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曰:智者乐山,仁者乐水。智者达于事理,而周流无滞,有似于水,故乐水。仁者安于义理,而厚重不迁,有似于山,故乐山。一抹斜阳一鸟飞。一山一水中一寺,一林黄叶一僧归,山水二字,笔画虽简,却让人越品越是入味,仅黑白二色,浓淡相宜,挥洒淋漓,一明一暗,一阴一阳,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踏入一片山水,走进一幅画中,融于一首诗作,思绪流转,移步换景,归去来兮山水情……
江南二月,桃之夭夭,春风似剪刀,裁出了这一方黄纸里惹人的春意,树枝尚未荫茂,绿芽悄悄萌发,女子们便结伴踏春了,一身素衣并不华美,只任凭这春色绿意往上点缀些花草,倒也雅致,其中两个女子入迷的看着水面,仿佛是在欣赏自己在水里的倩影,水面上的那一叶扁舟静静的停在水中央,不知是谁家的妙人儿坐在船上,引得游鱼争望,惊起涟漪层层,波光粼粼里,春水映梨花。对岸两个少年郎骑着骏马,看着舟中女子,心里吟的恐怕是《诗三百》里“所谓伊人,在水一方”那一阙吧,忽然从前面传来一阵嬉笑的声音,如闻佩环相击,如听昆山玉碎,抬眼看去,原来是几个女子在打闹,远处翠峰叠嶂,烟云缥缈,一座古刹在云雾里若隐若现,再放眼望去,水天一色,仿佛这涓涓溪流是从天宫瑶池引来,恩泽人间。图的右上角是宋徽宗瘦金亲题的《展子虔游春图》,这已是中国存世最古老的画卷,泛黄的纸张穿越千年,那一抹山水却仍清丽如初。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江雪》是柳宗元传世的绝句,年少时读来,一种萧瑟孤寂萦绕于心,感叹舟中老者的落寞凄清。随着年岁渐长,竟品出了别样的味道,世事沧桑中,朝风夕雨里,看厌了钢铁森林,看透了人情冷暖,退下西装革履,脱掉华服艳裙,披一件绿蓑衣,带一顶青蓑笠,寻一方青石无恙,踏一片净土安详,在山色空濛里,在烟波浩渺中,一叶扁舟,一根鱼竿,钓三两条鱼,归去,茅屋草庐下,水滚锅沸,煮一锅鲜鱼,人间烟火。偌大的画纸虽只有一舟一人一钓竿,几条水波粼粼,却不觉单调,相反,虽不见山却觉千山屹立,虽不见水却感江水辽阔。一种禅意画境跃然纸上,耐人寻味,思绪无限。作者马远是尤善于在章法大胆取舍剪裁,描绘山之一角水之一涯的局部,画面上留出大幅空白以突出景观。这种"边角之景"予人以玩味不尽的意趣。所以马远又号“马一角”。
说起山水,自古名家数不胜数,但始终避不开“诗佛”王维,苏轼评价其:“味摩诘之诗,诗中有画;观摩诘之画,画中有诗。”
王维不仅闻名于山水画,其山水禅诗更是一绝,其对山水画的观感点评尽融于画论《山水诀》中,摩诘有诗“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虽是诗作,但每念一句仿佛都看到一幅山水妙笔,雨后青山空明清新,秋色带来丝丝凉意,不觉天色已晚,月光从松林缓缓泄下,轻抚每一枝每一叶,泉水在石上淙淙流过,击石之声如珠落玉盘,竹林里传来“哗哗”的声响,原来是浣衣女子准备回家了,皎洁的明月映着池中莲花,花瓣上的水滴晶莹剔透,白莲随意的点缀着渔舟,游鱼穿梭在田田莲叶间,仿佛在追逐水中的月影,时间仿佛已经静止,再浮躁的心也会被此景净化,苦短一生,操劳奔波,仕途浮沉,机关算尽,但铅华洗净,回眼看红尘千丈,不过尔尔,春去秋来,花开花落,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元丰五年春,苏轼在沙湖游玩时突遇山雨,雨声猛烈的击打在山林间,他却一路高歌吟唱,一路缓缓前行,三月的春风吹醒了酒后在树下独眠的苏轼,起身回看,雨后的夕阳在黄昏的醉意里慢慢被远山饮下,一根竹杖,一双草鞋,想起曾经的来路,还历历在目——因不满王安石的熙宁变法而被御史谢景弹劾被迫离京,后又因乌台诗案而被贬黄州,半生坎坷……薄薄酒,胜茶汤;粗粗布,胜无裳;五更待漏靴满霜,不如三伏日高睡足北窗凉。珠襦玉柙万人相送归北邙,不如悬鹑百结独坐负朝阳。生前富贵,死后文章,百年瞬息万世忙。夷齐盗跖俱亡羊,不如眼前一醉是非忧乐都两忘。薄薄酒,饮两钟;粗粗布,著两重;隐居求志义之従,本不计较东华尘土北窗风。百年虽长要有终,富死未必输生穷。但恐珠玉留君容,千载不朽遭樊崇。文章自足欺盲聋,谁使一朝富贵面发红。达人自达酒何功,世间是非忧乐本来空。
画道之中,山水最为上。肇自然之性,成造化之功。岁月遥永,颇探幽微,妙悟者不在多言。诗作之中,山水亦是佳品。透作者之境,呈天地之道。万物无尽,格物致知,妙悟者不在多言。五千年的兴衰浮沉,改朝换代,历史的车轮滚滚碾过,皇亲国戚也好,贫苦百姓也罢,福贵泼天也好,箪食瓢饮也罢,一切都随风而逝,唯有那一座山,那一江水,不增不减,不死不灭,静默的陪伴着岁月,看尽沧桑,后人参悟山水,留下了传世的诗画,每一首诗,每一幅画,都是由心而出,由心而做。上善若水任方圆,无际唯山天地宽。山上蜿蜒着这个民族的传承和情怀,水里流淌着这民族的血脉和哲思,山水与我们的羁绊从未断过,从前如此,往后亦如此,归去来兮山水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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