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西安新东方学校 宁海燕老师
西安已经是绿蒙蒙的春天了,而我还在执拗地想着内蒙古那仍然严寒的草原!想起在那严寒的草原上生活的父亲:一身简朴的棉衣,几根稀疏的白发,一脸经霜的皱纹,一个发黄的烟斗,一天无言的沉默,就如同那沉默的蒙古草原。
如同许多生长在草原上的孩子一样,我的家庭并不富裕,但每当我想起儿时的情景,却时时温暖,处处欢欣。不仅是因为父亲的辛勤劳作,给我们可以果腹的粗茶淡饭;也不仅是在严寒的冬日,小屋里旺旺的炉火让我感觉到春天般的温暖;更不仅是兄妹三人围在油灯的昏暗里,享受着家的温暖。我想,那更多的是来自父亲的爱,父亲那如草原一样沉默,却又如草原一样宽广的深沉的爱。
小时候的我,很是调皮。用妈妈的话来说就是“假小子”。上树,爬墙,采野果,捉毛虫,小辫子跑的飞上了天,衣服上是土是洞是褶子,为此,妈妈总给我做“劳动布”衣服,那样结实,耐穿。爸爸总是用无奈而又宽容的眼神看着我,我虽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但从来不担心爸爸会打我。他从来不打骂我们兄妹三人,这一点我很放心。那时候,临近年关,爸爸就会到离家30多里地的乡里置办年货。无论草原上的收成多么不好,家里多么拮据,我和姐姐扎头发用的彩色头绳,彩色绸带是绝不可少的。爸爸一到家,就赶紧把头绳和绸带拿给我和姐姐,那头绳必是五彩斑斓的:黄的,绿的,红的,蓝的……总之都是最最鲜艳的颜色。那绸带不是红色就是粉色,还带着金边。太阳照到绸带上,晃得人睁不开眼。把最爱捧起来,手心里的那种柔软,那种鲜艳,那种欢欣,现在都清晰记得。我们姐俩高兴得比这手心里的色彩还粲然,自己小心翼翼保管好,等到三十晚上,母亲用彩色的头绳和绸带把我们打扮好,我们姐妹两个就摇着盛开着花朵的小脑袋,藏着盛开着花儿的小心灵,和小伙伴们一起玩耍去了。而那时,父亲总是吸着大烟斗,疼爱地摸摸我的头……整个正月里,我也不敢造次疯跑了,戴着父亲给我买的漂亮的头绳、绸带做一个懂规矩、文文静静的漂亮女孩子。
多么美好啊,父亲给了我一个五彩斑斓的童年。让夏季的草原上又开出了一朵普通而艳丽的金莲花。
还有那暖暖的记忆,就是和父亲一起去看电影。草原上没有太多的热闹,只要有精彩的电影,我们一定要全家上阵的。虽然我懵懵懂懂,但是爸爸每次都带上我这个小屁孩。去的时候,爸爸扛着椅子(电影院很简陋,只有一座空旷的房子,里面没有一个座位),回来的时候,爸爸扛着早已进入梦乡的我。半睡半醒间,倚在父亲的肩头,肩头是那样的厚实,是那样的宽阔,是那样的温暖。虽然父亲不爱言语,但是我能感觉到父亲是偏爱我的。每次出门,父亲都要让我坐在牛车上一起出行。亲友家里的奶茶、奶豆腐都要让我吃个饱。冬天里出门,怕我冻着,就把他的大棉袄给我一穿,正好从头到脚把我裹严实,我从爸爸棉袄的领口里露出小脑袋,闻到了棉袄上父亲特有的汗味,那是父爱的味道,让我回味至今……
美好的时光不会停留,我总是要长大的。长大了,烦恼就比快乐多。
记得那是一个冬天。村子里组织起了小戏班,我和几个小伙伴是秧歌队里的成员。从腊月到正月,村子里锣鼓喧天,唢呐齐鸣,好不热闹。正月初六,要到邻村去演出,这个消息在每一个小伙伴那里都是喜讯,而在我这里,却是一个导致心情低落到极点的导火索。因为我过年没有新衣服,我觉得这实在是一件脸面无光的事。“人家都有新衣服,我没有!我不去,就不去!”我满脸的愤怒,眼里满是委屈的泪水。父母都惊呆了。站在那里,默默无语。半晌,母亲看了父亲一眼,无奈地走开了。
拮据的日子,再加上我们三人的学费,更是让家里捉襟见肘。妈妈没有给我买过年的新衣服,说我可以穿姐姐的。悲伤了一整夜,第二天一早我就出门了,赌气到下午才回家。一进门,姐姐说:“你可以去了,你有新衣服了。”我不信,这么冷的天,能赶到30里地的乡里去买件新衣服?再说如果有钱,不早就买上了吗?
“是妈给你借的。”姐姐的话让我非常的意外。姐姐告诉我,母亲看着我的样子她非常难过,今早就去二舅妈家把表妹的衣服借来了。已经洗好,就晾在外面的衣杆上。
我到院子里去看,果然有一件天蓝色的衣服挂在那里。
我走到衣服下,衣服上挂着晶莹的冰溜子,碰一碰衣袖,硬梆梆的。这件衣服在寒风里倔强地摇晃着。天已经越来越黑。我难过地说:“还是去不成,衣服干不了。”那时候村子里根本没有洗衣机、甩干机之类,我只能望衣兴叹。
父亲一句话也没有说,取回了更多的干木头,把炉火生旺。又出去了一趟,拿回了冰冻得像僵尸一样的衣服。在炉火上烤起来。我们都来帮忙。姐姐提着两只袖子,我拽着一片衣襟,妈妈拖着另一片衣襟。父亲则里里外外忙乎着,砍柴、取柴、添柴……腾腾的热气冒了上来,化掉的水珠滴在炉壁上滋滋啦啦地响着。我们都说笑着,大家说这件衣服一定能干,明天就能穿了。
八点,这件“僵尸”变得柔软起来。
九点,袖子半干了。
十点,一半衣襟半干了。
十一点,另一半衣襟半干了……
我们都困得睁不开眼睛,抬不起头。父亲说:“你们去睡吧,我来看着衣服。”父亲用铁丝灵巧地做了个衣钩,把衣服挂在炉子的上方。“千万别烤坏了,”母亲叮嘱道。我们都知道,如果烤坏了,就算陪得起人家的衣服钱,也赔不起人家的人情债。“我看着,没有事。”父亲给我们吃了定心丸。
灯熄了,我看见炉火照着父亲黧黑的脸。那张脸上有密密的胡须,也有深深的皱纹,就是没有一点点不满和埋怨。烟斗忽明忽暗,在烟雾缭绕中,在深黑的暗夜里,父亲仔细地烘翻着那件衣服,只为了满足他小女儿的一个心愿。
第二天,我如愿以偿地穿上了那件衣服,踩着欢快的鼓点,扭着喜庆的秧歌去演出了!
这就是我的父亲,我像草原一样沉默的父亲!今天回想起来,泪落如雨,而让我流泪的事情,又何止这一件呢?
大概是我十七八岁的时候吧,父亲为了生计,经别人介绍给一家在北京郊区的兔场打工。为了照顾父亲,也为了能多挣一点钱,我也同父亲一起去给雇主全家做饭。虽说那个时候的我也不算小了,但是要照顾兔子之余还要做雇主一家人的饭菜,实在有点难为我了。生长在一年到头只吃土豆、白菜的家里,根本不知道一桌可口的饭菜是怎样做出来的。一天晚上,因为雇主家里来了客人,我怕不够吃,把面条做多了。当家的阿姨没好气地数落着:“一个姑娘家,不会过日子,明天别吃饭了,就吃剩下的这些面条吧!”我不敢言语,父亲破天荒地为我辩解了一句:“这大师傅最不好当了。做多了不行,剩;可是做少了也不行,不够吃!”大概怕我第二天独自吃这剩下的面,爸爸不说话,只是一碗接一碗地吃。最后雇主的儿子看不下去了,说:大叔,别吃了,撑坏了可不得了。剩下也不要紧,可以给家里养的狗吃。他夺过爸爸的碗,我的泪水落在面里,那是我一生中吃的最难以下咽的面条……
岁月无痕,父爱有痕。在我以后漂泊的岁月里,只要一想到父亲,就给我无尽的温暖,给我无穷的力量,让我在生命的海浪里,奋力前行。
今年定居西安古都,离我的老父亲更远了。我在电话里向父亲报平安,说工作找到了。父亲不知俞老师为何许人也,亦不知新东家为何公司也,只是一个劲地说:“那就好,那就好……”
我多么希望时钟可以飞速地旋转,快一些再快一些迎来暑假。这样,我就可以飞回到我的草原,飞回到我慈爱的父亲那里,为他洗一洗棉衣,为他理一理白发,买上几条好烟,带上几瓶好酒,和他讲讲我的生活,讲讲古都的历史。
就算沉默,也陪着他一起沉默,沉默在那绿绿的蒙古高原,沉默在那无声的父爱里。
文章来源:早安,新东方(第21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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