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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吾乡邓承修,字铁香,清光绪年间为御史。中法战争后,于与安南划边界事不阿权贵,力争国家主权,直声满天下。后复参李鸿章,遂不见容,南归故里主讲惠州丰湖及崇雅两书院。承修死时,康有为曾有联挽之:

  中年丧我海刚峰,天胡此醉;
  一老不遗杨复所,人又何尤!

  海刚峰即明御史海瑞,广东海南人,为官刚正不阿,有直声。杨复所,即吾乡明之杨起元,起元官至吏部右侍郎摄吏、礼二部尚书事,理学家,《明史》称其“清修姱节,学不讳禅”,死后谥文懿,为一代文宗。康联以两乡先达比邓,亦荣亦切。联语颇工稳,亦富情致。

  予岳父冯重熙先生,清诸生,入民国,与仲弟玉衡先生同入广东留学预备科,后转入上海中国公学理科。先生昆仲中年深研佛学,每以佛之自觉觉他、觉行圆满,比于儒之明德新民、止于至善之旨,沟通儒释义理以教后学,按此亦渊源于杨复所援佛入儒学说也。1959年先生归道山,时余方释系,格于禁令,强留阴山之北服务煤矿,未得南归,遂于塞北寄回一联以挽先生:

  哭岂其私,寥落湖山,又丧师儒杨复所;
  伤哉此别,苍茫家国,难平哀怨庾兰成!

  联亦以杨复所为故事以寄哀痛,闻玉衡先生读后,欷嘘累日,岂情至文生所致欤?前此三年,外母范夫人逝世,时予犹在漠北系狱,接噩耗悲不自胜,撰一挽联。惟狱规家书须经检查,且不得逾百字,仅以报平安为限(予有诗句“百字书缄千点泪”盖即指此),故初时未敢贸然投寄,经朋侪怂恿姑试之,负责信检者为广东东莞人万某,颇通诗词,捡出此联,一读一击节,声动办公室,竟使事闻于领导,破例准予寄出。联云:

  为人忘我,为国忘家,欲盖衍尤,宁辞劳瘁,倘使声达瑶宫,莫因婿水萧萧,更悯丛棘难栖,望断赦书传绝塞;
  相子成材,相夫成化,备全福寿,羡满里邻,独憾偏怜季女,正苦夫星黯黯,复挈群雏待哺,何堪咽泪失慈亲。

  闻重熙先生读后老泪纵横,呜咽不能成声。时有客在座,咸愕然以为凶讯,急索阅,莫不摇头太息,竟或有愀然泪下者。事闻于余表兄王映楼,赶至冯家,携归书裱旋复张挂于灵前。王以诗词书法鸣世,正联楷书,旁白以行草疏释,亲朋故旧闻知,来观者踵相接。事后先生来函,郑重详告,信亦为万某检查。余释系后与万相交,万为余言两次信检内情。一联之微,竟有如此周折,又获如许效应,实为余所始料未及。因谈康南海挽吾乡贤邓铁香用杨复所事而顺及之,亦以志当年之痛也。

 

(七)

  甲午战争,中国战败,由李鸿章出面,与日本签订卖国的《马关条约》。李鸿章先是因战败,受到“褫去黄马褂”处分;后又因丧权辱国,遭到全国人民的唾骂。当时苏昆有名的丑角杨鸣玉,又名杨三,在演《白蛇传》中“水门”一场时,故意对穿黄色外褂上台的鳖精打浑道:“娘娘有旨,攻打金山寺,如有退缩,定将黄马褂剥去!”观众心领神会,满堂哄笑。不久,杨三受到李鸿章的迫害悲惨而死,有人为他撰写了这样一副挽联:

  杨三已死无苏丑;
  李二先生是汉奸。

  李鸿章排行第二,故云。又,文章游戏中,有取两件极不相干的名物,分咏诗两句,一句切一名物,两句合之又成为工整的对语,叫做分咏诗钟。李鸿章为逢迎清室,办理外交以媚外为能事,迭次丧权辱国。有玩诗钟者以“李鸿章”与“阴户”为题分咏,其句为:

  一国共称和事老;
  大家都是过来人。

  以当朝堂堂相国,竟与女阴相对待,可谓谑而虐了。寓愤怒于嘲弄调笑之中,与杨三的打诨,先后辉映,亦足为李鸿章千载不磨的口碑。

 

(八)

  民国初年,军阀混战,老百姓畏兵甚于畏匪,官兵的烧杀奸淫抢掠,其破坏力之剧烈确为匪所不及。博罗县城便曾经历了官兵的几次拉锯式的摧残,而几乎成为废墟。事定之后,城中某鸦片馆张贴一联于门口:

  万事不如枪在手;
  人生几见日当头。

  这是将两句古语“万事不如杯在手,人生几见月当头”稍加窜改而成,可是含义与情趣则迥然两别。原来那两句古语可算是享乐主义者的自白,改换了两个字,便成了老百姓久经兵燹,饱受蹂躏后的慨叹了。此对联用于鸦片烟馆亦极恰切:抽鸦片的烟杆又名烟枪;抽鸦片者大都以日作夜地吞云吐雾。其妙处正在意含双关,绵里藏针,给残民以逞者以匕首投枪般的一掷。

 

(九)

  吴佩孚,字子玉,山东蓬莱人。清秀才,科举废后改习陆军,初由低级将弁浸至提军符、膺方面,叱咤风云,最后成了国民革命最大阻力的军阀。吴佩孚在历史上的评价当然是不足道的。可是,日本侵华时他留在当时的北平不走,日本人想利用他当傀儡,要他出头组织伪政权,他严辞拒绝,甚至陈棺厅上以示决心,这一点却又大节凛然,令人钦敬。此外,他个人平生的操守,似亦有颇多足取之处,于其生前预撰自挽一联可见:

  得意时清白乃心,不纳妾,不蓄金钱,饮酒赋诗,犹是书生本色;
  失败后倔强到底,不出洋,不走租界,灌园抱瓮,真个解甲归田。

  “不纳妾,不蓄金钱”故能有清白的自信,问心无愧。才敢于倔强到底,“不出洋,不走租界”。后两个“不”现在已没现实意义了,前两个“不”虽然看来是做官的起码条件,可是做起来却很不容易。近百年来,能切实做到的究竟能有几人?吴佩孚虽然是个军阀,仅就这一方面来说,仍有可取之处。

 

(十)

  蔡锷(松坡)以护法讨袁,功在民国,惜不永年,亦一代英杰。当其在北京时,曾识一妓女小凤仙,能脱险南下,闻亦得小凤仙之力。后来此事为海内艳传,英雄美人,颇有传奇趣味和浪漫色彩。蔡死后,南北报纸曾先后传小凤仙为联挽蔡锷者有二。其一曰:

  万里南天鹏翼,直上扶摇,忍抛撇儿女情怀,萍水姻缘成一梦;
  几年北地胭脂,自伤沦落,喜赢得英雄知己,桃花颜色亦千秋。

  另一联是:

  不幸周郎竟薄命;
  早知李靖是英雄。

  两联文采斐然,当然不会是小凤仙的手笔。据云前联系易实甫代拟,易甚有文名,为一时名士,可能是小凤仙请其捉刀。果真如此,后联殆好事者为之,不一定曾通过小凤仙,因断无重出迭现之理。两联工稳恰切,各擅佳胜,堪称斤两悉敌。后联精炼概括,若论悱恻缠绵,则又略逊前联一筹。然都是足传之作。

 

(十一)

  俞樾(荫甫)为晚清朴学大师,著述等身,海内宗仰,其子幼羸弱,不能承其家学,俞老内心不无慊然。后孙俞陛云殿试探花及第,俞适七十寿辰,遂榜长联于厅前:

  叹老夫半世辛勤,著书百卷,读书千卷,藏书万卷;
  喜文孙连番侥幸,乡试第一,会试第二,殿试第三。

  联语可见此老颇有点踌躇满志,然论者则谓其情可原。以散文笔调为联,朴质无华,尤见格高力健。俞樾死后葬杭州西湖,墓道门首一联为其生前预撰:

  且喜离家无百里;
  敢期死后有千秋。

  亦是佳作。下语似逊实扬,“名心到死未灰”,贤者难免。

 

(十二)

  邑人张友仁先生挽叶史才先生联云:

  灌尽十年心血,已满县桃李繁阴,所恨湖上繁霜,仍未见孤桐始华,万梅怒放;
  伤深忧国肝肠,虽再世歧黄无效,休问人间何世,难再话风云变幻,诗酒平生。

  叶名秉机,字史才,惠州人。终生从事教育,蓄道德,工诗,颇为后学钦重。时与张友仁过从甚密。叶所居曰是园,在方山;张所居曰荔晴园,在小西门外。两园相距密迩,时有文酒之会。酒酣耳热,语及国事,辄愤形于色,甚至拍案詈骂,合座动容。余年较少,间亦参与末座,目击者屡矣。叶先生于死前不久,曾应某当道之邀,前赴当时省会曲江,旋以交通阻梗,至龙川折返,《舟次龙川》一诗即写于是时。诗云:“行李萧条甚,龙川罢远游。江山余半壁,风雨一孤舟。漫说渔家乐,谁先天下忧。推篷展书读,应与古有侔。”读此诗可见先生为人。当时抗日战争正剧,有志之士,目睹山河破碎,国事蜩螗,无不深感痛愤。张与叶的交情,是有一定相同的政治思想基础的,故此联能写得如许沉痛。“伤深忧国肝肠”一语,确有一定根据,非纯粹夸张溢美之词。张友仁氏,清诸生,著有《春秋析仁》及《惠州西湖志》、《惠阳人物新志》、《博罗县志》等。先生工诗,词受业于朱祖谋,风格近张孝祥,所为文辞,倾动时人。于惠州西湖曾留下多副脍炙人口的楹联,拙作《漫谈湖上楹联》尝论及,不赘。

 

(十三)

  1942年2月初。侵华日军酒井部中川联队骑兵在飞机掩护下,沿惠樟公路进犯惠州。时驻惠独立第九旅六二六团即予迎头痛击,激战中双方互有伤亡,敌中川联队长被我击毙于佛子坳。次日,日军增兵再扑惠州。入城后兽性大作,疯狂杀掠,西至半径,东至南津,伏尸遍野。博罗县亦同样发生激烈战斗,前线战士暨城中精壮最后撤出,死者尽皆须白。据粗略统计,这一次,惠州全城约有三千居民遇难,仅沙下一地便有六百余名无辜者被活活捅死,迭尸江畔,血染江流。事后于惠州府学宫为死难者举行追悼大会,余撰一联,被主事者悬于灵座左右。联曰:

  除三洲田七汝湖及东征以外无此牺牲,允作革命军人,不愧惠州父老;
  自半径村六桥畔迄西江之岸遍涂肝脑,凄绝千山杜宇,愁煞万树红棉。

  殉难者中,有吴职藩先生。先生字心存,世居惠州,少负文名,以案首入学成秀才。科举废后,从事新学,学法律入监狱专业,但终生从事教育和著述。事母至孝,乡里称之。作育人材甚多,著有《鲁论抉微》十余卷,成书于抗战前夕,未及付梓而难作,原稿卒付劫灰。尝与吴季度、吴寅谷及先大父燕山公等,修宋吴潜(履斋)墓于古嘉佑寺侧,明诗人吴高(志高)墓于黄塘,并为之立祀典,其志尚可想。此次敌寇陷城,先生走避不及,被执,戟指大骂,遂遇害于水门外沙下。由于反抗甚烈,至死不屈,遗体竟给抛入江中,漂流而没。次年春举行追悼,其生平挚友冯重熙先生为一联挽曰:“吴应箕慷慨殉城,自诩无惭季子后;文信国从容赴市,只因曾读圣贤书。”其推许如是。余亦为联挽先生曰:

  魂兮归来,正当西子湖头,春水绿波,杂花生树;
  死而不朽,毕竟延陵遐裔,名邦父老,南国师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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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分别代祝国厚、谢鸿志撰联:

  伤心千古华夷,流血漂尸,想见十日扬州,三屠嘉定;
  凄绝满城桃李,儒冠道貌,难遇七贤坊上,万寿宫前。

  桃李尽繁花,谁识书生业伟;
  秀才全大节,为知夷夏防严。

  为联时正暮春三月,桃李纷繁也。七贤坊、万寿宫为先生出入必经之地,故云。

  日本侵华,我国人民直接被日军屠杀者,直至两国签订和约时,似仍没有一个明确的数字公布。事实上也不可能统计清楚。日军在我国所犯罪行,罄竹难书!日本历届内阁都有阁员集体参拜靖国神社的事件演出,阁员中至今仍不断有人出来否认侵略罪行,把侵略中国粉饰为“进入”中国,可见他们对侵略罪行并无深刻反省。由之任之,历史重演并非没有可能。国人对此理应警钟长鸣,勿忘国耻,勿忘国仇!余之数联,盖当年实录,于此记存,亦藉以见“勿忘”之意。

 

(十四)

  挽义卖小贩陈新联:

  何必读书,禽兽衣冠应愧煞;
  是真爱国,春秋夷夏识防严。

  陈新,广东顺德人,向在香港九龙作小贩营生。抗战军兴,陈激于民族义愤,将其小贩日入所得除维持最低生活外,尽捐献国家,支援抗战,轰动当时香港社会,成为一时红人,报纸时有其特写报道及照片刊出,生意极畅旺。然彼除生活费外,依旧一无多取,亦依旧孑然一身,寄居于小贩公会内。迨香港沦陷,陈入内地经惠州,余识其于港侨招待站,状极朴讷,不识字。留惠不久,便关间由桂黔辗转入川,依旧沿途义卖。川桂黔报纸时有报道其行踪者。及至抗战结束,陈复遄返九龙,执小贩旧业如旧也,孑然一身如旧也,寄居小贩公会如旧也。因非义卖,且战事已平,似无人注意此小人物矣!余于1947年秋,在港工作,尝到九龙城于小贩公会内访得之。因系旧相识,叙谈甚欢,然彼已容颜沮丧,似肺病颇深重者。后于公会主席梁瓞绵君口中,得悉其近日景况窘甚,乃联合旧相识数人略周给之。次年三月,彼肺病剧作,入广华医院,不一月医治无效而逝。社会人士发起为其治丧,讣告甫于报上登出,送挽辞者,吊唁者即纷至沓来,捧场一如当年义卖时热闹,当中以日治时期附逆文化人尤多。余到治丧处时,座上甚多此类人物,其意欲附庸爱国以盖其愆尤耶?执事人嘱予撰联挽之,一腔激情愤气,喷薄而出,未暇哀陈新之身后萧条也。此联即日各晚报及翌晨报均载之,盖各报记者是时云集治丧处故也。

  抗战期间,余常撰联语,因此之便,再录存一二。

  惠州梅花旧馆楹联:

  如此湖山,同上新亭观日落;
  依稀春讯,我来旧馆探梅开。

  梅花旧馆,位于惠州梌山中山公园内,其上为代泛亭,亭为清康熙年间王瑛、陈恭尹、何绛等诗酒唱酬之地,其下为新构东江体育会。此馆结构精小,当时,当地军要每于此小休,登代泛亭观落日,慷慨高歌。李立之、任少游两先生,军人兼诗人也,时偕予至此小坐,余亦便中探听国内外战况,所得每多为外间鲜知之新闻,故乐随杖履。馆新构,尚无题咏,立之先生嘱为此联。出句反用东晋“新亭”故事之意,下句盖纪实也。联成,参谋长谭天彝设宴作润笔云。

  受降后惠州狂欢大会大门联:

  劫后苍生,有新气象;
  岭东雄郡,作受降城。

  受降后,日军尚驻市内。我方当政,心有余悸,畏首畏尾,屡屡告诫,勿予敌军以过大刺激,虑其窘急为患也,实则暴露我方之虚弱耳!此联充满激情,惜“狂欢会”欢而不狂,故虽榜出,亦仅供娴此道者欣赏而已。

 作者:吴仕端 录校制作:恶人谷珠楼 版本:终校版  转贴请注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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