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回北京的那一年,我去参加一个大的圣诞party。他们有一个有趣的游戏,女生进门的时候留下张纸条,写下自己的电话号码,然后男孩子们可以到圣诞老人那里,碰碰运气抽张纸条。所以,当party上忽然我的电话震动起来,我的女伴几乎和我一起尖叫,然后从人群中看见一个高高大大的男孩子向我们走过来。
垂涎欲滴,蠢蠢欲动。哇哇。
于是,在巨大的音乐声,和跳舞的人群中,我们相互交换彼此信息,寒暄搭讪。当他得知我是学心理学的之后,我们俩之间的空气陡然停滞,然后他转过头来跟我大声喊,说:"正好你可以帮帮我!我有这样一件事情blablabla……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在这个平安夜里,在一片光怪陆离的灯光之下,衣着鲜亮的人们在我的身边大声欢笑,跳舞的人们擦着我的肩膀来来往往,姐跟一大哥,站在party中央,怀着复杂的心情,大声地"帮他解决心理问题"。
那天晚上,我自然没有能够帮到那个男孩子。我脑袋里浮现出一连串的问题,无法在那样一个场合去问,也无法给他任何有帮助的建议。我只能说些无关痛痒的话,聊以安慰。
自此之后,凡人问我是做什么的,我都说,我是幼儿园阿姨。
当人们知道你是学心理咨询的,人又看起来还算友善,当他们遇到问题的时候,就容易想到找你聊聊,希望你能提供一些,"专业"的帮助。这是我和我身边的同行们,千万次遇到的尴尬情形。
我们深知,在这样的聊天和见面,我们所能够做的,和所有懂得关心朋友的人们能够做的,无大差别。却不知如何向人解释,我为什么不能提供"专业的建议",抑或带给他"神奇的变化"。
我们常说,心理咨询需要一个"Therapeutic Container"(具有治疗意义的容器)。这个意思不单单指物理上的心理咨询室,还指咨询师给来访者建立的这个,心理意义上的,具有治疗意义的空间。
有个美国老师以前这么举例子,说他在几十年的咨询师经历中,不止一次地听到来访者在离开的时候说,"我能不能先把我这些压力和忧伤寄存在你这儿,下周再来?"这样,来访者不必背着重重的忧伤回到自己的生活之中去,ta知道,ta是可以回来这个地方,再去面对和处理自己难以成熟的那一部分的。
这是一个和现实世界不同的地方。
在这个therapeutic container里面,我们谈论生活里面不寻常和他人谈起的事情,我们建立一个不同的人际关系,我们去看我们内在生命里面,究竟是什么在产生影响。在安全的环境之下,去探索,和成长。就像最最早我们说的一样,就像你能够安全地、裸身去和咨询师跳一支舞,而丝毫不必担心被评价伤害。
我有个同事去做个人体验(咨询师接受心理咨询),一段时间后我碰到她,问她被咨询的感受怎样。她说,"你知道吗,重要的是,我知道每周都有那么一个地方,有那么一个人,在那儿。都让我觉得有信心和力量"。
你看,这是一个和现实世界如此不同。这样开始,咨询才真正能够慢慢开始起效。她开始有勇气,去在咨询关系中,探索她自己。
这就是咨询的Boundary(边界设置)了。这就是为什么你的朋友不能替代咨询师的角色,为什么咨询师作为一个朋友出现的时候,你感受不到ta带给你什么"奇妙的变化"。为什么你的咨询师朋友坐在咖啡厅里,和你聊上一两个小时,给你的建议你却觉得不那么好接受。为什么咨询师那么"事儿妈",要固定地方、时间、长短,收费,还要跟你一次、一次、又一次的见面。无论你如何追问,ta既不会给你电话号码,还会努力避免在其他任何场合和你接触。
因为,无论你是多么的开放、多么地善于求助,相信我,当现实世界的任何信息介入,当那个"therapeutic container"没有建立起来的时候,你都无法从心底确信,你能够真正地允许咨询师,甚至允许自己,走进你生命里面,最需要勇气面对的那一部分。
也因此,心理咨询师成为一个职业,而不是一个温暖的朋友。
所以,当身边的朋友欢呼雀跃说,认识你以后,我心理有问题就找你啦的时候,我心里都充满了忧伤,sigh,乖乖你不知道你正在错过了一个多么好的咨询师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