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记》的女性观之吴承恩即坚守礼教又冲击禁欲的女性观
要分析《西游记》的女性观,就必须分析作者吴承恩的女性观,反之亦然。下面我们从中国传统的“可爱、可敬、可怖”女性观的角度,结合《西游记》中的描述,来分析一下吴承恩底具有怎样的女性观?

一、女性美于“可爱”
《西游记》中的年轻女子,都被描摹的不丑,相反,男性却鲜有一表人才者。仙佛中有嫦娥、观音,妖魔中有杏仙、玉兔精,世俗里有女儿国女主,男性世界里只除一个唐僧俊美,那徒弟三人及众男魔的形状可谓千奇百怪。我们来看一些数据:发髻12处,唇齿10处,眉眼17处,手脚14处,肌肤骨质19处……这些是作品中描写女性相貌的粗略统计,源于作者吴承恩对观音、高翠兰、白骨精、百花羞、九尾狐、西梁女王、蝎子精、铁扇公主、玉面公主、杏仙、金圣娘娘、蜘蛛精、地涌夫人、彩娥宫女十余位(群)女性的直接外貌描写,可以看出他在女貌上欣赏的是标准是貌比西施、美若天仙,仅是将笔下人物与嫦娥作比较就有三处之多。进一步,我们可以描摹出《西游记》美女的一般特点:云鬓粉面,蛾眉,星眼,皓齿朱唇,手如纤纤春笋,脚是三寸金莲,柳腰,玉肢莲步,外披贴身华服。似乎还有一点:声若莺啭。这绝对符合文人骚客眼里的美女规范。
作者将这许多不管是人是妖的女性刻画的这么美,是不是说他对美女情有独终呢?第十五回的蝎子精与唐僧的对话很有意思:
“怪道:‘我枕剩衾闲何不睡?’唐僧道:‘我头光服异怎相陪!’那个道:‘我愿作前朝柳翠翠。’这个道:‘贫僧不是月阇黎。’女怪道:‘我美若西施还袅娜。’唐僧道:‘我越王因此久埋尸。’女怪道:‘御弟,你记得宁教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唐僧道:‘我的真阳为至宝,怎肯轻与你这粉骷髅。’”
唐僧不可谓不厉害,最后直指女妖的目的。与蝎子精相似的女妖很多,与男魔纯粹想吃唐僧肉或代之取经的目的不同,她们抓到唐僧大都软磨硬泡,想与他成婚,交合阴阳,吸取这个十世转生长老的真阳,成就太乙金仙。杏仙与女儿国女主是例外。杏仙纯粹是要与唐僧欢娱,女王对唐僧的垂爱也多从国无男人即“人种”出发,她们的动机是较单纯的。但这些女性都是出于自身的欲望,深谙佛理的唐僧绝不会轻易接近女色,但也有心动的时候,突出的表现是在女儿国八戒所见的那美的自己如向火的雪狮子浑身都要化了的女王对唐僧悄语娇声时,长老竟似痴如醉,战战兢兢立站不住。但这些仅是构成唐僧磨难的情节推进性人物,遇上美色只是考验主人公戒色的工夫,女子越美越温柔,就越能使故事里故事外的同志们佩服唐僧的定力与品行。现在,作者设计些许美女的工具性意义就显现出来。
二、“可敬”的背后
虽然吴承恩塑造的女性是为男性主人公取经大事服务的,但不可否认,在相关的语言文字里蕴涵的思想引人深思。
作者吴承恩最起码对两位女性感觉不坏,一位是殷温娇,即唐僧的生身之母,另一位就是铁扇仙。
温娇,在附录里,吴承恩把她的最终赴死交代的干脆利落,曳然而止,没有铺陈别的笔墨,读来总感觉失落了什么。前文书中提到的百花羞也是一个失节女子,但与温娇孑然不同的是她活下来了,却是生不如死,内心受到礼教的拷问和煎熬。二者何以处理的结果不同?可能的结解释是,在情节设计上,两位失节女子若都“处死”不是很好。面对强大的礼教,百花羞虽令人同情但伤风败俗绝不能轻放,使之内心受煎熬活在阴影里,就是最好的惩罚。而温娇,坚持大义,有情可原,但毕竟失了节,丧了小义,活着只会增加痛苦,死才是解脱与超越,成为烈妇的一分子,这样,确实可以“满堂骄”了,她就是“可敬”的。然而,吴承恩似乎并不想让温娇死,面对强大的礼教,在不得已而为之的结果后就只能缄口不言了。这沉默里满是同情与无奈。
铁扇公主也是“可敬”的,不仅持家有术,守妇道,而且对丈夫温柔体贴。虽然她构成了唐僧的一难,但结局并不惨,修成正果。这在没有势力背景而不被悟空打杀的女性妖魔中是唯一的。牛魔王对他的发妻是满意的,第六十回,他亲口对情人玉面公主说:“我山妻自幼修持,也是个得道的女仙,却是家门严谨,内无一尺之童……”而罗刹女面对悟空假变的牛魔王时并未真的计较他停妻再娶妻的花心,而是谦恭的为其斟酒,“‘妻者,齐也’,夫乃养身之父,谢什么。”这是夫为妻纲,当牛魔王战败,她尚捧扇为夫求饶,夫妇情深,可见一斑。种种迹象表明作者对铁扇公主的看重,即使她后来跪地求饶,也未令人感到于其形象有损。不过,自古以来的忠义烈妇贤妻良母形象一直高大严肃的多,既然是让人敬重,那不怕死不屈求的执拗似乎也是有的,铁扇公主的为活命而跪求的举动,多少不合常理,但又是合乎常理人情的。求生意志“是值得肯定的人性心理,也是积极地文化意识” ,它与“好死不如赖活”的偷生意识绝不相同,与碧波潭老龙婆形成对比,积极进取,修身养性,成就大道。求生的铁扇公主和龙婆一道折射出世俗化倾向已挺进文化。
女性的处境即使在封建社会后期也是不尽如人意的,吴承恩同情的满堂娇等人就逃脱不了礼教的判罚。明代中后期,一些讲求个性解放的新思潮传播开来,《西游记》的创作也受到这些观念的影响。如女性在追求唐僧时的大胆开放,这是对情和欲的肯定;女儿国的盛况是对女性能力的肯定,反映男女平等的追求。但悟空给予百花羞的不孝罪名的评判,对金圣娘娘贞操的质疑,对以为青毛狮子精玷污了乌鸡国三娘娘,坏了伦理纲常的憎恨,这些无不表明吴依然固守一些被认为至理的教条,明示着对传统贞操观念的维护,这是局限,却又不应苛求。总的看,“《西游记》却是同时代小说中封建正统思想和封建伦理道德观念表现得最少的一部。”
“可敬”背后是吴承恩犹豫的坚守,结果,他奉献出穿针儿(寇员外之妻)、女儿国众女等悲喜间杂的形象。
夫唱妇随,穿针儿和丈夫一样斋僧敬佛,各修功德。唐僧称赞寇家贤善,当然包含对女主人的夸奖。当唐僧不受她斋供执意要走,穿针儿就生了气,这显然是度量不够。而后,员外被贼人打杀,她“便生妒害之心,舆陷他四众”(第九十回),打诳语告官,这显然是心机狭窄,搬弄是非了。这等年纪的张氏穿针儿还要被安在长舌妇的位子上,只得认了妇人命。
与清人李汝珍《镜花缘》中女治男事、男治女事甚至衣冠行为颠倒的女儿国不同,吴承恩笔下的女儿国虽然文武君臣,士农工商,一应俱全,但绝对还有妇人的样子:长裙短袄,粉面油头,娇娥幼妇满身红妆,看到男人也会摇头咬指,战战兢兢。那国王更是温柔可爱,仪态万千,“娶”了唐僧也是要他称孤道寡的。整个国家虽无男子,但被治理的井井有条,国富民足。女王看似柔弱,治国定有良方,这是作者对女子不让须眉的一种诠释。但女性的生理局限与社会定位使其对幸福或者说在性需求上没有男性主动追求的到、选择的了的优势。纵然权利、金钱、美色集一身,也难换一个痴情郎。当这种欲望发泄不了,往往产生病态反应。所以女儿国的老少妇人见了男子就如见了宝贝般的看稀奇,甚至发展到将所谓的“人种”分割其肉做香袋配在身上带聊以自慰的地步,怎么不悲。
李卓吾批评本《西游记》在第五十四回三次批到“农士工商皆女辈,骂得毒”、“既是女人矣,缘何不是怪物妖精”、“大奇大奇,这国里强奸和尚”。“和尚是色中恶鬼”(第二十三回,八戒语)传统故事中凶僧假和尚强占女子的有的是,在这儿,李卓吾认为“大奇”,就是说女子处于弱势才是常理,“骂得毒”是对“农士工商皆女辈”的诙谐式发挥,也有看低女辈的意思,而女人缘何不是妖怪的反问更是对女性尊严的蔑视。反过来想,对女性的敬畏似乎是男人们不能平等待人的缘由之一。敬她生儿育女,相夫教子,畏她以色媚人,以色事人,若再有倾城倾国的本领,免不了又英雄遗恨……夫唱妇随,男主外,女主内,男子是女子养身之父等观念更是加深了女子智短无远见等男性偏见的程度,造成女子不如男的定势思维,并不知会定势到何时。那么,女子只有以美色或获得权威来使外人高看了。《西游记》中“女”与“妖”一旦连在一起,威力与美色就一并获得了,但从站在取经和尚的对立面角度讲,她们均非善类,都是空有一副皮囊。“女”在“人”世,文人们则不必扯上神魔,尘世的女人们本身就是不行的,温娇、百花羞、李翠莲就是明证。
三、“可怖”的羔羊
在《西游记》的女性世界里,有一个并不引人注目的群体,即三宫皇后、六宫嫔妃、彩女宫娥这些被“圈养”在深宫的人。说是“圈养”,因为她们没有人身自由,甚至比不了村妇,等级越高,身份越显贵,就越是得以身作则得按条例规范行事。更令人惶恐的是直接面对统治者,分为三宫六院,宫娥们看主子的脸色,妃嫔皇后看更大的主子——皇帝的脸色,稍有不慎,打骂,失宠,冷宫,凌迟……如同羔羊。
第三十回,黄袍怪假作斯文样入宫,至夜深服侍他一人的尚有十八个宫女,等他现形吃人,那就更惨了。文中写到:“(黄袍怪)伸开簸箕大手,把一个弹琵琶的女子抓将过来,圪咋的把头咬下一口。吓得那十七个宫娥没命的前后乱跑乱藏。”
接下来又简写宫女悚惧的样子,而躲出去的人“又不敢吆喝,夜深了,又不敢惊驾,都躲在那短墙檐下,战战兢兢不题”,惊了驾的后果便如同向黄袍怪投怀送抱,可怜宫娥左右惶恐。
第六十九回提到朱紫国有三宫六院嫔妃,还有彩女三千,姻娇八百,这“三千”“八百”是虚数,但数目总不会少。然而那国王只看顾金圣娘娘,一如比丘国(小子城)国王,“把三宫娘娘,六院妃子,全无正眼相觑” ,迷恋美后,其他妃嫔只如打入冷宫一般,也使得国王无心问政,国是不安。
在讲唐太宗游地府的那一章里胆战心惊、齐哭、举哀,全为一个皇帝。太宗还魂后,放老幼宫女三千,赦天下。此时此刻的宫女是意外的幸运,因为小说里的太宗要修功德,这其实是作者对自己喜爱的皇帝的仁义化,提到的其他国王大都是“不爱江山爱美人”信条的践行者。
作者写道的宫中女性诸事,我相信,最终和最初是为讽刺君王时政等目的服务,但写作过程中对不幸宫女产生了同情,所以才会有些许诗词的描述。有唐诗一首:“寥落古行宫,宫花寂寞红。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个中凄凉,宫女体会最深,这首《行宫》诗是被选入宫女子命运的最好注脚。
现在,可以为吴承恩的女性观做如下概括:命运不幸的同情,以色事人的批判,老幼无能的忽视,有违妇道的教育惩处。不可避免作者有绝对认同三从四德等观念的局限性,但对众女主动追求异性的大胆行为的屡次描写,无疑具有冲击封建那摧残女性偏责女性的禁欲主义的意义,即使无能为力的守在礼数规范的底线上,还是让我们在他对待女性的态度里找到了闪光点。