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罗杵增
已明学诗宜从七律入手,且须先具备一个“诚”字,便可以谈实实在在的事情。接下来面临的,将是平仄、格律与押韵等问题。
平仄最难点在于辨别入声字。至于格律,本是半小时能说清的事,而押韵须押《平水韵》,也如同下象棋“马走日、象飞田”一般。这三点自然而然,在古人看来都不是难题。徐晋如先生的《大学诗词写作教程》(又名《禅心剑气相思骨》)一书已经说得明白透彻,拙文不再展开。这里要说的是下一个步骤:记诵工夫。
譬如一颗树的成长,记诵工夫对应储备养分。这一环节在种下“想学诗”这粒种子时,就开始了。贯穿萌芽至大树枝繁叶茂的一生,养分不够,不足以长成。学诗,当然要以不断写出好诗来期待自己。对初学者而言,平素的诗词积累是不够的,无论多寡,都缺少系统训练。记诵、尤其是专门针对学诗的记诵,重要性不言而喻。
记诵工夫 宜专且精(资料图 图源网络)
何之谓“专门的记诵”?此是对应“博采众家之长”而言。广泛去翻阅各大家的名作,背诵其中的名句,并理解借鉴之,化用在自己的作品里,这当然好。若等到至少能写出三五首合格律、对仗工稳的习作时,再来考虑这个问题,效果会更好。
初学伊始,宜专且精,尤忌博杂。“博杂”是对有一定基础的人而言,一开始没有圭臬的概念,就容易泥沙俱下。既明须从七律入手,则专注精研一家的七律,可以最大程度避免这个问题。而且必须找法度严明、有章可循的名家作品,深入来读,背进骨子里面去,如此方不失学诗之要。
以这个原则来看,七律属于近体诗,一般认为自唐杜甫时开始成熟,因而很多杜甫之前的名家都可以先排除出去。至于唐之后,今日多误解王国维说的“凡一代有一代之文学”,列举唐诗、宋词、元曲等,演化到今日,居然成了耳熟能详的“唐诗宋词元曲明清小说”,流弊至极时,多觉得唐后无诗,可供选择来记诵的似乎不多。
古今学者多有唐宋诗孰高孰下之争,正说明了二者足够相提并论,宋诗丝毫不逊色于唐诗这一事实。及后蒙元虽无多可取,但明末、晚清民国时,大诗家层出不穷,且多擅七律。如民国岭南诗宗黄节先生,其七律卓立诗坛,鲜有匹者。若人云亦云,信从流俗所说,那么及宋之后的大诗家将会被漏过,多令人遗憾。
这么看来,选择点似乎又多了。近代朱庸斋先生在《分春馆词话》中曾有一段非常精彩的话,全文抄录如下:“余授词,乃教人学清词为主。宗法清季六家(蒋、王、朱、郑、况、文)及粤中之陈述叔,祧于两宋,对于唐五代词,宜作为诗中之汉魏六朝而观之,此乃所持途径使然。故凡学词者,如只学宋周、史、姜、吴、张等,学之难有所得。惟一经学清词及清季词,则顿能出己意。此乃时代较近,社会差距尚不甚大,故青年易于接受也(清季词多结合时事,益易启发学者)”。这段话大可借鉴于学诗,从近代名家入手,再反溯而上,也是明路。
以作品水平高超 便于初学熏习为要(资料图 图源网络)
但需要注意,朱庸斋先生言明是“授词”,有师徒传承讲授的过程。近代有名的诗家,如陈三立、陈曾寿、郑孝胥、黄节先生等,大部分人鲜有听过,他们的集子也暂缺乏好的注本,对自学的人来说,一开始接触便要求深入理解,有一定难度。
再者,七律到了近代,变化多端,脉络隐得更深,没有唐宋七律那么清晰。再举黄节先生的例子,人称先生的七律有“唐面宋骨”,何之为“唐面”,何之为“宋骨”?对唐宋作品不熟的话,不容易觅得津梁。
可选作七律记诵的大家集子,当以作品水平高超、便于初学熏习为要。窃以为唐之杜甫、李商隐,宋之黄庭坚、陈与义等,都是较好的选择。一方面,七律可谓在杜甫手中迸发出无穷的生命力,李商隐更是接过这个宝藏,深入发掘,留下诸多七律名篇。黄、陈二公亦踵武杜甫,入而能出,七律各有面目。另一方面,他们都有一定数量的七律留存下来,题材多样,历代亦不乏注者,大致已足够初学时用来记诵模仿。
一般情况下,可先翻阅以上数家集中的七律,再从中挑选自认为最喜欢的一家。至于具体的注本,杜甫以《杜诗镜铨》为简要得当,李商隐、黄庭坚,则推荐陈永正先生选注的本子为最优。此外黄庭坚的话,还可以参读潘伯鹰先生的选注本。潘先生专力学黄庭坚,他的注本自有妙处所在。而陈与义的七律,则可自白敦仁的注本中挑选。
如能坚持不懈,背下二三十首,再下笔时,自然会顺畅很多。谁都不希望投入时间精力去学一样东西,结果只得其皮毛。进行专门的记诵,不单止是储备养分的过程,同时也能让人一开始便有较高水平的审美眼光,进而对自己的习作有所要求,知道我们与前贤的差距在哪里。方向定了,才有行进追随的机会。
诗有大美,而审美关乎天性,也并非无高下之分。但我们可以通过浸渍在优秀作品中的方式,让诗感染自我,徐徐化之。这种乐趣,要怎样才能解释清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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