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克兰局势最新消息:2月22日晚,已被关押两年半的乌克兰前总理、有“天然气公主”之称的季莫申科获释。在获释后第一时间她就表示,将参加今年5月的总统大选。季莫申科出生于乌克兰中部的第聂伯罗彼得罗夫斯克农村,29岁时凭借公公的政治资源创业,1992年涉足天然气进口行业,逐渐成为乌克兰最大的天然气公司,并一度控制着乌克兰25%的财富。1996年,36岁的季莫申科开始从政。
季莫申科(1960-)
在乌克兰,政治家们往往都背负着原罪,一旦政治斗争失败,这些原罪就能让你进入监狱,变得一无所有。季莫申科一边与政敌坚决地斗争,一边小心而坚定地塑造起自己国家母亲的形象:把黑色头发染成金黄,并盘成乌克兰神话中女神的发型;为了争取说乌克兰语地区的选票,母语是俄语的她开始在公众场合只说乌克兰语。成为总理后,季莫申科称自己没有个人财产,但在记者追问下,她又以“已回答过这个问题”回避。
在乌克兰政坛,政治利益、商业利益、个人命运甚至国家命运都捆绑在一起。季莫申科是乌克兰政坛上的精彩样本。她借助政治力量从商,成为寡头,又以寡头身份从政,从控制国家经济命脉走向政治层面的利益分配。政治上获胜者全盘通吃,失利者被打入监狱。季莫申科的人生,绝不是“一个坚强又美丽的女人”就能简单概括的。
以下为2014年3月10日出版的《三联生活周刊》刊出文章《季莫申科的战争》,作者徐菁菁。
从哈尔科夫到基辅
乌克兰哈尔科夫第五中央临床医院的许多人早已厌倦看守的警察、前来访问的大使、高官政客以及各种各样的示威者。现在,他们终于松了一口气。2月22日,前总理季莫申科从这里被释放,再也不会有病人因与季莫申科同住一家医院而受到骚扰,决定提前出院了。
2014年2月22日,季莫申科出狱,她的女儿叶夫根尼娅迎接
从2012年5月起,季莫申科在医院九层康复病房接受治疗。这里的入口紧锁,病房的窗户上安装了铁栅栏。医院的医生告诉媒体,这些铁栅栏很快将被拆除,那间病房将在未来建成博物馆。曾经,病房里有至少6个摄像头24小时不间断地记录季莫申科的一举一动。现在,病房内除医院的家具外,没有任何季莫申科的个人物品。一位经常出入季莫申科病房的工作人员说:“季莫申科出院时把所有的个人物品都带走了,她出院后病房完全是空的。”
季莫申科的行李里包括200多本书。当初她特意为此建造了书柜。“她不看小说,而是看哲学、心理学以及与管理国家有关的书,她还经常大声朗诵喜欢的段落。”医院的工作人员回忆说。
2011年10月,季莫申科在基辅听到对自己的判决:7年监禁,3年内不得担任公职,罚款1.3亿美元。从此,她被押送到距离首都500公里以外的哈尔科夫。那时,人们评论说,她被远远隔离在政治中心之外,回归政治舞台之路是如此遥远。
从哈尔科夫回到基辅,季莫申科花费了3年时间。但在这期间,她从未远离过乌克兰的政治聚光灯。
哈尔科夫卡恰诺夫女子监狱一个面积约31平方米的两人间牢房是季莫申科的落脚点。这所监狱是乌克兰全国条件最好的监狱之一。楼层全部隔离,每层都是一个相对独立的管理单元。楼层内除卧室外,有图书室、休息室、健身房、淋浴室、洗衣室。监狱的每个房间内都有独立的卫生间,有电视机、冰箱,还可以网上购物。三餐伙食都有鱼肉。按监狱管理规定,女犯每3个月可以申请和自己的丈夫单间同居生活3天,每个月有一次4小时的探视机会。
卡恰诺夫女子监狱里的囚犯通常要从事体力劳动,主要是缝制工作服、床垫和被子。囚犯作息制度是5点半起床,7点40分上班,15点15分下班。
季莫申科不必像其他人一样进行劳动改造。在绝大多数时间里,她依旧在持续自己的政治斗争。她在《乌克兰真理报》的网站上开辟了专栏,发表自己的狱中日记,标题是《铁窗后的真相》。她安排发布了狱中生活的视频:一名女囚犯在换衣服、做晨练,显得疲惫虚弱。画面中她的脸部模糊,但那金色的盘发让人一眼就能认出这是季莫申科。她还在视频中恳求得到英国首相卡梅伦的帮助,希望他能控告乌克兰当局侵犯人权的行为。在因背部疾病而被转送到医院时,季莫申科控诉监狱工作人员对她施以暴力,她为此绝食了20天,体重下降了10公斤。
季莫申科(右)参加她女儿的婚礼
在母亲季莫申科被判刑之前,独生女儿尤金妮娅在基辅经营着一家意大利餐厅,“对政治从来没有兴趣”。她在英格兰度过了9年的时光,曾在拉格比公学寄宿,并就读于伦敦政经学院。“5月份我爷爷去世了,我却是唯一一个能参加葬礼的人。”2012年9月,尤金妮娅告诉英国《卫报》的记者,“我希望我们能团圆。政府巴不得全世界都忽视她。但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母亲入狱后,尤金妮娅很快就能自信满满地接受各家电视台的采访,镇定而富有激情地和现任总理与总统谈话,组织国会议员和首席律师的会谈,向欧洲人权法院控诉乌克兰当局对其母亲实施24小时监控的侵权行为。
外界也没有遗忘季莫申科。2012年,尤金妮娅·卡尔在比利时首都布鲁塞尔以个人身份拜访了德国总理默克尔。“默克尔承诺不会抛下季莫申科不管。她让我给母亲捎去最诚挚的问候,并表示一定不会忘记我的母亲,她会继续伸出援手、尽一切努力帮助我的母亲。”尤金妮娅与希拉里·克林顿在华盛顿会面。“她一见到我就马上过来说:‘我们坚决支持你的母亲,也为她感到十分担忧。’”在过去的3年里,季莫申科始终是横亘在乌克兰和欧洲谈判桌上的一块难以融化的坚冰。
2月22日晚出现在基辅独立广场上的季莫申科与人们记忆中的大不相同。她坐在轮椅上,没有化妆,面部有些浮肿,穿的深色衣裤不是惯常精致时尚的风格,就连标志性的盘发也有些凌乱。只有那慷慨激昂、颇有煽动力的演讲依旧如故:“你们是英雄,你们是乌克兰的佼佼者。我认不得基辅了。街上有燃烧的汽车、路障、鲜花,但这是另一个乌克兰,自由人的乌克兰!只要你们还没能达成所有愿望,就不能离开广场!”
起点
第聂伯罗彼得罗夫斯克位于乌克兰中部,以铁、锰、煤等矿藏闻名,是乌克兰最重要的工业城市和铁路、航运枢纽。1960年11月27日,季莫申科出生在第聂伯罗彼得罗夫斯克农村,是独生女。外界对于季莫申科的早年生活了解得并不多。季莫申科曾多次告诉媒体,在她很小的时候,父母就离异了;母亲柳德米拉·捷列金娜一人抚养她长大;幼年时家境贫寒,母亲收入微薄,活得“非常沉重”。
关押季莫申科的哈尔科夫卡恰诺夫女子监狱
季莫申科从小争强好胜,不爱和女孩为伍,只混在男孩堆里。“我总能与他们和睦相处”,“我只喜欢男孩子的游戏,比如踢足球。我都是打前锋,还经常很漂亮地射门。我很小就有一种当领袖的欲望……事实上,在学校里,我指挥过所有的男孩”。
第聂伯罗彼得罗夫斯克第75中学老师塔米拉·谢缅罗夫纳对季莫申科的评价是:鲁莽放肆,大胆泼辣。据说有一次,季莫申科同一位男同学叫板,把对方撵进了厕所。她干脆在厕所里放起了火,将对方生生逼了出来。
季莫申科在学校里的成绩一直不错,是共青团小组的组长,毕业后考入了第聂伯罗彼得罗夫斯克大学经济系。她的人生轨迹在大学二年级发生了重大的转变。一天,她在家中接到了一个陌生男人的电话。对方虽然拨错了号码,却兴致勃勃地和她聊了起来。几个月后,她就决定和亚历山大·季莫申科步入婚姻。亚历山大的父亲季纳根是第聂伯罗彼得罗夫斯克当地的一名中层官员。亚历山大比她小一岁多,很早就在其父亲的庇护下涉足商海,但他为人低调内敛,不擅经商,在生意上常常亏本。她正好填补他的这个缺陷。
季莫申科颇有经济上的天分。1984年大学毕业后,她被分配到当地的列宁机械制造厂,担任厂里的经济师。5年后,她考取了经济学副博士,先后发表了50多篇经济方面的论文及专著,成为小有名气的经济控制论专家。1989年,乌克兰允许办私人企业,经济师季莫申科毅然决定辞职,依托季纳根的政界关系创办企业。最初,季莫申科家族控制了第聂伯罗彼得罗夫斯克的电影院和录像带租赁店。到90年代初,季纳根升任基洛夫区区长,不便再出面经商,季莫申科就顺理成章地成了家族生意的掌门人。她一眼看中了能源生意有利可图,成立了“乌克兰石油公司”。
1992年,“乌克兰石油公司”成为第聂伯罗彼得罗夫斯克州石油产品的特供商。在州长拉扎连科的支持下,季莫申科改组创建了“乌克兰统一能源公司”。
“天然气公主”的诞生得益于季莫申科的两个“关系”。在俄罗斯,她总是有办法找来大量的气源。据说,时任俄罗斯天然气工业公司总裁的维亚希列夫会将乌官方代表团粗暴地赶出办公室,却多次单独与季莫申科耐心地闭门长谈。这使季莫申科每年获得240亿立方米的进口天然气。
另一个关系则是拉扎连科。上世纪90年代,乌克兰经历了和俄罗斯类似的私有化改革。季莫申科是这场改革的最大受益者之一。当时,乌克兰企业普遍存在难以支付能源费用的问题。1996年,已经是乌克兰总理的拉扎连科推行了一项计划:他组建了一个由各地区石油大亨组成的供应网络,向各大公司提供石油和天然气,而各公司则以货物或股票等各种形式偿付。在该计划的推动下,1996年,统一能源公司的年交易额达到100亿美元,成为俄罗斯天然气最大的进口商和乌克兰最大的天然气供应商。季莫申科还由此控制了20多家大型企业、航空公司和银行,控制了乌克兰25%的财富。
季莫申科的商业帝国依托政治而生,也就势必被卷入政治的浪潮中。1996年,季莫申科加入了拉扎连科的“村社党”,以“白手起家”的灰姑娘故事成功当选地区议会议员。好景不长,拉扎连科并非身家清白。任职能源部长和总理期间,他涉嫌侵吞国家资金十几亿美元。加之与总统库奇马之间的政治斗争激化,拉扎连科被踢出政坛。1999年,他雇用了一架包机逃往美国,被美国方面逮捕。
这时的季莫申科已经谙熟了乌克兰政坛的基本游戏规则。她当即退出“村社党”,成立了名为“祖国”的新党团。库奇马接受了能源大亨的讲和。1999年,库奇马在竞选连任总统期间,和反对派领袖尤先科和季莫申科达成协议,成功连任后,他会让尤先科当总理,由季莫申科任副总理,主管燃料动力部门,这实际上是乌克兰经济的命脉。根据这个协议,1999年,季莫申科被任命为副总理,主管经济工作,达到了仕途的第一个高峰。
但这次合作对于尤先科和季莫申科来说都不是愉快的经历。总统库奇马在连任后不断地收拢权力,总理的职务基本被架空。
2000年9月,乌克兰发生了一桩惊人的命案。一直追踪乌克兰高级官员的腐败问题的《乌克兰真理报》网络版主任编辑、著名反对派记者贡加泽神秘失踪。7周后,他的尸体在基辅附近的丛林被发现,头颅被砍掉,肢体遭酸液腐蚀。反对派借此向库奇马发难,开始组织街头运动,但并没有能够达到预期的效果。
季莫申科与丈夫亚历山大
在库奇马看来,季莫申科在背后动了手脚。2000年,拉扎连科在美国受审时,有关方面查出季莫申科涉嫌通过“统一能源公司”向拉扎连科的海外户头汇入1亿多美元,作为政治捐款,用于支持拉扎连科赶库奇马下台。从此,库奇马和季莫申科的冲突公开化了。2000年,乌克兰检察机关以行贿罪名逮捕了季莫申科的丈夫和公公,并以走私、行贿和偷漏税等罪名起诉季莫申科,称她从1997到1999年私吞公款11亿美元、偷漏税15万美元。
蜕变
库奇马政府的这起官司让季莫申科在监狱里待了42天。此后,罪名以查无实据为名取消。这次并不成功的政治斗争经历至少给季莫申科留下了两个深刻的教训:在乌克兰,政治家们往往都背负着原罪,一旦政治斗争失败,这些原罪就能让你进入监狱,变得一无所有;如果不能让自己拥有广泛支持,就无法在乌克兰政坛撼动根基深厚的库奇马。
根据乌克兰利沃夫国家科学院历史学家奥克萨娜·基斯的观察,在这次政治斗争之后,季莫申科开始积极地建设自己的政治形象。“季莫申科的形象随着她的政治生涯不断变化。在90年代中期,刚刚步入政坛时,她是个穿着浅色衣服,披着头发,纤弱、微笑的女人。当她站稳了脚跟,她就是穿着合体深色西装的严肃干练的职业女性。那时,她的头发剪得更短,发型也变得更庄重。从2001年开始,季莫申科的头发开始变长,到了秋天,她突然开始编辫子,过去,从来没有乌克兰政治家会在个人形象上做如此激进的改变。传统的发辫标志着季莫申科已经进入了政治成熟期,她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季莫申科决定把自己塑造成一个“纯血”的乌克兰政治家。奥克萨娜·基斯指出,季莫申科的父姓格里吉亚是亚美尼亚裔常用的姓氏,俄语是她的母语,在90年代末,她在乌克兰东南部地区一度曾很受欢迎。但是,“要成为一个国家领袖,季莫申科必须得到乌克兰语地区的支持”。
2011年10月11日,乌克兰法院判处季莫申科7年监禁
乌克兰独立后直至今日,政治上的地域分裂性从未消失。任何一位乌克兰政客都难以在全国大选中获得接近或超过一半的选票。票仓的划分从来一目了然:西部说乌克兰语的人们只会给说乌克兰语,强调乌克兰民族性的政客投票;东部和东南部俄语区的人们则恰好相反。任何政客都必须在这两边做出选择,在保有票仓的情况下争取中间选民。对于季莫申科来说,同样出身于第聂伯罗彼得罗夫斯克的库奇马在俄语地区根基稳固,有诸多寡头的支持,西乌克兰是她最好的选择。
从2000年开始,季莫申科在公共场合就开始只说乌克兰语了。2010年,在以亚努科维奇的对抗者的姿态接受审判时,她在法庭上要求证人不要使用俄语,因为她表示自己“只会乌克兰语,听不懂外语”。
季莫申科将深色的头发染成金色,盘起了大辫子:这是女神比列希尼亚的发型。比列希尼亚是乌克兰民族主义神话中的形象,意味着保护神和母亲。这也是传统上乌克兰乡村女教师常用的发型,包含了四个关键词:清白,爱国,忠诚和传统。
黑发时的季莫申科
季莫申科曾说:“我很清楚如何利用自己的资本在这个男性统治的政治圈里保存地位。”在奥克萨娜·基斯看来,季莫申科使用女性资本的方式之一就是“小心而坚定地塑造起自己国家母亲的形象”。季莫申科曾说:“我认为一个在政治场上的女性就像是在保护自己孩子的母亲一样。也许在第一眼看来,她是柔弱无助的,但你最好别伤害他的孩子……”季莫申科喜欢出席各种公共场合,从国家仪式、宗教仪式到各种行业协会的活动。她爱发表演讲,总爱在演讲里使用“温暖”这个词:“请接受我的温暖祝福。”“秋天勾起了我们关于那些无忧无虑日子的温暖回忆。”就连她的宣传海报上也写着:“希望你有个温暖的来年。”
“在乌克兰文化里,‘温暖’这个词常常和母亲的身体联系在一起,这是季莫申科的招牌之一。”基斯指出,“她常常在演讲里把人们称作自己的亲人。你很难想象,在乌克兰,一个男性政治家能够使用这样的词藻和象征方法来赢得选民的心。”
季莫申科在和人们的相处中也表现得像个母亲。和她接触的人对她的描述大同小异:她总是温柔地称呼他们,亲切得就像是家里的亲戚。季莫申科的一位前保镖说,她对待下属非常优厚。“季莫申科手下的人都各得其所,她给员工发放的工资比其他公司高,一年有五六次额外发放奖金,节日期间还有礼物。我不记得她曾经大声喊叫过,在办公室通常都不会提高嗓门,谈话都是低声细语的。如果她情绪不好,最好不要去找她。等她脸上有了微笑了再去。有时她生气了,表现得很明显,但她不会让情绪控制局面。”
季莫申科不像乌克兰古板的男性政客捂住自己的生活。她开通博客,里面的栏目包括“朋友”、“个人”、“家庭”、“休闲”、“宠物”和“幕后花絮”。她发布私人照片,讨论正在阅读的书籍,评论喜爱的艺术家,通报自己回母校看望老师、参加同学聚会,称赞丈夫是120%的真正男人。
在季莫申科的个人宣传中,有一类照片特别显著。那是她参加各种宗教活动时留下的。她公开宣布:“我是一个信徒,我家里的所有人都是信徒。我是说,在苏联解体以前我们就是信徒了。我相信上帝,我能切实地感受到他的存在。他在我心里,让我认识到,我今天的斗争就是正义和邪恶之间的斗争。”“我生命中的每一分钟都会和上帝交流,因此我做的每一件事情都会符合节律的道德原则。”
毫无疑问,审美也是季莫申科形象的重要组成部分。基斯指出,对于普通乌克兰人来说,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他们最初对季莫申科的好感都是来自她的美丽。“‘她是那么漂亮的女人!’我的一位中年同事曾向我感慨。他是一位出色的学者和政治活动家,而他承认他从别的党派转而成为季莫申科‘祖国党’成员的最初动机就是这个——‘一个美丽的选择’。”
“乌克兰政治里唯一的男人”
季莫申科的政治名望在2006年时达到了如日中天的地步。在西部重镇利沃夫的街头,人们排着长队购买印着季莫申科照片的招贴画和明信片。城中的商店里还出售雕刻着她头像的琥珀饰品。旅游商店里最热门的纪念品都以她为主题:从玩偶到画像,再到手工艺品。
橙色革命完成了季莫申科的最后加冕。2004年,库奇马完成了两任总统任期。他选择站在亚努科维奇身后,而尤先科和季莫申科组成了竞选搭档。
2011年11月27日,季莫申科的支持者聚集在监狱外为她庆祝生日
在此前,季莫申科已经有了多次街头革命的经验。2002年,她积极参与了“乌克兰不要库奇马”运动。她在库奇马家门口高声叫阵,和前来拆除抗议者帐篷的防暴警察面对面冲突。她站在警车前,把双手放在车头上,黑夜中刺眼的车灯照亮她的身躯,留下了她只身阻挡警车的照片。季莫申科的一位助手说,她曾亲口说:“我希望达到这样的目的:让库奇马一想到反对派就忍不住想用机枪扫他们。”
季莫申科身高1.6米,穿38码的衣服,身材娇小。但这并不足以掩饰她的野心和锋芒。在乌克兰,人们这样说:季莫申科是“乌克兰政治里唯一的男人”。在橙色革命中,她是反对派中的标杆。她最强硬,最不愿与当局妥协。她跳上车顶指挥示威者。和尤先科四平八稳的演说相比,她的演讲总是更具有煽动性,更能激起示威者心中的怒火,向总统府大楼进攻。当防暴警察阻挡队伍时,她手持康乃馨,劝说军警加入反对派阵营。她通过扬声器呼吁:“站在乌克兰人民一边!我请求你们支持人民和人民选出来的总统!”
在观察家看来,季莫申科的强硬和不妥协有着实际的利益考量。曾担任过政府顾问的分析家普格利宾斯基说,一些反对派领导人想通过大选获胜来“摆平针对他们诈骗国有资产的犯罪指控”。显然,季莫申科不希望因为政治斗争失败而被再次投入监狱。
季莫申科对法国《世界报》说,她最喜欢的女英雄是圣女贞德。在2004年秋天,她化身女战士,总是穿着有十月革命风格的黑色皮夹克向人们发表演说。在2006年的竞选海报上,季莫申科穿着黑色皮外套,手持一把利剑,身后是一圈光晕。海报说,她象征着“光明之军”,“让我们脱离黑暗”。
在2001年的牢狱之灾也成了季莫申科皇冠上的明珠。2005年,季莫申科邀请记者参观她的家。记者们发现这位新总理的生活“俭朴”,睡的是一张木质折叠床。她介绍说,这是在2001年受到库奇马迫害时准备的,她那时常常随身携带一个装有牙膏、牙刷和毛巾的“应急包”,随时做好了被捕的准备。
随着橙色革命的胜利,乌克兰检察机关撤销了对季莫申科及其家人的犯罪调查和所有诉讼程序。尤先科遵守承诺,季莫申科如愿当上了总理。在担任临时总理的2005年1月份,她就公开表示,新政府中将不会有任何一名旧的政府部长级官员和地方政府州长级官员留任。之后,乌克兰全国各级行政机构都进行了大规模调整,共解除了1.8万人的职务。季莫申科以打击腐败为上任后的标志性工程。为此,政府开除了2.3万名交警,规定官员收受的礼品价值不得超过22美元,不得去公共浴室泡澡和桑拿,因为那里是容易滋生腐败的地方。
季莫申科本人在乌克兰官方网站上公布了自己的财产状况报告,证明她在2004年的收入合1.2万美元,现有银行存款仅合178美元,名下没有登记任何不动产。她说自己连办女儿婚礼的钱都没有,住的房子也是向朋友“租借”的。一个竞争对手在议会上声称如果季莫申科愿意卖出自己的项链上的珍珠,他们就会凑够钱供养一个普通的乌克兰家庭5年,季莫申科当即取下了项链并扔给他叫嚷着:“这条项链上一颗珍珠都没有。”2005年8月,她在新闻发布会上说自己作为反对派的生活:“我没有任何物质财富,我丈夫也没有。几年前,我的家庭承受了多种风险,所有财产,所有汽车都送给了亲戚,股票则被政府没收,我丈夫也没有受到任何补贴。”
另一面,她在2005年4月接受全球最畅销的女性时尚杂志《Elle》的邀请,拍摄了一组专题照片:金色的大辫子,紫罗兰色的路易·威登服装,再配上夏奈儿品牌的胸针。奥克萨娜·基斯注意到,早期,季莫申科说黑白是自己最爱,但在成为总理后,她的服饰显著地鲜艳起来。红色、粉色、紫色填满了她的衣橱。乌克兰媒体常说,季莫申科的成功不仅在于她的政治活动,也在于她的衣着品位。记者们对她的衣橱的关注,比对她的男性同僚们的关注要多得多。
《乌克兰真理报》注意到,季莫申科在2005年四五月份出席公共活动时,几乎将当季的流行女装展示了个遍。该报估计,季莫申科置办行头一年至少花费3.1万美元。为此季莫申科召开发布会公开回应:“我想提醒列位,直到1997年我还掌管着乌克兰最大的企业(统一能源公司)。我和我的家庭积攒了数目可观的存款,我拿出其中一部分购置衣物有什么不可以呢?”而她此前曾说,她的财产在库奇马时期已经被没收。记者质问她为何不在网络上公布的财政报告里列出这些明细。季莫申科强调,那只是过去一年的收入情况。记者追问为何银行存款一栏中没有明示这些存款,季莫申科说:“我已经回答过了,不想继续重复这个问题。”接着她又得体地表示,完全支持新闻媒体和记者的监督。
总理季莫申科的另一块招牌是重新清算库奇马政府时期的私有化。最初,政府说要清算3000家企业,后来谈的是300家,最后企业数字减少到29家。观察家们发现,季莫申科的目标是要以牙还牙。正如她曾说的:“人和动物之间的区别并不是其他什么东西,而是人具有强烈的报复心。”
季莫申科的焦点是库奇马的女婿寡头平丘克。2004年6月,乌克兰对乌最大的国有企业克里沃罗格钢铁公司进行拍卖。这家公司是世界钢铁业的30强,年利润达1.25亿美元。出价最高的美国和英国联合财团出价15亿美元,并承诺投资12亿美元。但最终中标的是平丘克和顿涅茨克大富商阿赫梅托共同组建的“投资-冶金联合会”,他们的出价只有8亿多美元。
2005年初,乌克兰法院立刻判处该私有化过程非法。该钢铁厂93.02%的股份再次收归国有,政府的工作小组全面接管了经营活动。接着,枪口调转向了尼科波尔铁合金厂。这是欧洲最大的同类工厂之一,也掌握在平丘克手中。
野心勃勃的总理并没有在意总统尤先科的态度。2005年9月,平丘克已经向尤先科抛出橄榄枝,一旦政府停止对库奇马时期私有化交易的重新审查,就能得到寡头们的支持。这对于尤先科来说极其宝贵:季莫申科并不甘心在政权中充当副手。她支持进行宪法改革,规定总统将相当部分的职权移交给议会,总理由议会提名选举产生,总理将独立组建政府,除内务部长外其他内阁官员都由总理直接任命。
成立还不到一年的新政权立刻陷入了内斗:尤先科公开批评季莫申科为自己牟取私利,企图注销她担任一家公司总裁期间欠下的15亿美元债务。而总理季莫申科的顾问布罗茨基在电视直播节目中指名道姓地指控尤先科的亲信重新分配乌克兰的财产,为己谋私。
一次,议会就加入世贸组织的问题进行辩论,轮到季莫申科发言时,一名亚努科维奇领导的“乌克兰地区党”党团成员起身去关闭了麦克风的电源。两方面立刻陷入混战,厮打起来。而尤先科的“我们的乌克兰”加入到了支持“地区党”的阵营。最后,议会不得不暂时休会。一位美国政客在到访乌克兰后评论说:“这些人不知道怎么搞政治,他们在技巧以及必要的相互迁就方面没有受过训练。”
尤先科和季莫申科之间的斗争使得政府几乎无法继续运转。尤先科后来承认,自己“实际上每天都得介入发生在国家安全与国防委员会和政府之间、国务秘书和国家安全与国防委员会之间、政府与最高拉达(议会)之间的冲突。总之一句话,这些冲突已经成了当局的主要工作”。
无法熄灭的引线
2010年2月,在总统选举第二轮投票中,6年前因“橙色革命”败选的亚努科维奇获得48.95%的选票,以3%的微弱优势压倒季莫申科,当选乌克兰总统。“亚努科维奇的获胜主要是因为2004年支持尤先科的‘橙色选民’对橙色领导人的表现感到失望。”美国塔夫斯大学乌克兰问题专家奥克萨娜·舍维尔说,“正因为如此,这是自乌克兰独立以来,投票率最低,‘全都反对’票最多的一次选举。投票结果对季莫申科来说已经可以算得上是一次成功:在她执政期间,乌克兰经济下滑15%,而她只输了不到90万票。”
2010年1月17日,季莫申科在总统大选前出席记者招待会
3%的差距已经足以决定季莫申科接下来的命运。在橙色革命后的7年里,季莫申科曾对亚努科维奇穷追不舍。亚努科维奇在1967年曾因抢劫罪被判3年徒刑,1970年又因伤人再次入狱,刑期2年。1978年,顿涅斯科法院认定这两起案件证据不足,取消了指控。2005年,在季莫申科任上,乌克兰检察机关又翻开了老账,认定1978年法院关于亚努科维奇无罪的决议,是法院的工职人员在2002到2004年期间伪造的。
按照乌克兰政坛睚眦必报的传统,季莫申科的阶下囚生活几乎已经板上钉钉。波兰政治分析师斯特沃尼·马图扎克指出,在过去几年里,以垄断了俄罗斯乌克兰能源贸易的“俄乌能源公司”为代表的寡头集团开始同时支持尤先科和亚努科维奇的“地区党”。为了削弱对手的实力,季莫申科决定通过确保能源的持续供应消除“俄乌能源公司”作为能源进口商的地位。根据2009年签署的俄乌天然气合同,从2009到2019年,乌克兰国家天然气公司和俄罗斯天然气工业股份公司之间的交易将“俄乌能源公司”排除在外。俄罗斯天然气工业股份公司还将原本为“俄乌能源公司”所持有的110亿立方米的天然气转交给了乌克兰国家天然气公司。这笔交易的成本是此合同规定的天然气基准价为每千立方米450美元,是欧洲最高气价。这顺理成章地成了将季莫申科关入牢房的罪名。
2011年5月,在法官读完判决之前,季莫申科就转过身对摄像机说:“这是一个独裁政权……我不会停止抗争。”当她被带出法庭时,她号召支持者推翻政权,并再次唱起了“荣誉归于乌克兰”。而在从法院到监狱的路上,支持者和反对者一样走上街头并大叫:“把她关进去。她是个贼!”
现在,还坐在轮椅上的季莫申科已经宣布参加5月的总统大选,投入一场新的战争。
(参考书籍:廖生,《美丽与政治:乌克兰女政治家季莫申科》,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