“我有一句话送给你：深圳那地方，只要肯吃苦，肯努力，就会有出息的，但千万要守住自己，不要学坏了。”我流着泪死命地点头。
姐姐就这样走了，睁大着眼睛。姐姐走的时候，只有我在身边。屋外天昏地暗，大雨滂沱。我紧紧地握住姐姐渐渐失去温度的手，握住她那句生命的留言。
村里人不允许姐姐葬在老家的山上，我砸开了村长的门，大声吼叫，最后扔下800块钱，说：“这算是买地钱！”
村长看着钱，眉眼有些活动，赶紧将钱揣进口袋，说：“你就挑一处偏点的山地，不要动了众怒就行。其实，你姐也怪可怜的。”
我请了几个人把姐姐葬了。父亲终于哭了。
我一定要让两个小外甥吃饱穿暖，像别的孩子一样受良好的教育，这是姐姐临走时我暗暗发的誓。就这样，我来到深圳，牢牢守着姐姐生命的留言，埋头苦干，诚实做人，为了自己，也为了两个孩子。我相信，我们一定会有个美好的未来。
责 编：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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