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拉科尼亚命令”缘起于交战双方都讳莫如深的“‘拉科尼亚’号事件”。虽然它只是二战中的一个小事件，但是影响非常深远，为后人津津乐道。
奔向命运的原点
1942年8月16日，在法国比斯开湾的洛里昂港口，德国海军潜艇部队的4艘IXC大型潜艇和1艘补给潜艇离开港口，开始执行一项秘密作战任务。这些潜艇分别是U-68、U-156、U-172、U-459、U-504，它们组成代号为“北极熊”的潜艇群，直扑非洲最南端的开普敦。“北极熊”潜艇群的行动具有极高的军事和战略价值，它们将袭击南大西洋东部的盟军船只，切断英国对北非第八集团军的物资运输，以此支援陆军元帅隆美尔及其指挥的非洲军团。
对于“北极熊”潜艇群自身而言，因为在赤道至开普敦的广阔海域中盟军缺乏有效护航兵力，所以U艇在这里活动要比在北大西洋执行任务安全很多。正是出于这些考虑，邓尼茨在战前会议上严令各位艇长：在驶过牙买加至弗里敦一线之前不得袭击任何船只，除非对方是非常有价值的大型目标。对于“北极熊”潜艇群的行动，邓尼茨寄予厚望。
为了这次行动，邓尼茨在潜艇部队中挑选出5位精英艇长，海军上尉哈尔滕斯泰因是U-156潜艇的指挥官。哈尔滕斯泰因生于1908年2月27日，虽然他当时只有30岁出头，却已是德国潜艇部队中最优秀的指挥官之一。至1942年8月，哈尔滕斯泰因的战绩已经达到8万吨，也就是说再击沉2万吨盟军舰船，他就可以获得德国军事体系中的最高荣誉――“骑士铁十字勋章”。对于这次出击，U-156全艇上下信心十足，充满期待。
就在“北极熊”潜艇群离开法国基地时，在地球另一端的埃及陶菲克港，一艘英国的大型运输船“拉科尼亚”号也驶离港口，开始了它最后一次旅程。“拉科尼亚”号建于1921年，长183米，排水量19695吨，是个大块头。1939年9月4日，“拉科尼亚”号被英国海军部征用，经过改造成为武装运输船，船上安装有6门150毫米火炮及2门76毫米高射炮。在战争期间，“拉科尼亚”号的主要任务是绕过非洲南端的好望角，往返于英国和北非、中东地区，运送士兵和战俘。离开陶菲克港时，船龄21年的“拉科尼亚”号载有436名英国水手、268名休假的英国人（包括87名妇女和儿童）、1793名意大利战俘以及228名看守战俘的波兰士兵。
经过半个多月的航行，“拉科尼亚”号绕过好望角，进入了南大西洋。在船长夏普看来，赤道以南的海域是安全的，惟一让他不快的就是劣质燃料产生的黑烟搅扰了自己悠闲的下午茶。
1942年9月12日，“拉科尼亚”号驶到阿森松岛东北部130公里的赤道南部海域，此时U-156也到达同一海域。当天的气象条件非常理想，天空中万里无云，海面上碧波荡漾。U-156的�t望员很快就发现了东方海面上的一缕黑烟，他兴奋地大叫“发现目标，位置右舷！”哈尔滕斯泰因马上登上艇桥，举起望远镜观察，可能是个大家伙！于是，U-156立即下潜并改变航向，全速向目标靠近。哈尔滕斯泰因很快就从潜望镜中证实了自己的推测，并从舰船对照手册上辨认出了“拉科尼亚”号：一艘两万吨级的武装运输船，而且还以Z字型前进，无疑是最理想的攻击目标。但他并不知道当时“拉克尼亚”号上载有大量平民和意大利战俘。
入夜后，U-156浮上水面，打开柴油发动机，借着夜色的掩护全速向“拉科尼亚”号靠近。进入攻击距离后，U-156下潜，控制室中亮起红灯，鱼雷管外壁的罩门被打开。U-156就像一只大鲨鱼，随时准备给猎物以致命一击。哈尔滕斯泰因从潜望镜观察着目标，等待着最佳时机。“一号鱼雷，发射！二号鱼雷，发射！”随着他的命令，两枚鱼雷离开潜艇，径直向前冲去。
海底骑士
20点07分，当“拉科尼亚”号上的乘客们正沉浸在热闹的晚会中时，第1枚鱼雷击中了其右舷，位置恰好是关押意大利战俘的舱室，当场就有上百名战俘伤亡。还没等船上的人们反应过来，30秒后第2枚鱼雷在右舷上又炸开了一个大洞。很快，“拉科尼亚”号被大火和爆炸包围，哈尔滕斯泰因从潜望镜中确认了燃烧目标，整个潜艇暴发出一阵欢呼声。
与U-156上的喜悦相反，“拉科尼亚”号上的情形如同地狱一般，人们在大火中呼喊，四处都是尸体。大量海水涌入船舱，船体开始向一侧倾斜。船长夏普知道回天乏术，最终下达弃船命令，军官们组织妇女和儿童第一批登上救生艇。“拉科尼亚”号原有32艘救生艇，但由于匆忙中操作失误等原因，很多救生艇根本没有机会入水，其余一些救生艇在入水时就倾覆了。和甲板上正在努力自救的英国人不同，关押在船舱里的意大利战俘根本没有办法逃脱，看押他们的波兰人把舱门死死锁住之后就各自逃命去了。在一片混乱之中，只有船上的电讯室一直有人坚守，不断发出SOS求救电文。
21点11分，“拉科尼亚”号开始下沉，由于海水最先灌满前部的舱室，所以船头首先没入海水之中，船尾高高翘起，整个船体笔直向下，最后消失在海面上。船长夏普选择与船同在，连同近千名根本没有机会逃生的意大利战俘，随船一同沉入了海底。
观看了“拉科尼亚”号的整个沉没过程之后，U-156浮上水面以确认战果，顺便再抓几个俘虏。U-156减慢速度，在满是油污和残骸的海面上航行。突然，站在艇桥上的哈尔滕斯泰因听到了意大利语的呼救声，他立即指挥士兵搭救漂浮在海水中的幸存者。当从获救者口中得知“拉科尼亚”号上关押着大量意大利战俘时，哈尔滕斯泰因立即于9月13日凌晨0点12分给远在德国的邓尼茨发电报：“我艇击沉英国‘拉科尼亚’号，位置7721方格区，航向310度，船上有1500名意大利战俘，迄今为止已捞上来90人，157立方米、19枚鱼雷、信风3级，请指示。” 邓尼茨收到电报后心情十分复杂：作为一名军人，他要考虑整个作战计划的顺利进行和作战舰艇及成员的安全；而作为一个理智的人，他又要考虑对幸存者的救助，还有意大利和盟军方面对此事的反应。最后邓尼茨不顾希特勒的反对，终止了“北极熊”潜艇群的行动，并派遣在弗里敦海区作战的U-506和U-507两艘潜艇赶往事发海域，协助U-156进行救援。同时，他还要求意大利海军派遣在同一海域执行任务的“卡佩利尼”号潜艇一起参加救援。考虑到幸存者的数量之多，邓尼茨曾计划用潜艇将他们带至法属象牙海岸。后来德国海军作战部请法国维希政府派出达喀尔港的军舰转运幸存者，问题才得以解决。
在邓尼茨布置救援工作的同时，U-156在哈尔滕斯泰因的指挥下继续进行救援。德国士兵将幸存者带进舱内，给他们换上干爽的衣服，端来热腾腾的面包和茶水，并将自己的铺位让给精疲力竭的幸存者。由于潜艇的空间过于狭小，所以德国士兵将倾覆的救生艇扶正，用绳索把它们绑在潜艇后面，将健康的幸存者安排在潜艇甲板和救生艇上。9月13日清晨，U-156又救起100多名幸存者，面对许多仍然漂浮在海中急需救助的人，哈尔滕斯泰因最终做出了一个非常大胆而坚决的决定。6点，U-156用25米波长的明码发出了下列电文：“假如我艇没有受到舰船和飞机袭击的话，任何愿意援助‘拉科尼亚’号幸存者的舰船我将不对其进行攻击；我艇已捞救了193人，南纬4度52分，西经11度26分，德国潜艇。”10分钟后，U-156将此电文用600米波长的国际信号又重发了一遍。毫无疑问，这则电文明确告诉了敌人自己所在的位置，等于把自己暴露在敌人的枪口之下。这个决定证明了哈尔滕斯泰因的勇气和人道主义精神。
B-24的攻击
至9月14日，U-156已经救起超过260名幸存者，其中英国人和意大利人各一半，他们挤满了潜艇的各个角落。德国士兵忙碌着，幸存者得到了很好的待遇，可以自由走动和交谈，伤者也得到了有效治疗。赶来参加救援的U-506、U-507和意大利的“卡佩利尼”号潜艇于14日、15日和16日先后到达，并开始转移幸存者，最后U-156上只剩下110名幸者，其中55名英国人、55名意大利人，包括5名妇女。在这期间，邓尼茨一直忧心忡忡，非常担心潜艇遭到攻击，所以多次给正在参加救援工作的潜艇发出如下两则电报：“哈尔滕斯泰因留在击沉点附近，随时做好下潜准备，其他分散的潜艇接纳幸存者的最大数量必须能保证潜艇随时下潜。”“所有潜艇，包括哈尔滕斯泰因在内，接纳被救者的数量必须使潜艇下潜时行动能完全自由。”
正当U-156忙着救助“拉科尼亚”号的幸存者时，英国人又在干什么呢？事实上，虽然9月12日夜“拉科尼亚”号在沉没前曾发出求救信号，但是这些信息不知道都随风飘到哪去了。直到9月15日，英国驻牙买加弗里敦的机构才收到U-156发出的电报，“帝国港口”号商船和“克雷蒂安”号辅助巡洋舰才前往救援，并且要求驻阿森松岛的美国第1混合航空中队提供掩护。英国人很精明，他们只告诉美国人有德国潜艇存在，却没有告知德国潜艇正在进行救援行动。9月16日中午，一架隶属美国陆军航空队343轰炸机联队的B-24“解放者”四发重型轰炸机，在前往非洲侦察途中偶然发现拖拽着4艘救生艇、正慢慢向北航行等待与法国救援船会和的U-156，飞行员立即向第1混合航空中队汇报。
9月16日11点25分，哈尔滕斯泰因也发现了这架有美国标记的B-24从潜艇左舷70度飞来，他立即命令在艇桥上悬挂2米×2米的红十字旗，同时让通讯兵使用莫尔兹信号询问飞机的意图并表明自己的身份。但是飞机没有任何回答，在潜艇上方盘旋一段时间后向东南方向飞去。
在343轰炸机联队的B-24与U-156遭遇不久，美国第1混合航空中队派出另一架B-24前往出事海域攻击德国潜艇。12点32分，B-24发现U-156，驾驶员詹姆斯・哈登上尉看到后面拖拽着救生艇、甲板上站满了人，而且还挂有红十字旗的U艇非常疑惑。他向位于阿森松岛的机场请示，当时的机场指挥官罗伯特・理查德森上尉不顾明显的红十字标志，下令“击沉潜艇”。
就这样，在指挥官的鲁莽指挥下，一场悲剧上演。B-24在80米的低空从U-156艇艏方向高速掠过并投下两枚炸弹，但是没有命中目标。哈尔滕斯泰因在形势危急的情况下下令解开拖带幸存者救生艇的缆绳，这时B-24又飞回来投下一枚炸弹将一艘救生艇炸飞，当场炸死17人。接着B-24再次掉头飞回来，在2000～3000米的高度投下第4枚炸弹。第4枚炸弹虽然没有命中潜艇，但这是一枚近失弹，造成潜艇中心舱进水，多处部件损坏。无奈之下，哈尔滕斯泰因只好向剩下的93名幸存者发放救生衣，要求他们离开潜艇集中到剩余的3艘救生艇上。
13点45分，U-156下潜，艇上的技术人员对损坏部分进行抢修。经过检查，U-156的对空和对海潜望镜无法旋转，7个电池舱的电池液溢出，其余的也靠不住了，柴油机冷却水凸缘破裂，回声和音响探测装置失灵。与此同时，哈尔滕斯泰因向邓尼茨发报：“在拖曳4条装满落水者的小艇时，尽管美国‘解放者’轰炸机已清楚地看到舰桥上4平方米的红十字旗，但仍5次采用低空飞行对我艇实施轰炸。我艇的两个潜望镜不能使用。救援行动停止，全部落水人员离开潜艇，向西航行。进行抢修。哈尔滕斯泰因。”9月17日0点19分，邓尼茨回复：“不要让潜艇的安全受到影响，大胆采取一切措施，包括停止救援行动，指望敌人宽容和怜悯的想法是完全错误的。”
在救援行动中，不仅只有U-156遭到了攻击。9月17日12点22分，U-506遭到一架盟军轰炸机的攻击，当时艇上载有142名幸存者。多亏细心的�t望员发现了敌情，U-506才及时下潜躲过了3枚定深60米的深水炸弹。在同一时间，U-507也受到了攻击，幸运的是没有人员伤亡。
当天下午，维希法国的“阿纳米特”号巡洋舰、“光荣”号轻型护卫舰和一艘扫雷艇终于赶到了出事地点。19点30分，所有潜艇将幸存者移交给法国，仅有“拉科尼亚”号的航海长和其他英国军官仍留在U-507上，至此整个救援行动结束。 最终，“拉科尼亚”号上的2725人只有1104人获救，其中包括大部分英国人、波兰人及少数意大利人。
“拉科尼亚命令”
在U-156等潜艇对“拉科尼亚”号上的幸存者进行救助时，远在欧洲的德国海战指挥部中，指挥官们对是否应援救“拉科尼亚”号进行了激烈争论，邓尼茨承受着巨大压力。B-24的攻击最终触怒了这位海军元帅，他于9月17日向所有潜艇艇长发出命令：“停止救援被击沉敌船所属人员的一切行动。这些行动包括：营救落水者，把他们安置在救生艇上，扶正倾翻的救生艇；提供食品和淡水等等。因为救援行动是不符合消灭敌方商船和船员这一战争最起码要求的。”这就是著名的“拉科尼亚命令”。
在本文开头提到的纽伦堡国际法庭上，英国检察机关正是基于此命令，认为邓尼茨是在要求德国潜艇杀害被击沉盟军船只的幸存者，指控其犯有战争罪。邓尼茨辩护道：盟军舰船上的船员作为参战人员是应被消灭的，而潜艇却要在继续战斗的情况下冒着极大的危险去救援船上的人员，这样做是不合理的，是违背各国所遵循的原则的。他指出，盟军的商船装备有火炮和深水炸弹，船员经过反潜训练，他们和船上的海军士兵共同进行反潜作战。另外盟军还把商船编入军事体制。由此可见，盟军商船上的船员有目的地采取军事行动是肯定无疑的。美国海军五星上将切斯特・尼米兹作为证人出庭时也表示：“按照一般的原则，如果救援会给潜艇带来不必要的额外危险，或者阻碍潜艇执行其他任务，美国潜艇是不会救援敌方幸存者的。”
最后，由于没有直接证据证明邓尼茨曾经命令潜艇消灭幸存者（“拉科尼亚命令”主要是禁止救援幸存者），因此法庭无法采信英国检察机关的指控。最终邓尼茨因其他罪名被判处10年徒刑，但他和德国潜艇部队并没有因为进行海上战争或实施潜艇战而被判刑。
结 语
二战中，德国海军潜艇部队击沉击伤敌人大量的商船和作战舰艇，给盟军造成巨大的人员和物资损失，被英国首相丘吉尔称为“海中的恶魔”。但是在1942年9月12～17日的五天里，3艘德国潜艇对“拉科尼亚”号的幸存者进行了全力救助，保全了上千人的生命。在残酷的战争中，德国海军潜艇官兵的行为表现出了人道主义的光辉和难能可贵的人性。在救援行动中，意大利和维希法国也提供了帮助。而反观盟军方面，英国在接到求救电报时故意隐瞒、行动迟缓，美军在看到悬挂的红十字旗后继续对潜艇进行攻击，不得不让人重新界定战争中绝对的正义与邪恶。
哈尔滕斯泰因指挥的U-156在1943年3月8日遭到一架美军反潜机攻击，于巴巴多斯岛东部沉没，艇上53人全部丧生，无一生还。当年得到救助的“拉科尼亚”号幸存者弗拉米在听到这一消息后非常难过，他给予哈尔滕斯泰因高度的评价：“他是个好人。击沉‘拉科尼亚’号，他是在执行命令；营救我们，则表现出极大的勇气和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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